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古懷亦·沁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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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武天寶號二層共有七十六客艙,本有該有八十間,後被龍嗣花了番心思改造,把中間四間較大的客艙打通,也不列房號,不設房門,在門口懸了一塊木板,上書大大一個“酒”字,裏麵布置一番,弄了幾張木桌長椅,又把一側舷窗擴大,雖然看著仍是簡陋,但倒確是在這艘巨船上騰出一間可以觀景的小小酒肆,還專門請了酒保、小二,賣的既有南陸的四花白、十釀春,還有北陸的正宗火夏,可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有酒的地方定少不了古老頭,隻見他此刻正翹著腿坐在這酒肆偏僻的一處角落,手捧一隻黃瓷海碗,喝的是酣暢淋漓,好不舒坦。
楚回徑直走去,欠身施禮後坐在古老頭對麵,道“沒想到能與前輩有如此緣分,竟能在此相會。”
古老頭爽朗大笑,跟酒保又要了一隻海碗,滿上酒後遞給楚回,笑道“這塵世啊,對你我來說都不算大,不過是逐雲山牽連出的幾塊尺寸之地,隨時都可遇見。”
楚回端起酒碗淺酌一口,道“古老先生胸懷天地,楚某萬不能及。”
老頭似是有些不滿,“你這柳……你這遊方天下的人,怎麽也盡是些南陸的繁文縟節。”說罷環顧了四周,確認四下無人,看來也是不想暴露楚回的身份。
楚回似是並不在意,笑道“古老先生教誨的是,楚某自罰一碗。”說罷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古老頭最喜喝酒爽快之人,舒眉開眼,為楚回又添上一碗,竟開心地唱起了酒令“龍武天寶有酒樓,獨飲獨醉無酒友,青州有士送上門,三言兩語換酒籌。”
楚回見這古老頭好酒如斯,對這位漓遠族的壽尊更添一份好奇,再敬他一碗後問道“與古老先生相識時日不長,卻有相見恨晚之感,不知可否有幸得知尊諱?”
古老頭又白了他一眼,罵道“又來,又來,問名字就問名字,還什麽尊諱,你不問我也都快忘了啊,差不多有一百年沒人叫過啦。”
古老頭灌了一口烈酒,緩緩說道“我叫古懷亦·沁南歌,唉,是不是個難懂又拗口的名字,我們漓遠人的起名字都這樣,都喜歡在口口相傳的故事、歌謠裏找字眼,你不知道吧,我們漓遠族是沒有書籍的,文字隻用作通信,所以很多人就把自己聽過的最喜愛的故事或者歌謠的放在後代的名字裏,生怕在後世漫長的歲月裏忘卻,我的兒子叫古詠月·白駒,雖然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還活不活著,但我一直記得他的名字……”
楚回聽後由衷讚道“漓遠族向來被尊為絕塵脫俗,楚某受教了。”
古老頭卻說“哪有什麽絕塵脫俗,你我都一樣,不過是個異類罷了。”
楚回點點頭“是啊,不過命運可大不一樣,漓遠人被世人尊崇,而我們……如過街老鼠,活不得陽光之下。”
“你就從不覺得奇怪嗎?”古老頭晃著空蕩蕩的酒壺問。
楚回識相地又要了一壺十釀春,給古老頭滿上,問道“何怪之有?”
古老頭是有酒就有話,道“世間方寸之地,均受自然演變,何來異族怪類?”
楚回奇道“應該是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吧?”
古老頭頻頻搖頭,道“這不過百年間,老頭我遍遊天下,北陸寧州、秦州、雷州、芳青州,南陸十二州之大半也都曾走過,走走停停,也僅用了這數十年的時間,所到之地都離不開逐雲山之境,人好像都被困在山境之中,而這這山境之中形形色色的族類,其實也都是人之同類,除了生於幽暗閉塞之地的巫蠱族和矮腳族,樣貌身形也無太多不同,然而卻偏偏出了你我兩類如此不同的異族。”
楚回不語,若有所思。
古老頭接著道“你我兩族或被人尊崇,或被人恐懼,皆是因身上的與眾不同的能力,我族壽長,你族懷術,而這些又是誰賦予的呢?先暫且不說漓遠祖,單說這柳州一族,看似通過冥思悟道,修習天術,然而修習天術的體質卻隻能靠血脈傳承,同在南陸之地,沐同一片日光雨露,能修習術法的卻隻有小小柳州,難道這真是由上天來賦予柳州人的嗎?”
楚回沉思良久,才緩緩道“古老參悟天地之大智慧,楚某萬不能及。”
古老頭看著楚回,慵懶的目光卻突然變得銳利,一直看得楚回不自然地頻頻端起酒碗,才道“有個柳州人可比老頭子厲害,他不但參悟此道,還試圖逆天改命。”
“誰?”
“蕭,不,害。”古老頭一字一句道“蕭不害可能是這世上第一個嚐試對抗命運的無端安排,想以一己之力改變一切的人。”
“他的確做到了……”
“楚回。”古老頭突然又直直望向他,臉上微微顯出激動之色,道“你可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你可知道他大錯特錯了?”
“何解?”
“蕭不害窮盡一生想做到的事,不是幫助東方裘一統南陸,不是想結束南陸割據紛爭,不是縱八荒掃,開創萬事基業,他的目的很簡單,卻將簡單的目的隱藏在了一個無比宏大的計劃之中,在這個計劃還沒實現時,他的目的竟然已經達到了。”
楚回此時已掩藏不住心中動蕩不安,急忙問道“他是什麽目的?!”說完又自覺失禮,微微欠了欠身。
古老頭卻並不在乎,但又欲言又止,一會兒才慢慢說道“他的目的是,讓超越自然之力在這世上消失……”
“滅絕柳州……”楚回長歎道。
“蕭不害認為隻有讓擁有超越自然之力的柳州術士從世界上消失,才能讓這世間恢複秩序,這是他所尊崇的自然之道,而蕭不害本尊除了授符咒於銀甲外也從未在人前施展過秘術。”古老頭也歎道“可惜他錯了……又或許他是對的,但滅絕一族的罪孽,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楚回緩緩起身,麵色凝重,作揖問道“先生之語,在下無法驗證,也實在不想驗證,隻是還有一事不明,向先生請教。”
古老頭抬起頭,示意楚回繼續說。
“先生是如何得知這一切?”
古老頭臉上凝重之色轉瞬消失,換之他平常的一副慵懶作態,淡淡道“活得久了,看到聽到的自然會比一般之人多一些。”
楚回知道古老頭沒告訴他實情,也不追問,行禮告辭。
古老頭吟唱般的聲音又在他身後響起“天賦異稟的柳州人啊,上神賦予了你們通天之力,卻落得個如此下場,你們想過為何嗎?命途多舛的柳州人啊,你們帶著上神之力降生於世,這種力量卻沒能救你們於深淵中,你們想過為何嗎?柳州人啊,柳州人啊,你我都是上神的棄兒,你我都是黑白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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