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別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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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科的鈴聲響起,樓道變得洶湧,少男少女議論著笑鬧著,戴著口罩也能看出來眉眼輕鬆。許糯隨著人流往外走,周圍的同學還在討論剛才的英語作文,隔著人群,她看見林好衝著自己招手。

    林好本來就喜氣的臉笑得像花一樣。

    “解放了解放了解放了!許糯!我現在有種刑滿釋放的感覺!”

    “哪有那麽誇張。”許糯搖搖頭,看她那樣子想笑。

    許橙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衝著林好揚了揚下巴,算是打招呼了。

    “笑得這麽開心,考得不錯啊?”

    林好歪了歪頭,“反正會的都寫上了,不會的都蒙上了。”

    許橙跟著笑,“我也一樣誒!”

    如釋負重的感覺太好,現在聽什麽話都覺得輕鬆,嘴角的弧度根本下不去。白石郎看他們也興奮的直跳,從包裏麵翻出來飲料遞過來,像是對待剛跑完馬拉鬆的選手。

    林好說了兩句就去找自己的爸媽了,許橙和白石郎在商量去哪吃飯,許糯掏出手機想著給韋伊打個電話。

    連著打了三遍,鈴聲響完也沒人接。

    “可能還沒出考場吧,要不然就是考場信號屏蔽了,之前你打電話不也時通時不通嘛。”許橙這麽安慰道。

    坐在出租車上,和白石郎許橙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眼睛死盯著手機。明明跟他說好了,出了考場要回電話的啊。又打了幾遍,還是沒有接聽。

    直到許糯聽見,重複的鈴聲變成了枯燥的電子音,“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師傅麻煩,您停一下車。哥,你和石郎先去吧,我去找一下韋伊,他一直不接我電話。”

    許橙有些詫異的回過頭,“他那麽大個人能出什麽事啊?”

    “我先去找他一下。”

    許糯推開車門,就要下車。

    “我也和你去吧。”

    許糯下車按住車門,搖了搖頭,“不用不用,就是去賓館接他一下,接到人就回來了,你們先去飯店點菜吧。”

    許橙嗤笑了一聲,“真搞不懂你們這群戀愛腦,那你電話別靜音,有事給我打電話。”

    許糯沒理他的吐槽,揮手招停了另一輛出租。

    -

    “也就是說他今天早上出去了之後就沒有回來嗎?”

    許糯看著酒店前台,又問了一遍。

    “是的,您不是也和我們一起看了監控嘛?”

    前台工作人員笑容很禮貌,許糯隻覺得心底一片冰涼。

    她有些渾噩,轉頭出門,跑到了附近的考場。考試結束後,該走的人早都走了,現在看起來有幾分荒涼,保安在校門口整理消毒棚。

    “我有東西落下了,我能回去取一下嗎?”

    保安打量了她幾眼,看她確實一臉焦急,點了點頭。

    許糯按照考場分布圖找到了韋伊的考場,但這兒早就沒有人了。陌生的學校,陌生的樓道,許糯一層一層爬過去,都沒有學生了。隻遇見了這兒的老師,問她怎麽還不走,一會兒就要整棟樓消殺了。

    能去哪呢?他去哪了呢?

    許糯漫無目的在陌生的校園裏遊走,她甚至連操場都去找了。手上一遍一遍的打電話,“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這句機械電子音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

    白石郎的號碼出現在手機屏幕上,應該是催她去吃飯。

    許糯左滑屏幕接聽,入耳的是一片嘈雜,呼喊聲夾雜著警笛聲,白石郎的聲音是緊繃的,尖銳的不像話,“許糯許糯,橙子車禍,撞壞了!”

    “撞撞撞壞了,你快來!”

    白石郎的哭腔隔著手機屏幕如此真實,感覺就像一記重錘狠狠的敲在了她的頭上。

    “在哪?我要去哪個醫院?”

    白石郎哭的撕心裂肺,本來說話就不清楚,說了一大串,許糯一個字都沒聽清。許糯一邊跑到路邊攔車,一遍抬高聲音對著屏幕喊,“白石郎!你現在找個人告訴我!我應該去哪個醫院!”

    又是一陣慌亂,許糯聽見一道女聲急促的說出了醫院地址,應該是來急救的醫護人員。

    許糯到醫院的時候,許橙已經被推近了急救手術室。

    還沒找到白石郎,就聽見護士在走廊裏喊,誰是病人親屬,許橙親屬在嗎?

    “我是我是!”

    “病人頭部受創,髒器受損,還有多處骨折,情況比較危急,您先簽一下這幾張病危通知,我和您解釋一下情況——”

    這一晚上,許糯不知道自己簽了多少字。急診三張病危,隨後又有麻醉同意書,輸血同意書,胸外按壓,電除顫等等,許糯從來沒覺得自己的名字這麽難寫過。

    每一張簽字都伴隨著醫護人員的解釋,他們語速極快,沒有廢話,除了告之手術中可能發生的意外,術後的並發症也一並說了。“死亡”這個詞出現的頻率頻次都高到了一個發指的程度,許糯覺得這輩子能聽到的“死亡”都聽盡了。

    簽一張就告知一遍,病情危重,請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許糯強迫自己站穩,強迫自己不要手抖,把自己的名字完完整整的寫上去。

    她不知道她要怎麽做好心理準備,她沒有辦法做好心理準備。明明剛和他分開,他還在調侃她是戀愛腦,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他怎麽突然就要死了呢?

    一直到白石郎站在她麵前,她才晃過神,她伸手抓住他,但又不知道自己應該問些什麽,該說的醫生已經和她說盡了。

    “橙子推開……我。”

    白石郎頭上包著紗布,剛剛大哭一場的他眼角還紅著,臉上沾了些灰,能看見很清晰的淚痕。

    許糯看著他,有些不太理解。

    他的眼淚就又掉下來了,不是一滴一滴的,是一下子就流了滿臉。他說了一句就說不出來了,開始打手語。他渾身都在抖,手抖的尤其厲害。他比劃到一半就要狠狠抽一下自己的手,像是在埋怨它不爭氣。

    許糯下車之後沒多長時間,他倆就到飯店了,他讓許橙陪著去買奶茶,買完過路的時候,他沒看車走的快了幾步,等他看到車的時候自己已經被許橙推開了。

    生死之間,他以前從來沒細想過這個詞,但是現在他知道了,這“之間”差的就是那麽一推。本來應該是他躺在手術台上的,本來應該是他的。

    -

    許橙是後半夜從手術室推出來的,直接推進了icu。

    許糯貼在門縫上想看他一眼,但是人影憧憧,她什麽也看不到。醫護說能從手術台上下來算一關,能不能熬過術後危險期又是一關,如果熬過去就一切好說,如果熬不過去。

    他們沒說如果熬不過去會怎麽樣,因為大家都心裏清楚。

    白石郎被她打發回家取錢了,說來好笑,明明是她的家,但是她不敢回去,還要白石郎幫忙代取。

    這些年奶奶攢的錢,爸爸的撫恤金已經被花的差不多了,許糯算過,如果不發生意外,勉強能讓倆人讀到大二。

    但現在拿來換許橙的命,不夠。

    她剛才問過小護士也看了看單子,icu一天一萬八,可能隨著病情好轉而遞減,但是左右在一天一萬這個價格浮動。她不知道許橙還要在裏麵躺多少天,後續治療花費現在也不能預估。

    肇事司機逃逸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找到,就算找到了,可能還要打官司走保險。她能等,但是許橙等不了。

    艸了,當時應該接過來韋伊那張卡的。

    天空翻起來魚肚白,許糯坐在醫院門口的台階上,手裏攥著繳費單子,頭像針紮過的一樣疼。掏出手機想給韋伊打個電話,卻發現手機關機了。

    去哪了呢?

    怎麽一個兩個都不讓她省心呢?

    北方盛夏的清晨有很重的露水,風吹過來是帶著濕潤水汽的,拍在人臉上,就泛起冷意。許糯眼睜睜的看著太陽升起,金光萬丈照亮大地,可惜陽光跨過光年,灑在臉上已經失了溫度。

    老遠看著白石郎從車上下來,衝她跑過來,氣喘籲籲的遞過來兩張卡。

    “還有我,壓,歲錢。”

    許糯伸手接過來,指尖相碰,倆人的手一樣涼。

    白石郎在她身邊坐下,“叫我媽付,別愁。”

    “你家不是前兩天剛買了一套房嗎?不得還貸款啊?”許糯現在沒什麽力氣,說話聲音也是輕輕的,聽不出來什麽感情。

    “讓我媽,賣。明天賣,就好。”

    白石郎沒看她,但語氣很堅定。

    小姑娘搖了搖頭,白石郎一向天真,張鶯歌確實對她們兄妹很好,剛才也來醫院了,給她塞了不少錢。但人家總歸不是許橙的親媽,於情於理都不用做到那個地步,就算白石郎逼著她答應,那人家的母子情分還要不要了。

    許糯擺弄了幾下手裏的卡,淡淡道:“輪不到你,許橙是我哥,要賣房也是先賣我家那個。”

    “你回去跟你媽說說,有沒有認識的中介,越快賣出去越好,就算幫我忙了。等許橙好了,我倆上門謝她。”

    白石郎回頭看著她,眼睛裏蘊著淚,一眨就落下來了,他有些著急的比劃著,【你不要這樣說,我們不是好朋友嘛?】

    【都怪我,我不應該去買奶茶的。】

    白石郎猛地甩了自己一個耳光,力氣之大,半邊臉騰的一下就紅了。許糯一愣,隨即緊緊地攥住他的手腕。

    “石郎!”

    許糯喊他的名字。

    他不聽,還在胡亂的往臉上拍。被壓抑的情緒重新爆發,倆人掙紮了一氣,白石郎把力氣耗光了,用手抱住了頭,發出了一陣哀嚎。

    醫院門口來來往往的都是人,但是許糯已經沒情緒去應付別人的眼神了。一樁樁一件件來的太密集,她情緒和理智都已經耗幹淨了,已經麻木了。

    許糯等著他情緒平複了一點,拿出紙,揪起來人,也不管鼻涕眼淚,非常粗魯的給他抹了一把臉。看著他眼睛,沒忍心說別的,“你去買點早點吧,值班的醫生護士也挺辛苦。”

    白石郎愣愣的點了點頭,沒多問,轉頭就走了。

    許糯去大廳繳費,人潮喧鬧,有抱著小孩的,有拄著拐杖的,形形色色,都沒有笑模樣,臉上都帶著凝重和麻木。許糯一邊算著卡裏的錢數,一邊往樓上走,路過的小護士在討論昨天下午五樓重症病房有人鬧跳樓,她們神色自然,像是在討論昨天吃了什麽。

    icu不允許探視,許糯墊著腳在門外,妄想從護士一開一關中穿過層層的白和繁多的儀器看一眼許橙。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了,小護士看她可憐,播了個視頻通話,讓她看了看。

    許橙的腦袋包的嚴實,身上圍著繃帶插著管子,一動也不動,除了儀器上那幾條線,沒有別的東西可以證明他活著。

    “他傷到眼睛了嗎?”

    許糯拿手點了點屏幕,明明昨天沒有眼睛的手術,為什麽把半邊臉都包上了呢?

    “沒傷到眼睛,但是太陽穴那塊擦傷了,縫了幾針。”

    “那他,是不是破相了啊?”

    小護士沒回答,但是許糯看著她的表情,知道了。

    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誒呀,這怎麽辦啊,他可自戀了。”

    許橙老是自吹自擂,說雖然她倆是雙胞胎,但是容貌上根本不是五五開,她撐死占三,他得占七。她一直覺得他這話是放臭屁,畢竟隻有他自己一個人這麽說,其他人都說她長得更漂亮。但每次倆人一起站在鏡子麵前,他都會說,我怎麽比你好看這麽多。

    她的哥哥知道自己長得好,很愛自己那張臉。

    許糯知道,這個時候,他能活著就不錯了,她不該多求別的。

    但現在她盯著手機屏幕,看著許橙被包的跟個豬頭似的,鬼使神差的想,要是他醒了該怎麽說呢。估計會有點懊惱的和她說,完了完了,這回和你一樣醜了。

    小護士被叫走,許糯坐在椅子發了會兒呆。

    哥,我要把家裏房子買了,如果你現在能說話,估計肯定會大喊不同意,但你看你現在躺著呢。

    所以隻能我當家了。

    你別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