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回天下第一傾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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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田利家領命帶兵撤離尾張後,一算手上能夠調動的兵馬,隻有本部七千多人,越前的五千人是暫時動不得的,沒有搞清楚長島城織田信雄兩萬人馬的動向之前,若這裏的城防軍抽調了,隻怕就是把近江拱手讓人,前田利家雖知責任重大,卻也不能做這樣的糊塗事。大軍出美濃北上,經過越前數郡後,前田利家便把大軍安排在大日山一線布防,這裏離著佐佐成政越中的居城富山城尚有三十裏路,離前田利家自己的居城金澤城也有二十裏左右,主家為何如此用兵,一時間部下議論紛紛,不得其法。
佐佐成政帶兵拿下阿尾城和石動山城後,打通了進入越前的通道,可他深知前田利家的勇猛善戰,且因為兩人私交甚厚,不願意和他直麵作戰,於是否決了部下提出的直取金澤城,而是繼續北上,轉攻末森城。末森城乃是能登糧倉,因為此地距離金澤城比七尾城更近,可朝發夕至,所以前田利家立國之後就把此地作為能登第一重鎮發展,所有能登的錢財糧草都放置於此地,佐佐成政不打金澤城而轉攻此地,雖說戰略上笨拙一些,可若是能夠成行,亦是戰術上對前田家的沉重打擊。
9月8日夜,最後一支斥候回報,說前田利家真的人在大日山駐足不前,佐佐成政這才相信其中並無圈套,於是終於率主力部隊從居城富山城出發,隔天下午抵達離末森城以東公三裏外的坪井山,並在此下寨。末森城的守將奧村永福聽聞佐佐成政終於到了,立刻緊關城門,嚴陣以待。他跟隨前田家轉戰多年,乃是前田利家最為信任的家臣,和這樣的人一戰,若能取勝,不論是死是活,皆可對前田家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10日上午,佐佐軍開始攻城,他把部下最精銳的鐵炮部隊調到正門射擊,子彈如雨點般射入城內,另外兩千短刀手開始攀牆,奧村永福手下隻有一千五把人,他命一千人緊守本丸,保護婦孺老弱,自己則率剩下五百人奮力抵抗,有的用弓箭招呼遠處的鐵炮隊,有的用長槍順著城牆上的櫓口搠那些正往上攀爬的步卒,人多勢眾的佐佐軍雖然亦非不能戰,可急切間還是被打退了下來,隻能望城興歎。在戰局最危急的時刻,奧村永福的妻子也披甲執銳,親自上陣,往來鼓舞守城方的士氣,城中諸將的妻室全被組織起來照顧傷兵,並向城頭輸送飲水和飯食,一時間眾誌成城,難有撼動之機,佐佐成政聞訊後也是無可奈何,隻能和左右說道,“又左家裏會打仗的,第一個就是奧村,往昔皆為戰友,今日卻做敵人,實在時勢所迫!”
又圍城十日後,末森城內的軍糧和用水就全部耗盡了,原來前田利家遠征之前,就怕佐佐成政突然偷襲自己後方,特意把能登和越前的大量軍糧還有財帛都分發給了部下,號稱無論勝敗,皆自有照顧,後人妻小不愁生計,所以此時兩國百萬石領地內,存糧多過五百石者不出兩處,永樂錢有一千貫者亦隻金澤城一地,這樣佐佐成政就算拿下了末森城,也無法得到其所想要的補充,還是空城一座,不過此時攻城正酣的佐佐成政不知道就是了。
聞聽末森城斷水斷糧,武士足輕戰死無數,大致隻剩下五百人不到的消息,前田利家的部下皆驚慌了,紛紛請命要去救援奧村永福,可前田利家一概不準,已經年滿四十一歲的他好似突然怯戰了一樣,穿著和服站在大日山的山頂,看著硝煙密布的北方,沉默不語。家中重臣,第一謀士村井又兵衛尾隨登上山頂,看到主上的滿麵愁容,鞠躬說道,“越前大人(越前守),為何駐足於此,若是無心救援,何不回營享樂?”前田利家回頭一看,原來是村井又兵衛,笑著答道,“我每夜不能成眠,就是擔憂永福的近況,又兵衛取笑了,何來無心二字。”村井又兵衛說道,“佐佐成政率領萬人攻城,後防必定空虛,何不乘此偷襲越中,乃一擊即中之法,總好過在此駐足。”前田利家苦笑道,“成政之勇怕難有人抵,我本來想自己率軍直撲前陣和他決戰,讓部將去取越中,可是此番乃我第一次擔當總大將,並非往日的衝鋒陷陣,若是一個差池,我雖不懼死,卻難免動搖軍心,越前一失,則近江危矣,我豈非愧對秀吉,所以一時間不敢進啊。”
話音剛落,突然一聲巨喝響起,“大男人為何婆婆媽媽,打仗就是要痛快廝殺一場,勝敗自有天定!”前田利家和村井又兵衛沒想到還有人能無聲無息的接近自己,忙齊齊回頭,隻見一名武士站在遠處,他大致三十歲上下,身高六尺左右(明朝一尺是三十四公分),麵相英武瀟灑,虎目狼髯,肩扛朱槍,披頭散發,眼描鮮紅丹鳳紋,腮畫乾坤太極印,身穿翻領獾毛軟鱗甲,腰纏金線龍形帶,腳蹬百鳥歸林軟皂靴,實足的怪異模樣,和正經的倭國武士大相徑庭,前田利家見他,先是皺了皺眉頭,而後略帶生氣的說道,“宗兵衛,你來此作甚!”那個喚作宗兵衛的怪人嘿嘿一笑,做個鬼臉道,“沒了酒錢,把這好男兒的身軀暫借幾時,換一千貫飲酒!”前田利家哼了一聲,對村井又兵衛說道,“邪風不正,難成大器。”村井又兵衛仔細再看來將,才從濃妝下認出了他的本來麵目,忙一揖到地道,“是慶次郎啊,多年不見,你還好麽!”
原來這位怪異巨漢便是前田利久的養子,瀧川一益的庶男,前田慶次郎,當初因為前田家家督乃是前田利家的大哥利久,織田信長不喜歡他體弱不能戰,所以特意安排了瀧川一益的兒子過繼,想要瀧川一益借機並吞前田氏的家業,這一招被阿鬆看出,她便暗自鼓勵夫君用命,建立了無數功勳,信長賞識之後,這才把已經過繼到前田利久門下的養子前田慶次郎降格為家臣,把前田家的家業荒子城轉封了前田利家繼承,變向也把前田利久逐出了家去。前田利家此舉本來是要維護前田氏的產業,卻遭到了前田慶次郎深深的誤解,叔侄兩個從來都不對付,也不說話,尤其是前田氏祖上有忍者根基,可自從開城立業後便不再沾染,這個前田慶次郎卻大相徑庭,偏偏在甲賀修習了一身忍術,更是讓前田利家不齒,認為丟掉了武家本分,兩人積怨頗深,已經到了從不見麵的地步。
今天前田慶次郎來了,前田利家簡直比見了佐佐成政還要難受,他大聲的說道,“還問什麽好!軍前胡鬧,要杖責他!”村井又兵衛隻好不語退立一旁,前田慶次郎見了,無所謂的笑道,“叔父何必這麽緊張,我來軍前效力,叔父這麽大家業,難道還拿不出一千貫麽!”前田利家最討厭慶次郎或者別的家臣在他麵前提到家業二字,當初雖然是無奈之舉,可畢竟名分不正,是從哥哥手裏奪來的城池,有人一旦提起他就會感覺對方在羞臊自己,現在前田慶次郎一說,立時激怒了前田利家,他順手拔出腰間的太刀,對著前田慶次郎一刀斬去,邊大喝道,“此乃前田氏之產,千萬人性命所換,能容你揮霍麽!”前田慶次郎一邊對村井又兵衛擠眉弄眼,一邊伸手,輕描淡寫的就用兩指夾住了前田利家的太刀,任憑前田利家如何掙紮使勁,那把刀就好像鑲在了前田慶次郎的指間一樣,絲毫動彈不得。前田利家此時正值壯年,武藝也從來都是各位大名中的佼佼者,可和前田慶次郎一較之下,頓時相形見拙,村井又兵衛邊上見了也是暗暗讚歎。
連著爭了幾次,前田利家已經麵紅耳赤,可還是無法撤手,前田慶次郎看在眼裏,臉上做著鬼臉,突然一鬆手道,“叔父怎麽這樣小氣,好啦好啦,不借我玩,就還給你吧。”說罷兩指一鬆,前田利家頓時沒了平衡,連人帶刀噗通摔了出去,狼狽不堪灰頭土臉,逗得前田慶次郎捧腹大笑道,“好大的禮啊,叔父,不要如此,不要如此!”前田利家羞得麵紅耳赤,他噌的站起身道,“無禮之徒,我劈了你!”前田慶次郎詐做害怕,後退了幾步,吐著舌頭擺手道,“叔父千萬別,我還留著這頭顱飲酒呢,好啦好啦,若一千貫不行,五百貫也好啦!”前田利家發瘋似的吼叫道,“我一貫都不給你,你給我退下!”前田慶次郎聞言拱了拱肩,把朱槍搭在肩頭,嘿嘿笑道,“可惜啊,晚了,嬸嬸已經把錢給我了,就是她請我來助叔父的,哈哈哈,叔父啊,你晚了一步,錢我已經換了酒喝了!”
說罷前田慶次郎突然對天吹了個口哨,尖嘯過後,一團黑霧嗖的從山間小道奔湧而出,到了前田慶次郎身邊兩人再一看,原來是一匹巨馬,身高倒比慶次郎還高出半個身子,通體漆黑,隻有鬃毛是火紅色,這匹馬隻配了馬鞍卻沒有韁繩,看似桀驁難以馴服,卻對慶次郎溫順聽從,到了他身邊後即刻低下頭輕輕喘息。前田慶次郎一邊摟著這匹馬的頸部,一邊和前田利家說道,“叔父,拿了你錢,我就要說話算話的,且看我去戰佐佐成政,越中可就拜托你早日發兵了。”說罷翻身上馬,那匹馬似乎有靈性一樣,任由前田慶次郎騎著,隻看他朱槍一揮,指一個方向,那巨馬便衝著那裏奔馳而去,難怪不需韁繩拘束。待一人一騎走遠之後,村井又兵衛才感慨道,“世人傳聞慶次郎有一寶貝喚作鬆風,隻怕就是此馬了。”
前田利家聞言歎氣道,“本一虎將人才,偏偏不能為我所用啊。”村井又兵衛笑道,“越前大人何出此言,夫人感化慶次郎,他這不上陣殺敵了麽,現時前鋒有人,我等可無憂矣,隻需出兵越中,末森城之圍可解!”前田利家搖搖頭道,“此人越是建功,我便越是不服,若他乃一忠心武將,我就是許他一萬貫又如何,奈何他視我如同仇敵,他建功越多,世人對我之誤解便越深,哎,又兵衛,我隻是為了前田家不被瀧川氏所滅,難道做錯了麽!”說罷竟然垂下淚來,村井又兵衛見了,忙跪倒在地,顫聲道,“世人不知越前苦楚,自有百年後任人評說了。”前田利家這才止住淚水,悲切道,“隻盼有幾句公道話,不要讓利家成了那奪兄基業的卑鄙小人,我便九泉瞑目了!”
前田慶次郎下了大日山後,快馬直奔末森城,他自幼生長於荒子城,整個城中隻有奧村永福這一位好朋友,其實就算阿鬆不找他求他,他也是要救朋友的,鬆風乃是倭國第一寶馬良駒,隻有孟昭德座下的大明汗血馬可以一較高下,大步展開,如追風逐電,半日之間就從越前趕到了能登,抵了城外小山上,此時的末森城已經被圍得鐵桶一般,處處硝煙滾滾,喊殺聲一片,末森城城頭上千瘡百孔,好似危樓隨時有傾倒的危險。前田慶次郎見狀,突然伏低身子摸著愛馬鬆風的頭說道,“好夥計(鬆風其實是母馬),你我痛快一戰如何?”鬆風聞言仰天嘶鳴,尖銳之聲衝破雲霄,竟然傳出百町有餘。
嘶聲尚未消退,前田慶次郎一夾座下馬,如奔雷一樣殺下山去,瞬間就到了敵陣外圍。正所謂人高馬大,一般士卒哪見過這樣的英雄漢子,莫說舉槍相迎,就是逃跑都忘記了,前田慶次郎到得近前怒吼一聲,手中朱槍一抖,瞬間殺了個半圓斷,周身七八個足輕齊齊躺倒,咽氣歸西!負責看護後陣的幾個大將見了,趕緊上馬來戰,前田慶次郎眼明手快,一個躍步縱馬衝到近前,手中槍往前一搠,連消帶打,霎時間三個欲上馬還未上馬的武士被抻拽落地,前田慶次郎掛念好友,也不去取他們首級,隻朱槍施展開來八麵威風,一路穿過後陣,直出中軍奔末森城而去。
到了城下後,城頭上奧村永福早看到老友的身形,他熱淚盈眶,幾乎哭出聲來,城下前田慶次郎一手舉槍一手掏出煙袋,對著城上說道,“可算是到了,快開門,我沒火石了!”說罷爽朗一笑,把旱煙袋叼在嘴裏,好像如此大費周章真的就是為了借火而來。城上奧村永福見狀,沉吟片刻後從懷中掏出火石,抬手扔到了城下前田慶次郎馬前,然後竟舉起一挺鐵炮,對著前田慶次郎說道,“你這個背家忤逆之徒,趕緊離開我前田氏的土地,否則莫怪我不念朋友之情,要斬殺你洗掉本家之恥!”
前田慶次郎哈哈大笑,突然縱馬躍起,如猛虎下山一般衝到了城邊一處大石前麵,手中朱槍向前猛劈,大石迎麵裂成兩半,哢嚓嚓炸了開去,原來石頭後麵藏著一位佐佐軍槍手,正舉著一挺鐵炮,此時也被慶次郎方才一擊劈成了兩半。前田慶次郎用槍挑起那槍手的鐵炮,對著城頭喊道,“助右衛門啊!你打死我也就便了,或者放我進城我切腹好不好啊?你再把我曬在這裏,隻怕佐佐軍的槍手就要打死我咯!你我朋友一場,別讓我死在佐佐鬼的槍下麽!”奧村永福其實不願意朋友進城和自己一起等死,可眼見四處都是佐佐成政的部下,也怕前田慶次郎衝的進來衝不出去,隻好長歎一聲,下令開城。前田慶次郎這才扔掉火槍,縱馬入城,入城之後他騎馬直上城頭,眼見朋友麵色慘白,雙手捂著胸口,前田慶次郎話都不說,突然一夾鬆風,向前緊撲了幾步,俯身一拳打在奧村永福的臉上,前田慶次郎的神力是一般人能擋的麽,奧村永福連吭都沒吭一聲,就栽倒在地。
身邊士卒見了,一個個如臨大敵,紛紛舉槍看著慶次郎,估計要不是他乃老家主前田利久的兒子,早就刺死他了。前田慶次郎怒目圓瞪,環視眾人一圈後突然大吼道,“近側何在!”連問了三遍,一個怯生生的小子才從人群中鑽出來,小聲答道,“鬆正家五右衛門在此。”前田慶次郎看他一眼後冷笑道,“你身為近側,不時時伴在主君身邊,不是失職麽!”鬆正五右衛門答道,“回大人,小的...小的一直守在大人身邊啊!”前田慶次郎朱槍一指躺在地上暈厥過去的奧村永福說道,“助右衛門早就身負重傷,失血過多,你守在身邊難道不知道麽!”鬆正五右衛門聽罷大驚失色,忙低身去看奧村永福,隻見奧村永福雙手壓在胸口,此時因為昏厥不能用力,胸口順著指縫鮮血緩緩而出,果然是前胸受了重傷,豁了一道大口子。
鬆正五右衛門忙跪地磕頭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大人他已經三日未成卸下甲胄,小的實在不知啊。”前田慶次郎哼了一聲說道,“速速送你主君回本丸休息,不得讓他再出來走動,剩下的人和我一道,聽我指揮,守城待援!”說到這,前田慶次郎突然一掄朱槍,槍尖掃過城牆,所到之處如刀切豆腐一般,木石崩然而斷,如此神力眾人皆驚,各個不敢再有言語。
前田慶次郎接管城防之後,馬上吩咐全軍集結,此時一查點,城中還剩下400多人,且老幼皆有,並非個個正規軍,前田慶次郎讓所有人站成十個一排,然後把朱槍交到第一個人手中,朱槍者,乃镔鐵所鑄,上鑲嵌白銀或者黃金,槍頭更是講究,乃大明朝東渡上乘鍛造鋼鐵,是當初漢武大帝引張騫出使西域在大月氏手中習得的,這種鋼鐵可以劈荊斬棘無往不利,且輕如鵝毛一般,兩者合一方為朱槍,不過一頭極重一頭極輕,且總重遠勝普通長槍十倍,非一般人能持,這樣連續試了一百多人,才隻有十人可以握立而不倒,前田慶次郎點頭讚許,收回朱槍後說道,“城中還有多少匹馬?”一個老者看樣子像個馬倌答道,“還有戰馬十五匹,馱馬二十匹。”前田慶次郎於是下令道,“把戰馬牽來,晚上能舉動朱槍的人全副披掛,和我出去夜襲敵營!拿下佐佐成政!”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感驚恐,原來這幾日佐佐軍為了防範前田利家偷襲自己的背後,已經攻不甚急,末森城中的前田軍於是有了喘息機會,可這位怪人才到,馬上就要喊著進攻,若是惹惱了佐佐成政,他又再加緊攻城該怎辦?一時間沒有人敢說話,都惴惴不安的看著前田慶次郎。前田慶次郎耳聰目明,乃是上乘的甲賀忍者,百米之內藏身的狙擊手身上散發出的火藥味都難逃他的嗅覺,這滿城彌漫的退縮和懼戰他又如何能不知曉呢!前田慶次郎沉默片刻後,突然翻身下馬,把屁股撅得高高的,把個鼻子使勁的四處去聞,時而湊在一個足輕的胸前,時而湊在一個馬夫的臉頰,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這個打扮怪異,個頭怪異,行止怪異的怪人要幹什麽,前田慶次郎這樣聞了很久之後,才突然抬起頭挺起胸,擺出了一副惡心的不得了的表情喊道,“找到了!找到了!我說一進城就胃不舒服,原來是你們這些娘娘腔身上的女人味啊!惡心!好惡心!”
說罷前田慶次郎一拽鬆風的馬鞍,躍身上馬,一舉朱槍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帶你們這樣的娘娘腔,我還想去打仗呢!哎呀呀!可別出城就尿褲子了,好吧,還是我自己去吧!和助右衛門說一聲,我們來生再見!”這話說完,登時城上的步卒都不幹了,一個個麵帶怒容,覺得受了極大的侮辱,可大家雖然重麵子卻也知道出城絕對是一死,雖各個握刀,卻沒一個敢開口。就在這時,一名武士撥開眾人,擠到了前田慶次郎麵前,慶次郎一看,這位武士估計都有六十歲了,頭紮白布帶,身穿連環甲,手裏握著一把太刀,他長著缺牙的嘴指著前田慶次郎說道,“我們奧村家旗本共七十一人,守城以來戰死五十七人,無一人退縮逃亡,前田大人是我家大人好友,何必如此譏諷!好吧!小的雖然年邁舉不動你的朱槍,可是舞刀的力氣還是有的,就讓我隨你前去!殺他佐佐軍一個人仰馬翻!”
前田慶次郎一生最重英雄,一看這位老者果然器宇軒昂,且露出脖頸雙臂布滿了刀瘡箭痕,乃是久經沙場的,立時就有了尊敬之感,他大聲說道,“如此請老先生上馬!你我並肩作戰!”那老武士點了點頭,立刻就要去馬棚牽馬,這時站在人群裏的一位中年武士看不過了,快步擠出人群,一把拉住老武士說道,“爹!你別去!我去!”說罷看向前田慶次郎解釋道,“前田大人,我等並非膽小,而是本家大人始終不發援兵,我們麵對數十倍之敵已經在此堅守半月左右,這勢必惹惱了城下的佐佐成政,我們害怕他破城之日要屠戮我們的家小親人,所以隻敢守城不敢出迎,就是怕城破之日妻小陷入無援之境!可今日老爸爸要隨你而去,那我再無人可以保護,不如就讓我替父隨你出征,也請你不要小看了我們奧村家的武士!”
前田慶次郎一聽此人說話,條理分明且中氣十足,不由欽佩一分,於是好奇問道,“助右衛門和我自幼相識,雖他流落能登(參見孟昭德攻能登)多年,可自率族人回家歸叔叔麾下後,我也沒斷了往來,如何沒見過你?”那中年武士朗聲答道,“前田大人行蹤仙跡,飄忽不定常不在家,我父親來奧村家時日尚短,大人不認識我父子是自然的,當年在能登時候,我父本為關東使者,往七尾城傳達北條氏不能支援能登偷襲上杉氏後背的訊息,誰知剛到越中就趕上兩國開戰,孟家的孟昭德大人一戰拿下末森城,無數流民浪人出走,我父路上被人劫掠,交戰之後身負重傷,結果被返回加賀投奔前田大人的奧村大人發現救起,給足了我父親錢糧讓他好回關東效力,我父親感激奧村大人的恩德,當下約定早晚來服侍奧村大人報恩,這樣今年年初,我父從佐野家歸隱,才來投效奧村大人,那時前田大人您已經離開去往京都了。”
前田慶次郎哦了一聲問道,“那你也是隨父親來的?”那中年武士答道,“在下原來也是佐野氏(佐野房綱)麾下武士,可比父親尚早五年就離開了,去各地鑽研劍術,上月聽說佐佐成政有和德川家康聯合,偷襲前田氏的意思,我恐怕父親年事已高,無人保護,所以才從關東趕到末森城,協助奧村大人守城拒敵!”好一個孝字當頭的好漢,前田慶次郎不由心中喜愛,忙平持朱槍,頜首問道,“既如此,就請閣下隨我一同並肩作戰,殺敗佐佐軍!不知道閣下尊姓大名!”那武士大聲答道,“我乃山上平一之子,山上道及(佐野四天王之一,也有說他父親才是,也有說佐野宗綱麾下的四人才是,但正史有一點確定,那就是此人多活躍在前田慶次郎身邊,是戰國第一傾奇者,天下無雙舞者的左膀右臂)!參拜前田大人!”前田慶次郎聽罷大喜,一腳蹬住馬鐙,從鬆風背上跳了下來,對著老武士鞠一躬道,“慶次郎這一輩子最佩服的便是英雄,剛才見老大人器宇軒昂就知道老大人絕對是條好漢,卻沒想到還是如此有名,莫非您就是佐野四天王之一的山上平一麽,當年的關東天下,劍術無有能勝過你四人者了!”
山上平一忙回禮道,“可惜都是往事了,小的現在體弱多病,早不配什麽天王之稱了,我聽說房綱大人又攬了四位好手,號稱四狼,也號新佐野四天王,可是讓孟昭德大人一戰殺的片甲不留,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前田慶次郎聽罷神往道,“如此慶次郎一定要找機會見見這位孟大人,都說他是天下最宅心仁厚的大名,屬下也都是奇人異士呢!”山上道及不屑道,“哼!也不見得就多了不起,早晚我見了,請他和我比試比試!”前田慶次郎聽罷樂了,這快人快語的人最對他脾氣,於是他對山上道及說道,“那你我殺敗佐佐軍後,一同去往如何?”這言語中就有收服山上道及的意思,山上平一活了六十年哪能聽不明白,馬上跪下說道,“前田大人乃本家親族,和我家大人是義結金蘭,我侍奉奧村大人,如犬子能侍奉前田大人,百年後豈非一段佳話,請前田大人成全!”
山上道及見了,也趕緊跪下,他這個人武藝精純,頗通兵法布陣,且為人至孝,當初離開佐野家四處遊曆,也是父親同意了的,若是父親不允,他一步也不會離開,現在父親希望他侍奉前田慶次郎,那他更是沒有二話,什麽都不說,就乖乖跪下,等候前田慶次郎發落。前田慶次郎見了,忙快步扶起二人,大聲說道,“我這人最沒禮數,你我從此兄弟相稱,不必大人前後短長的,不過慶次郎是個粗魯人,要是日後行止乖張,或者口出無忌,請道及諒我!”山上道及一握腰間太刀說道,“隨前田大人刀山火海,絕無怨言!”前田慶次郎喜道,“好吧!那就出城,你我二人試試他佐佐軍的本事到底如何!”
山上道及答應一聲,便去馬棚牽馬,兩人一前一後,辭別了老平一和其他眾人,叮囑他們好好守城,然後便殺出城去。兩人一出城,直奔中軍大?而來,營外守衛的佐佐軍萬萬沒想到城內斷水斷糧,竟然還敢往外衝,匆忙起身舉槍抵擋,前田慶次郎有意試試山上道及的本事,故意衝的慢一些,山上道及則是急於在主子麵前表現一把,也不含糊謙讓,真的就搶過前田慶次郎一個馬頭,手中太刀銀光一道,瞬間一名足輕身首異處。剩下的佐佐軍步卒紛紛上來圍攻,山上道及微微一笑,從背後拔出暗藏的直劍,左手劍右手刀,展開二刀流一陣劈殺,方才走了五招,就放倒了七八個足輕。
前田慶次郎隨馬在後,看到眼裏不由叫好,“果然好劍術!”說罷朱槍往前一送,一名山上道及側翼的足輕被串糖葫蘆一樣串起,前田慶次郎手再一抖,又是一個,朱槍長約七尺(兩米四),這樣一路串下去,竟然掛了五六個人,前田慶次郎運足力氣大喝一聲,單臂舞動朱槍,往空曠處一甩,那五六個足輕都飛離朱槍,被摜到了地上,如此一臂竟然頂六人之力,天生神力可見一斑!
兩人突破外道之後向前衝殺,直奔環營道,這裏的足輕負責保護中軍百帳,都配有鐵炮,躲在木柵欄背後射擊,山上道及騎的馬乃是倭國矮馬,被鐵炮聲一震,嚇得有些止步不前,前田慶次郎見了,哈哈大笑,突然一夾鬆風,鬆風竟然長嘶一聲縱身而起,一躍就從粗淺的環營渠上方躍過,直直落在了木柵欄正前方,木柵欄背後的鐵炮足輕正在裝填,哪料到人家都已經上來了,一愣之下被前田慶次郎朱槍猛的橫掃,木柵欄被撥弄之處,頃刻拔地而起,足輕頓時失了屏障,這時前田慶次郎背後山上道及也衝到了近前,兩人砍瓜切菜一般,無數足輕人頭落地。
連續衝敗兩陣之後,營中就有人報知佐佐成政了,此人號稱“北陸孤狼”,多年來遊離於一切政權之外,始終以織田氏家臣自居,自稱織田氏越中守護代,乃第一忠義念舊的豪俠,一聽對方隻來兩人兩騎就突破了外陣,頓時豪俠心態大起,披掛上馬,攜帶旗本護衛隊五十人出營來尋前田慶次郎。
兩撥人馬對峙之後,前田慶次郎一見來將,劍眉虯髯,身寬體胖,四肢五短,坐在馬上和個肉球一樣,卻周身散發著無盡的豪氣,前田慶次郎見了不由暗暗佩服,他於是從懷中掏出長煙杆,點上一鍋旱煙,一邊打火一邊說道,“佐佐大人好性急啊!我再玩一陣多好,你偏出來的早,那便待我抽一鍋再說吧!”佐佐成政見狀,把雉刀交給了背後的侍從說道,“不急不急,你便抽完了我們再戰不遲!”前田慶次郎沒料到佐佐成政是這般豁達,哈哈大笑,將長煙杆收回袋中,舉起朱槍說道,“佐佐大人翩翩君子風,實在讓人佩服,慶次郎誤信傳聞,真以為佐佐大人是不解風情的‘鐵麵阿修羅’呢,方才是有心戲耍一下,沒想到顯得慶次郎小氣了,這裏給佐佐大人賠罪。”
哪知佐佐成政擺了擺手,反而先鞠躬答道,“前田大人無錯,成政確實不近人情,不配人主也!今日興兵來犯,實在是為了信雄少主,為了織田氏的天下,本來當奔秀吉而去,卻被前田大人叔父擋路,無奈隻好如此,卻惹得生靈塗炭,請前田大人受我一拜,算是我為前田家死傷的步卒和百姓賠禮了!”前田慶次郎聞言動容,趕緊規規矩矩還了一禮,他沒料到佐佐成政傳聞中殘暴無情,實際上卻是如此豪傑,一下子就沒了廝殺的興趣,和山上道及說道,“你看到了麽,北陸的大人不是孤狼,而是百姓之福啊,算啦算啦,我那個叔父啊,死都不出兵相救,我們也不打了,也不打了!”山上道及見狀笑笑道,“我聽大人的。”於是兩人真的毫不防範,大喇喇的轉身離去。
佐佐成政身邊護衛紛紛舉槍要射擊,佐佐成政卻橫刀攔下,對他們說道,“好漢敢把後背露給你,就是相信你也是個漢子,不會幹出背後傷人的把戲來,既然人家這麽看得起我,我能丟人麽!”說罷收兵回營。不遠處前田慶次郎見了讚歎道,“世人都道他暴虐無情,我卻看他真漢子也!道及啊,他和我叔父同殿為臣,我叔父卻沒學得他一分,一生從未把後背交予過任何人(從不信任任何人)啊!”兩人回城後緊守城門,從此不再貿然出城,佐佐成政則撤去了鐵炮隊,用步兵光明正大的攻城,兩個真男人用最樸實的方法訴說著對互相的欣賞。
到了10月1日,前田利家大軍突然翻越了飛?國,突襲了越中各城,而前田利家則親自率領三千兵勇在金澤城休整了三日後,直出佐佐成政背後偷襲,一時間疲憊不堪的佐佐軍大敗,佐佐成政無奈撤了末森城的合圍,班師準備回國。城中的前田慶次郎在城下一片混亂中收到了乘機潛入城的忍者報信,原來是前田利家命令前田慶次郎追擊佐佐成政,堵塞他的退路,並且前田利家已經知道前田慶次郎單人突襲敵營而後不戰的消息,威脅他道,此番再要手軟,一定驅逐前田利久,讓他連一千石的家俸都吃不到,前田慶次郎猶豫再三後,終於和山上道及帶兵馬一百直出末森城追擊,一路追到越中邊境蓮沼城外時,他意外看到佐佐成政等在此處,身邊隻有五十護衛,前田慶次郎於是縱馬上前說道,“內藏大人這是在等誰。”
佐佐成政笑道,“便是等大人你,前方日漸寒冷,偶有積雪,步卒行動不便,我知道利家他一定會讓大人乘機追我,企圖殺我於越中門外,所以我就等在這了。”前田慶次郎橫槍問道,“大人輕易便死,越中百姓如何?”佐佐成政道,“我大軍七八千人,個個疲憊,大人你的追兵,利家的大軍,還有攻我越中的前田軍,我一路也擋不住,不如讓我一人死,換取部下平安,請大人將此意傳達與利家,求他寬容,我在此等候大人您取我首級了。”前田慶次郎聞言如何能下去手,他撇撇嘴,突然大叫道,“織田信長你好糊塗!”佐佐成政皺眉問道,“大人要殺便殺,請勿如此侮我主上!”前田慶次郎搖搖頭道,“他便是糊塗!怎麽重用了你!你現在還有越中四十五萬石土地,人也正當壯年,怎麽就偏偏赴死,我問你,織田氏亡了麽!”佐佐成政低聲道,“尚有信雄大人和三法師大人在。”前田慶次郎於是訓斥道,“那麽你為何要拋棄他們,做家臣的,先主公而輕易赴死就是不忠,信長公天妒英才,留下幼主,你不思投奔報效,卻要在這荒郊野外輕易拋棄性命,就是無視信長公當初檢拔你的恩德,你這樣的人,慶次郎無意交往,你走啊,我不想看到你!”
佐佐成政登時明白,這是前田慶次郎要放了自己,感慨之下淚如湧泉道,“如此成政明白了,多謝前田大人點撥,成政從此絕不再輕言赴死,一定要留下有用之身,為少主盡忠,任它多少欺辱淩罵,也一並扛住了!”說罷佐佐成政下馬拜倒,對著前田利家拜了三拜,帶隊飄然而去。前田慶次郎目送大軍離去,口中念道,“請佐佐大人一路走好!”山上道及邊上問道,“這要是主家問起,我們如何回複?”前田利家吐吐舌頭道,“都怪我啦,要父親大人過幾天窮日子了,不如你我也別回家了,省的挨罵,這邊都到了北國道(北海道),我們一路南下,去京都熱鬧熱鬧如何?”山上道及笑笑道,“一切都聽大人的。”於是二人遣散部隊,真的出能登,直奔京都而去。
三年後,在北陸的佐佐成政接到了織田信雄的勸降狀,他想起了當年前田慶次郎的教導,放棄了出兵抵禦羽柴秀吉的打算,親自剃度出家,往大阪城向羽柴秀吉請降,羽柴秀吉雖然納降了,可還是減封了他越中所有土地,隻留下新川郡供其居住,如此羞辱,佐佐成政卻忍了下來,一直供奉著織田信長的靈位,自稱織田氏家臣,真的履行了和前田慶次郎的約定,扛住了所有一切淩辱,走完了自己的武士之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