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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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廈來的時候,正巧,韋伊剛拎著伊寶想從五樓跳下去。
事情怎麽發展到這一步的,韋伊有些捋不清了。大概是醫生過來通知伊芳華配型不成功,之後她就發了瘋,問醫生能不能想想辦法。她說了很多,十之是問能不能拿別人的命換伊寶的命。
這個別人就是韋伊。
這叫什麽事呢,高考考了一半,救人也沒救成。還被這個瘋女人扯著衣服說要賠她兒子的命。伊芳華不依不饒的扯著韋伊,說讓他看看伊寶有多可憐。
她在走廊裏喊,在病房裏喊,喊得護士要去請保安。
伊寶最近在化療,成了個小禿瓢。他其實和韋伊長得很像,比韋伊稍稍秀氣一點。可能是生病的原因,看起來尤其的瘦弱,明明已經十二歲了,個子和七八歲一樣。
他看著韋伊,又看了看伊芳華,擺出了一個很難看的笑臉,看起來有幾分抱歉。韋伊忽然就不想和這個瘋女人吵了,他決定一次性把這件事情解決掉。
韋伊單手把伊寶拎起來,箍住他的腰,打開窗,再跨坐在窗台上。
這一係列動作發生的很快,沒人能攔住他。
本來他就不應該活這麽長時間的,要不然怎麽會生出這麽多麻煩事。他被家庭倫理纏住,搞的一點人樣都沒有了,覺得自己惡心透頂。
“韋伊!你敢!”
伊芳華的尖叫可真是一絕,整層樓的閑人都被這一嗓子喊過來,擠在門口看熱鬧。
韋伊激動的時候,說話很快,質問指責的話就像流水一樣,嘩啦啦的淌出去了。
“我有什麽不敢的?伊芳華你真的從來沒覺得自己是瘋子嘛?你這種人就不適合生孩子,你根本不配。我能成為今天這樣,都是托了你的福。你他媽的以為,生二胎生三胎,孩子也能跟手機新品一樣不斷升級嘛?”
“你醒醒吧!你他媽的徹頭徹尾就是一個瘋子,所以,天經地義生下來我這樣的壞種。”韋伊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擠出來了一個稍顯猙獰的笑臉,“他為什麽會得病?不是因為他不好,是因為他遭了你的報應!伊芳華!其實最應該死的,是你,你知道嗎?你明白嘛?”
伊芳華在叫罵著,但韋伊已經聽不進去的,耳邊有嗡鳴聲,他連自己在說什麽都沒有概念,隻知道全都是惡語。
伊寶坐在他懷裏,非常安靜,沒有哭也沒有掙紮。他看著自己的哥哥和媽媽吵架,又看到一個男人撥開人群擠了進來。
男人喊他,“你不要怕,爸爸來了。”
啊,對,這是他爸。
伊芳華很少讓倆人見麵,所以他對韋廈的長相也不太熟悉。
警察不知道什麽時候也來了,把無關的人趕了出去,但是這個屋子還是很吵。因為伊芳華就是一個巨大的噪音製造機,伊寶從來沒有告訴過她,但是他私心裏真的覺得自己媽媽大聲說話的時候讓人很丟臉。
韋伊用手捂住了伊寶的眼睛,貼著他的耳朵說,“雖然我沒成功過,但是應該很快的,咱們倆隻需要這一下就解脫了,你別害怕,好嘛?”
韋伊感覺小孩的腦袋在自己手下點了點。
“哥?那我以後是不是沒機會和女生親嘴了?”
他聲音很小,有幾分不好意思。伊寶自覺和韋伊不熟,所以叫哥的時候都有點緊張。
在這麽劍拔弩張的氣氛裏,韋伊被他逗笑了,“你知不知道什麽叫死啊?”
“我知道啊!但是我就是突然想起來這事了。”
小孩不服氣的嘟囔了一句,又把眼睛閉上,“唉,行吧,那就今天吧。”
他一個人肯定是不敢死的,現在有人陪著,這事兒好像就不那麽難了。從這一點上來說,伊寶心裏有點感謝韋伊。他感覺韋伊動了動,兩個人的身體忽然就傾斜了些。
可能人越緊張的時候,大腦就會越讓你想一些有的沒的。
比如說,他剛才想起同班同學吹牛,他的女朋友如何漂亮,他們還親嘴了。比如說,他想起來自己還沒和班花告白,雖然告了人家也不一定答應,但還是挺遺憾的。
“哥?你和你女生親過嘴嘛?”
伊寶忽然這麽問出來了。
他感覺身後的人僵了一下,然後就不動了。他睜開眼睛,回頭看韋伊。這人還是一張生氣的臉,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但是眼睛卻開始放空了。
伊寶伸手戳了戳,有些著急了,“咱什麽時候跳啊?”
再待一會兒,他可能就不敢了。
韋伊抱著他翻身從窗台上跳下來,拍了拍他的腦袋,力氣有點大,拍的伊寶直縮脖子。伊芳華撲過來抱住伊寶,伊寶不看她,隻是伸手拽住韋伊,表情有點不可置信,“你幹嘛去?不都說好了嘛?”
“不好意思啊,今天不行了。”
他想起了個姑娘,心裏忽然特別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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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的時候,夜已經深了,鎮定劑的後勁兒讓韋伊有些渾噩,但更多的是惱火。
四肢被綁住的感覺很糟糕,像是昭示著這個人喪失了自我控製的能力,沒有正常的社會功能,仿佛隻剩下了最原始的獸性。
但更難受的時候,綁住了□□,綁不住魂。韋伊覺得自己現在好像是靈肉分離了,他的靈魂浮在上麵,和這副軀幹拉開了距離。不多,可能也就幾厘米。
但這幾厘米要折磨死他了,要是徹底逃開也好,要是死在一起也好,但是就差這麽一點。
護士在走廊裏和韋廈交談著,無疑是他現在的情況有多麽糟糕,情緒有多麽失控,並不適合和家屬見麵。但韋伊知道,他還是會進來。
果然,他推門進來了。
“韋伊,你別怪你媽。”
“這次你就聽爸,咱們完完整整接受一次治療不好嘛?”
韋伊看著他,覺得有些不可理喻,明明這倆人一見麵跟仇人一樣,每次都要吵的分外眼紅,到頭來,他竟然還是幫著伊芳華說話。
“你媽也是心急,等你當父母就知道了。你好好吃藥,治好了病,你想幹什麽爸都同意。想上學想玩音樂,還是想搞對象,爸都不管你,你現在這個狀態根本不可能。”
“反正現在也沒別的事兒了,你就安心住院吧,一切等病好了在說。”
韋廈其實是一個話很多的人,要不然也不能一來一回的和伊芳華吵這麽多年,但韋伊不樂意聽他講話。他隻是說,根本不在乎對方聽沒聽。
這個男人甚至都不知道,或者說不在乎,雙相情感障礙是個什麽樣的病,還自負的以為隨隨便便住院一段時間,人就能徹底好了。
韋伊咽了口吐沫,嗓子疼得厲害,說出來的話也不大客氣,“你他媽的當我傻逼啊?我他媽的今天高考!不是他媽的月考,不是他媽的小測評!”
“韋廈,這事兒沒完!你不是最會一碼歸一碼嘛?我當初找你幫忙,你不是也給我標了個價格嘛?現在就拿一句你別怪她來搪塞我,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便宜事。咱們且耗著,看看是伊芳華能折騰,還是我能折騰,大不了咱誰都別過了,都他媽的別想好!”
韋廈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對麵。
瘋小子被綁在床上也是這麽有氣勢,人家都說三歲看老,他早就知道這小子是不服管的。
“那你跟她來幹嘛?你別管你那小女朋友不就好?”
韋伊聽到這句,臉皮騰一下子就繃起來了,手腳也開始掙紮,像是要撲下來打人。
“她他媽的是瘋子!你他媽的腦瓜子也有病嗎?”
韋廈嘲弄一笑,“你看,還不是讓人家拿住軟肋了。女人而已,你姥爺留給你那麽多錢,你想要什麽樣的沒有。你看你,多沒出息。”
“對,我沒出息。我趕不上你,你知道你這樣的人,有個外號叫什麽嘛?叫鳳凰男。沒別的本事,就會扒著女的吸血。你為了錢,自己都不要,臉都不要,跪在地上舔伊芳華!別趾高氣昂的教訓老子!”
“所以呢?我不舔,哪還有你啊?你投個好胎,就理所當然覺得生下來都含著金湯匙。你會炒兩個股票玩點基金,小打小鬧的,就以為賺錢容易?”
韋廈沒生氣,隻是神情有些陰沉,別這難聽的話他聽得多了,這算什麽。
“你忍不了,你就得不到你想要的,你就總是搞砸。我忍得了,所以我什麽都有了,生意做的風生水起。”
韋伊笑出了聲,“去你媽的吧!你會做個狗屁生意,你他媽的一個建房子買房子的,趕到了時代紅利,真以為是自己有本事?我呸!沒了我姥爺你是個屁啊?聽說你總算有膽子了,想轉型?我肯定要好好幫幫你。”
“你不用拿你手上那點股份威脅我,我的就是你的,我損失了,你就有好了?”
韋伊搖搖頭,壓抑著身體的不適,很認真的看著韋廈,“你在我講道理嘛?我,我他媽的是伊芳華生出來的,我倆一樣有病,你和瘋子講道理?我他媽的不想讓你們好過,還需要什麽理由,需要什麽分析嘛?”
韋廈愣了一下,想起來這些年韋伊瘋起來拆房砸車的動靜,長歎了一口氣,“那你想怎麽樣?”
“我想你倆死遠點,我想出院,我他媽的想像個正常人,我他媽的想讓伊芳華把我計劃好的未來賠我!”
韋伊衝著他喊了出來,話出口的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力氣好像也消失了,下墜的感覺又來了。艸了,又差一點。
“你現在這個狀態怎麽出院?你出院幹嘛去?你有什麽正事可做嘛?著急出去談戀愛?兒子,太可笑了。”
“咱換個角度,就你這個樣子,有哪家父母放心把姑娘交在你手上。你明知道自己有病,不治,還要拉著別人?爸爸知道你喜歡她,要是不喜歡她也不能拉著臉開口讓我幫忙。但是,兒子,光有喜歡不長久。”
“兩個人在一起,要麽是圖對方長相,要麽是圖對方錢。你年紀輕,不知世。就你這脾氣,三天兩頭闖禍,放在普通人家,都養不起。你要是沒有錢,她怕不是早就和你散了,和你在一起那是看你掏錢平事的份兒上,你也不用太當真。”
韋廈看他不說話了,以為說中了他心思,順著“錢”繼續說了下去。
韋伊閉了閉眼睛,感覺世界像是按了暫停鍵,他身體裏的血流的慢了,腦子裏的想法轉的慢了。人和人在一起非得圖點什麽嘛?光圖開心不成嗎?
不成嗎?
韋伊想了想,不太確定許糯和自己在一起開心嘛?他總是忍不住陰陽怪氣,說的歪理比誰都多,總是讓她很無奈。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讓她看著他。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嘛?她開心嗎?
或者說,她能開心嗎?
她要是圖自己錢就好了,或者圖點別的,他能拿的出來的。但她好像不圖什麽,她說自己是個好禮物,她圖他這個人。
可是,他這個人,是個很差勁的,根本拿不出手。
心肝脾肺像是都擰在了一起,韋伊忽然覺得有一句話韋廈說的很實在——你明知道自己有病,不治,還要拉著別人?
你還要拉著許糯?
這算是喜歡嘛?喜歡一個人不應該是盼著她好嘛?韋伊你的喜歡也要這麽自私嘛,她給你過生日,讓你許生日願望,你就這麽回報一個好姑娘?
渾渾噩噩中,韋伊聽見韋廈問道:“你現在不治療,以你現在這個狀態,你敢見她嘛?”
韋伊你敢嘛?
不敢。韋伊有些絕望的想,他的狼狽是重複上映的,一旦坦露,就再也沒有了體麵。他可以用小傷博疼愛,但是不能用狼狽博憐愛,那不是正路子,博來也會變質的。
他不想要同情,不想要可憐。被懷柔招安的人沒有好下場,他寧願當必敗的驕兵。
“剛才你抱著你弟要跳樓的時候,你是不是真的想讓他陪你死,你自己心裏清楚。任何正常人知道你有拉人陪葬的想法,他們會怎麽做,不用我說了吧。”
韋伊微微歪了歪頭,還是沒有說話。
他當然清楚。
這個想法被再次拎出來的時候,韋伊忽然覺得渾身一涼,他以前從來沒有正視自己的這個念頭。如果今天抱著的人不是伊寶,是許糯呢?
他會怎麽辦?會不會覺得能和她死在一起也算是圓滿?
韋伊拚命的想讓自己集中注意力,會不會呢?他問自己。
會。
這個答案一出來,韋伊覺得自己的心理防線瞬間被擊垮了,所剩無幾的理智為洶湧而來的絕望讓路,希望和盼頭都被衝走了,白茫茫的飄起了雪。
“上次你轉過來的股份我不要了,就當是替你媽給你的賠禮。我給你轉院找好的醫生,咱好好治療,你也別老想著那小姑娘了,就安心在醫院呆著,成吧?”
窗邊漸漸亮了起來,早上的日光有些清冷,韋廈可能也是說的口幹舌燥了,現在病房裏有了片刻的安靜。光亮一寸寸爬到病床上,照在少年俊朗的臉上,他微閉著眼睛,可能是不太適應視野範圍內的猩紅,睫毛忽然抖了幾下,像是被陽光灼到了。
半響,他點點頭,屈從了情緒,耗費了全身的氣力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就說我對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