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伊比利亞的海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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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陣雨在遠去的雷聲中漸漸小了些,趙弄潮抱著厚厚的書本,急忙衝出避雨的商場,奔向最近的公共汽車站,直到擠上公交車他才終於可以緩口氣了。雨再次大了起來,雨點像從篩子裏撥出的黃豆,“劈劈啪啪”打在車窗玻璃上,沒有雨傘的行人又是一陣亂跑,消失在路旁商店中。看著他們的狼狽樣,趙弄潮不由得慶幸這輛車來得及時。
抹去書本上的水珠,趙弄潮小心翼翼地用紙巾吸拭浸濕的書頁。從張教授家學習歸來,一出門就遇上雷陣雨,好不容易躲進商場,卻又不得不忍受售貨小姐的白眼。接著更是接到班主任打來的電話,質問他為什麽最近總是早退、曠課?他隻得胡亂找借口搪塞,像他這樣的優等生編造的謊話,老師是很容易相信的。
汽車在雨中緩慢行駛,大雨密集得如風中飄舞的霧氣,一波一波斜掃過堅硬的柏油路麵。趙弄潮給陳永義打去電話,希望他能到車站送傘,可是沒人接聽,估計陳永義此時正窩在實驗室裏。
橡膠輪胎濺起一股水花,停住了,車門打開,逼迫未帶雨傘的少年下車。雨越下越大,雨水沿著車站傾斜的遮陽篷,仿佛瀑布般地往下流,趙弄潮躲在裏邊寸步難行。遠去的雷聲又漸漸近了,雷雨天立在戶外實在是個危險舉動,他不得不再次冒雨前進。
陳永義家距離車站可有不短的路程,開門進屋時,整個人已如同剛從遊泳裏撈起來般,渾身滴水。陳家的寵物球球同樣滿身泥水,雪白的長毛早已變了色,聽見有人進屋,它立刻在地板上踩出梅花腳印,守在牆角一口空碗旁“喵喵”直叫。看著被舔到發亮的寵物碗,趙弄潮立刻明白,科學家為了研究又廢寢忘食了。
他現在還管不了陳永義,換上拖鞋,直奔陳誌的臥室。陳誌的衣服相對趙弄潮的身材來說,尺碼大了些,不過能有幹爽衣服換已經很不錯了。
藍色閃電劃破布滿深灰色烏雲的沉悶天空,巨大的雷聲滾過屋頂,玻璃窗似乎也在跟著顫動。趙弄潮趕緊奔向實驗室,推開沉重的滑門,日光燈下,從焊槍裏噴出的藍色火焰在神秘機器旁閃爍。
“陳叔叔,打雷了≥息一會兒吧!”趙弄潮向著手持焊槍的人喊道,“陳叔叔,雷雨天工作太危險!”那人似乎不願意離開。
又一記響雷在頭頂炸開,日光燈像遇上不穩定的電壓,忽然黯淡,而後又迅速恢複正常。陳永義這才戀戀不舍地摘下麵罩。
點燃灶具,趙弄潮從冰箱裏翻出冷飯菜,稍熱一會兒後,湊合成一天的午飯。球球也得到了食物,津津有味地啃著飯團。午餐在疲勞中安靜進行,趙弄潮沒打聽時空機器的改造進展怎麽樣了,這也沒有必要問,陳永義不眠不休地工作已經可以說明一切。
午飯後,陳永義埋進圖紙堆中,等待雷雨過去。趙弄潮則在陳誌房裏休息,打開厚厚的《古羅馬風俗史》閱讀起來。窗外駭人的閃電像閃爍的鎂光燈,擾得人無法專心,他合上書本,抬頭望向發光的烏雲。玉婷正在做什麽呢?趙弄潮對著天空遐想。
傲慢的烈風和嚎叫的風暴控製著整片海域,狂風怒不可遏,似乎要將大海掀翻。天空中雷聲隆隆,不斷閃耀著死亡的電火。海浪像是崩塌的大山,撲打上脆弱的隨波逐流的船隻,看似結實的木槳輕易被它折斷,艦隊在風暴中掙紮,逃不過被吹散的命運。人們的呼喊在滂沱大雨中無力傳遞,水手們抓緊纜繩,艱難地在甲板上奔跑,僅為保全這片危在旦夕的“黃葉”。大雨從上空無情落下,它們若不將這些小小的船隻灌滿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王玉婷不自然地緊握著一根卷軸,這是安娜特專門為她編寫的日常用語詞匯集,她的雙眼卻死盯著跳動的油燈火苗,桌椅隨著船體搖擺,桌上的油燈一會兒滑向左邊,一會滑向右。銀發蒼蒼的老奶媽像疼惜自己孩子般抱著安娜特,安撫她的驚恐。封閉的船艙裏依然能清晰聽見外邊大海的怒吼。王玉婷感到手心已捂出汗水,她此刻隻有一種心境——那就是恐懼。
又一個大浪撲來,船身劇烈傾斜,花瓶落地聲比天空的雷鳴還要響亮,瓶中清水濺出,浸濕地麵,玫瑰花掉落地上,無人理睬。可憐的油燈也沒能逃過劫難,幸好王玉婷眼疾手快,在落地前抓住了它,燈油流了出來,熾熱的液體滴上木板,形成一個個小圓點。
搖晃的艙門被撞開,衝進一位身著深紅色便裝的少年。馬戈看見燃燒的火苗,不禁怒吼:“小姐們,你們希望自己被海水淹沒前讓火燒死嗎?把燈滅了!”
安娜特一口吹滅王玉婷手中的油燈。
黑暗使艙外的異響更加突出,除去呼嘯的雷雨和狂暴的海浪,王玉婷似乎聽到了木板的“劈啪”破碎聲,這讓她害怕。大船不會沉沒吧?她不會遊泳,一個人淹死在出生以前是件多麽荒唐的事!黑眼睛盯著黑暗,目光隨著動蕩的空間一起搖擺起來……
船終究沒有沉沒。天亮了,暴風雨已經過去,昨夜的大雨把天空狠狠洗滌了一番,使它泛出透明的蔚藍,幾朵白雲吊在天邊,隔開天與海,像是碧藍大海對麵綿綿起伏的山巒。
趁安娜特身旁那愛管閑事的老女人不注意時,王玉婷蹭蹭踏上木梯,轉眼溜上甲板。鑽出船艙,見到的不僅有一夜不見的燦爛陽光,更有甲板上的繁忙景象。不少人正忙著清掃積水,把甲板擦幹;水手們齊心拉動繩索,紅色船帆再次升起,不過它卻比平日重上好幾倍,昨晚它喝夠雨水,體重迅速上漲。白發老船長站在中央,井井有條地指揮船員們幹活。身旁掛紅披風的少年像個學徒,船長走到哪兒,他便跟到哪兒,求知的雙眼極少離開老人被海風嚴重侵蝕的臉,少年認真聽取他所講的每一句話。
如果沒記錯,少年應叫馬戈,不知仗著什麽後台,連船長有時也得聽他的。王玉婷看著馬戈的背影,忌妒地撇起小嘴。這位紅衣少年從王玉婷上船第一天時起,就沒給她好臉色看,“傲慢、任性、不講道理、愛發脾氣”,全是她給馬戈的評價。就拿昨天無緣無故衝進房中對著她又吼又叫這件事來說,王玉婷現在想來肚子裏依然窩火。她轉身走向船尾,盡量別讓少年軍官瞧見自己。
掛於脖子上的望遠鏡終於有了一點小小的用途——它能幫助王玉婷看見其餘船上的人在幹什麽。被狂風吹散的戰船向著旗艦靠攏,重新排列陣型,船上的景象與旗艦上的沒有多大區別,到處是打掃船上汙物的船工。不少船體碎片像漂浮的海藻,隨著波濤一沉一浮,被浪花送向遠方,斷裂的船槳,偶爾可見的戰士的木盾,跟隨它們一起流浪。望遠鏡把它們放大到一清二楚,甚至上邊的彩色花紋也清晰可見,悲慘的碎片與吹拂著的和煦海風組合成不和諧的景色。昨夜風雨大作像是一場夢,茫茫大海中,這樣的夢無疑一場噩夢。
王玉婷正想著何時才能脫離“苦海”,頭頂忽然有人大聲喊叫起來。甲板上,隻要能活動的人全順著望台上的哨兵所指的方向望去,一時間左舷處擠滿了人。船工們伸長脖子眺望遠方,海天相接處有個不大不小的黑點,像是座島嶼。
仗著有望遠鏡,王玉婷把目光延伸到遠方,那不像島嶼,它的海岸線綿綿不斷,見不到盡頭。“陸地?”王玉婷是這樣判斷的。從烏提卡出發後,艦隊一直沿海岸前進,數日後忽然調頭向西北,自那以後再沒見過陸地。
“給我看看!”馬戈搶過望遠鏡。他已經很熟悉它的用法了,誰讓外國女孩一上船便開始炫耀她的私人寶貝。馬戈心太急,王玉婷差點被套在脖子上的尼龍帶勒斷氣。
望遠鏡很快傳到船長手裏,老船長遙望大海盡頭,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是陸地!我們到了!”船長向等待結論的大夥高喊。
歡呼聲瞬間在人群裏炸開,特別在經曆一場暴風雨後,這樣的好消息讓喜悅放大了無數倍。王玉婷還未弄懂發生什麽事了,她隻見到船員們對著其它船隻喊叫,打信號。他們把發現陸地的消息以最快速度傳遍艦隊。一些水手甚至將浸滿汙水的刷子扔向天空,水珠從裏邊甩出,宛如雨滴般滴上他們年輕的臉龐。舵手調轉船頭,按船長新指定的航線航行。海鳥撲打翅膀,朝著天邊飛翔,它似乎也在愉快地尖叫……
雨停了。趙弄潮抬頭看向時鍾,已經下午過半,這場雷雨下得特別久。頑皮的初夏陽光抓緊白晝每分每秒,從雲縫裏擠了出來,斜斜地射進屋中。趙弄潮走近掛於牆壁的世界地圖,目光不自覺地落上正關心的歐洲與北非——公元前3世紀的世界裏,迦太基與羅馬平分了半個地中海。他伸出手,手掌蓋上地圖,蓋住了歐洲南部的整片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