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轉眼之間，就到了天鳳元年（公元14年）的三月。

    因為遷都洛陽引起的軒然大波，剛剛稍稍平息，京師常安的上空，又再次出現了一場日食。常安官吏百姓，看見日食的發生，一個個恐慌不已。不祥之兆，籠罩在西京常安的官吏百姓心裏。

    接到日食的報告，王莽心裏，也非常震駭，恐懼地對大司空王邑說道：

    “大司空啊：

    如今，朝廷內外的諸多大事，處理都十分不順，朕憂心如焚。如今，有出現了日食，令人心驚。

    匈奴汗國等四方蠻族，也不肯降服歸順朝廷。天下吏民，怨恨反叛朝廷的思潮愈盛。

    難道真的是昊天上帝，祖宗神靈，對朕治理天下的業績和措施，不夠滿意嗎？

    大司空大人，這到底是什麽原因引起的呢？難道是朕的改製革新，不合人心嗎？”

    大司空王邑，根本不敢告訴王莽，朝政日頹的根本原因，就在於朝廷施政的荒謬和複古改製的不合時宜，隻得搪塞道：

    “陛下多慮了。日食地震，都是自然之理，曆朝曆代，都有發生，不值得至尊為此憂心忡忡。”

    王莽不願意去認真反躬自省，承認自己施政的失誤。見大司空王邑如此解說，王莽如釋重負道：

    “大司空大人說得很對！

    賢明的君王不會犯錯。聖明的周公執政，也有日食地震發生，這是由典籍可證的。

    朕的改製革新，都是按照典籍圖讖、先賢聖者的指引，去努力做的，怎麽能夠有誤呢？

    哎呀，朕終於明白了。

    日食災異的頻頻發生，百姓的怨聲載道，都是大臣的不作為，各級官吏的貪腐顢頇，所造成的啊！

    完全是大臣官吏們，玩忽職守，沒有認真領會和執行朕的旨意，沒有認真去盡忠職守，履行好自己的職責所造成的啊！

    如今，官吏顢頇混沌，貪腐成性，已經成為了官場痼疾。麵對如今官場的窘困處境，朕該怎麽辦呢？

    看樣子，朕不殺雞駭猴，殺一儆百，懲治一批大臣官員，是難以根治官場的貪腐惡習的。”

    大司空王邑，急忙讚同道：

    “陛下英明，所言極是。

    臣以為，陛下要威懾群臣，令行禁止，必須從懲治，重量級的三公四輔大臣開始。

    臣發現，大司馬逯並這個家夥，仗恃陛下的寵愛，做事越來越驕傲放肆了。

    剛剛當上三公沒有多久，逯並這個家夥，就自以為是了，居然敢公開非議，陛下遷都的國策。”

    大司空王邑之言，說中了王莽心事，王莽從大司馬職位發跡，一直對擔任大司馬的大臣，懷有疑懼。

    王莽讚同道：

    “大司空大人言之有理！朕知道怎麽做了。

    對於大司馬逯並這些不服從君令的家夥，怎麽能夠，讓朕放心呢？”王莽決定道。

    大司空王邑一聽，大喜。

    2

    就像當年，漢成帝劉驁的做法一樣，王莽即使願意平心靜氣，靜下心來，反躬自省，探索朝政日頹的根本原因，也絕對不會，歸罪於己，也絕對不會認為，是自己這個皇帝的領導無方和決策失誤，造成了天下的混亂不堪，怨聲載道。

    既然都是別人的錯，王莽接受大司空王邑建議，因此決定，下旨懲治三公四輔等重臣，整肅吏治，並再次大赦天下。

    不久，王莽就把矛頭，對準了不太順從自己，而掌管三公大權的大司馬逯並。

    王莽親自給大司馬逯並，頒布策書，斥責大司馬逯並說道：

    “大司馬愛卿啊：

    朕發現，最近朝廷的災難頻繁，政事非常不順。邊塞戰事也無休無止，尚未有絲毫平息的跡象。天災人禍也不斷發生，發生日食之時，天空沒有一絲陽光，定然是陰氣占了上風。

    朕深究國事衰頹，災變頻頻發生的原因，都是三公四輔這些重要的大臣，沒有盡忠職守，盡心盡力地輔弼朝廷所造成。

    閣下身為大司馬，乃三公之首，難辭其咎。

    希望愛卿你，立即引咎辭職，馬上上交大司馬的印信綬帶，以侯爵的身份，退休歸家，參加今後的例行朝會。

    三公乃鼎的三足，密不可分。

    太傅平晏，也難逃沒有恪盡職守的罪責，不再兼領尚書的事務，取消兼任的侍中諸曹等職務，以向天下官吏百姓謝罪。

    茲任命利苗男爵苗欣，為大司馬，接替逯並的大司馬一職，立即上任。”

    大司空王邑、大司徒王尋等三公，見到皇帝不僅罷黜大司馬逯並，還譴責太傅平晏，也開始憂慮三公官位不保。

    到了最後，大司空王邑、大司徒王尋兩人，並沒有受到大司馬逯並牽連，這才放下心來。

    3

    大司馬逯並，與太傅平晏，接到皇帝申斥免職的聖旨以後，心裏很是憤懣，不免有些忿忿不平，對著太傅平晏抱怨道：

    “平大人：

    常言道，三公是鼎的三支腳，三位一體。

    為什麽陛下下旨，追究三公失職的責任之時，隻是撤消了臣和太傅大人的職務，卻對大司徒大人（王尋）、大司空（王邑）大人，諸位三公四輔的失職，隻字不提呢？

    陛下這樣處事，不是明顯的處事不公、有所偏私嗎？”

    大司馬逯並，與太傅平晏同病相憐，也非常讚同大司馬逯並的抱怨，忿忿不平地說道：

    “大司馬大人說得有理。

    逯大人做事理政，一向規規矩矩，講究原則，並沒有犯下什麽大錯。

    如今，大司馬大人，卻無緣無故，遭受皇帝的貶斥罷黜，陛下處事不公，誰能夠心服口服呢？”

    太傅平晏十分同情地對大司馬逯並說道。

    “太傅大人說得很對。

    皇帝陛下，不是在欺負老老實實、勤勤懇懇的臣子嗎？難道臣子，真的那麽愚蠢，不知道臣子被貶的原因嗎？

    皇帝陛下之所以借日食，撤銷臣的大司馬的職務，不過是因為，陛下從大司馬位置上發跡，對我逯並，擔任大司馬這一重要職務，不信任，不放心罷了。

    當初，討穢將軍嚴尤大人，從大司馬位置上被去職，不也是同樣的緣故嗎？”

    大司馬逯並，憤憤不平，向太傅平晏繼續抱怨道。

    “是啊，大司馬大人，你說得很對!難道臣等，一直忠心耿耿地追隨陛下，不明白陛下的心思嗎？

    皇帝陛下自己，當初就是從大司馬、太傅的位置上，發跡，依靠權謀上位，最終登上皇帝寶座的。

    登基以後，皇帝陛下，時常私下分析自己，取得成功的因素，肯定認為，最根本的原因就在於，獨掌朝廷的大權，不讓大臣們分享、分割皇帝的權力。

    大司馬大人，你發現沒有，皇帝陛下接受禪讓，登基以後，已經前後判若兩人，陛下對手下的親密重臣，越來越不放心了啊！

    大司空甄豐、甄尋父子，國師公劉歆父子，大司馬嚴尤大人，最後不是都是如此遭遇嗎？

    陛下特別注意，防備手下的三公四輔等重要的文武大臣，以免大臣仿效陛下，危害皇帝的權威。

    不說臣等，就是當初，陛下最親密的戰友甄豐、甄邯、劉歆、嚴尤諸位大人，沒有哪一個，沒有受到陛下的猜忌和摒棄的，何況我們兩人呢？

    皇帝陛下事必躬親，不信任大臣，總是用各種手段，各種借口，去竭力限製和剝奪、削弱手下大臣的權力。

    不是皇帝陛下自己的至親，如大司徒大人（王尋）、大司空（王邑）大人，那些皇室家族的重要成員，宗室子弟，陛下絕不賦予他們，重要的權力。”

    太傅平晏，仔仔細細地為大司馬逯並一一分析道。大司馬逯並一聽，頓時如夢初醒。

    “太傅大人說得太對了。

    陛下英明睿智，見識高遠，難道不知道，這樣猜忌、疏遠大臣的嚴重弊病嗎？

    在陛下這樣任人唯親的用人原則下，朝廷如今的現實就是，像我們這些所謂的三公四輔等文武重臣，手中居然沒有一點，實實在在的權力。

    既然我們這些老家夥，隻是朝廷的一樣擺設，我們怎麽敢對朝廷的事務，負責盡責呢？”

    前大司馬逯並，繼續抱怨道。

    “是啊，大司馬大人。

    唉，既然如今，陛下已經如此地猜忌疏遠，我們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怎麽能夠希望，朝中大臣們恪盡職守，盡心盡力，兢兢業業地為皇帝陛下做事呢？

    大人啊，高官厚祿、榮華富貴，不過是身外之物而已。我們還是明哲保身，得過且過，樂得輕鬆自在，過一天算一天吧！

    誰人知道，老天最終，會把人怎麽樣呢？”太傅平晏感歎道。

    前大司馬逯並、太傅平晏，也無力扭轉王莽的意誌，一個個沮喪不已，對王莽有了疏遠之意。

    4

    新王朝大臣中，覬覦三公四輔高位的投機分子，很快就從王莽，對大司馬逯並、太傅平晏等三公四輔大臣的猜忌貶斥態度中，識透了皇帝的心思。

    於是，大臣們爭先恐後地上書王莽，爭相指責，三公四輔等大臣，指出他們理政時的失職和錯誤。

    眼見這些大臣，敢於公開指責、攻擊三公四輔大臣的錯誤，王莽大喜，對他們特別提拔和親信，下旨鼓勵他們說道：

    “諸位愛卿：

    你們對朕忠心耿耿，不畏權貴，敢於秉公直言，暢所欲言，真是帝國的忠臣，正是朕大力提倡的。”

    王莽的聖旨頒布，眼見大司馬逯並、太傅平晏等，曾經擔任三公四輔等要職的大臣們，紛紛受到皇帝疏遠貶斥，大臣們更加人人自危，深恐禍事上身。

    大臣們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以免重蹈大司馬逯並、太傅平晏的覆轍。

    大臣們得過且過，更加不敢，放開自己的手腳做事，對朝廷大事負責了。

    而孔仁、趙博、費興等大臣，都因為敢於，在朝廷上公開地抨擊文武大臣，指控三公四輔等高官的錯誤，而受到王莽的特別寵信和親近，逐步得到升遷。

    王莽十分看重他們，不畏強暴，勇於指斥執政大臣的行為，認為他們忠心正直，能夠抑製、製約權臣。

    於是，王莽對孔仁、趙博、費興等大臣，大加寵信，認為他們，在朝中沒有勢力，不會拉幫結派，逐步任命他們，去擔任顯赫的官職，監督三公四輔等朝廷重臣。

    5

    過了很長時間，前大司馬逯並的心結，終於打開，徹底想通了這些問題，心裏豁然開朗，輕鬆了許多，於是對太傅平晏說道：

    “太傅大人：

    臣等被陛下下旨，撤銷大司馬、太傅職務，豈不是一種很好的解脫嗎？

    高官厚祿、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雲煙，臣等無職一身輕，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太傅平晏，認為有理，讚同大司馬逯並意見說道：

    “大司馬大人淡泊名利，與那些沽名釣譽之徒，真有天壤之別，真是令人欽佩！”

    不久以後，前大司馬逯並、太傅平晏，就淡然麵對王莽的罷黜貶斥了。

    6

    前大司馬逯並，被王莽撤職查辦以後，受到王莽斥責的太傅平晏，也未能夠幸免，最終跟著，步了前大司馬逯並的後塵。

    當時，王莽曾經下旨，做出嚴格規定，公卿大臣踏進皇宮，覲見皇帝之時，公卿大臣隨從的官員侍從，都有一定的定額，不許任何的大臣，侍從超越定額人數。

    一天，太傅平晏一行，按照以前的慣例，走進未央宮王路堂，去拜見皇帝。

    太傅平晏的侍從隨員，人數眾多，很明顯，已經超出了朝廷新近的侍從定額規定。

    守衛宮廷門禁的掖庭仆射王恒，嚴厲地嗬斥和責問太傅平晏道：

    “太傅大人：

    朝廷新近立下規矩，進入宮廷的侍衛人數，不能夠超過朝廷的有關規定。

    今天，太傅大人，帶頭違反皇帝旨意，不是與下官過不去嗎？請太傅大人下令，命令多餘的侍衛，立即退出宮門。”

    掖門仆射王恒，不過是守衛未央宮宮門的一個小小官吏，與太傅的地位，可以說相差千裏。

    太傅平晏的屬下侍從，眼見王恒這樣一個小官，居然言行不遜地大罵嗬斥太傅平晏，不禁十分憤怒。

    保護太傅平晏的戍曹士王歡，見掖門仆射王恒，以下犯上，傲慢無禮，禁不住怒火中燒。

    戍曹士王歡，立即下令，命令侍衛將掖門仆射王恒，逮捕拘押了起來。

    這件事情鬧得很大，很快就傳到了未央宮，王路堂裏。王莽接到大臣報告，勃然大怒道：

    “平晏這個惡賊，受到朕的申斥，居然不知悔改。

    太傅屬下，一個小小的戍曹士，居然敢違背聖旨，冒犯朕的盡忠職守的掖門仆射，置皇帝的威嚴和聖旨，於何地呢？

    來人啊，把那個戍曹士，立即給朕處死。”

    王莽迅速派繡衣執法王侃，出動車馬數百騎，包圍了太傅府，衝進太傅府，去逮捕了那個戍曹士王歡。當即將那個戍曹士王歡，就地處死正法。

    太傅平晏聞訊，非常震恐，自知理虧。他膽戰心驚，急忙上書皇帝謝罪，請求王莽饒恕。

    王莽下旨，再次將太傅平晏訓斥了一通，下旨撤消了平晏的尚書、侍中等重要職位。

    7

    前大司馬逯並、太傅平晏等三公四輔重臣，相繼被皇帝下旨，罷黜貶斥，大司空王邑、大司徒王尋等三公四輔大臣，由欣喜，也開始變得憂懼不安，如履薄冰，時刻擔心，王莽會借故懲罰他們。

    新王朝的公卿大臣，都戰戰兢兢，噤若寒蟬，深怕一言不慎，觸怒皇帝，弄得身敗名裂，家族屠滅，死無葬身之地。

    君臣關係，更加隔閡疏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