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與雨 第三十一章 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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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克莫山脈地境,悄然發生了大事,距離單族族長夫人柳柔蓉的忌日,還有二十日的期限,在顛龍山半腰的柳柔蓉之墓,竟然被人盜了。
來者手法相當高明,陵墓跟往常一如過往,陵寢上邊兒貼的玉白瓷片兒一塊沒少,但單允獨自來時,聞到這裏的氣息有股腐臭味兒,他並未聯想到會有人盜墓,待仔細一瞧,發現立在墓碑旁處的地上有道裂痕,一直蔓延到腳下。
腐臭是從腳下的裂痕傳來,長久製藥的單允了解各種氣味,他立馬分辨出這氣味不是來自藥材,而是屍臭。
是地禍,還是有人動過陵墓?
單允眼睛微眯,在想若是真有人動了母親的安身之所,又該如何?
他在陵墓四周轉了好幾圈,並未發現有動工的痕跡,所以單允選擇寧願相信難免的天動地搖,就算列出一道縫隙來也屬正常。
是單允自己親手下葬的母親,整身棺槨用十八根鉚釘釘死,棺身還塗了厚厚一層石灰粉,再在一堆細沙中填埋,如何又漏得了一絲氣兒出來?
單允手掌伏地,大量靈力灌輸地下,潛入了陵墓內部,裏麵的屍骨不見了,使得單允神色巨驚。
“相公。”
妻子的一聲輕喊,將單允的思緒拉回,轉身望去,發現夏童手挽著一名中年婦女走來,單允正正儀容,向那中年婦女微微點頭,可婦女好似沒瞧見單允一般,頭始終偏著,目光斜視他物。
夏童笑道“今天天氣不錯,我就帶大搜出來走走,大哥最近在外,照顧不暇,家裏也就我還閑一點,可以跟大嫂好好親近親近。”
中年婦女姿態不差,可她目光無神,雖然打扮得當,但失了常人應有的神采。
單允道“是大嫂要來這兒嗎?”
夏童回道“是啊,大嫂往哪裏走,我就攙著她來了。”
單允目光望向大嫂,敬道“大嫂,這裏是母親久居之地,你要拜拜嗎?”
單允語氣輕緩,像是怕打碎了什麽,中年婦女沒反應,目光斜視著,也不知道把單允的話聽沒聽進去。
夏童神色一動,有些驚異,原來是大嫂動了身,她被迫跟走著,但卻不是要給母親磕頭行禮,而是路過相公身旁,打算去往別處。
夏童寬慰道“大嫂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我帶大嫂到處走走吧,走累了就帶大嫂回去。”
目送妻子攙扶著大嫂離開,單允心頭百感交集,大哥中年喪子,乃族中最大悲事。
——
紅日已升半天,越攀越高。
離克莫山脈最近的湘潭城,向南走十裏的小樹林,是張廉光家。
此時張廉光正在大門內的院子裏曬藥草,他一手提著竹筐,一手從中拿出藥材,一一鋪在簸箕上。
今天陽光大好,是個曬藥材的好時機,張廉光一連將十數個簸箕都給鋪滿了,手裏還有半籃子的藥材,張廉光不肯錯過,找了個幹淨的草坪,將藥材橫鋪在上邊兒,這才心滿意足地往大廳裏走。
“張大夫,我生病了,你給瞧瞧不?”
有一的聲音突然在背後冒出,張廉光轉身望去,赫然瞧見有個佝僂著背的血人,一手持長刀,一手扶著門沿兒,站在大門口。
張廉光難以置信,來者的身份將他口齒嚇得顫動“李……李方季?”
湘潭城的嬰孩案已告破,奉柯是最大主謀,李方季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慫恿角色,其府上奉柯長老跟兒子李閏龍都是被帶往嶮巇山,得知李方季散盡家財也沒能阻止家破人亡,然而他已在江道南的通緝之下,逃亡了十日。
許是醫者仁心,多年來的醫德,讓張廉光立馬就上前去攙扶。
屋子裏。
張莎的閨房相距前院不過十數丈,今早一覺睡醒的張莎就沒有起床,自個兒躺在床上,也沒著急起來幫父親的忙。
被淩元舔舐過的指腹,傷口處濕潤卻泛白,按理說早已痊愈,可這十天也不見好轉,傷口沒有愈合也不曾流出一滴血,害怕爹爹瞧見擔心,所以張莎自行包紮了,把食指被裹得像一隻藝術品。
屋外炙熱的陽光照射在床上,映在指腹上,張莎親眼瞧見傷口在陽光的照射下,開始冒出一絲白煙,而後生成一股黑色氣流,從指腹竄入後,快速地流經手臂,深入到了自己身軀裏去。
張莎慌了神,她坐直了身軀,感受著來自體內五髒的異樣,下一刻胸脯停頓,氣息被窒,腦袋變得空蕩,繼而飄飄然地側倒在了床上。
身軀在瑟瑟顫抖,漸漸地,張莎隻覺得體內變成了巨浪滔天的大海,被無情地翻滾著、抨擊著。
張莎痛苦得五官扭曲,劇烈的痛楚使她每一塊皮肉都在顫動,每一節骨髓的混攪,每一滴血液的沸騰,使她的身軀不停地在床上蜷縮後,又變換為繃直。
張莎的皮膚黝黑,跟她長期在外采藥被日曬有關,但先下的皮膚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紅紅的血絲如流光一般在皮膚表層竄動,張莎費力地撩開衣袖,發現整條手臂如此,扯開裙角,發現小腿亦如此,現在的張莎變成了鮮紅的血人。
伴隨著痛入骨髓的炙熱感,張莎覺著自己快要死去。
但她不知道,若是離開床榻,避著些日光,她就能好受些,可她根本就不知道。
臉上的五官依舊扭曲著,她的身軀蜷縮著,雙手十指愣愣地擺在眼前,睜大了眼睛,目光之中不覺著幾下顫動,張莎拚起最後一絲的意識,抵抗著體內的劇痛。
“啊!”
院子內,張廉光的一聲慘叫驚呼方圓百米,屋子裏的張莎聽到聲響後,大腦神經震顫,一下便昏死了過去。
院子裏,李方季重重地一刀砍在張廉光的肩上,血水順著刀槽緩緩流下,張廉光從未見過自身這樣的血腥,他的雙腳變得無力,開始劇烈打顫。
李方季神情恐怖,睜大的雙眼被鮮血沁紅,像極了魔頭,他歇斯底裏地怒號“你們害得我家破人亡,今日橫豎是死,我要拉上你跟你女兒陪葬!”
張廉光死死握住砍在自己肩上的長刀,死亡的恐懼帶給了這位久居山林的匿世者眼淚跟鼻涕,一齊往下掉落。
聽到李方季的怒號,張廉光苦口婆心道“李老爺,你家孩子被犯了錯事,被蒼靈門捉了去,你該找林門主要人,你如何要對我下這般殺手!?”
一說起自己的女兒,張廉光不做絲毫退讓,同樣憎恨道,“倘若你要打我女兒注意……”
張廉光奮起一身力氣,雙掌托起長刀往外提,刀口摩擦著鎖骨,從肩膀傷口傳來的巨大痛癢,震懾著張廉光的神經,他厲聲道“張某不怕與你同歸於盡!”
掌中砍刀被張廉光強力推了出去。
李方季強弩之末,正驚訝張廉光能夠拔出嵌入他體內的長刀,一道血柱從張廉光的脖頸洶湧噴出。
李方季臍上一寸的水分穴被張廉光怒割,而後的左右商丘穴分別被破,李方季對身軀瞬間失去控製,軟綿綿地蹲倒在地,氣絕當場。
奮起一擊過後,張廉光全身被血水侵濕,是他自己的,極遠處的泥地之上,都被覆蓋朦了一層薄薄血珠,是方才脖頸噴湧的血液,正是這致命傷,血液順著張廉光的身子流到地上,浸濕了一地。
‘嘭……’
張莎的房間被人撞開,來者瞧見蜷縮在床的張莎,連忙來到近前。
張莎目光渙散,神智不清地瞧見有人背著光芒,靠近自己。
——
皇城內,淩顏居坐大殿龍椅上,批閱奏章。
像淩顏這樣上了年歲的女子,都需要粉黛遮瑕,可她很少動用水粉,三十又七的她,皮膚依舊水嫩白皙,唯一不變的還是那鮮紅薄唇,這是她內心強硬的標誌。
不管是誰,包括淩元見到他母親清雅的模樣,他總是不敢多說話,已是心有陰影了。
總管易文稚靜候在身旁,高大的身板兒有些駝,滿頭銀發,有些不配他棱角分明的樣貌。
淩顏放下筆頭,長時間的枯坐,讓她體乏,她輕輕伸了下雙臂,問道“文稚,今早元兒怎麽沒來給朕請安?”
易文稚低身道“回皇上,殿下今個兒一早,就出宮去了。”
皇子公主出宮那是大事,怎麽她做皇上的一點風聲都不知曉?
淩顏側過身去問道“又是你安排的?”
易文稚低眉笑著承認“是奴才安排的。”
淩顏目光變的犀利,她直視著易文稚,易文稚目光下斜,不敢無禮,隻道“皇上恕罪,管束殿下奴才不敢硬來,況且這次殿下出宮,是奔著貝郡主左檸去的,讓殿下見識一下軍營也是不錯。”
淩顏也沒心情跟易文稚較勁,放出去就放出去了。
易文稚又道“皇上,據天刺消息,林羨已到天古城。”
淩顏一想林羨來此目的,不願多說的她開始抱怨道,“文稚,林門主此次前來是為元兒治病,你也應讓元兒呆在宮裏,如何讓他跟貝郡主到處跑,檸兒做事向來風風火火,少有沉得住氣的時候,你讓元兒跟她出了宮,不怕她管得住元兒,就怕兩個人臭氣相投,惹出了麻煩,又如何收場?”
易文稚臉帶笑容,卻沒出聲。
淩顏眼光捕捉問道“你笑什麽?”
易文稚笑應道“奴才不敢,貝郡主是大將軍跟長公主的女兒,雖然調皮任性了點,但大是大非麵前,貝郡主還是理會得。而至於皇子殿下,皇上呐,殿下已不是那位貪玩兒好耍的殿下了,現在的殿下雖不說心係民生,但心性卻往這方麵發展,如果鬧出事來,那也是好事,。”
淩顏卻道“元兒才出國三個多月,曆練還遠遠不夠,若真如你說的這般好,怎麽朕沒瞧出來,前些日子,元兒一直未回寢宮,直到近五更天時才回,卻又如何好了?怎麽看都沒有澈兒更懂事。”
易文稚手提著身旁火爐上的銅壺,邊將桌案上的參茶摻了摻,回道“恕奴才鬥膽直言,皇子殿下調皮再正常不過,皇上可莫要用平日裏瞧文武大臣們的眼光,去規矩皇子殿下,若是皇上能改改方式方法,皇子殿下說不定,還會比公主殿下更貼心,貝郡主不正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左檸是自己的外甥女,對她稍稍放鬆些也屬正常,可要對淩元鬆一星半點,淩顏這個母親心頭就緊,但一說起自己的這對兒女,記憶深處總會牽扯出更多的思緒,臉色閃過一絲寒氣,需要一個動作來掩飾,淩顏端起參茶抿了一口,正色道“文稚,澈兒跟元兒,平日裏多虧你照顧,朕才如此放手掌管星冥,現下國內局勢穩定,百姓豐衣足食,還真得感謝你。”
易文稚躬身道“皇上過獎了,奴才不過區區閹人一個,跟大將軍的剛正不阿,黃祇首的算無遺策相比,奴才真真兒要落後許多。”
淩顏目光淡淡,語氣輕輕揉揉,陳述著事實“朝堂上下,文武百官的黨派之間,隔閡還不算嚴重,真正苦的還是後幾十年,到時不僅要有澈兒元兒他們在,朕還是希望文稚你能夠陪在朕身邊,好應萬變。”
易文稚聽了這位天下第一美人的心底話,臉上推起笑容,他道“承蒙皇上厚愛,文稚實在受寵若驚,在將來,文稚定也會將兩位殿下保護好,成為星冥棟梁。”
聽到易文稚的承諾,淩顏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她正過身去,道“元兒近些年來,比起小時候確實聽話了不少,多虧了你在朕跟元兒之間打好關係。”
易文稚欠身道“皇上謬讚了,奴才不過看管而已,真正能夠將禮儀道德,植入皇子殿下心頭的,其實另有其人。”
皇宮居然還存在這樣的人,淩顏目光嚴謹,扭頭問去“誰?”
易文稚此刻對上淩顏的目光,眼神中帶有隱晦,字字道“單族族長夫人,柳柔蓉。”
多少年來未曾聽聞的名字,此時聽來,讓淩顏如同雷擊“十幾年前不是淹死在了鼓來河?單族還大張旗鼓舉行了喪葬,怎麽?沒死?”
易文稚道“奴才十幾年前下得地府,尋找皇上轉世之地時,正好瞧見了柳柔蓉的失憶魂魄,順帶將她給撈了上來。”
這般匪夷所思的事,在淩顏看來不可信,可說話之人乃易文稚,她卻又不得不信,愣神間,又聽易文稚說道“若非當時單允同樣下來救妻子夏童,碰巧撞見了他母親已轉入輪回……那時的他可真是氣啊,不僅震懾住了閻君,就連轉生輪回陣法都給毀壞,不然以奴才的修為,也不可能有機會將柳柔蓉的魂魄撈上來。”
如何會牽扯到她已經忘了十幾年的人來,淩顏覺得其中的黑幕已將她蒙蔽十幾年,索性質問道“那你救她,做如何打算?”
易文稚回應道“當然是任憑皇上處置。”
淩顏卻一口回絕道“我處置她作何用!?”
“給皇上出口氣啊,難道不值得?”
失去的尊嚴她,要自己憑本事一點點拿回來,若以傷害對方親人為手段達目的,根本不是她淩顏的本色,隻問道“文稚,若是如此,我何不將我的兩個孩子手刃在他麵前,豈不更為痛快?”
易文稚長吸一口冷氣,這想法居然會被一個不到四十的姑娘給否決,甚至連同自己的脾性,心間不止一次顫動。
隻是突然間,淩顏向他問起了一個更深層次的問題“十四年前柳柔蓉去世,你去將她魂魄從地府帶回,那時我們還不曾相識,當時你這麽做,應該另有目的,是什麽?”
易文稚臉色嚴謹,想要將之躲避,卻又似在透露情感,輕語道“不管奴才那時的目的如何,現在不都換做了給皇上出氣之用?”
目光微微震懾,淩顏反問道“以你的意思,是叫朕不過問?”
易文稚垂首,沒應話。
午時未過,淩顏連午膳都沒顧得上,在易文稚的領路下,乘坐龍輦,七拐八拐到了皇宮深處,直逼蔬果園之地。
時過二十二年之久,這地方第一次給淩顏印象時,正是當年單允官升藥師之日,這塵封已久的蔬果園,就是當年的藥師殿。
眾宮女侍衛忍不住四處觀望,大家都是皇宮地理分布熟悉者,可都未曾來過此地。
易文稚手提著一隻包裹,帶著淩顏走進了蔬果園,眼前的一切他都很熟悉,而至於淩顏見到的情景,蔬果園的布置與當年的藥師殿大相徑庭,當初院子裏的一棵參天大樹跟一方石桌,已都不見,換做了現在的滿園春色。
通過小徑橫穿院子,易文稚帶著淩顏來到了殿門前。
門開了,伴隨著門裏女子的話傳來“元兒,今日你不是要出宮找你的檸姐姐玩耍嗎,怎麽來奶奶這裏了?”
女子開門瞧見了易文稚,有些驚訝,但當目光落在淩顏的容顏上後,女子疑問道“淩姑娘……是你嗎?”
太陽高掛,陽光垂直灑落。
女子一臉驚愕,對淩顏的出現,完全想到。
這位曾經名震道靈的女子,應當是個老婆子模樣,但看上去與自己一般年輕,淩顏微笑道“柳前輩,朕早就該來看望你的,恕朕來晚了。”
對於小兒子的過,女子捫心自問,自己有最大責任,沒成想淩顏對自己這般客氣,柳柔蓉歉意道“哪裏的話,是我沒臉見淩姑娘才是。”
柳柔蓉讓開了身,道“進來說話吧。”
淩顏與易文稚進得殿內,能將淩顏目光瞬間吸住的,便是那石地上的四個大字‘欺我負我’
但沒做多久停留,淩顏將四周環顧,這殿內的布置跟過往相差不大,單允存放藥瓶的櫃子,被柳柔蓉用作碗櫃,殿內有一空地是單允曾經煉藥之地,現在被柳柔蓉貢置了神位,但沒有火燭,隻有一柱水香。
淩顏在圓桌旁坐下,腳下正好踩到那四字,易文稚伺候一旁。
柳柔蓉登先給兩人倒了水,輕聲著招呼兩人喝水,她才坐下。
兩位女子坐姿端正,一個皇庭從小培養的國君霸氣,一位柳家大戶的小姐隨和,兩位碰撞在一起,一個釋放出氣場,一個吸收著氣場,一時間,是柳柔蓉占據主導。
柳柔蓉打破沉寂,道“淩姑娘是來談元兒的事兒嗎?”
淩顏想辦卻辦不了的事兒太多了,豈止淩元這一件?
她不過來看望罷了,回道“朕此次前來不為別的……”
語頓間,淩顏瞥了一眼身旁的易文稚,繼續道,“沒想到文稚十四年前,就將柳前輩帶到此處,朕在一個時辰前才知,特地前來探望。”
能有多少個怒火衝天的時候,淩顏已不知道自己一個人在深夜裏醒來了多少次,而哭過之後漸漸就不那麽憎恨了,隻因都是徒勞,來到此地,也不過印證自己的情感罷了。
柳柔蓉輕輕點頭,道“聽元兒說,林師弟今日要來星冥替他看病,也不知道治療進展如何,淩姑娘可知曉?”
淩顏接話道“林門主的醫術,天下屈指可數,不管如何,朕都是相信林前輩的。”
柳柔蓉點頭道“元兒這孩子乖巧聽話,相信也不會有大礙,不知道澈兒什麽時候回國?”
“澈兒大概還要四五個月,具體時日,她在信中也沒細說,不過聽她說收獲頗大,打算回國就著手開疆擴土一事。”
柳柔蓉稍楞,澈兒她雖未曾謀麵,但在淩元口中的姐姐也是性格溫和,如何會有開疆擴土這般極具攻擊性的思維?
柳柔蓉頓時失口道“開疆擴土?丫頭才多大,如何會做這般勞力費心的事?”
女人的情感很微妙,柳柔蓉自認沒權管教兩個孩子,但淩顏似乎並不在意,隻道“澈兒想去做,朕也沒理由攔著她,將來也不知道將皇位傳給誰,隻希望姐弟倆好好相處就行。”
柳柔蓉微笑道“淩姑娘多慮了,元兒的性子我了解,雖然好勝,卻是個顧家的孩子,將來姐弟倆也不會為了此事爭奪的。”
而淩顏卻將話題猛轉,道“柳前輩為何一直說元兒跟澈兒,不肯說說單允他呢?”
柳柔蓉霎時語塞,本來蒼白的容顏,在此時變得更加沒有血色,又聽淩顏道“前輩不是眼光好嗎?就說說他吧,實在不行,說說他小時候,也是可以的。”
柳柔蓉眼角泛光,微笑道“淩姑娘,允兒從小被族人瞧他不起,所以他一直一個人生活在後山的竹屋裏,因為被人稱作怪物的緣故,加之施林在族中權柄不大,所以就連我這做母親的,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去看望他。但誰又能阻止我呢,所以我背著所有的人,總是出乎意料地出現在允兒麵前,那個時候,見到的允兒要麽是悶悶不樂的樣子,要麽做事一言不發,總之小時候的允兒,太孤單了。”
淩顏眼不眨地盯著柳柔蓉,聽著她的述說,“後來啊,幸好有慕姑娘天天陪伴在允兒身邊,還教他修煉靈力,允兒這才對生活重啟了信心。至於允兒跟我說的,遇見了夜闖山峰的小姑娘,說她調皮又可愛,讓他有了做哥哥的感覺,那個時候我們誰都沒有意料到,她就是淩姑娘你的親妹妹。後來在嶮巇山的蒼靈門,允兒答應淩姑娘來星冥做藥師一職,他說自己沒有提前於我商量,心裏有些愧對於我,而我也沒有責怪這孩子,他想要去做的事這麽有意義,知道後我也很支持的。可兩年不到,這孩子連夜就趕回了克莫山,我……”
‘嘭’的一聲。
夾雜著瓷碗破碎,淩顏將手中的茶碗捏碎,茶水濺了一地,目光下斜,她下意識地往腳下的四個大字瞅了瞅。
柳柔蓉身軀稍前一靠,關心道“淩姑娘,你的手流血了。”
易文稚放下手中包裹,隨手拿出懷中絲巾給淩顏包紮。
淩顏目光怔怔,道“柳前輩請繼續。”
柳柔蓉正回身軀,道“那會兒應該是跟淩姑娘鬧矛盾了吧,允兒還將他的義弟帶了回來,那孩子也很乖巧,我將隨身的玉佩送給了他,正是元兒腰上隨佩戴的。”
淩顏接話道“這朕知道,後來楊熙將玉佩轉贈給了檸兒,用意是為了緩和單允跟萱兒的關係,楊熙希望因此可以讓兩家人有所往來,但幕彩兒的死,牽扯甚廣,幹係到當今的三族一門,單允為此還跟萱兒斷了往來,也可真是心絕。再後來,檸兒的那塊玉佩,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了元兒身上,柳前輩能夠猜是到誰出的餿主意嗎?”
柳柔蓉淡然一笑,道“不管誰出的,總之讓我瞧見了自己的外孫,這裏頭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好意的。”
淩顏目光冷豔,道“柳前輩多心了,元兒跟澈兒並非柳前輩的孫兒,隻是朕的孩子們,其他的……誰也沾不上邊兒,也沒有資格沾。”
柳柔蓉則關心道“淩姑娘,普天之下,擁有人神體質的隻有我兒單允,元兒跟他姐姐是誰的孩子,已無需多言。前些日子元兒發病,這才將我林師弟引來。而五天前若不是我及時控製元兒幾大要處,恐怕元兒情況會變得很糟,如若可行,還望淩姑娘讓元兒在我這兒住些時日,我好查看病情,實時照顧著他才好。”
易文稚替淩顏包紮好了傷口,插話道“族長夫人多慮了,有咱家在,皇子殿下出不了問題。”
見柳柔蓉要說,易文稚再次打斷道“忘了告訴族長夫人,公主殿下於兩年前體內屍毒發作,被咱家發現,給及時止住病情,而現在,公主殿下想必已經可以控製體內屍毒,並用於修煉了。”
柳柔蓉恍然道“既然有先生在,我這老婆子也用不著操這份心。”
柳柔蓉目光淡淡,望著麵前坐著的淩顏,兩人無言相視許久,誰也沒說話,誰也沒看出對方眼中有什麽,或是都以平常心來對待此次暢談。
畢竟是單允的母親,兒子犯了錯,柳柔蓉總該表示,但心中諸多顧慮使得柳柔蓉將所有化作一聲無言歎息。
柳柔蓉望了一眼淩顏身旁的易文稚,目光又投向皇帝淩顏,道“淩姑娘,我本是已死之人,十四年前被這位先生從鬼門關給拖了回來,也許是命該如此,可就像我突然離世一般,這世間的好多事兒都無從後悔,但有些建議還是想告訴你。”
“柳前輩請講。”
“關於元兒生父是誰一事,我可以不知道,淩萱姑娘作為元兒跟他姐姐的小姨,也可以不知道,但唯獨不能讓元兒跟他姐姐不知道,孩子們擁有絕對權力,應該知道他們的父親是誰。”
淩顏問道“所以柳前輩已經告訴元兒了?”
柳柔蓉道“並沒有,這事兒要麽淩姑娘說出來,或者孩子們的父親自個兒站出來承認,否則旁人怎麽做,都是再給你跟允兒之間徒增麻煩。”
淩顏點點頭,道“柳前輩的話在理,朕記下了了。”
淩顏給易文稚示意,易文稚隨後將地上的包裹打開,淩顏說道“柳前輩,你也是個大人物,道靈巨擘天行宗明尚老人名下四弟子之中,唯一的女弟子,不覺得就這麽悄悄辭世,有些可惜嗎?”
柳柔蓉眉頭輕皺,便見得易文稚將包裹打開,赤手將一條用諸多鋼釘穿好的骸骨拔地而起,各個關節連接完好,骨頭呈灰白色,並未受過汙染,想必這屍骸的主人入藏前,棺槨打造得很嚴實。
柳柔蓉卻驚呆了,她驚訝道“這……這是做什麽?”
易文稚淺笑道“當然是給族長夫人還陽了。”
還陽?
“這是我的?”
柳柔蓉目光悲淺,她根本從未奢望過還陽,可能十幾年前還會念想,但自從遇見淩元,柳柔蓉便從未想過了,能將她從地府拉回來的人,其能力決然龐大,而她柳柔蓉何等身份,她如何會給別人機會控製自己,去殘害家人?
柳柔蓉當下拒絕道“我不需要。”
柳柔蓉目光變得遲疑,她心中有好些想要見的人,大兒子單曲,已經成親生子的小兒子單允,她那事事都將單族打理得極好的丈夫,已年過九十的老父親,還有讓她時刻掛牽著的孫兒淩元,跟從未見過麵的孫女兒淩澈。
可她依舊絕心道,“重見光明又如何?塵世瑣事我都不再關心,所以易先生跟淩姑娘還是不要費心了。”
話已至此,柳柔蓉下了逐客令“時候也不早了,我得睡下了,你們回吧。”
柳柔蓉說完,起身往黑漆漆的裏屋走了去。
淩顏示意易文稚將骸骨收起,發現柳柔蓉一去不返,她朝著柳柔蓉的背影道“此番打擾實在愧疚,若柳前輩還想在青天白日裏見家人的話,可是隨時讓文稚替你還陽。”
未能得到柳柔蓉的回應,淩顏深深地凝望了眼那黑漆漆的裏屋,往殿外走了去。
剛院門的淩顏情緒開始暴漲,院門腳邊有一盆栽,怒不可遏的淩顏拔憑空抽出一把佩刀,將盆栽給一刀劈成了兩半兒。
皇上突如其來的脾氣將所有人嚇得跪地高呼“皇上息怒……”
麵對著柳柔蓉這樣的女人,淩顏找不到自己如何生氣的理由,可一出院門兒,火氣陡然冒出,直像個小孩兒因為錯過人生唯一一次的某件事物,又找不到彌補的辦法而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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