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與雨 第二十九章 住在皇宮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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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元次日清晨醒來,按照多年來的習慣,在翻身下床時,才發現身體軟綿無力,不小心跌下床榻,聞聲趕來的魚宮女連忙將皇子扶起,她關心道“殿下,哪兒傷著了?”

    腦袋裏沉悶悶的,淩元甩了甩腦袋,道“我沒事。”

    自大淩元記事起,他第一次去到蔬果園的時候,本名薛曉班的小跟班才來寢宮幾天,每天都瞧見調皮的皇子殿下很害怕,六年前她被調走,今日又給調了回來。

    魚宮女攙扶著皇子,小跟班繞至淩元麵前,伸手在淩元身上拿捏。

    身材嬌小的小跟班本意是想看皇子傷著哪兒了,但淩元反感她的行為,掙脫開兩人的簇擁,說道“我是從床下摔下來,不是從房頂啊,瞧給你們著急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摔斷了腿呢。”

    小跟班嚇得跪倒在地,求饒道“殿下恕罪……”

    淩元瞧這宮女向他下跪,情緒有些無奈,他睜著丹鳳眼一本正經詢問道“魚姐姐,你沒告訴她,我這兒的規矩?”

    魚宮女笑道“告訴啦,可小跟班一直都記著當初見殿下的樣子,叫她不用太忙活,小跟班還以為我尋她開心呐。”

    魚宮女走到小跟班近旁,將她扶起身,怪道“看吧,之前告訴了你,皇子殿下不是尋常富貴人家子弟能比的,沒外人的時候,殿下都叫我魚姐姐呢,你現在總信了吧。”

    小跟班埋著頭,不敢正眼看皇子殿下,這樣的心緒下,小跟班總想著找些事兒來做,所以淩元跟魚宮女就瞧見耷拉著腦袋的小跟班走向別處,從衣欄上取下衣裳,又踩著小碎步來到淩元近前,道“皇子殿下,奴婢服侍您更衣。”

    淩元望著這位跟自己差不多大,身子骨卻比他嬌弱的宮女,說道“我自己穿。”

    目光繞過小跟班往魚姐姐望去,淩元見她一臉無奈的模樣,有些泄氣地從小跟班手中拿過衣裳,抖腕配合雙臂,穿好一件薄衫。

    淩元慢條斯理道“幾年前我們見過麵,你被調走後,宮內的一些規矩,在我這座殿內也發生了變化。我現在告訴你,以後跟我說話不用尊稱,我聽不慣,我們倆年歲差不多,管我叫得那麽大做什麽,也不能自稱奴婢,魚姐姐怎麽做,做什麽都跟她學學。隻需要記住,在這間殿裏的所有事情我都自己做,不管穿衣洗臉還是收拾碗筷,都不用你跟魚姐姐過手,知道了嗎?”

    以前呆在高官府裏時,小跟班就沒有歇息過,吃的也不是很好,整個人也是在那時變得瘦弱。

    她站在原地,久久才回神來,聽了淩元的話又跪下道“殿下是覺得女婢哪裏做得不夠好嗎?”

    語間竟有些哭腔,勞苦命的小跟班怕慣了。

    淩元衣裳半解著,彎下腰去將小跟班托起,鄭重道“沒有的事,你就照我說的做,誰若是敢管你,就是跟我過不去,你瞧魚姐姐不是已經待在這裏好幾年了嗎,你才來多久啊,是不是?”

    小跟班望著淩元殿下的臉龐,仍是一臉茫然,她回過頭將目光投向魚姐姐,見其得意的微笑,這才心安了些許。

    淩元自顧自地站著穿衣裳,小跟班好似看不慣,伺候人多年的她,竟是躡手躡腳地又想要替淩元整理衣角,不過淩元往旁挪了些距離,以真摯的目光拒絕“我一個人來就好。”

    小跟班緩緩放下手臂,靜靜地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皇子將衣裳穿得整齊,最後將那從小佩戴的玉佩拴在玉帶上。

    咕嚕……

    淩元肚子發出聲響,小跟班從桌上端來糕點,道“殿下,這兒有蜂蜜糕,您……先吃著,禦膳就快做好了,奴婢……我這就去把端禦膳來。”

    淩元看了眼蜂蜜糕,食欲大增,可他拒絕道“不用,我自己去找吃的。”

    說完一臉自信地往外頭走去,隻留小跟班在原地。

    主子光明正大地出去了,魚宮女湊到小跟班麵前,戲謔道“怎麽,這下知道姐姐我不是開玩笑的吧,皇子殿下是不是比王公家的小主們,好伺候多了?”

    小跟班點點頭,回想起淩元給他的印象,出神道“皇子殿下將來肯定是為好國君……”

    一臉憧憬的淩元出得寢宮,一個人自在地走在石磚鋪滿的皇宮境內。

    十四歲的淩元已開始拔高,出宮不到三個月,個頭已經冒了一截兒,當他避開所有宮女們來到蔬果園時,陽光正將溫溫地普照大地。

    院子裏的植被看上去跟以前沒變過,從第一次來到蔬果園見到的什麽情形,今日見到的依舊如初。

    進到院子內的小子淩元,迫切地張嘴喊道“奶奶,我來啦!”

    高大房屋的兩扇木門,緩緩地開了一扇,屋內毫無光亮,門裏邊兒隻隱約露出奶奶的輪廓來。

    第一眼見到淩元,就發現這孩子身量長了,門裏頭的奶奶開心極了,伸手喚道“元兒,來,快到奶奶這兒來。”

    淩元嘻笑著,往漆黑的房門奔去,門檻裏的奶奶向他伸出手臂,露出了潔白無瑕的手背,奔到近前的淩元攙扶著奶奶的手,往屋裏送了些距離。

    “奶奶,門外有太陽照著呐,你把手伸出來,小心曬傷了。”

    淩元一副小孩兒的稚氣。

    奶奶搖了搖頭,果真發現孫兒長高了很多,她都好幾個月沒見到孩子了,對他頗為擔心,想不到今日一見,竟給她這麽大份驚喜,抬手在淩元頭頂比比,又滑向自己的鼻尖兒,奶奶開心地有些激動“奶奶開心啊,元兒長高了,再不過多久要長大嘍。”

    本以為此番見麵定是開心的,但這才多久,奶奶竟流淚了,這讓淩元不知如何是好,替奶奶拭去眼淚,淩元道“奶奶你別哭啊,我長高了是好事,將來也肯定會長大的,你這麽一哭,元兒的心也跟著難受。”

    奶奶連連點頭,吸了吸鼻,道“對對對,是好事,奶奶不該哭的,應該笑嘛。”

    言畢,女子雍容的臉龐綻放出了笑容,讓淩元感受到了自己備受恩寵。

    眼前被淩元稱作奶奶的老人,其實看上去,隻不過是四十的婦人,然而為何要稱眼前的女子為奶奶,第一次見麵那會兒,淩元也是不得而知,隻是奶奶要他這般喊,淩元便一直用這個稱呼了。

    淩元扶著女子往裏屋走去,女子伸手入懷,想要吹燃懷竹,卻被淩元阻止道“奶奶不用點燈,元兒瞧得見。”

    女子在漆黑的房間裏,被淩元攙扶到了藤椅邊,她坐下問道“元兒,這幾個月,你怎麽都不來看奶奶的,真讓奶奶想念。”

    誰料淩元石破天驚道“我去了趟克莫山脈那邊的單族,去找我死鬼老爹了。”

    女子臉色僵住,淩元以為奶奶在責怪自己,連忙認錯道“奶奶,是我不對,出宮前應該給你說一聲的。”

    多少年來,心間一直顫動的源頭啊,被孫兒淩元的話語猛烈撞開,女子輕緩地縮回手臂,一時間神色難以恢複平常了。

    淩元瞧見奶奶神色不好,關心道“奶奶,怎麽了?”

    自孫兒出現在院子裏,孫兒的目光就沒離開過自己,女子笑著問道“元兒啊,你先告訴奶奶,你如何能在這漆黑的屋子裏瞧見奶奶的?”

    淩元眨巴眼睛想了小會兒,道“不知道,我也是前段時間才發現。”

    女子心間晃過一個可能。

    淩元回憶道“以前我站在門口往裏邊瞧,就算奶奶站在門檻上,元兒也瞧得不大清楚,可這回元兒瞧得很清楚,奶奶開了一扇門後,眨了兩次眼。這個情況是孫兒前些日子生病了才出現,過幾日林爺爺還會來星冥,替我複查病情。”

    女子聽了淩元的話,神情倍感溫馨,她伸出手臂將淩元輕輕抱住,氣息長緩而又輕盈。

    淩元在女子懷抱中有些不自在,他用手輕輕拍在女子後背,輕聲道“奶奶你怎麽了,是在擔心我兒嗎,奶奶你放心,我沒得大病,這不好好地站在你麵前的嗎。”

    女子溫溫良道“不是的,奶奶隻是突然覺得,能有元兒這麽個聽話的乖孫兒,真是上天賜給奶奶最大的禮物,是奶奶一輩子吃齋念佛修來的福氣呐。”

    隨後女子不願有淚水打濕的臉龐,她讓淩元等會餓,隨後拿起幾片新鮮花瓣兒,將自己臉上的舊花瓣兒替換了下來。

    淩元注意到了奶奶的臉龐,此時此刻,奶奶容貌驚為天人,淩元揉了揉眼,他終於確定地開心道“奶奶啊,你的臉又變年輕了。”

    以前淩元有發現奶奶的臉色時好時壞,像是得了某種怪病,有時候像個六七十歲的老人,將他嚇得半死,有時候變得比娘還年輕,都可以認作姐姐了。

    女子告訴淩元道“奶奶會變法術,用花瓣兒來代替肌膚,以前奶奶覺著太年輕,不夠做奶奶的身份,漸漸地把自己畫老了,這些時日元兒不在,奶奶就把自己畫年輕了。”

    淩元道“那奶奶就別再變回老人的樣子了,這樣就連我娘都被你給比下去了,做個天下第一美女,有啥不好?”

    女子淡淡一笑,道“年輕漂亮了,就做不成元兒你的奶奶了。”

    淩元喜色道“可以的啊,奶奶做天下第一大美人,我做奶奶的乖孫兒嘛。”

    “真是個好孩子,咳咳咳……”

    女子話到半截,無端咳嗽一陣,淩元端起桌上的茶水遞給女子,女子淺淺地抿了一口,喉間這才舒緩了些。

    將茶水遞給淩元,淩元單手接過,因為急著給女子捶背,下意識間沒能拿捏好自身跟木桌距離,鬆手的瞬間,導致茶碗直接掉落破碎,茶水灑滿地毯,濕了一片。

    細小水花濺到兩人腳踝上,淩元低頭一瞧,彎腰就要去撿,女子及時製止,道“奶奶來吧,小心把手劃了。”

    淩元則自告奮勇道“奶奶,元兒都十四歲的人啦,這點小事那會應付不來,你坐好,讓我來收拾。”

    女子沒再多說,淩元嘻嘻一笑,彎下腰去收拾著。

    淩元怪道“奶奶,這地毯都多少年啦,幹巴巴硬皺皺的,要是我屋間裏的地毯,軟綿綿的才不會讓茶碗破碎,下次元兒給奶奶送一張像樣的來。”

    女子道“都一樣,不用換,元兒有心就好。”

    淩元也不拖遝,將碎瓷片挪到一旁,翻起地毯說道“那我拖出去曬曬,免得生了黴,對奶奶身體不好。”

    女子沒反對,還幫淩元托起地毯衣角,一路幫忙送到了屋門口。

    此時陽光正好,淩元將地毯搭在橫杆上,拍了拍手,準備回屋。

    當淩元還站在屋門口時,見之前地毯覆蓋的地方有些蹊蹺,定眼一瞧,才發現大理石緊密鋪蓋的地磚,如何會是坑坑窪窪的?

    淩元道“奶奶,你瞧那兒,地上像是被什麽東西劃過的?”

    女子目力不比現在的淩元,雖然常年待在漆黑屋子裏,但也無法夜視,聽淩元一說,也就彎下腰去,用手去觸摸。

    淩元蹲在女子身邊,問道“奶奶,這有什麽門道嗎?”

    女子笑著搖頭,道“應該是別人寫的字,沒什麽門道。”

    淩元奇怪道“字?可我平時也有聽奶奶的話,專心跟先生讀書認字,怎麽我不認識?”

    女子點亮一盞油燈,將四周照亮,對淩元道“元兒,你到奶奶這方位再看看。”

    淩元挪了挪身,再見地磚上的裂痕,字字道“欺……我……負……我……”

    最後一道深痕劃過這四字,讓淩元心頭顫動道“奶奶,他是誰?被誰欺負了啊?”

    女子淡淡一笑,模樣有些愣神,道“此人用利器以臂力書寫,從最深的這一橫來看,道力不低,不過要問奶奶誰寫的,又被誰欺負了,奶奶就不得而知了。”

    淩元的手在破橫處來回撫摸,他自顧自道道“奶奶,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會想著將來的日子,肯定會遇到開心得大叫的事,也會遇到傷心得哭天喊地的事,但元兒都不會得意忘形或是情緒茫然太久。當我敢一個人逃出宮去的時候,我已經是個大人的心性了,若是遇見了這等欺我負我之事,定然不會如此傷心的。”

    女子蹲下身來,跟淩元靠近了些,說道“奶奶都知道,三年前的元兒跟現在的你,已經相差甚遠,那個時候的元兒骨子裏透露出一切與我無關的性子,而現在的元兒渴望經曆更多,奶奶知道你的脾性容量很大,現在很多事的結果覺著都能承受得住,但元兒不能急呀,這世間的好事壞事,該來的總會來,到時候奶奶還真怕元兒會堅持不住呐。”

    對於淩元自認已長大的認知,女子並未予以認同,可也沒有反駁,隻是多加鼓勵。

    “每次見到奶奶的眼睛,都看得出來奶奶沒有小瞧我的。”

    在此刻對女子於語言上沒了依賴,淩元一屁股往地上坐去,挺直了腰板兒,深深呼吸。

    才十四歲的孩子,在此刻又看了一點成熟的影子。

    女子笑道“那元兒能告訴奶奶,這三個月來,你在外頭都發生了什麽事?”

    那一夜被易文稚放出宮去,淩元找上了在宮外頭的小叔,慫恿他帶著自己去克莫山尋父,淩元分毫不差地告訴了女子,隻聽得女子慘無血色的臉龐幾經顫動。

    找到了心間的一個點,坐地上淩元終是可以吐露“奶奶,你說我爹為什麽會不要我跟我姐?”

    女子將淩元托起身,將他抱住,輕言道“孩子,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給你帶來了巨大傷害,就連奶奶都無法彌補,孩子啊,七前奶奶瞧你舉止行為沒大沒小,想著將你改變,經過這些年來奶奶對你的了解,奶奶其實知道,元兒內心並不責怪他,對嗎?”

    頭往女子的肩頭蹭了蹭,淩元道“這個需要奶奶你來彌補什麽嘛,我並不怪他,因為無論什麽問題,不管娘親那兒,還是我姐那兒解決不了的,在奶奶這兒都能解決,現在孫兒能夠活得這般好,能夠得到身邊宮女侍衛們的稱讚,全都是奶奶的教誨。”

    淩元被女子抱在懷中,他扳了扳手指,一隻手數不過來又加一隻手,直到兩隻手都不夠,聽得淩元無奈道“奶奶,我已經不記得,是第幾回擁有這樣的心境了。”

    “恩?什麽心境?”

    淩元仰視女子無暇臉龐,迫切道“奶奶真的是老天爺派來拯救我的,您比親奶奶還親,要是沒有奶奶這些年教我,光是我拿著半截就跑的心態,肯定早已經死在克莫山了。”

    暖心話使得女子將淩元摟得更緊了,溺愛地用臉頰蹭了蹭孫兒的額頭。

    一股血氣霎時間往大腦奔襲,淩元漲紅了臉,不自身地掙開女子的懷抱。

    女子道“元兒,怎麽了?”

    淩元低埋著頭,沒敢正眼瞧女子,女子撲哧一笑,道“元兒也會害羞啊,這麽多年還是頭一遭呢。”

    淩元噘嘴道“奶奶可別笑話我了。”

    女子也不多笑,坐到了椅子上,嗔怪道“元兒長大了,知道男女有別了,以後也不得跟我親近囉。”

    淩元當即道“奶奶說的哪裏話,我永遠都不會跟奶奶疏遠情分的!”

    話間發現了什麽,淩元很利索地坐女子腳前,兩手抱著女子的小腿,用頭去蹭女子的膝蓋,道“奶奶,這樣就好了啊。”

    女子摸摸淩元的腦袋“怎麽都好,隻要孫兒好就成。”

    淩元仰起頭來,對女子嘻嘻笑著,神情中很有依賴。

    淩元睡意襲來,將頭貼在女子膝蓋上,眼睛沉沉落下,而一股怪異力量突然從丹田逆行往上,將他驚醒,上下牙床的奇癢讓淩元渾然失措,使得他有些慌亂地從地上站起身來。

    眼神映著屋子裏的光亮與女子相望,淩元神色中盡是對鮮血的渴望。

    女子站起身來,輕哼一聲,意為詢問,哪知淩元並不搭理,女子下意識伸出手去,在觸及淩元肩膀的瞬間,瑟瑟發抖的身體好似電一般傳到女子身軀,一盞油燈照耀著偌大的大殿,突然在此刻顯得陰森,女子兩手搭過淩元的顫動的雙肩上,急問道“元兒,抬起頭來,讓奶奶看看!”

    女子的話並沒有將血癮犯了的淩元喚醒,他猛然間別開女子的雙手,痛苦地蹲倒在地。

    耳旁不停傳來女子的喚聲,麵部肌肉顫動的淩元艱難望去,直讓女子倒吸一口冷氣,淩元眉間一朵漆黑花瓣兒,像是墜落的羽毛印在上邊兒,沉如深淵的瞳孔沁黑了眼白,一雙深幽明亮的眸子在這昏暗的房子裏,顯得很恐怖,而那兩雙森白獠牙,上下合咬在口,已延伸至下巴!

    在女子記憶深處,這與當年的情況如出一轍,她心中的那個答案揭曉了,淩元真是自己的孫兒啊。

    淩元已經失控,猛然朝女子臉上張口咬去,但突如其來的震撼沒將女子震懾住,她屏氣凝神,運氣全身道力並於右手指尖,一舉頂住淩元下顎,左手同時拍掌在其腹部,使自己與淩元隔開一段距離,下一刻女子收回雙手,道力齊聚兩手四指,一連在淩元額頭,胸口,雙肩以及大腿各點數下。

    在女子施法催生出來的淡淡光亮當中,淩元悄悄安靜了下來,向前倒在了女子懷中。

    看著懷中昏迷過去的淩元,女子目光閃爍,眼淚浸濕了眼眶,從眼角滑落,待平複了情緒,女子將淩元橫抱而起,往裏屋走了去。

    屋外豔陽高照,燦爛的陽光照射在琉璃瓦上,好似整個大殿都熠熠發光。

    屋內是一片祥和,昏暗的氣息是女子長年累月營造出來的,卻也正適合病發的淩元。

    整整一個白天,淩元皆處昏睡中,夜裏當他睜眼時,立馬蹭起身來叫喊道“奶奶!”

    女子就坐在床沿上,她扶住淩元瘦小的身板兒,寬慰道“孩子別怕,奶奶在。”

    淩元見到女子,自責道“奶奶,元兒以下犯上,不分尊卑,剛剛可有傷到你?”

    原來是在擔心自己,女子暖心道“奶奶沒事兒,元兒知道自己當時發病,那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嗎?”

    淩元點點頭,女子又問道“那這之前,可還對誰發過襲擊?”

    淩元緩緩低下頭,小聲道“張莎,一個叫張莎的黑炭小姑娘。”

    看元兒病情不像是大量吸食過人血,女子便繼續說道“是不是吸食過少量人血了?”

    淩元諾諾點頭,道“是吸了一點,當時元兒咬著她的手指,吸的時候很渴,眼前模糊得什麽也瞧不見,但我知道她在麵前,可越吸就越覺得渴,而後來神智越發迷糊,擔心她的安危,元兒就把她推開,再之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女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安慰淩元“元兒,聽奶奶的話,過幾日你林爺爺來了,問起你的病情,你就照實說,但萬萬不能將奶奶的事兒,透露一星半點兒,即便是今日病發一事也說不得,知道了嗎?”

    淩元點點頭,卻又問道“奶奶,元兒有一事,一直都沒敢問,但元兒真的很想知道奶奶究竟是什麽人?以前是做什麽,住哪兒的。”

    見女子猶豫,淩元一時情急,牽連自己氣岔胸腔,使得他呼吸突然停頓。

    女子見狀,趕忙替他撫背,最終擔心淩元病情,女子歎了一口氣,淡淡道“奶奶以前住城郭城,是城郭城裏的一家大戶人家小姐,至於是什麽人,真的不重要。”

    淩元聽得雲裏霧裏,眨巴眼問道“那奶奶怎麽會住進皇宮裏來的?”

    女子一邊替淩元撫背,一邊陷入了回憶,自語道“那時奶奶情緒不穩定,患了失心瘋,到處尋找兒子的下落,後來跌落水中,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座大房子裏了,至於怎麽來的,奶奶也不得而知。”

    淩元目光望著遠處的油燈,道“原來奶奶也跟兒子走失了啊,我跟我父親也走失了,不過奶奶心好,不像我那沒心肺的父親。”

    女子笑著說道“元兒,說不定他也在到處找你啊,”

    淩元否定道“不會的,他從來就沒找過我,星冥帝國這麽大,娘親又是當今皇上,要找還怕找不到嗎,他準是跟哪個狐狸精逍遙快活去了。”

    女子道“奶奶也不知道是怎麽個情況,但奶奶得告訴你,既然他不來找你,你也就別去惦記他了,幹嘛要給自己找罪受呢,你說是嗎?”

    淩元道“奶奶說的有道理。”

    蒼白的臉色浮現出溫溫笑容,女子嘴上直誇淩元是個聽話懂事的好孩子。

    淩元直到四更天才離開蔬果園,出園那會,淩元本以為皇宮會有侍女們到處尋他,起碼半個皇宮都是燈火通明,可誰成想,整個皇宮跟平時一般,值夜的太監沒有增加一人,皇城外的侍衛,步伐也跟往常一樣,好似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這位皇子失蹤了。

    躡手躡腳回到自己的寢宮,淩元注意到寢宮樓內亮如白晝,覺有其中存有異樣。

    果不其然,當他貓腰進殿時,赫然發現魚宮女和小跟班跪倒在地,而她們麵前的長板藤椅上,正端坐著母親。

    窘態被皇上瞧得一清二楚,淩元嘿嘿笑著,正值了腰板兒,稽首道“兒臣給娘親請安。”

    淩顏臉上不施粉黛,依舊清絕當世,見兒子從外邊兒偷偷回來,她站起身來,拿起一旁茶幾上的黃荊條,開口道“元兒,你過來。”

    淩元激靈一身,緩緩挪步道母親麵前,啪的一下,被母親一鞭子抽在小腿上。

    灼燒感深刻入股,疼得淩元眼淚汪汪地往旁處挪了挪地兒。

    淩顏麵不改色,正視道“天還沒黑朕就在此等候,現已過五更,天都快亮了還不見你,元兒,你夜不歸宿,還有下次嗎?”

    大滴眼淚掉落在地,疼得齜牙咧嘴的淩元應聲道“沒……沒了。”

    用手撫了撫血沁的傷口,疼得他又縮回了手指,不敢輕易觸摸。

    淩顏嚴令道“不準摸!”

    愛之切,才使得淩顏如此對待兒子,她心中不比淩元好過,她好好的一個兒子貪玩兒的性子再大,她做母親的自問還能震壓得住,可才從國外瘋玩回來,就似乎忘記了本分,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如此目無宮規,將來還讓她如何教導?

    淩顏放下手中黃荊條,軟下心來的她,想要看看兒子的傷勢,卻又止住了,大步朝殿門走去,途徑跪倒在地的兩位宮女,淩顏道“看好殿下,若再讓朕發現皇子夜不歸宿,你們可就要下牢房了。”

    聽了此話的淩元心一顫,是他不聽教誨,卻又如何為難照顧他多年的宮女?

    不過心間委屈,淩元並未當場發泄。

    淩顏回頭望了眼愁容的兒子,一步跨出了寢宮。

    時過許久,淩元緩過情緒,發現魚宮女和小跟班依舊跪在地上。

    他走到宮女麵前,伸出手來將她們一一托起,餘光中發現兩位宮女小腿都有問題,低下頭一瞧,兩人的小腿都已血沁,濕紅了褲裙。

    淩元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就算在他身上施加多重的傷勢,他不過哭哭鼻子,可若是因為自己害苦了別人,那才是真的心痛。

    淩元痛苦著,淚水這次奪眶而出,麵對因他而被禍害的兩位宮女,淩元埋頭哭道“對不起,我沒想會害你們受累。”

    小跟班見皇子一哭,自己也跟著哭了起來,魚宮女年長些,擺裙遮蓋的小腿已經紅得血浸,但她忍著劇烈疼痛,安慰道“殿下不用自責,能夠替殿下多消皇上一些火氣,我們就算死了也心甘!”

    小跟班帶著哭腔跟著付應“我哭是因為殿下在乎我跟魚姐姐,這點傷痛算不得什麽。”

    淩元將兩位宮女抱住,在此刻與她二人哭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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