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長夜慢慢怎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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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深沉,長夜將明,瓢潑雨下,打濕了人,也沾濕了鬼,一如既往的一視同仁。

    尤其在大雨之夜,若有愁苦,更添三分,可惜許平安沒有酒,有也無法暢飲。

    他雖不知道血還要多久會冷,但他知道酒會越喝越寒。

    他的心已經開始有了寒冷的感覺。

    許平安腳下如飛,如生疾風,他一刻也不敢停歇。

    雨打臉,腳打地,處處劈啪作響。

    他知道這是姚一換來的一線生機,它不僅是自己的生機,更是整個人族的生機。

    他本來想直接回到西子城的,但他知道自己奔跑的速度在不久後將會減慢,僅僅夠維持到平安鎮的,所以他隻能奔著平安鎮而去。

    那個生他養他的地方,但他再無選擇。

    因為他需要有個人將這個驚世駭俗的消息傳遞回去。

    哪怕是自己真的死了,這個消息也不能跟著他一起入土。

    惡鬼族中有可以化成人形模樣的存在!

    他是第一次見,所以更覺得恐懼。

    他不由得想到,那是不是說明西子城內,甚至帝國境內,以及遙遠的聯邦,還有更遠的荒朝,這些人族所掌控的國度中其實也是存在惡鬼的。

    畢竟他們所能化成人形,想要潛藏在人類中,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毫無壓力。

    會不會為官?更甚至掌權?

    他不敢再想下去,隻覺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從心裏生出,莫不是繁盛幾千年的人族,終究要從內部瓦解?

    他腳步不停,眼中漸現平安鎮的輪廓。

    他知道自己這個舉動很危險。

    而且自己一旦踏足平安鎮,平安鎮也將不再平安。

    但是他別無選擇,他隻能犧牲掉平安鎮,為了西子城,或者說為了帝國,為了人族。

    他的心在滴血,眼角卻沒有淚水。

    盡管不久前,他被撐傘男人一記骨刺穿透了整個身子。

    他畢竟是兵士級異能者,早在二十歲的時候便堪破知悉境,雖然隻是初期,但在整個西子城中,已經是非常少見的青年才俊。

    一身能量早已氣化為晶,一枚六芒星形的灰色印記凝結於心髒之上。

    它如同灰色的寶石,有著原始世界的粗糙,表麵並不規整,但那股龐大的能量,卻是可以輕易毀掉一個小鎮。

    他的土係資質是為上乘,在進入知悉境的時候,他更是直接選擇將能量印記凝聚在心髒處。

    加上土係的異能本就擅長防禦,所以硬抗了那一記骨刺的他才沒有立刻死去。

    此時,他的身上沒有骨刺,隻有一個深深的大洞,是他在奔跑的途中硬生生薅出來的。

    拳頭大小的洞口看著觸目驚心,不忍牘視,但也隻是偶爾會灑出幾滴血液。

    許平安心髒處的那塊灰色六芒星不停閃動,比較詭異的是其內好像生有一個細小的蟲子。

    靠著它的不停蠕動,才得以持續散發出磅礴的土係能量來保護著心髒,使心髒能保持正常的跳動。

    不然就許平安如此過量的劇烈活動,怕是心髒早就超過負荷,直接炸開。

    畢竟他的時速足有一百二十一邁,而且僅僅降過一次,是在他拔出胸前骨刺的那一刻。

    但也隻停頓了一秒而已,那一秒時速七十邁,可是心情並沒有自由自在。

    ……

    天色漸亮還未亮的時候。

    白晶晶醒了,因為她在夢裏看到了奔跑的許平安。

    沒有一絲猶豫,翻身,下床,穿衣,著絲,一氣嗬成。

    然後直奔伍念之的房間而去。

    “砰!”

    秀氣的拳頭對著門鎖處就是一下,門板破出一洞,小手伸了進去,擰開了裏麵的暗鎖。

    伍念之夢到白晶晶站在自己床頭,她的小手似乎朝著自己的臉摸了過來。

    “晶晶姑娘,請你自重,我伍念之隻賣藝,不賣身!”

    伍念之猛然間驚醒過來,嚇得身子彈起老高。

    “啊!”

    “你怎麽真的在這?不對,你是怎麽進來的?”

    伍念之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那個女孩真的想對我圖謀不軌!

    他頓時轉頭看向房門,門已大開,門鎖已壞。

    “晶晶姑娘,不至於這樣!你別激動,給我點時間緩緩,啊,別這樣,我沒穿衣服啊!”

    伍念之身子蜷縮起來,不停向著身後挪動,手裏緊緊抓著被子,蓋住胸口,一副黃瓜小夥子羞澀模樣。

    他哪裏能料想的到,白晶晶竟然直接掀起了他的大被,一時之間,屋內氛圍有些凝重起來。

    白晶晶好奇的看了幾眼,然後慢慢轉過身去,小臉終究還是紅透了。

    “你快起來,趕緊穿衣服!惡鬼群馬上到了,你說我好心過來喊你,你表現的好像我要害你一樣!”

    白晶晶有些委屈,聲音中透出一股低落之意。

    伍念之哪裏還有心思注意到這些,他不顧白晶晶就在身前,隻用了零點零二秒便穿戴整齊,多出來的那零點零一秒,是將某個東西擺正。

    “我信,晶晶姑娘這輩子說的話我都信!”伍念之這句是真話,他知道眼前這個女孩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他不知道這個女孩為什麽對自己這麽好,但是他知道白晶晶沒有說假話。

    因為他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顫,而這不像是地震的聲音。

    ……

    撐傘男人遠遠望著輪廓分明的平安鎮,嘴角含笑,空閑的那隻手撫摸在胖子頭頂。

    “咯吱吱!”

    胖子的脖子傳出奇怪的響聲,隻見他圓圓的腦袋,在男人手中如同木偶人一樣,朝左轉三圈,又朝右轉三圈,但就是沒有斷掉。

    醜陋胖子一臉的享受,眼睛眯縫起來,像一條哈巴狗一樣。

    隻有在閃電劃過的瞬間,似乎在胖子頭顱扭動的時候,看見了另一張臉麵,那是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她在抽泣,聲音不大,但是悲痛欲絕。

    一個腦袋卻長著兩幅麵孔,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就連先前許平安那一隊人拚死廝殺的時候,也都沒有見過他腦後這張女人的臉。

    其實,她並不喜歡被撐傘男人如此玩弄,偏偏又不敢有半點反抗之意。

    撐傘男人連續玩弄幾圈以後,似乎有些膩了,他輕輕拍了拍胖子頭頂,示意他可以不用再演戲了。

    整個過程,作為第三個“人”的青年,一直麵無表情,甚至都不曾斜視過來,仿佛對於撐傘男人這個癖好,他早就習以為常了。

    他在吞咽著什麽,打了一個滿足的飽嗝,又伸出細長的舌頭,靈活得舔食著掌心,手心的鮮血在舌頭攪動下慢慢消失,而他一臉滿足。

    三人就這樣站在雨中,看著身前幾千隻體型略有差異的惡鬼,如同千軍萬馬,直奔平安鎮的方向衝去。

    “當獵物有了獵物的樣子,獵人才會有獵人的快樂!”

    男人似乎是自言自語,但身後的二人卻在拚命的點頭,神色惶恐。

    ……

    “惡鬼族來襲,大家速跑!”

    伍念之一行人站在酒店門口,熊壩深吸一口氣,大聲喊了一嗓子,聲音傳遍了整個平安鎮。

    其實他們本來打算悄無聲息的一走了之。

    在伍念之將眾人挨個叫醒以後,他看著幾人還是略顯疲憊的身形,特別是缺了一條手臂的古天,為了跟上大家的進度。

    他的褲子都是反的。

    伍念之突然覺得應該讓更多的人活著,最好是可以完完整整的活著。

    所以他才示意熊壩喊那麽一嗓子。

    隻是好像並沒有任何效果!

    平安鎮,寂靜無聲,無人回應,隻有輕微的地顫,也沒有剛剛那麽強烈。

    過了許久,小鎮燈火通明,猶如白晝。

    因為所有人在剛才都感受到了地麵傳來巨大的震顫感,雖然此時漸小。

    他們開始敞開一個門縫,露出半個身子,手中還緊緊握著似乎燃燒掉些許的符紙,緊張不安。

    “我是許平安,城東頭許老太太的孫子,惡鬼真的來襲了,大家趕緊跑啊!”

    村頭,進入平安鎮的那條路上,雨幕中一人奔來,如同踩足油門的轎車一般,眨眼間來到了鎮子中心,也就是伍念之所住的酒店門口。

    “真是小平安啊,聽說不是在西子城當什麽察司,是不是賣茶葉的啊!”

    “平安你可是老實的孩子,今天說什麽胡話呢,電視上明明都說了,咱們鎮是安全的,周圍的惡鬼沒等過來呢,就都被西子城派出的人給清理光了!”

    “聽說城裏生活壓力大,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啊!”

    “我就說嘛,這明明就是地震,你們都不信,你看現在停了吧,剛剛嚇得我都以為惡鬼真的來了呢!”

    地麵不再震顫,平安鎮的人們打著傘陸續走出房間,七七八八的議論紛紛。

    此時天色微亮,盡管黑夜並未完全褪去,但是平安鎮的人們已經敢於出屋,畢竟一般這種時候,那些喜歡趴在窗戶上蠱惑人心的怪物,不會再出現了。

    伍念之看著路兩旁的老槐樹,隻覺得有些奇怪,“怎麽感覺它們好像原先不在這裏啊?”

    “哦?小兄弟,你竟然能看出來這個?”

    許平安看著平平無奇的伍念之,有些驚訝,因為他從小便是在這些老槐樹下長大,沒人比他對老槐樹們更為熟悉。

    他剛剛進到鎮裏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問題,他有些後悔了,自己應該早些回鎮一趟的。

    特別是十個兄弟還在身邊的時候,說不定他們的第三隊,還是完好無損的。

    念頭一晃而過,他心裏更重要的事湧現出來,先前的念想便被放在一邊。

    此刻,聽伍念之一說,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少年似乎是一個可以托付的人。

    他心思很細,記憶力很好,更為重要的是他好像認出了自己的身份。

    其實,伍念之看出來了,眼前的這個男人應該就是古天所言的“執鞭人”。

    他感受到了男人身上無法形容的龐大能量,宛若體內住著一頭凶名赫赫的遠古猛獸,盡管已經身負重傷,但那種千錘百煉的韌性依舊還在。

    雙足,他何時在意過?

    主要是古天說過,“執鞭人”一般有個習慣,就是喜歡貓著腰背,這是常年保持高度警覺的習慣才會慢慢生成的。

    而在衛察司中,隻有“執鞭人”會有這種習慣,他們就像是靶子,人人得而誅之,包括惡鬼也是這種想法。

    眼前的男人就是這樣,看著駝背,其實是故意為之。

    這是伍念之和許平安的第一次見麵。

    兩個人都覺得將對方看透了。

    伍念之看著他一邊口吐鮮血,一麵雲淡風輕的和自己說話,隻覺得這個男人有那麽一點慘。

    “執鞭人”不是人幹的活啊,老子這輩子都不要做這個。

    鎮子外麵黑壓壓一片,惡鬼群停了一下,好像在等待遠方的那道指令。

    沒有那個撐傘男人的應允,鬼便是也不敢稍動分毫。

    那個男人不是很殘忍,但是它們很畏懼,骨子中生出的懼意,從出生那一刻就在,一直到死後都會餘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