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匆匆一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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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橙昏迷了四天,醒了。

    醒了的那天,剛好是醫院規定可以探視的時間。許糯和白石郎穿著防護服跟著醫生往裏麵走,站在病床稍遠的地方,都不太敢靠近。醫生說了這屋子的儀器都不要碰,病人現在還在危險期。

    醫生看著倆人小心翼翼的樣子,反而安慰了兩句,說可以往前走一點。

    許橙臉上扣著呼吸機的麵罩,他努力地張了張嘴,感覺嗓子疼得不行,根本說不出來話。許糯看著他衝著自己眨了眨眼睛,眼角微微下壓,像是要衝著她笑一笑。

    “哥。”

    許糯喊了他一聲,之後就把嘴閉上了,她不知道說什麽。白石郎在後麵打手語,她沒回頭去看,隻看著許橙眼角又彎了彎。

    探視時間很短,一會兒醫生就要帶兩人離開了。

    “你好好的,等過兩天我再進來看你。”

    臨走的時候,許糯沒忍住,轉頭對許橙說了一句。說完她就不敢回頭看了,許糯覺得自己的膽子可能又小了些,什麽也見不得了,看著許橙身上的傷也會覺得害怕。

    脫掉防護服,許糯跟著白石郎往外走,路過前台的時候,拉著小護士問道:“咱們醫院的精神科,有一個叫韋伊的病人嘛?”

    小護士愣了一下,“你昨天就問過我啊,我不管精神科的啊,這裏查不到的啊。”

    “啊,對。”

    許糯有些抱歉的笑了笑,她可能是魔怔了。

    白石郎有些擔心的看過來,他之前問過許糯錢是哪來的,她說是韋伊給的,但是他問韋伊在哪?她就搖頭不說話了。

    倆人在醫院門口買了煎餅果子,許糯拿著煎餅果子沒吃,轉頭問白石郎,“你說我現在要報警說他失蹤了,警察能幫我找到他嘛?”

    白石郎沒來得及回答,隻聽見她又說道:“不過,這可能是報假警是吧,人家爸爸都和我說了,是去住院了。”

    天邊殘陽如血,許糯看著覺得很無奈,伸手把煎餅果子塞到了旁邊少年的手裏,什麽胃口都沒有了。

    -

    許橙的病在一點點好轉,在icu裏又躺了七八天,就轉到普通病房了。畢竟是少年人,度過危險期後身體機能恢複的很快,身上的儀器和紗布隨著天數一點一點往下撤。

    許糯沒和他說錢怎麽來的,要不按照許橙的操心性格,要沒完沒了的問起來,她隻說是向白石郎爸媽借的。

    許糯本來想請一個護工,但白石郎執意要給許橙陪護,許糯也就沒勸他。白石郎心裏不好受,她知道,石郎總覺得要不是自己,許橙也不用躺在這兒。

    但許糯沒那麽想,她不怪白石郎,這麽多年,白石郎已經成為她另一個哥哥了,都是一家人。

    高考出分那一天,三個人都在醫院,白石郎比他們倆都要緊張,拿著自己和許橙的兩個手機不停的刷新界麵。他嘴裏還碎碎念著,大概意思是,如果要是考得好的話,他就回去還願,要給菩薩披金袍去。

    夜很深了,住院部的走廊沒什麽人,因為怕一會兒說話吵到其他人睡覺,三個人從病房出來了。許糯也有些緊張,手上無意識的給許橙整理著蓋著的毯子,許橙坐在輪椅上伸著脖子去看白石郎手裏的手機。

    過了一會兒,白石郎蹦了起來,“衝衝衝!了!”

    “橙子橙子,北體!北比!”白石郎把自己手機塞到許橙懷裏,又低頭去刷新許橙的手機,沒一會兒猛的抬起來了頭,抓住了許糯的胳膊,“過七嘁嘁嘁了。”

    許糯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也有點抖,“真的假的?”她模考的時候從來沒考過七百出頭,一直在六百□□十徘徊。

    “真真的!真!”白石郎激動的有些磕巴,他低頭看了一眼許橙,許橙也是一臉驚喜,扒著手機看了一眼,也叫了起來,“臥槽!糯糯,你也太他媽的牛逼了!”

    白石郎不敢抱許橙這個半殘之軀,但是他又太激動了,撲過來抱起許糯轉了一個圈。許糯被他轉的有些暈,轉了一圈白石郎又把她隨手放下,雙手合十,態度虔誠,“真的菩薩保佑!”

    他人長得俊秀,迷信起來的樣子也怪可愛的。

    許橙看著他笑出了聲,又低頭去看許糯的成績單,有些遲疑的發出了聲音,“為什麽沒有排名呢?”

    許糯湊過去看了看,果然,她排名那一列是空的。

    “因為太好了,要蔽的。”白石郎收回了手,腦袋也湊了過來,“屏蔽的,全省前幾十,忘了幾十,反正就是好。”

    他第一句沒說完整,又匆匆補充道,這半年他可是補充了不少的高考冷知識。

    許橙和許糯麵麵相覷了一會兒,就看見許橙張了張嘴,一臉佩服的說道:“臥槽,牛逼啊!”

    “……”

    看她哥這貧瘠的詞匯量。

    值班的護士遠遠的看著這幾個少年,她也知道今天查成績,看著幾人又抱又跳,也勾唇笑了笑。看樣子是考得不錯,這麽激動還知道壓低聲音說話,是好孩子,應當的。

    幾個人又討論了一會兒,就把許橙送回了病房,畢竟他現在還是病人,應當早點休息。許糯從病房裏出來,坐在走廊的塑料椅子上,掏出手機打開網頁,盯著自己的分數,輕輕的笑了一下。

    想了一會兒,退了賬號,登上了韋伊的賬號。

    語文128,數學150,理綜0,英語0。

    許糯皺起了眉毛,有些茫然。

    -

    許糯去的網吧填的誌願,白石郎坐在一邊,神情很嚴肅。他這幾天,一直拿著學校發的那一大本誌願報名書翻,其中有幾頁都快翻爛了。

    看著比許橙還要上心。

    報哪裏的大學,學什麽樣的專業,許糯其實早就想好了,隻不過這次的分數考得前所未有的好。以前沒敢想的學校,看來也敢嚐試一下了。

    這幾天許糯接到了不少招生組的電話,老黃也打電話過來了,許糯擬了一張單子,勾勾畫畫一天就敲定下來了。看著紙上這些個大學,她忽然特別想韋伊。

    六月份的時候,她有些焦慮,從早上一睜開眼睛,就要找筆找卷子開始刷題。韋伊就把早飯直接給她端到書桌上,他逗她,這麽努力,等七月份還要糾結是去清華好還是去北大好。不夠心煩的,還不如從了他,跟他一起上家裏蹲大學。

    她衝他翻白眼,他就笑,正了臉色問她有沒有想去哪?

    她和他說想去南方,暖和。

    他拍了拍桌子,說,成,她去哪他就跟著去哪。最好是江浙滬,他愛買東西,那剛好全包郵。

    現在,疫情之下江浙滬還是包郵區,她考了很高的分,如果他好好考,那和她一個學校分數也絕對不會糟蹋。

    可他不知道去哪了。

    這些日子,許糯不是沒再給過他爸打電話,隻不過接起來的是另外一個人,說是韋總的助理。他很有禮貌,說韋伊現在在哪個醫院屬於個人,不能透漏給她,而且她這樣反複打電話已經影響到她正常工作了。

    所以許糯就沒敢多問,沉默了半天,“那他現在還活著是不是?”

    可能是自己要死過一次,又看著自己哥哥在生死線上掙紮過一次,這讓小姑娘覺得天底下除了死,剩下都算小事。韋伊曾經有過自殺行為,她沒辦法不擔心。

    助理笑了,他說:“在積極的接受治療。”

    從那以後許糯就沒再打過電話了,她去了幾個醫院的精神科,有的醫院說不能透露病患信息,有的直接說沒在他們醫院。

    問了孫大年也問了賀不言,他們都不知道,孫大年安慰許糯,伊哥以前也總是人間蒸發,你不用太擔心。

    她怎麽能不擔心,他連高考都沒考完。

    但是許糯就這樣失去了韋伊的消息,這個十全九美的少年,揮一揮衣袖離開了她的世界。

    許糯趁著網頁跳轉的功夫,掏出手機,點開韋伊的對話框。

    他的頭像還是那張,被她印了滿臉唇印的臉,笑得張揚不馴。

    【你再不出現,我就把你的誌願報到新疆去,到時候你買什麽都要付運費。】

    沒有回答,上麵也沒有顯示正在輸入中,這條消息和她這段時間發的消息一樣擱淺在了這個頁麵,無人回應。

    -

    許橙恢複的不錯,醫生說馬上就能出院,不會錯過開學的。

    她把李晴貸款的事情和他說了,他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傷口都崩開了些,當場要出院去找李晴。白石郎和許糯商量了他好半天,他才勉強坐回床上。

    許糯找人把家裏的東西收拾了收拾,家裏能賣的就賣了,不能賣的就扔了,省的到時候法院來執行的時候麻煩。

    韋伊給的卡裏還有很多錢,足夠償還李晴欠下的貸款。但許糯覺得倦了,這個房子太讓她傷心了,想起來就想起李晴,就想起趙德,就想起這幾年長大的瑣碎。

    零七八碎的收拾出來了三個大箱子,許糯準備把這些搬到和韋伊住的那個平層裏麵。

    韋伊爸爸沒食言,把這套房子遷到許糯名下,許糯去簽字的那天,問那個助理,知不知道韋伊在哪?那人搖頭,說他不知情。

    沒人知道他在哪。

    他可真神秘。

    她簽字的時候,瞥見了助理的表情,很微妙,摻雜著一點意料之中的意思。沒滿二十的小姑娘,不費吹灰之力拿到了市中心的大平層,天上掉餡餅一般。

    許糯沒解釋,這確實是個餡餅,要把她砸死了的餡餅。她攥著鑰匙,有些期待的想,等韋伊出院了,他就知道應該去哪找她了。

    搬行李的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雨。八月的雨來的總是特別急,上一秒老天爺還是晴著臉,下一刻就斂起烏雲,雨滴就劈頭蓋臉的澆了下來。

    許糯一身都被澆透了,的往下流著水,白石郎因為擔心許橙,沒留下幫忙歸置東西,先回醫院了。

    許糯衝了個澡,把自己的東西找地方一一放好,一通折騰下來又滿身是汗,剛才的澡算是白洗了。許糯坐在書房的椅子上想喘口氣,抬頭看見了牆上掛的掛曆——《情侶要做的100件事》。

    韋伊買的,他總愛買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這個掛曆上寫著很多的事情,一起看日落日出,一起減肥,一起去遊樂園。做完一件,就可以把那一小塊扣下來,露出相應的圖片。剛買回來的時候,韋伊很興奮,恨不得一天把這些事都做了,大早上喊她起床看日出。

    但畢竟條件有限,掛曆上還剩了不少。許糯愣愣的看了一會兒,覺得心裏空落落的。隨手翻開書桌上的一本書,是高三的數學教輔,從裏麵掉出來一張紙條。

    是很久之前,韋伊給她傳的紙條,被她隨手夾進去了,“放學之後能親親嘛?”

    許糯看著這行龍飛鳳舞的字,想笑,沒笑出來,眼淚掉出來了。這段時間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她愛哭的那幾年。

    許糯吸了一下鼻子,心想,媽了個巴子的,大意了。

    對麵的椅子是韋伊坐過的,他趴在桌子上寫英語,表情是不高興的。他在廚房裏做飯,回頭問她,今天想吃鍋包肉嘛?想吃的話得管他叫韋伊哥哥。他站在鏡子前給她學電影裏劉德華甩手點煙,一臉傲嬌的問她,你看我有沒有天王的感覺。

    誒呀,誒呀。

    這個房子也讓人傷心啊。

    -

    許橙許糯過生日的時候,錄取通知書已經到手了。

    許橙真的能去北體了,他拿著那張通知書愛不釋手的,雖然早就知道了錄取情況,但他還是抓著白石郎反複的問,你看這真的假的啊。直把白石郎都問煩了,往他嘴裏塞蘋果,想要堵住他的嘴。

    醫生說他恢複的不錯,但是以後要是想走競技類體育可能要很辛苦了。他不在意的搖了搖頭,說自己沒想過那種事,他大學專業隻選了一個體育相關類的專業,不需要過多運動強度。

    許糯和白石郎對視一眼,誰也沒提起來體考之後許橙誇下的海口,說要一舉跑到全運會。

    這真是一個匆忙的夏天,他們好像要變成大人了。

    這個感覺很明顯,尤其是過生日吹完蠟燭之後。去年十八歲的時候,許橙還在挖著奶油往許糯臉上摸,但今年三個人安安靜靜的分完了蛋糕,拿著可樂碰杯的時候,許橙還像模像樣的說希望她學業有成,帶著幾分勉勵的意味。

    許橙知道了韋伊的事兒,他什麽也沒說,直到搬家那天看見許糯眼睛有點紅,趁著沒人的時候安慰了兩句,但是也沒提他。

    “哥希望你開心,隻要你開心,你做什麽都行。”

    許糯點了點頭說好。

    大學開學日期因為疫情一變再變,一直拖到了九月中。白石郎說要去北京玩玩,許糯就把兩人一起送上了飛機,隔了幾天,她也坐上了飛機。

    一直到登飛機的前一秒,許糯還盼著韋伊能從哪跳出來,陰陽怪氣地問她,“你要去哪?怎麽不帶我?”

    但是沒有,許糯沒有他的消息。

    巨大的推力讓鋼鐵機器平地而起,過快的速度讓許糯感覺到一陣耳鳴,周身反複刮起了一陣冬日的風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帶的n95口罩密封性太好,許糯感覺自己胸腔悶悶的。

    小姑娘扭頭看著窗戶外,熟悉的城市在豔陽下越變越小,直至消失。許糯忽然有些心慌,像是落下了很重要的東西。

    她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想起來一句話安慰自己,也不知道是誰跟她說的——兒女情愛難免傷心,還是讀書要緊。

    這話沒什麽因果邏輯,但是奇異的讓她的心安靜了幾秒。

    她是離開這裏,是師出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