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回一戰德川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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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81年(天正九年)5月7日,聯軍各路人馬都陸續撤回本國之後,還留在小牧山城鎮守的孟昭德大軍和蒲生氏鄉大軍分別接到敕令,天皇恩賜孟昭德長子孟憲文為三河守(品級降了,可是地方鎮守實惠過虛職京都禁衛),另補封少參議(參議是從三位),蒲生氏鄉為左近衛少將(頂替孟憲文),賜小牧山城城主(當然是羽柴秀吉給的),蒲生氏鄉高高興興的領旨謝恩了,孟昭德父子卻笑不起來,這敕令背後還有羽柴秀吉的一封信,就是即將表奏孟憲文為岡崎城城主,讓孟昭德這個做父親的早早為兒子鋪路,言下之意就是進攻德川家康。孟昭德一是考慮到三河兵卒之勇,二是不願意和師兄正麵對陣,三是不願意被羽柴秀吉當槍使,因為誰都知道,一旦自己拿下三河,要麽三河不會歸自己,要麽羽柴秀吉會從自己手裏拿走比三河更重要許多倍的東西,比如信濃,比如甲斐,或者別的什麽,困苦之下,孟昭德每日在營中踱步,茶飯不思。

    到了15日,剛從甲斐巡視政務和錢糧賦稅回來的阿倍秀明知道了這一消息,他馬上前往中軍去見孟昭德,一進大帳就看見孟昭德愁眉不展,坐在小折凳上賭氣,阿倍秀明故作不知,哈哈笑道,“給管領道喜,大公子敕封少參議,領三河守,孟家光耀,近在咫尺啊!”孟昭德一見是軍師,忙起身相迎,苦笑一聲道,“先生何必譏諷,秀吉小小手腕,貽笑大方罷了。”阿倍秀明擺擺手道,“管領大人此言差矣,試問天下實惠和名望二者,哪者難得?往往是後者啊,現在有人把名望正統拱手相送,德川家康求了十多年的三河守求不到,長公子初次帶兵就拿到了,豈不是要氣死家康麽?”

    孟昭德想象師兄那氣急敗壞的樣子,也是勃然一笑,可轉而苦道,“先生雖說寬慰昭德,昭德卻知其中難處,現在秀吉攻打家康不利,把我推到前麵,若是我不發兵,第一是違抗天皇陛下聖旨,第二顏麵上也要人說我怕了家康,可我若發兵,我豈能坐穩三河,早晚要被一揆眾連累,關東三國也要疲垮!”阿倍秀明拉著孟昭德坐下,耐心解釋道,“管領大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實此番秀吉和家康爭鬥,最後累得本家出兵,乃是天賜良機,管領大人可容我細說。”孟昭德忙道先生快講,阿倍秀明這才說道,“德川家康三國雖富饒,奈何左右皆是強敵,他自守有餘,攻伐無力,卻為何遲遲不肯議和呢?我料這是家中有人給他出了主意,要他拖住不降,最後令秀吉財政吃困,主動議和,落得一個敢和天下之主對抗而不敗的威名,更成就一個逼迫大大名向小大名求和的奇跡,所以家康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啊!至於秀吉那邊,我想是瞞不住的,家康這個打算一定有人識破,秀吉為了不中計,才派人替他出征,不論勝敗,首先自己擺脫了和小大名作戰卻不勝的尷尬,而後還有好處,就是他可以利用天皇陛下的敕令,在關鍵時刻命兩家講和,兩家不聽便是國敵,聽了便是變向投降秀吉,如此手段很高明啊,我猜秀吉手下隻有黑田孝高有這樣的智謀。”

    孟昭德歎口氣道,“那豈不是我早晚要給秀吉利用了。”阿倍秀明笑道,“非也,管領試想,這家康的如意算盤乃是成就威名,日後積累用作爭奪天下,現在被秀吉識破,管領正好乘勢討伐,讓他得不償失,反而將此威名成就攬於自己麾下,這天下間連羽柴秀吉都拿不住的德川家康敗在管領手中,豈不管領更勝二人麽!其次,秀吉為了拿住家康,不惜賞賜三河守給長公子,這樣日後他再撤銷也難了,雖我們不一定能拿到此地,家康卻一定拿不到了,因為豈有三河守分賜二人,而前者尚未入三河一步的道理,這要讓秀吉被人恥笑的,所以管領若退兵,則背上抗旨之名,若進兵,一是能成就勝過秀吉和家康之威名,二是能正統的接收三河之地,至於這三河一揆眾和豪族是否心服管領大人和長公子,實在不必擔憂,我們隻需進後再退,將此地上呈天皇陛下,任他德川家康在此地鎮守多少年也罷,隻要此地歸屬皇家領土,那百姓隻有加倍效忠,不會鬧事,而天皇陛下遠在京都,這代管國務的事情當由誰做?管領大人,這便是您看似無用的三河守虛職之好處了!”

    孟昭德一拍大腿道,“先生果然奇才,不愧當初半兵衛推薦,我這幾日想不通,先生卻轉念即明了!好好好,那我們當如何用兵?”說罷一想起竹中重治,不由得簇簇落淚。阿倍秀明待孟昭德哭過一陣,方才小心答道,“如今之計必須向天下正名,公開是我軍入三河交割,家康必不會退,則我們指他為抗旨不尊,而後發兵,管領大人可命真田大人引軍據守躑躅崎館城,山下政虎大人和政文大人引兵出賤機山城,他二人乃駿河之後,想來總有人脈,隻要造出輿論,逼迫家康動搖即可,阿部定秀和瀨戶長治引兵出長?城,直取野羽,他們二人都是當地豪族,可一呼百應,掐斷這裏,就是拿住了遠江和三河的聯係,把德川家康的三國分切成三段,管領大人再出本軍從尾張直取岡崎,則大事定矣!”

    孟昭德於是依計而行,命山下政虎和山下政文引兵五千,安東隆盛為先鋒,南下駿河,命阿部定秀和瀨戶長治引兵三千,西出長?城,自己統大軍一萬八千,前軍大將孟憲文,軍師藤堂高虎,先鋒鈴木重秀,副將鈴木重朝,東進鳴海城,三麵夾擊德川家康。

    到了6月1日,兩軍交戰在即之時,羽柴秀吉又遣使前來勞軍,虛偽一陣後,端出了賞賜孟憲傑美濃守,孟憲平尾張守的官職,任孟軍動用兩國之錢糧,言下之意就是你快點打德川家康吧,早早兩敗俱傷最好。表麵看起來孟家風光無限,三子尚未成人(除了孟憲文)就連賜三國守,可孟昭德知道,這談何容易,尾張一半在信雄手裏,一半在家康手裏,小牧山城在蒲生氏鄉手裏,自己哪個也調不動,美濃在三法師手裏,是正統的織田氏繼承人,自己也無辦法,三河更是死死攥在德川家康手裏,不付出犧牲是拿不到的,秀吉這是一個封賜嚐到甜頭了,所以開始一撥撥的做這無本買賣,隻為孟昭德消耗實力,好在有軍師阿倍秀明妙計,孟昭德家道也算殷實,才不計較這些,務求拿下三河為重。

    得知孟昭德擔任進攻之後,德川家康也改變了防禦部署,他知道孟軍上下齊心,用那種挑撥聯軍勾心鬥角,相持對抗的法子是不行的,隻有分城抵禦,一處處消耗孟昭德的實力才是上策,於是德川家康親自鎮守岡崎城,本多忠勝從清州城撤退,連夜從海路轉道遠江,鎮守濱鬆城,大久保父子鎮守駿河,酒井忠次鎮守桶狹間,井伊直政鎮守大高城,神原康政鎮守鳴海城,三地相距不過五裏,成掎角之勢,抵禦孟軍進犯。

    山下兄弟出兵駿河之後,攻克了龍爪山山砦,因為兵少,不敢強攻駿府,所以轉道駿府東北,攻打久能城,久能城城北三裏有一處險要,喚作薩陲?,乃龍爪山山口要地,依山傍水,俯瞰駿河灣,正由山下一族遠房山下幸之助敦重駐守,山下政文於是修書一封,追憶往昔,並訴說在孟家麾下的興盛,山下一族是老今川氏的部下,世代負責奉養馬匹和修繕駿府城的工作(參見初回孟昭德和山下政虎相見),後來德川家康倒反今川,滅了今川氏真,山下一族作為岡部元信的直屬旗本,一同改了德川氏家徽,還駐守此地,這樣一代換一代,才到了山下敦重之手,若論起來山下政文倒是山下敦重的叔叔輩,山下敦重本來是繼承父兄的內職,巡視駿府城,負責修繕的,可前番大戰在即,各地抽調兵勇,但凡有實力有經驗的武士都隨軍去尾張打秀吉了,這才匆忙中檢拔了一批長期在駿河效力卻未領過兵的武士和內臣負責各地守衛,本來德川家康撤防之後,應該盡快把這些人換掉,讓有經驗的武士駐守要害,可剛到此地的大久保忠世沒來得及,這才讓山下政文鑽了空子。

    山下敦重接到遠方堂叔來信後,很是欣喜,第一總算能為自家血脈效力,第二自己不是武將,不喜歡殺戮,山下政文掌管孟家政務,許諾一旦歸順,就調配自己去躑躅崎館擔任城巡,還是負責木匠瓦匠和修繕,俸祿更高,於是山下敦重想都沒想,半夜就打開了砦門,山下政虎率軍殺入,斬首了所有不服的將士,接收了此地,又利用山下敦重為向導,騙開了久能城的城門,一時間駿府城東陲盡失,城防危矣。

    駿府危機的消息傳到三河後,德川家康叫苦不已,他隻能寫信叱責大久保忠世玩忽職守,並速命鳥居元忠和本多正信攜帶手令趕赴駿河,要求大久保父子緊閉城門,不可出戰,他料山下兄弟帶兵不多,隻是孟昭德的牽製之計,並非真有心吞並駿河,待解決三河孟軍本陣後,駿河必將自解圍困。

    6月15日,孟家使臣翻閱飯田山,避開德川軍崗哨,抵達尾張送上了駿河功成的消息,孟昭德大喜過望,重賞使臣後命令長子孟憲文馬上進兵,先取鳴海城作為立足點,然後一路直進取岡崎城。孟憲文接令後和師父藤堂高虎商議,藤堂高虎言道,“此番進兵鳴海城乃是大戰關鍵,德川氏三大名將皆在此,且擁兵乃德川氏總兵力三成左右,若能一戰擊潰此地守軍,則三河空虛,而駿河被山下大人牽製,遠江遲早也要被切斷,那德川家康就是甕中鱉,隻能任憑我們宰割了。”孟憲文問道,“可聽說井伊直政有赤夜叉之稱號,驍勇善戰,駐守鳴海城的神原康政有剛毅大將的美名,乃德川氏第一善守將才,這樣一矛一盾在此,我們當如何攻取?”藤堂高虎欣慰道,“大公子看來做足功課啊,好好好,大公子能對軍事也上心了,主上將欣慰不已啊!至於如何攻城,其實簡單,這德川家康雖然盡出精銳,卻沒顧忌個人關係,我給大公子說一故事,當初武田氏覆滅,一批大將南竄,家康為了防止他們煽動造反,所以有收服之意,於是召集家臣商議何人為使者,本多正信建議井伊直政去,結果康政不服說道,‘剛元服之小僧何能令武田舊臣招至我家之下,並加以約束?小平太願當此重任,也相信能完成此事,否則會為此悔恨!’井伊直政恨他貫自己輕蔑辱名,當時就要拔刀,是酒井忠次說了一句‘投降的人應被照顧,不應強之而行!直政年幼,必能晚輩之禮相待。’兩人才作罷,可從來都不對付。記得上年尾張之戰,德川家康命神原康政和井伊直政出兵追討羽柴秀次,就怕兩人不對付誤事,竟然強壓一頭,命小子井伊直政淩駕於神原康政之上,讓剛毅大將給他做副手,鬧得神原康政嘴上不說,卻好一陣不痛快,大公子,你明白了麽?”

    孟憲文搔搔頭道,“師父是要用計拆鬥兩人,算定攻一人而另一人不救,可是攻哪人為上呢?”藤堂高虎耐心解釋道,“大公子能悟出此事便為不易啊,這拆鬥人心乃是下作之策,大公子自幼寬厚,乃治世明君之範,治世之君需以德服人,不明其中奸詐反而是百姓之福,大公子,這神原康政和井伊直政,一個中年穩妥一個少年輕狂,我們若攻打井伊直政則神原康政為了大局必救,可若攻打神原康政則井伊直政除非神原康政開口,否則絕不會救,至於神原康政自己被圍,他受困於守城名將的稱號,也絕不會向小輩開口求援,頂多是去找酒井忠次而已。鳴海城地處寬闊,背後隻有桶狹間一處險要,此地乃是進發尾張和退去三河唯一要害,所以德川家康才把酒井忠次放於此地,若忠次不救康政,隻怕鳴海城難保,若救康政,則此地兵馬一動頓失優勢,我們出一支奇兵侵占此地,就能反過來切斷鳴海城和三河的聯係,到時主上天兵一到,還是破城擒將,無論酒井忠次救否,我們也必勝無疑!”

    孟憲文似懂非懂,反正就聽藤堂高虎的,於是藤堂高虎調來三十門火炮,命鈴木重朝帶領,又兩千名鐵炮足輕一同攻城,鈴木重朝抵達城下,把大炮一字擺開,炮手對準城頭天守閣一排排鐵彈射了過去,頓時大地搖曳,山崩地裂,轟隆聲連綿十裏而不絕,才一個下午的時間,鳴海城城防就坍塌一半以上,神原康政左堵右修,忙的馬不停蹄,後來眼見正麵要丟,神原康政隻好命令屬下祭出鐵推車,是一種四個輪子前高後矮,步兵用來攻城時候抵擋城上射的飛箭的移動掩體,一千步兵在車後匍匐,三百騎兵掩護突然殺出城去,鈴木重朝指揮兩千鐵炮足輕從兩翼射擊,可畢竟騎兵太快,一時無法布陣,廝殺片刻後微微敗退,神原康政在城上看了,也不敢追擊,指揮部隊撤回,一檢查死傷了二十多人,孟軍則被毀掉了三門大炮,死了五六十足輕。鈴木重朝退兵回營後,神原康政便趕緊派出信使,去桶狹間聯絡酒井忠次,放著大高城內三千新赤備騎兵不用,卻要酒井忠次的五千步兵撤防桶狹間,出鳴海城偷襲孟憲文前軍,好挫敗這個毛頭小子,打擊孟軍的士氣。

    酒井忠次接到求援信後苦不堪言,若是不救,自己和神原康政乃同殿老臣,情深義厚,一旦有個閃失自己心裏難過,主上麵前也無法交代,若是去救,桶狹間其實隻在地利,現在自己撤兵,勢必等於放棄此處地緣,等於把險隘拱手讓人,若是寫信給井伊直政讓他去救,隻怕井伊直政輕狂,不會主動援手神原康政,尤其是自己也不願意低頭求助小輩,往日因為大局還能退讓,現在手中有兵,各擔責任,無論如何不能再讓了。

    權衡利弊後,酒井忠次無奈讓部將酒井忠平,長子酒井家次率一千人守住桶狹間,自己則和族弟酒井重忠,酒井清康引兵四千出發援救鳴海城。大軍出離桶狹間之後,趕上前方連陰大雨,和當年織田信長奇襲今川義元一般天氣,酒井忠次不由歎氣道,“當初信長公借雨破敵,是天公佐佑,今日大雨,卻不知道是便宜了誰!”酒井重忠笑道,“大雨掩埋行跡聲音,自然是保佑我奇襲隊伍一戰可破藤堂高虎,挫孟家之銳氣!”酒井忠次始終抹不掉心中的一絲愁怨,搪塞道,“但願如此,不要犧牲四千子弟之性命!”

    話音剛落,兩聲竹哨響,一支人馬悠悠從大道兩旁閃出,背後樹林內伸出無數箭弩,粗略一看,估計人數不下三千,酒井忠次一愣,剛要拔刀交戰,再仔細一看,那領軍大將好像還有些熟悉,擦拭麵上的雨水仔細一瞧,原來是井伊直政,不過他沒穿平日赤備紅甲,而是換了一身黑酮環身甲,所以才一時沒有認清,酒井忠次高興的打馬上前,對井伊直政說道,“直政啊,你為何在此,大高城誰在鎮守?”井伊直政咧嘴笑笑,“不妨事,大高城無憂的。我當初得知領兵大將是藤堂高虎後,就防備著今日呢,這個人挑撥離間是一把好手,他早知我和神原大人有矛盾,所以認定他攻打鳴海城我不會救援,隻有酒井大人你會來救,便隻會防備酒井大人你而不會防備我,也不會偷襲大高城,隻會乘你救援鳴海城時候偷襲桶狹間,我這便將計就計,把三千新赤備都換了黑甲來了,聽憑酒井大人指揮。”酒井忠次聽罷激動不已,在馬上伏低身子說道,“若真如此,本家有救啊,井伊大人識大體,顧大局,實在讓忠次感動!”井伊直政忙擺擺手說不算什麽,兩人合兵一處共出鳴海城。其實酒井忠次不知道的是,井伊直政守衛大高城,德川家康早料到此人和神原康政不和,一旦有警他不會相救,所以特地在孟昭德前軍進犯之前就派使者去了大高城,帶去家康手書,嚴令一旦鳴海城遭遇攻擊,井伊直政必須去救,丟掉大高城恕其無罪,若大高城在而鳴海城丟了,按兵敗之罪處置,所以井伊直政這才不情願的帶兵前來。

    藤堂高虎算計著一次攻城不利後,神原康政肯定派人去找酒井忠次求救了,於是把一千鐵炮手埋伏在鳴海城背後兩翼,把大炮和兩千鐵炮手布於鳴海城前方,一千騎兵繞小道去取桶狹間,並上書孟昭德,請他中軍盡快出動,好順利接受鳴海城。這樣一等一日,突然大雨傾盆,火炮和鐵炮無法使用,藤堂高虎便無奈撤走了伏兵,換上長弓和雉刀,嚴守神原康政乘亂出擊。到了旁晚時分,東海道陰雲密布,人不能視前方二十米之際,突然喊殺聲大作,酒井忠次帶四千步兵從正麵殺了過來,藤堂高虎於是自領一千步兵,命鈴木重秀和鈴木重朝也領一千兵,出營決戰。

    兩軍瞬間廝殺在一起,一邊是好勇鬥狠的三河士卒,一邊是軍紀嚴明的孟家勇者,長短相接不分勝負,藤堂高虎騎馬立於土坡之上,一麵用檜扇指使後軍包抄,一麵命部將把軍械尤其是大雨不能使用的火器後撤,防止對方殺到陣前混水摸魚,這樣殺了半時左右,眼看三河兵勇長途而來有些力疲,開始漸漸退卻了,藤堂高虎大喜過望,手持太刀衝下山來,正準備揮師橫掃敵軍之際,突然對麵陣中讓開一條大道,轟隆隆馬蹄亂響,由遠至近,藤堂高虎都抽一口冷氣,頓時明白是新赤備到了,於是大聲呼叫鈴木重秀道,“撤兵!快撤兵!”

    鈴木重秀和鈴木重朝亦反應過來,忙揮手打旗要撤,可赤備騎兵快如閃電,哪容步兵一分一毫,立時就殺到了近前,一排排黑甲騎兵舉起長槍推過,刹那間孟家步卒陣型潰散,或被長槍戳死,或被戰馬踩踏,或被自己人衝倒,少數幾個還舉槍想戰,可眼前隻一團黑霧,連什麽都沒看清,就不知道怎麽被帶倒了,新赤備騎兵在井伊直政的率領下衝破孟軍方陣,不間斷的調轉馬頭又衝了回來,好容易喘口氣僥幸未死的步卒再次被帶倒擊殺,三五個衝鋒下來,孟軍出陣的二千步卒死傷已達一半以上。

    鈴木重秀父子初始還想重整陣型,可不間斷的衝擊讓他們自顧不暇,更不要說指揮作戰了,從來喜歡步戰的鈴木重秀還不慎被一名騎兵戳中肩膀,撕下了血淋淋的一片肉,痛的幾乎暈厥過去,鈴木重朝見狀,趕緊一手扶住父親,一手揮舞太刀,兩人堪堪殺出亂軍,再回頭,背後已經沒有自己的部隊了。藤堂高虎帶著營中一千人馬守在陣外,想衝進去救援,卻一進去就被撞了出來,連帶手還損失了上百名士卒,一時間隻好晾在外麵跺腳,這時見到鈴木父子,藤堂高虎趕緊扶二人上馬,帶兵撤走。

    井伊直政指揮新赤備正在陣中好不快活,突然一眼瞅到陣外的藤堂高虎大?,知道他要跑,忙令部下分為三隊,一隊清掃戰場,一隊卡住退路,不讓戰場中的孟軍突圍,自己帶一路來追藤堂高虎。藤堂高虎因為鈴木重秀有傷,孟憲文不容有失,於是自己引步兵三百殿後,放他們先走,敗軍才走出三十町不到,就被井伊直政的新赤備追上,兩軍登時戰在一起,步卒麵對騎兵本就吃虧,對方人數還比自己多幾倍,兩三個交鋒下來,藤堂高虎身邊便隻剩五六十勇士,自己也戰馬力竭而死,身負三處刀瘡。

    又拚了一盞茶的功夫,騎兵的包圍圈越縮越小,隻剩下藤堂高虎和二十餘殘兵站成一圈還在頑抗,眼看突圍無望,藤堂高虎不由垂淚高呼道,“大公子,高虎盡忠了!願孟家鴻運齊天,早日剿滅德川老賊!”說罷手舞太刀,就要自盡。正此時,好似猛虎咆哮一般的一聲怒吼響起,“藤堂大人莫要輕生,貧僧來也!”

    藤堂高虎聞言心噔的一下算是歸位了,人立刻癱倒在地,手中刀也鬆開滾遠,口中念道,“天不亡我,大師來了!”話音剛落,惠隱院和淺井輝政師徒就帶一隊孟家新赤備殺到近前,雖然都是赤備的稱號,可德川家康乃是用東海道矮馬配置,且成立日短,不過在小牧山之戰初次亮相,惠隱院帶來的卻是飯田山北寧鎮牧戶出身,天龍軍百戰精銳的底子,隨孟家征戰十餘年而未曾一敗的精兵,兩者高下立判。井伊直政初生牛犢,還想較量一下,眼看惠隱院到了近前,馬上發動了衝鋒,哪知騎兵剛剛起步,對麵孟家新赤備便馬上搭弓,別看還在縱馬顛簸,可手臂穩穩端平,嗖的一排箭射過來,各個都有斬獲,幾十個德川騎兵穿腦而亡,井伊直政自負赤備能戰,豈容人如此羞辱,登時火冒三丈,命部下豎起盾牌衝鋒,自己則太刀一舉,直奔惠隱院而去。

    井伊直政還未衝到近前,一小將便從旁殺到,大喝一聲,“師父看我的!”說罷抬槍便刺,正是淺井輝政。井伊直政眼瞧這位小將估計和自己一般大小,甚至還比自己年輕幾歲,自己受德川家康恩寵,是從小姓直接檢拔的領軍部將,對方這位無論如何不能超過自己,難道是區區步卒或者近侍也趕上前,那不是小瞧自己麽,井伊直政越想越恨,手上用了十分力氣,劈向淺井輝政。淺井輝政見狀橫槍去擋,井伊直政的太刀剛碰到他的長槍,他便手腕一擰,長槍在手中打了個滾,井伊直政的一刀竟然無法劈實,順著勁就滑了出去,眼見一刀撲空,井伊直政更是生氣,抬手又追了一刀,這次淺井輝政不再玩巧了,運足力氣大喝一聲,把長槍當鞭子一樣,迎著井伊直政的麵門就拍了過去,井伊直政的太刀和淺井輝政的長槍中途相撞,鏜的一聲響,登時震得井伊直政雙手虎口發麻,崩裂流血。

    井伊直政不免大吃一驚,心中想道,這小子好神力,我每日操刀橫劈五百豎劈一千,從八歲起未間斷過,可膂力比較竟然不足這小子的一半,若是徒兒尚如此,那師父大和尚還不定怎麽厲害!反正打仗比的是用兵,非蠻力鬥狠,不如忍一回,日後再作計較。想到此,井伊直政調轉馬頭就跑,淺井輝政哪容他去,抬手就是一槍,好在出征前德川家康擔心井伊直政的蠻牛性子,怕他深入敵陣有個閃失,特把自己的雪地黃相贈,寶馬一抬腳就落下了淺井輝政一個馬身,淺井輝政這一槍才沒刺中井伊直政,隻是搠到了他的背甲,可就算如此,井伊直政還是感到後背上重重的一擊,胸口一陣憋悶,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眼見主將受傷,離得近的新赤備騎兵都上來救援,也不管自己是否身處險境,憑著三河男兒敢放棄一切的勇氣,最後真的把井伊直政救了下來,一百多騎兵殺出重圍,護著井伊直政趕回鳴海城。

    這邊惠隱院師徒眼看井伊直政去了,因為有軍師阿倍秀明的手令在,也不好追擊,就合圍了突不出去的赤備殘餘,然後拉上藤堂高虎,收攏了敗兵,一路回營而去。事後檢點損失,折了兩千一百多人,混亂中遺失了鐵炮五百多挺,毀壞了大炮七門,共擊殺酒井忠次步兵三百五十多人,新赤備八百多人,竟然沒占到便宜,算是小敗了一場。

    藤堂高虎聽罷戰報後,生怕眾將瞧不起大公子孟憲文,主上怪罪,趕緊退掉戰甲,赤裸上身,披頭散發闖入大營,噗通跪倒在孟昭德麵前,痛哭流涕道,“主上!主上!高虎無能啊!是高虎的錯,輕敵大意,所以吃了敗仗,大公子陣前勸我小心謹慎,先探明虛實再戰,是我邀功心切,所以貿然出戰,才被對方騎兵打了埋伏,請主上懲罰。”大營之內本軍諸武士正在議事,一見藤堂高虎這般模樣都曬笑不止,孟昭德和阿倍秀明對視了一眼,閉口不言,阿倍秀明則起身笑道,“藤堂大人莫如此,是秀明算計失誤,現在看家康這老烏龜不簡單啊,不光能縮能忍,還能關鍵時刻來這一手,倒叫他老狐狸合適了!”藤堂高虎見孟昭德沒說話,怕主上心裏還是有氣,嗚咽不敢起身,這時大公子孟憲文也款步入營,跪倒說道,“父親,先生,憲文回來了。”

    孟昭德這才開口說道,“好啊,你比高虎先走,何以這時候才到!”孟憲文看了一眼藤堂高虎後說道,“師父知道我從未上陣,怕我臨敵指揮有誤,所以差我保護輜重,我帶輜重先返回了營內,可軍需官一查,丟失了上千挺鐵炮,我一思量,估計是前軍第一陣臨時趕上下雨,換弓弩和長槍,把鐵炮拋下,沒來得及交回軍中,這才差了,父親您頒布法令,不許士卒輕視武器,尤其是鐵炮彌足珍貴,更是人手一挺,丟失者斬。我不想父親追究一千人的失職之罪,所以才帶兵殺了回去,搶鐵炮去了,這才回來晚了。”

    帳中人一聽,皆感到震撼,就連孟昭德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還有這勇氣,立刻坐不住了,雙手一撐座椅扶手,身子向前傾斜問道,“你帶兵回去了?你不知道前軍敗了麽?你搶出多少來?”孟憲文忙伏低身子答道,“孩兒知道前軍敗了,然前軍敗後,惠隱院大師趕來接應,又殺敗了井伊直政,這一勝一敗,德川軍必以為我們不會再反攻,所以我反而此時出兵最有勝算,這次去斬殺了對方士卒二百人左右,搶回還未拉進鳴海城的鐵炮五百挺,算是交差,另外五百挺,請父親寬恕,待孩兒攻下鳴海城再行交換,不要處死那五百足輕。”話說完後,眾武士包括藤堂高虎無不佩服,這一席話足以說明孟憲文膽大心細,乃是無上帥才,各個口中讚歎不已。然而孟昭德卻笑了笑,他一指孟憲文說道,“好孩子,抬起頭來,你告訴為父,這是誰教你的,你能想到一勝一敗後第三次出陣,絕不是未上過戰場的人有的本事,你說是誰教你的,不論日後能否拿回鐵炮,我都不殺那五百足輕。”

    孟憲文聽罷想都沒想,大聲答道,“是軍師阿倍先生教我的,我清點軍需時候,是他對我說當如此做,孩兒不敢欺瞞父親,孩兒自己萬萬想不出如此良策,此乃實情,請父親放過那五百壯士!”孟昭德聽罷哈哈大笑,和阿倍秀明說道,“先生幫我兒立威,我兒卻實誠,辜負了先生的好意。”阿倍秀明忙拱手朗聲道,“大公子宅心仁厚,初次上陣就能為了一千人的性命獨自重返沙場,居功之後卻不貪功,不怕眾人恥笑也要說清事情原委,這便是大智慧大仁德了,比秀明這些心機詭計高尚百倍,乃是仁君典範,秀明恭祝主上得此後世良材啊!”孟昭德滿意的點了點頭,一看孟憲文,又看了帳中眾將,而後對阿倍秀明說道,“那軍師以為當如何處置此事?”阿倍秀明略一沉思後道,“此番進兵,雖有天降大雨奪了藤堂大人的用兵之利,可根本還是因為秀明沒看出家康能臨陣說動井伊直政救援神原康政,乃是秀明之罪,請主上赦免藤堂大人和大公子敗仗之罪,責罰秀明。另外那五百軍士,他們丟失火器乃是實情,軍法無情,不能不罰,就罰他們免去軍前吃俸,降格為家兵,歸大公子統帥!”

    此言一出,雖然句句不離處罰,可最後孟憲文絲毫未損,還白落了五百親兵,等於變相獎勵他擁兵之權,乃是阿倍秀明看出了孟昭德愛子,沒有責罰之意,所以說出的順水辦法,孟昭德聽罷果然同意,就依從這樣辦了,至於敗軍之罪,孟昭德和阿倍秀明一唱一和,先是罰阿倍秀明免去一切職務,然後戴罪立功,親自率軍一萬前往攻打鳴海城,若不下,數罪並罰,若拿下,則功過抵消,實際等於一點處罰沒有。孟家家中都是同甘共苦,十餘年在孟昭德身邊的忠義之士,私心重者甚少,對此決定亦表示同意,於是阿倍秀明拜別孟昭德,領大將田中旭一,副將天野正定,井伊仁禮,淺井輝政,鈴木重朝等人,並騎兵三千,鐵炮手兩千,步兵五千,大炮十門,往鳴海城二次攻城。

    大軍離開清州城城下抵達鳴海城外五裏後,便安營紮寨,止步不前。阿倍秀明先去城外走了一圈探查了地形,回營後讓田中旭一,天野正定,井伊仁禮三位老將各自帶兵五百攻城,隻要一遇抵抗就馬上撤回,如此攻城打了三日,虛耗了不少彈藥,卻未拿下一個首級,更別說攻入城內了。連日來陰雨綿綿,本來將士就心情不好,再加上前番戰敗各個都急於報複,可偏偏阿倍秀明隻如此用兵,一時間大將人人有氣,就是士卒也有些心灰意冷。到了第四日的清晨,阿倍秀明還是照貓畫虎,一早起來升帳,排出三枚令箭,讓三位大人攻城,三人接過令箭後欲言又止,最後孤傲的田中旭一終於忍不住了,邁前一步鞠躬說道,“軍師!如今鳴海城內聚集了德川氏三將近一萬人馬,若勝則可一戰定三河,若敗則岡崎城路途漫漫,軍師應當重視此戰,何以連日來都隻給五百人攻城,豈非兒戲?不如軍師賜屬下五千精兵,屬下半數於敵亦可建功,拿下鳴海城,將來都算軍師的!”

    阿倍秀明手持拂塵,歪著腦袋看了眼田中旭一,嗬嗬笑道,“就知道是田中大人先耐不住的,不必,你去攻城便是,我自有破敵之策。”田中旭一聞言曬笑道,“軍師連日來都是五百人五百人攻城,就算試探對方城防,亦夠了吧,難道真指望五百人拿下鳴海城麽,旭一不敢妄言,可自負懂些兵法,軍師這樣用兵對方隻需堅守不出,如何能說破敵,眾將此番來,不光是為了拿下三河,還有軍師身上的處罰呢,莫非軍師視同兒戲麽,就請軍師明示,若拿下鳴海城,需幾日?”阿倍秀明本不願回答田中旭一,可顧慮到他乃是孟家老將,雖中途離去,可乃奔前程而非變節,所以家中人私下和他關係好者尚有不少,自己不宜與大將鬧僵,隻好笑笑答道,“五日即可!今日第四日,明日傍晚,我要幾位大人入城飲酒。”田中旭一和天野正定,井伊仁禮聽罷皆心中苦笑,眼瞅三日過了,阿倍秀明連五千人都沒派過,城下如何布陣,哪裏為主攻都未曾嚐試,就敢一日一夜間破掉三河尾張之間的第一堅城,不免狂言。

    田中旭一剛要開口再說,可見阿倍秀明轉過身看書,有逐客之意,三人終歸不敢失禮,隻好不語退下,心中都想,等明日傍晚,看你如何收場!待三人走後,阿倍秀明方才站起身來,對左右侍者說道,“叫輝政,重朝,直政三人速來。”侍者依命前去傳喚,不一會,淺井輝政,淺井直政兄弟和鈴木重朝便趕到了,淺井輝政一見阿倍秀明,忙搶言道,“軍師,好沒道理,怎麽隻讓三位大人帶兵,留我們在此閑居,是不讓輝政為軍師效力,以為我人小必有閃失麽?”阿倍秀明哈哈笑道,“輝政啊,你這快人快語倒是像大和尚幾分了,放心吧,我叫你三人來,便是要你們出兵,但是出兵便出,不能敗,若嚷嚷著要出兵,卻打了敗仗,我要加倍處罰。”

    淺井輝政拍著胸脯說道,“請軍師放心,區區德川氏的幾個庸才,我不放在眼裏,不過萬壽丸從未帶過兵,不如他留下保護軍師,我和幸三郎哥哥去吧?”鈴木重朝聽罷也說甚好甚好,阿倍秀明卻擺擺手道,“直政的武藝也不錯了,弓馬都是臨行前我請重秀大人考究過的,大和尚他教了兩個好徒弟啊,你這個做哥哥的人小鬼大,別多餘擔心了,直政是可以的,對不對?”十七歲的淺井直政努力的抬了抬稍大一號的戰甲,正了正衣冠答道,“願為本家效命盡忠,願聽軍師調遣!”

    阿倍秀明於是掏出令箭,下令道,“好!你們三人聽令!鈴木重朝,我命你引鐵炮手一千,步兵一千,大炮二十門,出鳴海城西南側九子道埋伏,若有德川氏兵馬通過且放他過去,待有人返回時便截殺,勝後隨之返回鳴海城攻打,若一戰不下,依直政手中錦囊行事!”鈴木重朝接令離去。阿倍秀明又說道,“淺井輝政,我命你引騎兵三千,大張旗鼓直出鳴海城城下,走九子道往大高城去,到了城下後稍微攻打便撤兵,在大高城城北一裏外滾土坡埋伏,有人前來救援,就將之擊潰,擊潰後我許你錦囊一個,拆開行事。”淺井輝政忙接過令箭和錦囊離去。阿倍秀明最後說道,“直政啊,我命你引一千步兵出鳴海城襄助三位大人圍城,若城中有人突圍,攜我手令放他們通過,若之後有德川氏旗號兵卒返回,拆開我這錦囊,和三位大人依計行事。”淺井直政不敢怠慢,忙接過錦囊和令箭去了。阿倍秀明這才放下拂塵,從大帳書箱內取出一本古書,自己讀了起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