第一百零二回臨終薦名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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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昭德於前線接到義弟病重的消息後,馬不停蹄的直奔海津城而去,到了居城時候,已經城下一片混亂,各地守將的信使都到了,一是探查家中副主的安危,二是寬慰孟昭德,孟昭德和他們稍微客氣之後就快步進入禦殿,竹中重治自孟昭德南征之後,就搬到此地居住,為了方便統籌各地的政務,還有就是好休養身體。
一進禦殿正室,孟昭德就看到滿屋的醫生,其中最著名的是關東名醫藤井小三郎忠孝先生,自幼在京都學習西醫,家傳又有中醫盛典,可以說是融會貫通,當世數一數二的名醫了,孟昭德上去和他打了個招呼,兩人眼神一對,孟昭德就咯噔一下,這麽多年的察言觀色,孟昭德總是能很輕易的就捕捉到對方心裏的大致想法,而現在忠孝先生明顯的帶著一種“快看看吧,再不看看就來不及”的表情,孟昭德不由潸然落淚,最後還是忠孝先生寬慰道,“病人除藥物之外,心理也很重要,莫讓他同你一般難過。”
孟昭德聽罷忙謝過先生,擦掉眼淚正了正衣冠,步入屏風後麵走進臥榻。此時竹中重治正平躺在臥榻上聽小侍閱讀當日的政務,孟昭德揮了揮手,讓小侍們輕輕的退下,自己坐到竹中重治身邊,幾欲開言,可又怕眼淚落下,隻好閉口看著義弟,不敢出聲。竹中重治初始聽到輕輕的腳步,然後小侍停止了誦讀,已經猜到幾分,雖然閉著眼睛,可有把握的問道,“大人,信濃一國控製飯田山道和三河遠江南麵六個山口,若能全吞信濃,必可兩分天下,對抗織田,何以此時回返,不是耽誤大事麽!”孟昭德知道竹中重治能猜到是自己,他歎了口氣,從身邊的木桶裏撈出沁濕的手帕,換掉竹中重治腦門上的,然後頓了頓氣說道,“前線風聞半兵衛身體有恙,大哥自然要回來看看,什麽天下,不過早晚可得,還是半兵衛你對昭德更加重要!”
竹中重治聽了這番話,似乎觸動了心事,猛烈的咳嗽了起來,孟昭德忙扶住他,替他撫平了胸口,讓他緩緩氣,竹中重治這才長長的呼吸幾次,然後說道,“大人,你忘了當年的立誓麽,若為天下計,就是自身都可以拋棄,為何今日小弟一個病痛竟然讓大人就割舍不下呢!大人啊,你說天下,早晚可得,實話講,半兵衛在家,也沒有少聽這種話,可能是近兩年咱們四下出擊,又趕上天運照我,所以百戰百勝,大家都懈怠了,大人!你應該清楚,這樣是很危險的!”孟昭德這才感到自己失言,忙點了點頭辯解道,“我的意思是,天下和你比起來,我更看重你,沒有你,輔國無人,我也不能在外征戰,天下則不可得,若半兵衛健康,則天下早晚必有我一爭長短的機會!”
論辯才,竹中重治知道,自己和孟昭德在伯仲,或許高些可也有限,隻不過對方是主上自己是臣下,才每每落於下風,此時竹中重治呼吸沉重,五髒六腑都裂痛不已,是要死了,才放開了說道,“大人,這話也不對,若半兵衛在,則略盡綿力,若半兵衛不在,難道諸事就無法開展了麽?豈不是半兵衛國之罪人,孟家從此由盛轉衰?這樣的說法,我擔當不起。”孟昭德此時再也忍不住淚水,簇簇而下,嗚咽道,“好吧,是昭德錯了,可是...半兵衛啊,你一人支撐國事,我才能放心在外征戰,若你不能保重身體,國事又當托付與誰?”
竹中重治聽到孟昭德的抽泣聲,不免心苦,顫聲答道,“半兵衛自出山以來,錯投暗主,有用之身浪費了許多光陰,好在大哥賞識,救我於危難之間,可半兵衛才疏學淺,不能很好的輔佐大哥,到今日尚不能一統天下,大哥啊,半兵衛這一生最懊惱就是三件事!”孟昭德忙問道哪三件,竹中重治流淚訴道,“第一件,沒有乘著三河羸弱之時,讓大哥用軍功割據,任由大哥每次出擊,每次攻占城池,卻又每次交出兵權,十年光陰,寸土未得!”孟昭德忙搖搖頭道,“此十年,我練兵練將,有了一批得心應手的人才,積攢了無數的名望,不能說錯了!”竹中重治再道,“第二件,織田氏比?山責罰之時,我沒有良策助大哥脫身,讓大哥十餘年心血毀於一旦,從頭開始,若非大哥天縱英才,隻怕今日已經家族散盡!”孟昭德又搖頭道,“織田信長淫威天下,隻怕是人都無有良策相助,我仗義執言,為此換得了天下人人稱頌的仁義之名,孰重孰輕後世自有判斷,半兵衛無須自責!”竹中重治最後答道,“這最後一件則最遺憾,大哥立國之後,休養生息,其實有數次機會可以並吞甲斐和信濃,然而我怕大哥的名聲受累,沒有開言,以至於現在遺憾終生,我信大哥必為天下霸主,卻看不到那一日了,所以大哥立我為軍師之首,我卻從未有所功績,實在是愧對大哥啊!”說罷竹中重治渾身顫抖,哭泣不止,孟昭德見了,忙一把抱住竹中重治,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道,“二弟助我,乃是天降羽翼於猛虎,怎能妄自菲薄,二弟於我,首先助我分析天下大勢,讓我明白西麵嚴峻,當向東發展,後結識迪亞戈,讓我先眾人一步認識西洋火器,發展新戰法,到我立國之時,二弟力排眾議,認為農業弱時則不已農業為本,靈活貫通,如此才成強國,近三年我長期征戰,都是二弟運籌家中,一保國務安定,二保後勤不絕,我才能闖下今日基業,二弟莫再說了,都是大哥無能軟弱,才浪費了二弟的驚世才華!”
說罷兩人相擁垂淚,各自都意識到一段難得的亂世真情意,隻怕就快要終結了。竹中重治哭泣一陣後,突感身體不適,有些頭暈目眩,他知道,大限將至,忙對孟昭德說道,“我之後,大哥當如何打算?”孟昭德不忍設想,忙答道,“不說這些,二弟寬心養病就是。”竹中重治搖了搖頭,此時已經睜開眼睛,鼓足氣道,“大丈夫不可畏首畏尾,大哥盡言,武士之事大哥過於我,文臣之事我倒認識的比大哥清些。”孟昭德無奈,隻好想了想,小心的說道,“政文久在二弟身邊,當挑起重擔。”竹中重治搖了搖頭,歎氣道,“山下大人學識不錯,可惜他為農民,看不到武士眼中那種榮耀,隻是個和平宰輔,危機之時若需要拋棄一切方能有所轉機,他下不了這個決心。”孟昭德趕緊記在心裏,又說道,“那就是長秀了,他兵法不弱,政務也是好手,且權謀不下於人,當能震服眾將。”竹中重治苦笑道,“尼子大人鬼謀高於正謀,亂世用此人可為奇效,然後平日實務他往往看輕,所謂上行下效,若他為文臣之首,隻怕常務會有所糜爛。”
孟昭德左右思量,又答道,“尚有昌幸和高虎可用。”竹中重治想了想道,“真田大人雖然忠義,可武勝於文,他用人用兵多考慮勝負,不顧及人心,所以多實效卻無立本,用此人不能為道德楷模。至於藤堂大人...此人日久必為輔弼之重臣,奈何現在尚年輕,功利心過重,隻怕突然委以重任,會讓他劍走偏鋒,傷人同時傷己,大哥需再磨練!”聽竹中重治連續否決所有人,孟昭德不免心慌了,忙顫聲道,“若真如此,二弟,你之後我豈不是不能帶兵遠征了?”
竹中重治搖搖頭道,“也非如此,大哥,我之後有一人可做過渡之選,然後當則一道德楷模,政務高手,且治兵有方之人,從速接替。”孟昭德忙問道,“不知是哪位家臣?”竹中重治笑笑道,“大哥莫急,我先說一瑣事,這之前我對他的印象就是中規中矩,不出意外,也沒有驚喜。然而有一次,大哥在外征伐,他回來催促糧草,正好有一批到了,他就幫著運走,後來屬下報我,說此人運糧,隻出了三車,剩下二十七車,用平乘改為滿乘(一車拉一百石增為一百五十石),空出十五車未動,自己也沒走。我就出城查看,見他和身邊人說道‘今番運糧,要深入敵境,正趕上大雪封山難行,必有賊兵攔路搶之,若我們用少量糧車不掩行跡從小路誘之,而豐滿之車改行大路,則一能誘惑更多饑餓的賊兵擅離職守來截糧,二讓他們以為咱們糧草也匱乏,輕敵冒進,則不日可大勝,剩下十五車空的,我再等等,接到信後,竹中大人一定會下令送美酒賞賜前軍,我就等著送酒好了’,我當時不信,最後果然大哥你大勝賊兵,這十五車剛好拿來送酒,若非如此,您的軍令我還一時真找不到空閑的車輛!”
孟昭德聽罷讚歎道,“如此說來,此人觀察入微,深明人心,是個洞察大局的好手啊!”竹中重治點點頭道,“我也如此認為,大哥,此人是誰你還猜不到麽,每每掌管軍需的,正是增田大人啊!”孟昭德一愣,大聲說道,“真看不出來,是長盛啊,他平日笑容可掬,對誰也溫柔有禮,原來胸中還有如此見解。”竹中重治接著說道,“說的是,增田大人確實善於韜晦,不爭不搶,隻在自己的範圍內把事情做好做細,這樣的人足以處置我死後的紛亂和變異,有常人所不及的細活抽亂麻的本事和耐心,不過不能長久,因為增田大人性格柔弱,非鐵腕人才,大哥如要奪取天下,必須有一名文武全才,既能治國愛民,又能在不傷國本的情況下全力輔助大哥遠征的人才!”孟昭德聽罷苦笑一聲道,“說來容易,我聽聞秀吉大人身邊有一位黑田官兵衛,是個文武全才,可也就這一位,哪還能多多益善呢!”
竹中重治聽到此,猶豫了片刻,最後終於下定決心說道,“大哥,半兵衛今日見到大哥,精神好了甚多,可也知道是最後片刻,若在往常,我必不讓大哥去受此委屈,可今日已經不說不行了,半兵衛知道一位人選,乃取天下,治天下的全才,若大哥得此人,天下可定!”孟昭德聽罷大喜,忙問道,“果真如此,莫非半兵衛寬慰我之詞,此人比你如何?”竹中重治苦笑道,“若說此人,當可令天下自恃有才之人汗顏,半兵衛無能,尚不足此人舉手投足之光芒啊!”孟昭德一聽,立刻不信了,他曬笑道,“怎有如此之人,二弟是寬慰大哥了,我當不信!”竹中重治歎口氣道,“武士皆有自尊,半兵衛若非臨終善言,也不願示弱於人,可此人真的天縱奇才,神鬼之道,古今之事,就是未來大勢也不在話下,當年三國諸葛丞相,也隻怕和其伯仲之間!”孟昭德這才漸漸相信,忙問道,“那為何半兵衛往日不予我推薦此人。”竹中重治答道,“因為他漂泊不定,居無定所,近日才到上野國教書,我和他久有書信往來,也勸過他幾次,可他獨願明哲保身,等待明主,不願輕易入仕,我才沒有提起,而且此人對無才之人傲慢無禮,就是對有才之人也極盡挖苦之能事,實在是一身抱負沒有施展之地的委屈,可外人看他就是心胸狹窄,尖酸刻薄,我怕大哥看輕他,也不敢舉薦。”
孟昭德聽罷笑笑道,“這就是二弟不對了,若真有本事,當一覽眾山小的,我不怪他,而且我之氣量,雖不能比古時聖賢,也不至於讓人罵幾句就退縮,卻不知此人是誰?”竹中重治於是緩緩說道,“大哥可聽我細說,在平安時代中期,因為公家無能,天下苦楚不已,怨靈大肆作亂,此時就出了一位奇人,他名叫安倍晴明。此人擔當陰陽師,斬妖除魔,平定叛亂,理教義,尊仁德,推禮法,因為相傳他有通天眼,是白狐的兒子,所以後人都稱他為白狐公子。此人善於祈福禱告,相傳隻要是久旱無雨的地方請他去,他一做法就能天降甘霖,如果地震咆哮的地方請他去,他一做法就能複歸原樣。雖然這些不知真假,也可能是後人杜撰之說,但此人文華絕頂乃是事實,由其他擔任宮廷陰陽師時候,行走天下,足跡遍布東西,五十年間人民富足,安居樂業!後來他八十五歲高齡去世,子孫一代代相傳,到了第五代安倍泰親時候,當時輔國宰相藤原賴長重用他,他就預言了‘力不足,天下亂,平氏當滅’的消息,雖然用‘占卜’之法避免了無數危難,可還是辭去了陰陽頭職務,歸隱寫書。”
說到這竹中重治頓了頓,痛苦的喘了會粗氣,方才繼續說道,“從此安倍家不再入仕,專心隱居,安倍泰親死時七十四歲,留下了傳世之寶陰陽學的‘天地鑒’,兵法的‘先知十五論’和農務民生的‘體察天下疾苦考’,並有遺言道‘唯十五年不涉,枯骨最後一次占卜,當興於十七代’,現在算,我要說之人正是泰親第十五代子孫,當印證安倍家入仕,當興之說!”孟昭德哪知道天下還有這樣的人物,但凡妖魔鬼怪,自己接觸最多的就是唐朝的張果老之說,八仙之位,對於倭國有這樣的人才,孟昭德歎服不已,於是問道,“那太好了,我定請到此人出山,卻不知道此人是否也隻是善於抓鬼呢?”竹中重治搖搖頭道,“我打小認識此人,和他交往頗深,知道他重實務,輕鬼神,當初我遠去三河,就想帶他一同前往,可他拒絕,對我說道‘昨夜無事偶卜一卦,將星忽明忽暗,乃你此番前去前途未卜之兆,且主星西北閃耀,東南無色,是正被時局壓製,不得翻身之時,等主星擇東舍西之日,你我自會再見’!”孟昭德噗嗤一笑,“頗有道理,早知一路向東,何必今日徒增歲數。”
竹中重治點頭道,“所以如今大哥興旺東南,乃最好時機,此人隱居於上野國館林城平原一帶,已經去了本家名號,喚作阿倍秀明,識得他的人都叫他‘火雲虎’,因為他天生紅須紅眉,家徽自分族之後用的乃是一隻虎頭,才有此得名。”孟昭德忙點點頭道,“我現在就去請他,半兵衛撐住,自等他回來!”竹中重治欲言又止,想到此時不應和大哥說自己五髒劇痛欲裂,隻怕過不了今晚,於是撒謊道,“好,半兵衛在此恭候,大哥請耐住性子,此人隨孤傲,然若佩服某人,則終生不改,當可盼之!”
孟昭德點點頭說記住了,立刻起身告辭,轉身出去準備。竹中重治硬撐著等孟昭德離開了,馬上慘叫一聲,口鼻中鮮血噴灑出來,虛弱的倒下後扶住床榻,自言自語道,“此人避世,還有一原因就是他曾向天神立誓,要參透人世間最根本的學問,人為什麽而活著這個道理,若違背誓言,出山爭奪天下俗物,則會自折壽命,接受天譴,大哥啊,不知道你能否感動他,讓他舍命幫你,這就...全憑天意了!”
孟昭德辭別竹中重治後,為了讓二弟死前能看上阿倍秀明一眼,日夜兼程趕奔上野國,隻帶惠隱院隨行。1577年(天正五年)7月19日,孟昭德離開海津城的第二日,竹中重治就病逝了,為了不打擾義兄的心情,順利求得阿倍秀明出山,竹中重治吩咐眾人暫時不要發喪,享年三十三四歲,後法名禪幢寺殿深龍水徹大居士,被孟昭德追贈為世子太保,內大臣,美濃侯。
按照竹中重治的提示,孟昭德和惠隱院趕到上野國館林城一帶,臨來前尼子長秀就做了安排,大肆尋找一位白衣高人,可都無從收獲。孟昭德聞訊後沒有怪責,和惠隱院出了館林城,到平原闊野一帶,四下探聽,深入民居詢問,這樣漸漸過了數日,孟昭德是心急如焚,生怕二弟熬不住有個好歹,最後總算在九裏砦附近得到線索,說上個月正是酷夏臨來前,百姓慌亂,怕酷夏難忍,糧食歉收,有一人是個白衣模樣,到此指點城下侍官,告訴他暗藏水脈所在,開掘引水,果然度過初夏。孟昭德和惠隱院對視一眼,心想正是此人,一打聽,原來此人熬不過當地百姓盛情難卻,就在九裏砦附近村鎮落腳,已經一待良久了。有此重要線索,孟昭德忙和惠隱院打馬直奔村中。
兩人快馬到了村外小路上,孟昭德突然哈哈大笑,惠隱院不解問道,“大人何故發笑。”孟昭德一指村口道,“你看那村寨的木門,是大開大闔之手筆,上野國民風彪悍,久有遊民浪人侵擾,如此可拆卸大門和柵欄正是隨時變陣抵禦之相,和當年咱們誘敵越中時候用的一樣,我當時苦思半夜方才想到,怎可能一般農夫也明白呢,是有高人指點的,怕就是半兵衛說的那位!”惠隱院一聽也很高興,忙說道,“是否進去探查?”孟昭德想想道,“不必,當下馬步行,雖然咱們是武士他是平民,可高人最重禮數,不能輕視,若用武士叫喚平民的架勢,隻怕良材遠去啊!”說罷翻身下馬,將馬拴在旁邊樹上,惠隱院不敢怠慢,也如此照做,兩人步行進入村中。
孟昭德以為隻要和村人詢問一位白衣文人即可,哪知道剛剛進村,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個白衣青年,他大喜過望,以為就是阿倍秀明,忙一揖到地問道,“請問您是否火雲虎阿倍秀明先生,在下孟昭德,此廂有理了!”那個白衣青年本來儀表堂堂,正在往外走,突然見武士行禮,一報名又是孟昭德,嚇得屁滾尿流,哎呦一聲就跑掉了,孟昭德一愣,抬頭和惠隱院說道,“莫非不是,也可能巧了認錯。”惠隱院哼了一聲道,“他身上穿的可是上等綢緞,非平常人,莫非在裝瘋賣傻麽!”孟昭德一聽,立刻懊惱,叫道,“如此有可能,追上去問問!”
兩人剛要去追那青年,突然從身邊草屋裏走出兩位男子,一老一少,都是身著白衣書生袍,孟昭德和惠隱院一愣,孟昭德趕緊上前,一揖到地問道,“在下孟昭德,請問兩位哪一位是阿倍秀明先生?”兩人一聽是國主來了,噗通跪倒,連連擺手道,“不是啊,國主大人,俺們就是農民,不是什麽先生啊!”孟昭德見狀笑了笑,趕緊扶起二人問道,“那請問阿倍秀明大人在哪?”老者好似比年輕人膽子大些,他結結巴巴的答道,“俺們...俺們...不知道哪個大人啊,俺們這都是農民。”孟昭德搖搖頭表示不信,解釋道,“若都是農民何以身著一樣的白衣,此寬袍大袖隻怕非農務良品,另外你們的村鎮大開大闔,有五行布陣之效,是有人指點你們吧,請問那人在哪裏?”老者聽罷嘿嘿笑道,“您說的是卓一郎先生吧,他說國主您今日要來,說俺們粗手粗腳的,粗布衣服怕怠慢了您,都讓俺們換上了這京都的高級貨,說才不會失禮,國主大人,您是好樣的,對俺們好,俺們就都換上了,不敢怠慢您。”
孟昭德聽罷苦笑一聲,心說好一個滑頭的卓一郎,看這老者也不知道他在哪,這全村都是白衣的人,自己難道見一個鞠躬一個麽?剛想到這,惠隱院湊過來說道,“聽說此番尋找的大賢是個文武雙全的,不如貧僧使出武藝,趕走幾個百姓,其中若有他在,立刻就能出招抵擋,可見分曉。”孟昭德搖搖頭道,“百姓乃我立足之本,不可妄自輕視,你還看不出他的意思麽,不過是讓我逢人便問,每個都鞠躬而已,如此小事難不倒我!”說罷孟昭德真的快步上前,一個個房子敲門,出來的先鞠躬後問話,但凡不是的也鞠一躬,然後才去下一家,看得惠隱院連連跺腳,可孟昭德不以為然,依舊如是。
這樣約莫一個時辰過去,孟昭德鞠躬了少數也有五十次,還是沒有問到結果,腳下輕浮打彎,艱難的移動到下一家時,還沒等敲門,門竟然從裏麵拉開了,一位看著二十七八歲上下的青年男子立於門內,雙手貼於身前,左手腕上掛著一串佛珠,披頭散發,臉帶笑容,他生得眉清目秀,赤須輕垂,三縷長髯,活脫脫半仙麵貌,此人身高約五尺五寸(170公分),雖比孟昭德和惠隱院都矮,可笑中帶威,氣勢不弱於人。孟昭德忙一揖到地,卻被青年當空扶住,雙手雖無力,可堅定,孟昭德一觸之下竟然不能彎曲,隻好複又起身。青年待孟昭德正視自己後,不慌不忙的說道,“草民卓一郎拜見大名孟昭德大人,願孟家福壽綿長,百姓安居樂業。”說罷翩翩拜倒,禮法絲毫不差。
孟昭德見狀,明白這就是竹中重治說的那位高人了,忙單膝跪地,托住阿倍秀明,兩人同時緩緩起身,孟昭德笑道,“先生何必如此大禮,今日乃是因為渴求先生的才華,想懇請賜教,並非武士出巡,先生這樣就是嘲笑昭德,暗示我平日與民不善了!”阿倍秀明聽罷盈盈淺笑,左手微微抬起,招呼二人入室相談,一邊說道,“卓一郎豈敢有此想法,若非孟大人平日廣濟善緣,口碑甚好,卓一郎也不會在此一等一月有餘,隻為目睹天下雄主之容顏!”孟昭德聽罷忙謙虛道,“昭德隻是兩國半之大名,若說雄主,信長公坐擁近二十國土地,手下六大兵團,人才濟濟,方是明主。”
阿倍秀明聽罷擺了擺手,先不和孟昭德說這些,讓二人坐下,他拿出早就衝泡好的茶來,一人一碗,方才問道,“卓一郎請問大人,我方才設局,讓大人見人便鞠躬,是何道理?”惠隱院正憋著火呢,立刻搶著答道,“好煞煞我們的威風唄,看看我們家大人是否誠意見你,你們文人,就是這一套!”阿倍秀明不急不氣,好像惠隱院什麽都沒說一樣,轉而看著孟昭德問道,“這是大人的想法麽?”孟昭德忙微嗔一下,瞪了惠隱院一眼,然後答道,“昭德鬥膽妄言,吾以為先生之意,是讓我借機向所有百姓行禮感激,沒有他們,隻怕偌大的國家也無法生存,是他們養活了我們這些武士,百姓才是國之根本,我們的大恩人!”
孟昭德的答案讓阿倍秀明很是滿意,他點了點頭讚許道,“好!以民為本,半兵衛平日沒少和我講過大人的仁德,我平日也沒少耳聞,不過世間爭名逐利者,往往善於做戲,我也久而久之就不當回事了,可不在人前,大人你還是能迅速想到此番真意,可見多少心中有民,愛民者方成大事,大人你的口碑果然真善,卓一郎佩服啊!”孟昭德見阿倍秀明言辭透徹,不由童心大發,突然反駁道,“可惜先生還是算漏了一點!”阿倍秀明疑惑,哦了一聲,忙問道,“不知我算漏了什麽?”孟昭德哈哈笑道,“除非我一開始就想到了先生是要看我對百姓能否有仁愛之心,也料到了先生會有此一問,所以故意忍耐,然後迎合先生!”阿倍秀明沒料到孟昭德會這麽說,突然一愣,可轉瞬後也哈哈大笑道,“若真如此,也是真小人,世人見偽君子多,真小人無,就算如此,隻怕大人也是世間唯一,佼佼者也!”
孟昭德聽到此,突然跪倒在地,大聲說道,“孟昭德不敢當佼佼者,隻盼能親手除掉世間的紛雜戰亂,還百姓一個太平盛世,聽聞先生乃不世出之奇才,懇請先生出山相助,報答百姓辛苦養育之恩!”阿倍秀明怎會料不到孟昭德此來的目的,他歎了口氣,扶起孟昭德後苦笑道,“大人遠來辛苦,既然真心誠意,卓一郎不敢虛偽,我請問大人,這天下間當何人有望坐擁,大人又憑甚麽以為能一爭短長呢?”阿倍秀明言語中對孟昭德帶著不看好,惠隱院又忍不住了,他一拍桌子,桌子哢嚓斷裂,大聲喊道,“我家大人仁德滿天下,豪傑紛紛歸順,這不是人心所向麽?我家大人文武全才,百戰百勝,就是信玄公也不在話下,和謙信公更是生死弟兄,這不是得天獨厚麽?我家大人坐擁關東山國,易守難攻,又有養馬山,金銀礦,這不是財雄天下麽?如此我家大人不坐天下,誰來!”
阿倍秀明聽罷噗嗤一聲,似乎對此不以為然,他掃了掃桌上的灰塵,慢悠悠的答道,“北條氏坐領相模三國,財雄勢大,可國土日益萎縮,織田信長奇襲今川氏,奇襲本願寺,奇襲朝倉淺井聯軍,都是在逆境中取勝,用兵鬼神莫測,可始終還沒有解決亂世,孟家所占的不過當初武田氏領土三分之二,且金銀也被武田信玄耗盡,同樣的產業信玄不能取天下,隻怕後人亦不能,這位大師父,你言過其實了,若如此就能坐擁天下,小可這裏有份地圖,當能舉出三五位有此基礎之人,可惜天下不還是在亂世麽!”一席話說得惠隱院啞口無言,孟昭德忙訓斥道,“大師多年修身養性,怎麽上來就毀了人家一張桌子,豈不丟了身份,還不道歉,聽先生教誨!”惠隱院無法,隻好囔囔的說了句抱歉,不再開言。
阿倍秀明看了眼孟昭德,緩緩說道,“我以為,如此間能爭奪天下者,第一首推羽柴秀吉大人。”孟昭德忙問道,“此人乃我之至交,我也神往此人結束亂世久矣,不知先生看好他什麽?”阿倍秀明答道,“因為再沒有強過他的人了!織田信長雖然貴為天下之首,秀吉之主,可此人暴虐成性,不積恩德,屬下對他多是敬畏而沒有懷念,他死後,他的子嗣不能治理這偌大產業,國土必然四分五裂。德川家康雖然逆境中成長起來,和織田氏為盟也看得出此人的眼光卓絕,然而此人從小防範過多,養成孤僻多疑的性格,他善於挖掘人才,可不善於用人,他沒有給予部下足夠賞賜的器量,又對於離開他的人懷恨在心,所以他不能團結屬下,除非天下無人再比他更會用兵,不然此人不能得天下。西國毛利氏三川體製一出,已經證明了爭奪天下無望,北條氏,佐竹氏,上杉氏,或者不成氣候,或者塚中枯骨,在我看來都沒有天下人的希望,所以隻有羽柴大人。”說到這,阿倍秀明端起茶,示意兩人喝,自己抿了一口後接著說道,“此人出身草莽,對部下賞賜的夠,對民間疾苦知道的深,而且此人侍奉過許多主子,深知各種大名心中的想法,隻要善於運用局勢,則可以一呼百應,成天下主!”
孟昭德聽罷連連讚歎,對阿倍秀明的真知灼見欽佩不已,待他說完,忙追問道,“那此人是天下明主麽?”阿倍秀明笑笑道,“此人可為天下主,卻非天下明主!”孟昭德大感驚奇,忙問道為何,阿倍秀明笑道,“天下主者,善於利用大名,羽柴大人坐握近江和播磨兩國,乃是俯瞰京都左右的要害,若他連接一氣,則信長之後能坐擁天下財富中樞,有此一招則事半功倍,可惜此人多年來處事不通禮法,雖然對百姓愛護有加,對屬下賞賜豐足,可個性喜怒無常,雖用黃金能暫時收住人心,可久而久之還是會有人不滿,則天下勢必再次分崩離析!”孟昭德本來對羽柴秀吉充滿希望,因為開國先祖朱元璋就是農民出身,他和其子朱棣將大明王朝推向了曆史的最巔峰,孟昭德自然對同樣農民出身的秀吉也青睞了,現在阿倍秀明一針見血,孟昭德不由驚出一身冷汗,他連忙問道,“那若秀吉不行,他之後是否還有明主?”阿倍秀明笑笑道,“天下優秀者,自然再無比大人你更適合的了!”孟昭德大喜過望,忙問道,“此話怎講!”(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