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回 靡不有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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薊城燕王行在
慕容恪隻從丹犀上走來。來到大殿中央,隻跪下稟道:“啟稟燕王,霸弟領兵出征,未複一言。”慕容恪按照燕王指示,到薊城郊外,特宣王命。恭祝慕容霸能拿下絳幕,拔出我軍南下釘子。慕容霸隻恭敬的接過燕王召令,隨即領軍出征。慕容恪明為宣召,實則也是按燕王囑托,用心觀察慕容霸是非心有怨念。
“哦,果真這樣?”燕王在高高的禦台上問道。
台下慕容恪隻莊重的點點頭。
“恪弟,上前來。”燕王隻喚道,“涅浩,給慕容恪將軍賜座。”
“臣弟謝過我王。”慕容恪起身拾級而上。
“恪弟,南邊傳來消息石琨授首於建康,羯胡石氏終究族滅。”慕容恪此時已經在燕王身旁坐定,燕王隻把南部的軍報遞給他。燕王隻對涅皓示意,涅皓心領神會,退下。在這偌大的薊城行在內,隻有他和燕王兩個人。
趁著慕容恪閱覽之際,慕容儁問道:“玄恭慕容恪的字),這石氏一族也曾橫行於中原一時,當年幅員之廣,甲兵之盛,我燕國也難望其項背,然其一朝覆滅,何也?”
慕容恪恭敬的將軍報合上,奉於案前,言道:“內政不修,主少國疑。加之冉閔野心在懷故而崩壞。”
燕王微微點頭,說道:“然也。”少傾,隻見從慕容儁眼中露出一絲凜冽的寒意,“然其衰亡根本乃宗室失序,若非石虎動輒廢立太子。”慕容儁隻幽幽斜眼看過慕容恪繼續說道,“加之兄弟間窺伺神器方才使煊赫一時的羯胡石氏落得如此結局。”
慕容恪隻從燕王的言語中感受到徹骨的寒意,忙離席說道:“王兄在上,我燕國宗室諸人隻以燕王馬首是瞻,忠貞衛國絕不感有半分雜念。”
“恪弟,如此惶恐,倒是寡人心中不安了。”燕王轉瞬,笑意盈盈,隻伸手致意讓其安坐。
“臣弟,謝過我王。”慕容恪調整了一下呼吸,隻比剛才更為拘謹了。
燕王隻遣人奉上美酒,與慕容恪一並對飲。
“桑落美酒,並州獨有,可比我慕容家在平州之時的胡椒酒來的清冽。”
“清冽甘甜,而又柔和。臣弟,謝過我王。”
燕王邊飲酒邊說道:“今我慕容家族精誠團結,方有如此大好局麵,我本不疑霸弟。”
慕容恪隻放下酒杯急道:“霸弟忠心為國,這幾年戍守徒河,訓練士卒。方今天下大亂,又自領為前鋒,不避斧鉞,為我大燕國立下赫赫戰功,臣弟……”
燕王打斷道:“恪弟忠慮純良,我深知。然殷鑒未遠,孤不早做謀劃,若被奸邪之人利用,恐生肘腋之變。”燕王此時語帶機鋒,凜凜有寒意。
慕容恪急道:“臣弟願為霸公子作保,霸公子絕無二心。”在燕王腳下俯首。
“玄恭,快快請起,孤不曾疑心你。”隨即燕王反問道,“然我慕容家三代以降,兄弟相殘,手足相爭,隻這王位,付出的代價還少嗎?”
昏黃的餘暉直從殿外刺進來,隻映著旁邊的禮器,編鍾熠熠生輝,大殿的立柱半明半暗,殿內是一陣魔幻的神彩。燕王對冕琉在前,氣度威嚴漸現。
“先王在世,因慕容昭慕容仁之亂,我燕國三年內亂。慕容仁裂土分疆,割地稱王,大遼河以東之地不複我燕國所有,形勢衰微至此,加之三家攻我棘城,幾欲有亡國之危。遠祖慕容廆,其弟慕容耐篡奪政權,圖害慕容廆,差點身陷毒手。致使慕容廆出逃三年,若非天命眷顧,慕容耐身患重病乘機複位,慕容廆幾欲客死他國。”
燕王隱隱有些薄醉,隻一把抓過慕容恪的肩膀,摟著說道:“恪弟,在遼東之事,國中風言不絕,汝知道我這世子怎麽得來的嗎?”
慕容恪順承這燕王的意思,言辭卑微,說道:“王上,此中秘辛,涉及國本,臣弟不聽也罷。”
“無妨,無妨。”燕王撫摸著禦座,回頭癡迷看著禦座後麵的龍首,笑道,“當年慕容仁之亂危機,情勢難明,父王為預備身後之事,不使江山動搖,孤未滿十六即為世子,以備父王遭遇不測,延續我慕容家基業。”
“大王,臣弟深知,我王為我燕國殫精竭慮,耗費心血,臣弟深以為服。”慕容恪被燕王的言語說的亦有些動容,“王兄,父王知人善任,所留諸臣,皆是忠貞之士。國中諸臣克思圖報,以報先王恩典。大王秉承曆代燕主之誌,如今我燕國席卷南下,中原唾手可得。”
燕王也稍稍欣慰了,言道:“孤終不負我先王之宏願,幸哉。”隨即燕王臉上露出一絲哭笑,“可誰曾想,那阿六敦,深受父王戀愛,傳言道:‘此兒闊達好奇,終能破人家,或能成人家’。故而名為霸,王圖霸業的霸。”
“咳咳”許是飲酒過度,咳嗽不已。“燕王之心,深遠似海,孤為世子之時,每每聽說先王有立霸弟為世子之念,若非其年幼,咳咳。”
慕容恪忙上前攙扶道:“王兄,切莫心憂此事,父王所立王兄乃英明之策,且看今日之天下,有何人可與我燕國爭鋒。”
“對,孤是燕王了,一切塵埃落定。”燕王隻發出陣陣淒楚的小聲,隨即惡狠狠的說道,“孤決不能使我燕國江山重蹈覆轍。”
許久,燕王盯著慕容恪道:“我看著曄兒如此聰慧,隻是如今尚且年幼。如今兵禍頻扔,若再有清梁之險。恪弟,你知道嗎?”
慕容恪隻退往台下,恭敬的拱手,說道:“燕王,臣弟知道,慕容曄是燕國的世子,除此之外,臣無半分旁年。臣一定誓死扶保世子,萬死不辭。”
燕王趕忙下去,扶起他,說道:“玄恭,你我是兄弟,快快請起。”
燕王隻拉著慕容恪緩步走向殿外,看著殿外殘陽如血。“諸位弟弟之中,玄恭忠心王事,又有勇有謀,我燕國南下重任舍玄恭其誰。”
“臣弟謝過我王。”
“今冉魏死灰複燃,然比如這落日餘暉,不可久也。吾聽聞冉閔領兵再次兵發襄國,窮兵黷武,其國內軍糧不濟,人相識。我燕國諸將之中,唯恪弟與之交過手,為我大燕南下大計,玄恭可千萬不要推辭。”
“我大燕大業未競,臣弟是慕容家的子孫,定當秉承曆代燕主之誌,但聽燕王號令。”
“好好。先王果未看錯汝。”
聞至此,慕容恪隻有些疑惑。燕王拉著慕容恪的手笑道:“父王臨終之言,今中原未一,恪智勇兼濟,力堪任重,汝其委之,以成吾誌。孤意,慕容恪總領南下征討事宜,我大燕兵馬皆付汝。”
原來是父王,慕容恪總因母妃緣故,先王對其多有冷遇,沒想到,慕容恪眼睛也漸漸濕潤,隻跪謝道:“臣弟謝過我王。”
燕王扶起慕容恪,諄諄言道:“我燕國才遷入薊城,本想共敘天倫,然敵寇未靖,恪弟連日來軍務忙碌,諸事冗雜。如今中原動亂方殷,正是我大燕軍隊南下大好時機,孤屬意,我燕軍近日之內開拔,汝且回府點將領兵,籌備糧草,準備一應事宜。”
“臣必不負王命。”
看著慕容恪遠去的背影,此時太陽已完全落下,大殿昏暗,殿中的內侍正在旁匆匆燃起蠟燭。
慕容評從裏側的屏風後麵走出,和燕王並肩,言道:“大王,我燕國諸事皆付於慕容恪,妥否?”
燕王隻望著殿外那一絲逐漸消失的光亮,緩緩的說道:“為君難,為臣亦不易。方今天下動亂之時,吾等燕國君臣唯上下團結,方能所向披靡,無往不利。”燕王幽幽的看著一眼慕容評,“如今是用人之際,縱有齟齬,能容之處,方得再容。”
慕容評眉頭緊縮,似下定決心,說道:“然老臣得知慕容霸遣劉當入慕容恪軍中,當軍中從事。”
慕燕王隻冷笑一聲,“此事寡人知矣,慕容霸卻是懂得避嫌,他素與故玄菟太守劉佩有舊,若連他兒子……也罷為避非議無不可。”
見燕王卻不惱怒,慕容評陡然大膽,“可是,遼東世族子弟,高開,高商,劉佩如今皆在慕容恪軍中,大王,豈非坐實其實力坐大?”
“母族勢弱,其意不可。”燕王隻瞅了一眼慕容評道,“所以,孤信得過他。”
“大王睿智,老臣望塵莫及。然霸公子他,畢竟有段部……”
“不錯。慕容霸,其妻段部在側,孤梗骨在喉。先王駕崩之際若不是邊境示警,如今亦無慕容霸什麽事。”天已全黑,燕王轉身回殿內,邊走邊和慕容評說道:“如今讓他征討段勤,孤就是看看,是他的情大,還是我燕國大。”
“我王聖明,然在其府上的人說,慕容霸似有招降之意,恐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增強其羽翼。”
“王叔,無妨。我燕國就是容兩個叛臣逆子,無妨。”
淮水南岸壽春城內
此時安西將軍謝尚坐鎮刺史府中召集眾人商議道:“吾聞姚弋仲死,其子姚襄秘不發喪,如今隻領軍遊擊於青,兗之地,其意尚未可知。”
其帳下北中郎將荀羨言道:“左衽之徒不可與之信。末將聽聞,羌族之眾先敗於冉閔後敗於氐族苻氏,如今幾如喪家之犬。如今已到淮水北岸,南岸則為我晉室屬地,若無我晉室,則何以托身自處。”
謝尚屬意其稍安勿躁,“荀將軍所言不無道理。夷狄之心誠未可知矣。前些日子我之手書,許他到淮南來麵商機宜。”
“謝將軍所言不錯。”淮南太守陳逵言道,“前次褚裒北伐我軍掉以輕心,軍勢不接,致使魯郡五百餘戶盡皆喪命,先遣督護徐龕也命喪敵手。我晉室聲望受損極矣。所謂擒賊擒王,若擒姚襄羌族皆休。”
“不可!”戴施進言道,“豈非落人口是,若其果親自敢來,還望謝將軍能以禮待之,減少我軍之阻。”
見眾議未決,謝尚隻調和道:“二人所言俱有道理,吾見機行事。”
此時,一軍士入帳內稟報:“報,水師來報,姚襄前來。”
眾人聞之大驚,“所帶之人幾何?”陳逵問道。。
“隻一葉扁舟,兩三隨從而已。”
謝尚隻撫頷言道:“其果信義至此,快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