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回殿前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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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藤基次和本多忠勝走馬打了十合左右,這個小將便知道不敵了,雖然日後他乃是年青一代武士中的佼佼者,可比起真正的武者來講,他也不過是沾了先人早逝的光,就好像德川家康和羽柴秀吉比之上杉謙信,武田信玄,北條氏康一樣。本多忠勝此番出兵,意在一戰擊潰羽柴氏的鬥誌,讓他們不敢冒進,所以旨在斬將,不在殺敵,畢竟一百騎兵和隨後由石川數正派出前來支援的五百鐵炮手算什麽呢,真要久戰起來,麵對兩萬大軍不過是魚蝦入大海,一衝即散罷了。
深明此理的本多忠勝雖然察覺後藤基次的漸漸吃緊,卻始終不敢放鬆,蜻蜓切上挑下刺,舞的滴水不漏,後藤基次幾番要脫手都難以成行,使出了吃奶的勁還是被刺得渾身是傷,要不是十文字槍善守,早就被本多忠勝一槍搠中心髒下馬了。眼見後藤基次堪堪危命,負責掩護殺敵的蒲生氏鄉隻好放棄眼前的一名部將,轉馬來夾攻本多忠勝,援助後藤基次。
本多忠勝正和後藤基次殺的起勁,耳邊突然聽到咯噔咯噔的馬蹄鐵聲,多年征戰沙場的名將一下子就辨出這是上乘戰馬,知道來的絕不是兵卒,而是有名的武士,於是手下賣了個破綻,讓後藤基次十文字槍刺了全力出來,後藤基次一發力,座下馬往前一撲,本多忠勝正好順勢扭頭,錯馬而行,回身就是一槍刺向衝過來的蒲生氏鄉。蒲生氏鄉文武雙全,用兵和心思更是讓羽柴秀吉都深感恐懼,可真論戰場上搏命廝殺,往往名帥就不等同於猛將了,蒲生氏鄉被本多忠勝長槍一挑,自己用太刀一接,馬上就明白了這個道理。他的手腕好像突然被驚雷閃了一下似的,立時酥麻僵直,不能翻轉撤刀。
後藤基次有了蒲生氏鄉的援助,總算喘了口氣,可一看蒲生氏鄉上來就落了下風,暗暗叫苦,隻好提口氣,上來搶救恩人,兩人合力一槍一刀,夾擊本多忠勝。本多忠勝知道德川家康此時正在偷襲羽柴遠征軍,不時就要回還,自己能多撐一刻,主上回來救援的機會就多一分,所以哪管是兩人對自己還是三人對自己,隻要能把所有人都吸引到自己身邊,那小牧山城就是安全的,德川織田聯軍就不會立於劣勢。
三人又戰了十合之後,後藤基次和蒲生氏鄉已經大汗淋漓,臭汗浸透了甲背,渾身上下多少也有十餘處豁口,都是讓蜻蜓切掃開的,先受傷一刻的後藤基次此時已經頭暈眼花,失血過多隨時有栽下馬的危險。正此時,負責左翼掩護的細川忠興終於趕到了,他突破一百騎兵的層層堵截,帶著三百騎兵鐵炮手趕到,眼見本多忠勝的驍勇,他不敢上前,隻命令三百人在馬上舉槍射擊,這樣排彈打過去,縱是本多忠勝這樣的戰神也不能硬接,隻好打馬後撤,後藤基次和蒲生氏鄉見狀,才齊齊鬆了口氣,轉馬退去。
救下二人之後,細川忠興在陣中召集屬下,兩萬人的先鋒五千人半刻之後零零散散的聚集完了,剩下的不是潰散就是被本多忠勝軍討死,這樣一算還剩三千七八百人。三人和本多忠勝隔河而對,並速報後軍一萬五千人之統帥羽柴秀吉知曉,秀吉聞訊後對信使說道,“平八郎之勇猛我也知道,當年昭德說過,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世間有平八郎和惠隱院大和尚能視其如同嬉戲,今日交手足見昭德所言不假,命前軍不要和其近戰,免得折損大將,挫了軍威!”信使得令後,忙回前陣傳達,於是三人聽令,把鐵炮擺在最前麵,和本多忠勝的五百鐵炮隔河射擊,雖然轟鳴聲大作,卻畢竟距離過遠,傷亡非常有限,且本多忠勝率領一百騎兵巡視河岸,河水湍急人不能行,細川忠興和蒲生氏鄉還有後藤基次雖有七倍於本多忠勝的大軍,卻不敢渡河,生怕被擊之半渡,全軍覆沒!
這樣兩軍僵持了半日左右,算上羽柴秀吉的一萬五千人,四十倍於本多忠勝的大軍竟然寸步不能行,生生被堵在小牧山城外二十町的河邊,無可奈何!到了晚上明月高懸之際,本多忠勝終於等來了德川家康大勝,已經回師小牧山一線的消息,他立刻把這個消息嚷嚷開去,告知了對麵的細川三將,三人聞訊後隻能去見秀吉,聽說家康回來了,秀吉仰天長歎道,“竹千代相貌忠厚實乃奸惡無情之徒,他回師必然已經殺敗我全部人馬,隻怕幾位大人已經殞命了!”於是便下令撤軍,離開了小牧山城,本多忠勝這才帶兵返回城中,其一人獨鬥二將,麵對四十倍於己之敵立於不敗之地的事情傳遍天下,從此“戰國猛張飛”的外號人人皆知。
兩軍從開到尾張對陣以來,大小打了數不清的仗,麵上看是德川家康大勝,可實際上羽柴秀吉還有源源不斷的兵馬開赴前線,而且羽柴氏的財力確實非德川氏所能比,所以還是不容小窺的,深明此理的德川家康雖然連續討取了森長可,池田恒興等將,嚴重挫傷了羽柴軍的銳氣,可還是秉持原則,見好就收,絕不主動出擊,發動大規模的戰事。而羽柴氏那邊,因為連續吃了敗仗,正士氣低落,所以也不好再發動進攻,於是兩軍幹脆停了下來,相持而不進退,就好像沒在打仗一樣。這樣子兩軍僵持,一晃就到了六月底。
雖然此時二位主角都閑下來了,可真正的大戲並未因此變得冷清,一直悄聲無息好像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孟家終於動作了。孟昭德自被迫和羽柴秀吉結義換取了離開京都的自由後,就馬不停蹄的回到了躑躅崎館城,他除了督促真田昌幸不得放鬆警惕之外,就再沒有任何動作了,除了每日和三個兒子說話讀書,竟然完全不提進兵的事情,以山下政虎和鈴木重秀為首的武將一派都按耐不住,想要上陣殺敵,可他們的主子就是不動作,也不和他們見麵,這實在不像以前的孟昭德作風。這樣拖到了六月上旬,羽柴氏在尾張的攻伐不利之後,羽柴秀吉終於拉下臉來,寫信給孟昭德請他出兵偷襲德川氏背後。孟昭德接到信的同時也接到了羽柴氏為他請到的嘉獎,天皇親自頒賜了近衛府的左近衛中將給孟昭德(左近衛大將為近衛府最高官職,相當於皇帝的貼身侍衛長兼禦林軍指揮使),並賜左近衛少將給其長子孟憲文,近衛將共分左右兩部,是負責護衛天皇,警備皇居內側的部門,天皇行幸之際也作為親兵侍奉。尤其是大將乃非常重要的官職,極難受任,需要平氏源氏方能有資格登殿,是三位官之外唯一被稱為殿上人的官階,羽柴秀吉拿出這個禮物,所有人都認為孟昭德該滿足了,無論如何也要出兵了,因為按照倭國的傳統,孟昭德在奮鬥到了軍隊,地盤之後,隻剩下第三樣東西,就是合法的身份,作為天下人皆知的明朝渡客,孟昭德終於迎來了被倭國社會乃至天皇接受的這一天,本來娶了將軍養女這個半吊子的倭國女婿身份終於被換成了中將的身份,這表示倭國上層社會的門已經向孟昭德敞開,就等他一步邁進去了,可這時,孟昭德依然拒絕了使者,說出了防備北條氏,無法出兵的理由。
七日後,羽柴氏連吃敗仗之際,羽柴秀吉聽從京都兩奉行的勸諫,將孟昭德擁有的地盤正式賜給了他,孟昭德心裏一個最大的夢想終於實現了,他得到了懸空至今,由其義兄上杉謙信最後出任的關東管領一職!關東管領本來是無品的官職,是足利尊氏開創鐮倉幕府後,考慮到關東的特殊性,所以才在關東管轄內設置鐮倉府,由德高望重的人擔任鐮倉公方,關東管領就是那時候設立的,是鐮倉公方的輔佐,關東政務的總裁,一直由足利尊氏的母係上杉氏世襲,頒布了關東管領任命書之後,關東一切事務就歸於孟昭德統轄了,孟昭德這次沒有拒絕使者,收下官位之後大宴群臣慶賀,並讓軍師阿倍秀明快馬直奔越後,向徒兒上杉景勝解釋,上杉景勝聽說師父繼承了父親的官位,立刻表示要一生效忠,當時歸於孟家,歃血為盟,做了孟昭德的養子,為師父繼承關東管領在上杉氏一族中取得了名正言順的說法,這些動作一氣嗬成,好像天神都在眷顧孟昭德一般,可偏偏有兩個人看破了其中的玄機,一個是鎮守後方的黑田孝高,一個是在尾張坐鎮的本多正信。這個消息傳到德川軍中之後,本多正信甚至拉著兒子本多正純的手說道,“天下一戰要定其主,本家和羽柴氏孰勝孰敗猶未可知,孟昭德卻已經贏了,他連月沒有動作,隻怕是暗中在和上杉家串聯,現在大功告成,三河危矣!”
果然不出本多正信所料,孟昭德繼承關東管領之後,馬上有了大的動作,他任命山下政虎為甲斐守,真田昌幸為信濃守,竹中重距為上野介,山下政文為躑躅崎館城城主,暫代家政,島勝猛為小山城城主,和果心居士引兵五千駐守,監視北條氏,真田昌幸父子率兵五千出駿河,襲擾東海道,自己則率軍師阿倍秀明,護衛惠隱院,左參謀藤堂高虎,右參謀尼子長秀,左先鋒田中旭一,右先鋒鈴木重秀,下轄阿部定秀,瀨戶長治,天野正定,井伊幸助,島豐德等一眾人,以剛剛投奔而來的安東隆盛為向導,直出飯田山道,奔美濃而去。
大軍翻山越嶺直出美濃後,孟昭德和軍師阿倍秀明商議,將大軍安排在美濃一線,自己和軍師還有惠隱院三人獨騎直奔尾張軍前而去。得知孟昭德終於來了,羽柴秀吉一掃連月來的委屈,大發雷霆,尤其是得知孟昭德大軍不前,留在美濃吃糧,隻自己來了之後,他更是懷疑孟昭德要坐地起價,要挾自己。對於自己義弟的古怪行徑,羽柴秀吉決定要震懾他一下,於是大排筵宴,把所有大名和武士全部召集來吃酒,卻單單不留孟昭德的座位,同時傳喚等候在城外的孟昭德進來說話。
孟昭德得令後,立刻退下鎧甲,和阿倍秀明,惠隱院三人文裝進城,登上了本丸禦殿之後,孟昭德一看這架勢,馬上明白了過來,和阿倍秀明走了個眼色,自己伏倒在地大聲說道,“昭德參見義兄,護駕來遲,貽誤戰機,死罪死罪。”羽柴秀吉遠遠的坐在最裏麵的大席上,本來怒氣衝衝,可見孟昭德這麽給自己麵子,當著所有人的麵就給自己來個大禮,一時間火氣小了不少,可深諳政治手段的羽柴秀吉並沒有被此真正感動,依然生硬的責問道,“原來是中將大人啊,好大的麵子,虧你還知道你來晚了,是不是要等我秀吉的人頭被你師兄挑穿了放在長槍上,你才出動啊!”孟昭德趕緊答道,“回稟義兄大人,實在是北條氏十萬雄兵坐擁小田原,昭德才疏學淺,不能安排妥當應對之策前,不敢貿然離開甲斐。”
羽柴秀吉環視左右冷笑道,“哼!好個中將啊,你看看在座的大人們,哪個家門口沒有敵人,都像你這樣有個敵人在就借口不出兵,豈不是要我秀吉一個人來打家康了麽,你說!你公作為朝廷的左近衛中將,卻不思為國討取叛逆,你私作為我的義弟,明知道我舉國兵馬在此和敵決戰,卻坐山觀虎鬥,公私你都說不通,你讓我如何能饒你!”孟昭德聞言剛要答話,突然背後阿倍秀明往前邁了一步,單膝跪地答道,“參議大人此言差矣。”
此語一出,滿座皆驚,都不知道是誰敢在羽柴秀吉麵前頂撞,就連孟昭德也冷汗直出,不知道阿倍秀明要做什麽,羽柴秀吉倒是一愣,沒想到還有人有這般膽識,於是略帶好奇的說道,“好個中將,手下都是無禮之徒,給我叉出去!”阿倍秀明笑笑道,“昔日信長公難聞真理,所以有光秀暴虐造反,今日秀吉公坐擁半壁天下,人心向往,乃因為能夠納諫開言,吾雖行止無禮,卻難保言中有理,何不聽完之後憑秀吉公處置。”秀吉公這三個字一出,叫的羽柴秀吉真是舒服,雖然他現在位高權重,甚至超過了當年的織田信長,可他依舊把信長作為自己的偶像擺在心中,認為自己是十萬分也不如其一,這個心理是秀吉從未在人前顯露過的,所以當初的築前守,現在的參議,雖然部下一口一個叫的響亮,他卻還是覺得不滿意,總認為缺了什麽,直到今天阿倍秀明看出了他的心思,一個秀吉公叫到了他的心縫裏,這才讓羽柴秀吉痛快的同時豁然開朗,是啊,什麽稱謂也好,就是追封織田信長的征夷大將軍也好,都不如這一聲和武田信玄,上杉謙信,織田信長平起平坐的秀吉公叫的舒服啊!轉念之下,羽柴秀吉怒火頓消,言語中也鬆弛了起來,“那你說說吧,有禮則賞,無禮則孟昭德為你主上,他代你受過!”
阿倍秀明聞言輕施一禮後抬頭答道,“我家主上乃秀吉公之義弟,所以行事不能同於其他大名,第一,秀吉公誌在天下,則我家主上亦需為秀吉公謀定天下,第二,秀吉公施兵乃仁義之兵,則我家主上亦需發兵有理,行仁義之事,第三,秀吉公強敵在側,則我家主上亦需要先除強敵而後謀眼前之戰。外樣大名出兵,以秀吉公馬首是瞻,不過兵行一路,按令進退即可,我家主上卻不能。我家主上坐擁東南三國另一城,牽動數十萬百姓,近兩百萬石土地,稍有閃失則天下對羽柴氏亦有所失望,德川氏若乘此虛進,豈不壞了大事,所以我家主上興兵反而要愈加謹慎,不求有功,但求不讓敵人有機可乘。”說到這阿倍秀明站起身來,掏出手中拂塵,當空揮畫,一邊勾略一副東南地圖一邊說道,“數月來,我家主上雖然並未出兵,可做了幾件大事,第一,和越後構成聯係,認上杉景勝大人為養子,安撫了上杉氏一族,平伏了北越一線,第二,發重兵駐守小山城,聯絡宇都宮氏,結城氏,裏見氏,佐竹氏,對北條氏實施了四麵包圍,讓其十萬大軍不能出,無法救援東海道,第三,遣真田昌幸大人出兵襲擾駿河,數月來斬獲無數,駿河,遠江兩國之兵馬錢糧不敢出,造成了德川氏越打越疲憊,越打後備越少的局麵。秀吉公,試問這三件事如非我家主上坐鎮甲斐,能成行麽,我家主上此番出兵,帶來兵馬三萬,是傾全國之力而出,可若非後防滴水不漏,這三萬人能動麽,雖說上杉景勝大人和我家主上有師徒之誼,可他畢竟是八十萬石的大大名,若他不從我家主上而是襄助德川氏,那北陸如何救,越前如何救,所以上杉大人未定之前我家主上不能動。北條氏政雖然昏聵,可家中地黃八幡未死,北條幻閹尚在,都是文武各頂半邊天的梟雄,若小山城不能順利移交,或者東南四家突然有人造反,則側翼必失,屆時國中空虛一定傾覆,所以聯絡四國監視北條氏成行之前我家主上不能動。德川家康和秀吉公您作戰,是在家門口,小牧山城上目測即可看到三河岡崎城的城頭,往來不過二十裏,他的軍隊朝發夕至,軍糧則是早上還在三河,晚上就能到了尾張使用,這樣的補給便利若不破了,遲早乃是羽柴氏吃虧,所以我家主上發真田大人襲擾駿河,駿河和遠江兩地還有德川氏兵馬一萬人,真田大人用半數人馬應對,萬一有個閃失,豈不是被反攻進入甲斐,一旦甲斐被破,飯田山堵死,則我軍糧道喪失,三萬人馬豈非人心渙散,更會牽動整個聯軍,所以真田大人成功壓製東海道一線之前,我家主上不能動。現在北麵,東麵,南麵皆順利,已無隱患,我家主上星夜出兵抵達美濃,又怕因為延誤了時日,秀吉公誤會,特意把大軍駐在美濃,單身前來請罪,豈非誠意?又何罪之有呢?”
說罷之後阿倍秀明深深鞠了一躬,坐回原位,等候處置。羽柴秀吉聽完是心驚肉跳,深服此人的辯才,本來心裏有了原諒孟昭德的意思,可麵子上總掛不住,隻好看了看四下,意思是有否能人為自己掙回一二。坐在下垂手的細川忠興早聽說孟昭德厲害,自己的父親對孟昭德的推崇更是讓自己熟悉的有些反感了,剛才阿倍秀明的衝撞之舉自己已經不滿,現在有了羽柴秀吉的暗示,他自信得了令箭,起身質問道,“這位先生所言差異!”阿倍秀明見是一名年輕小將,眉宇間頗帶些文氣,忙起身說道,“在下乃是中將大人身邊參謀,阿倍家小子野號秀明,請問大人尊號。”細川忠興擺擺手道,“我是細川丹後守!我問你,你說中將是為了這啊那啊的耽誤行程,可是參議大人明令他出兵東海道一舉拿下三河岡崎,他為何到美濃來了,明明大好的機會不用,偏偏裝模作樣的來前線磨洋工,不是對德川氏還有眷戀麽!難道是打算偷襲我軍的後背麽!”
阿倍秀明聞言後哈哈大笑道,“原來是幽齋老先生的公子,秀明粗鄙,卻也曾聽過老先生的威名,一手宗流派不必說,和歌詩賦更是天下聞名,當年秀明年幼衝動,曾入京都一候五日,隻為求得老先生一副墨寶,哪知道各店銷售磬空,才知洛陽紙貴!可惜,可惜,今日一見少公子,隻怕卻不及老先生的萬一啊。”細川忠興被阿倍秀明吹捧他父親細川藤孝本來有點舒服,突然話鋒一轉,就讓細川忠興難以消化了,要不是看到孟昭德背後那個怒目圓瞪的大和尚好像很厲害,自己早衝上去殺人了。阿倍秀明見他臉上帶著怒色,笑而說道,“秀吉公所命乃是三月之間,讓我家主上出兵襲擾三河,那時候德川家尚未和聯軍成膠著之勢,以為能一戰即勝,所以後方空虛,若偷襲還有機會,可現在兩軍互不相讓,一條東海糧道德川軍已經走了半年,莫說輕車熟路,就是各處布防缺陷也已經查出補正了,再偷襲就是敗招。秀吉公命我家主上襲擾三河之後,秀次大人帶兵奇襲過一次三河,這一次戰況非常不妙,且給德川家康提供了快速回援的經驗,若我軍照貓畫虎,試問細川大人,秀次大人一路上不過二十裏不到就遇到一座頑城,因為攻打耽誤了時機,被德川軍反撲,那麽我軍從飯田山出,不論是經駿河還是經遠江,又要遇到多少頑城呢,這一路打下來豈非陷入敵境不能退,全軍覆沒麽,若是我軍敗了,東南一定門戶大開,一直不敢動的北條氏可以近處橫掃四國,遠處馳援尾張,消滅德川氏都不盡可能,再壯大了另一個北條氏,細川大人,這豈非得不償失麽!秀明不才,讀了些兵書,見聞上麵有雲,戰者,襲為巧取,不可行三日之兵。我軍從甲斐一路出已經布防嚴密的三河,光行軍又何止十日,豈非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麽!”
細川忠興聽罷甚是尷尬,欲反駁又不知如何反駁,隻好歎口氣,搖搖頭做回原位。細川忠興剛剛坐下,那邊蒲生氏鄉就按耐不住站起身來,他和本多忠勝一戰大敗,自恨武藝不如人家,連日又受傷痛困擾,正是難熬之際,突見孟昭德從容而來,更是五味雜瓶,略帶嫉妒和羨慕,於是嗬斥道,“阿倍秀明,我且問你,若是偷襲不成也就罷了,為何大軍抵達美濃後就止步不前,莫非還要邀功,陣前請賞,否則大軍隨時轉向,你說兵法,那好,請問哪條兵法上說來援之兵可數十裏外觀望,而不迅速合兵的!”
阿倍秀明鞠一躬問道,“敢問大人是?”蒲生氏鄉挺著胸膛答道,“蒲生氏鄉。”阿倍秀明笑笑道,“原來是日野城主,秀明得罪了。請問大人,德川家康善使陰謀否?”蒲生氏鄉不屑道,“老烏龜為人尖刻,陰狠毒辣,最善下作之道(這是蒲生氏鄉對德川家康的真實評價)!”阿倍秀明點點頭道,“既然如此,秀明便能說了。蒲生大人,這德川家康用兵,一善於造謠生事,二善於拉攏勾結,我家主上兵馬一動,難保各地豪族就不給他通風報信,此時聯軍和德川軍對持尾張日久,正是人心浮躁一點即燃的時候,這個時候我家主上的三萬人馬出現,任哪一方都要惴惴不安,現在德川家康封鎖東海道,迫的我家主上隻能兵出美濃,大軍忽現軍陣背後,乃是兵家大忌,每前進一寸,變數就大一分,若是這時候德川家康在聯軍軍中散布謠言,比如說我家主上和他同門之義,決定偷襲聯軍腹地,而後平分天下,且不說秀吉公信不信,是否揮師反攻我家主上,就是這三萬人的威脅也會讓不少步卒逃亡,現在大戰在即,用兵多一分是一分,若是因此嚇跑了數千兵勇,豈非平添德川氏勝算!所以我家主上將兵馬遠置美濃,一日一夜間不能抵達之位置,就是為了消除各位大人的擔憂,也同時不給德川家康造謠的機會!試問蒲生大人,我家主上遲來,使得秀吉公震怒,他前來請罪是帶兵好還是不帶兵好!”
蒲生氏鄉雖然文武全才,可偏偏一點忠厚仁義,與本多忠勝一樣,號稱天下最不會說謊的人(他敢當眾說出對德川家康的真實想法,就說明此人確實不懂得圓滑之道和掩飾),隻好答道,“自然帶兵來,估計人多勢眾,懲處時候也要輕點。”阿倍秀明點頭道,“多謝蒲生大人明言。可是我家主上偏把軍隊放在一無防備二無退路的大平原上,且一日一夜間不能抵達軍前,這是什麽?這便是我家主上真心實意向秀吉公請罪之意,寧可殺頭自盡,也不能讓大軍前進一步,給德川家康造謠之機會!秀吉公!我家主上寧肯單身前來請罪,也不願聯軍軍心有一絲動搖,實在是一不能拖累您這位義兄的大業,二相信您會慧眼明察,還我家主上一個公道!秀吉公!請您責罰秀明的無狀之舉吧!”說罷阿倍秀明撲倒在地,扔掉了拂塵,一副待死的樣子。
孟昭德見狀,也忙前撲了幾步,整個人爬倒喊道,“義兄!義兄!請秀吉公賜罪昭德吧!”最後這一個秀吉公從孟昭德嘴裏喊出,那分量就比一個半分官職沒有的阿倍秀明強多了,這代表孟昭德向世人表明,自己和羽柴秀吉不光實際上屬於從屬關係,就是名分上自己也成了羽柴秀吉的奴仆,一個公字就讓羽柴秀吉從名義上脫胎換骨,本來和各地外樣大名在名分上都是大名,現在一躍成為了名分比大大名更高一個層次的人物!羽柴秀吉被這個信息一刺激,噌的站起身來說道,“吾義弟何罪之有!他大仁大義,不顧天下人指責,也要先行安內而後動,現在東南全局大定,我等正好一鼓作氣,先滅德川家康,後平北條氏政,則天下太平矣!”話音剛落,所有大名和家臣齊齊撲倒在地,高呼羽柴氏萬歲!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宴會後,羽柴秀吉命令孟昭德回歸本軍,將大軍開到最左翼布防,孟昭德於是領命去了。這之後,兩軍各自補充軍糧和人馬,乘著織田信雄染疾,回歸伊勢國的長島城修養之際,對外宣稱回歸大阪城處理四國叛亂的秀吉突然假道近江,率軍一萬襲取了西尾張的重鎮蟹江城,此地地勢要害,乃在尾張和東海道結合的突出部,此地之外便是清州城的側翼,而清州城南的清州港則和三河岡崎城隔海而望,是必須掌握在德川家康手中的要害!聞聽此城陷落後,德川家康急忙派兵奪回,鎮守蟹江城的乃是前田與十郎和被羽柴秀吉臨時任命為西尾張守護的瀧川一益,瀧川一益見德川軍來了,馬上寫信求救,並關城據守,可就在羽柴秀吉打算出兵增援瀧川一益的時候,突聞北陸佐佐成政起兵,一萬八千人直出能登,進攻金澤城,也不知道傳聞是真是假,不過若是能登有失,則越前一定不保,越前乃是近江和京畿的門戶,若是這裏丟了,隻怕羽柴聯軍就真完了,所以羽柴秀吉隻好按下援兵,答應了前田利家回師救援的要求。
沒了援兵之後,蟹江城五日便被攻克,好容易再次掌握兵權的瀧川一益才幾日就又成了光杆司令,他羞愧難當,給秀吉寫了一封辭職信,便飄然而去,後在京都妙心寺出家,法號道榮,從此不問世事。兩年後,曾經叱吒一方的瀧川一益鬱鬱而終,享年61歲。
到了七月底,四國叛亂已經有些彈壓不住的勢頭了,羽柴秀吉隻好無奈的離開了軍前,轉道岐阜城住了三日後回到了大阪城,他一到大阪城,立刻命令黑田孝高逼近伊勢國,蜂須賀正勝兵臨界港,然後派遣一波接一波的使者去見長宗我部元親,深知羽柴氏強大的長宗我部元親此時唯一的願望就是統一四國而後再對抗羽柴秀吉,所以他一邊派兵加緊攻伐,一邊拖延和羽柴氏敲定臨時和議的時間,這樣到了八月,眼看四國三分之二已經由自己直接掌控了,長宗我部元親才心滿意足的和羽柴秀吉媾和,羽柴秀吉也假惺惺的勒令長宗我部元親不許染指四國剩下的三分之一土地,最後都沒等到長宗我部元親答應,他就急匆匆的趕回了軍前,8月15日衛隊進入了大垣城,觀察了伊勢國和紀伊國的動靜後,羽柴秀吉才於27日進駐樂田大本營,與此同時,越中的佐佐成政終於擺脫了掣肘,擊敗了直江實禮(直江兼續妻子之族弟,直江實信之堂弟),逼其自盡後,起兵一萬五千攻入能登國,形成了對羽柴家的夾擊之勢!為配合佐佐軍,德川家康特請織田信雄出伊勢國進攻近江,牽製越前前田利家的一部兵馬。
此時的天下大勢全部都集中在越前和能登,如果能登淪陷,越前危機,則羽柴軍後路立斷,羽柴氏政權有頃刻覆滅之險,而作為直接負責人的能登國國主兼越前國國主的前田利家亦是危機四伏,若是自己失利,且不說別人的嘲諷,就是國土喪盡之後,自己的下場如何,那瀧川一益便是前車之鑒了。至於北陸孤狼佐佐成政,他之前沒有力保主公柴田勝家,現在又造反新主羽柴秀吉,已經喪失了一切武士道德,此戰除非勝利,不然再無退路,必會被世人唾罵,羽柴秀吉賜死,所以他也是非勝不可!就這樣,曾經的兩個真摯戰友,同殿為臣的武士,展開了生死的決戰,也帶動了整個天下的命運走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