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雷與電 第三十九章 而立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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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淩澈安全送進宮門,已近晌午,之前陪著淩澈逛了下熱鬧的帝都街,倒是譚軒很喜歡那些可愛的小玩意兒,打算買下送給意中人,但淩澈因為譚軒在乎的,她就表現得很不屑,所以對鐲子玉器首飾都不太感興趣,逛街也就譚軒忙上忙下,一前一後晃得淩澈眼都花了。

    畢竟是帝國公主,從小見過的珍寶不計其數,怎會喜歡得上街邊器物?

    胯懸兩把寶劍的譚軒沒多在意,索性一個人又從皇宮折返,打算好好挑選一件,作為與淩澈認識這麽些日子來的唯一信物。

    日頭正好,譚軒選中了一隻碧綠古銅發簪,很有大家閨秀之範,並不貴,才一錢銀子。

    一個上午還沒喝上一口水的譚軒,瞧見街邊有商販擺了三個木桌,可供十二位客人落座,是買賣紅糖水的攤位,此時豔陽高照,攤位在巨大布傘的遮陰下,卻沒幾個食客。

    落座後,取下臧絨怫蔚兩把寶劍放在桌麵上,攤主瞧得譚軒衣著古樸,但那兩把長劍可與他的樣貌一般耀眼,樂嗬嗬地招呼著“客觀喝點什麽?這裏有紅糖冰糖茶棗三種。”

    譚軒仰起頭來,瞧了瞧這碧藍的天空,著實有些受不了,幹涸的兩片嘴皮不敢觸碰,他說道“星冥帝國的氣候真難以捉摸,離這兒一兩百裏的地兒飄著大雪,這裏卻熱得不行,老板,來一壺紅糖水,有冰加點冰,我加錢。”

    當真遇到識貨的客人,加冰的糖水要貴上兩番,攤主從冬天就藏在地窖的冰塊,每天都會拖一點到街上來,四周都蓋上厚厚的棉布,雖然保護得很好,但天氣這般炎熱,再過兩個時辰基本就剩不下多少了,現遇見肯加錢買冰的客人,老板得咧一聲,興高地去準備了。

    從懷裏拿出那隻發簪,譚軒攤開手掌,認真觀賞著他很寶貝的禮物,正想著如何交給淩澈之時&nbp;,卻聽見“這女娃娃你駕馭不住,何苦呢?”

    說話之人,聲音滄桑,年歲應在七八十,但譚軒身邊除了自己,別無他人。

    並未四處張望尋找說話之人,譚軒似乎在與老友對話,瞧著手中的發簪,目不轉睛道“你懂個屁。”

    “你心裏知道現階段是不會有結果的,你大可離開她一段時間,讓她知道你有多重要。”

    這聲音是從臧絨劍發出的。

    譚軒久久不做回應,直到老板端來一壺加了許多冰的紅糖水來,自己給自己倒滿一碗,一口氣喝掉,譚軒才像個泄了氣的魚鰾“宮老頭,你應該知道,為求精進修為,澈兒經常將自己置於危險之地,我能讓她深切體會得到那種處境,就不會早一秒出現,同樣會磨礪,在關乎她的生命安全的範疇內,我在爭取做到萬無一失。”

    能從臧絨劍內發出聲來,並且被譚軒稱作宮老頭的人,隻能是與靈神宮主君一較高下的仙鬼宗宮弘一,這位是圖讖尊者一直找尋多年未曾尋到一絲線索的人,找到他是擊敗五百年前的道者衛羽鄰的條件之一,原來一直以靈魂體藏在臧絨劍內。

    宮弘一淡淡道“一個女娃而已,轉過身就沒見你這般有精氣神,你若再這般癡迷下去,你的劍道非但無法進境,恐有衰落之勢。”

    把伴有碎冰渣的糖水當酒幹掉,胸腔傳來一陣冰涼,譚軒深深地歎了口氣,從小好玩兒的性子,讓他對無論是技道還是道力都異常向往,可自從遇到了淩澈,一切都慢慢淡化。

    跟在淩澈身邊,已逐漸成為他的習慣,明知自己很臭屁,很不要臉皮,但譚軒依舊控製不住。

    眼光閃爍著光亮,譚軒道“我知道,但這些都不重要。”

    被譚軒弄得有些惱火,宮弘一怒道“當然不重要了,重要的也不是你的付出有沒有回報,問題是別人正眼看過你一眼嗎?哪一次不是你倒貼的?有你這扶不上牆的子孫,老夫也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兩年來,千鈞一發之際救下她不下七次,得到過她一句真誠的謝謝?都忘了她往你臉上撓的樣子了?依老夫看,這位帝國公主,要麽心沒長全,要麽就是沒有爹娘教,老夫瞧她的弟弟淩元,就是個懂事的乖孩子,誤打誤撞害了你師父的孩子,自個兒上山來謝罪,光是這個,就比那女娃的膽魄好,起碼做事不拖遝!”

    總是自己找尋希望,又總是自己把自己從痛苦的深淵裏救出來,譚軒自我安慰的心境,當真無人能及。

    三十二的人了,還是個雛兒,在黑白兩道實在罕見,要讓道上的朋友知道了,又不知要給這個道靈界蹦出個怎樣的屁來,估計白道上要張羅旗鼓得為這位譚公子相親,如果覺得庸俗了,那黑道上的朋友們可沒這般好打整,不將他譚軒扔進美人窩裏,大肆嬉鬧一番,就總覺得沒有了人情味兒。

    “宮老頭你放心,境界我不會衰退,不然如何祝她一臂之力?”

    陽光在此時看來剛剛好,大抵是譚軒的心境平衡得不錯,他繼續道“宮老頭,你也太固執,認識你這麽些年來,你做事向來死認,看事第一感應是什麽,就永遠都是什麽,你怎麽不說澈兒一直都樂善好施呢,怎麽不說澈兒見不平就挺身而出呢,就沒你眼中一個好了。”

    老宗主語重道“倘若她寧願負你一個,也不負天下人呢?”

    “笑話,我幹嘛要跟天下人作對,需要她負我一個?”

    宮弘一眼瞅著自己那麽寶貝的接班人,怎會如此不開竅,不禁心焦力竭道“哎,為什麽一定要得到她的親口,你才會死心呐。”

    瞧見前方熟悉身影,譚軒從腰間摸出一塊碎銀子,放在桌上,拿起臧絨怫蔚往前方快步而去。

    他瞧見師傅了。

    單允跟雲錦兩人,帶著淩元和神勉正走在大街上。

    淩元買了一把女子用的畫扇,給自個兒扇風,買之前問過大叔三人,神勉阿彌陀佛地說自己不熱,雲錦謝絕了淩元自覺不錯的好意,倒是單允收下了與淩元的同款畫扇,隻是手拿著背在身後,沒做涼快之用。

    淩元此時很好動,什麽都第一次見的模樣,畢竟身後跟著大叔在,淩元領著神勉和尚四處轉悠,心情無比暢快。

    直到譚軒出現在單允麵前,恭敬地叫了聲“師傅。”

    單允隻道“辦完了?”

    師傅從來都是這麽直接,譚軒回應道“都辦完了。”

    單允道“那就跟我明天一塊兒回家去,此次出門,璠兒特意叫我注意一下你,如果遇見,就把你帶回去。”

    身旁的雲錦笑嗬嗬說道“星冥帝國此番大張旗鼓地開拓疆土,前期部署都要延伸到了中原腹地,過不了多久,軍隊跟上了,你那公主小丫頭定要到處奔波,譚軒賢侄,你確定你的事兒都辦妥了?”

    男子漢大丈夫豈能為了女人,在師傅麵前丟了顏麵,但譚軒的確可以這般做到,他有點惱火“雲前輩,別在師傅麵前揭我短。”

    “這就叫揭短了?”雲錦嘿嘿陰笑一聲,“你跟天刺明確表示了入贅星冥帝國,豈不就是沒心沒肺?”

    也不知道雲錦怎會知道,譚軒不勝其煩道“你一個長輩,這麽無賴?”

    被小輩這般說道,雲錦卻也不氣,反倒豪爽道“譚軒賢侄,你說話可要注意了啊,你楊姨跟你公主殿下的母親,可是多年好姐妹,得罪了我,將來你要娶誰不打緊,可要是偏偏看中了公主殿下淩澈,你的終身大事,可就得好好問問我了。”

    譚軒哭笑不得,眼前的一族之長,簡直地痞無賴,他怪道“沒你這麽給人穿小鞋的。”

    雲錦右手撥念佛珠,一臉詭笑道“想本族長不給你穿小鞋啊?打贏我就不給你穿。”

    譚軒知道雲錦在他追求淩澈的偉大道路上,並不會錦上添花,卻也絕不會給他小鞋穿,但眼神放光的譚軒,還是將手搭在了劍柄上。

    師傅平淡的目光瞧著前方的淩元,生怕被師傅發現,譚軒心間顫動,將手從劍柄上緩緩挪開,跟雲錦致歉“雲前輩,方才無禮了,望多包涵。”

    雲錦哈哈大笑,道“包涵個屁,要不是單允在這裏,我定要與你打個痛快,拿你做磨石,利己利人嘛。”

    雲族長這般聲明大義,譚軒自然而然跟著笑起,但見一旁平靜的師傅,譚軒立馬就收斂笑容,生怕師傅說他男笑癡。

    淩元跟神勉已經走遠,單允跟了上去,留下身後兩人,雲錦癟了眼隨人流遠去的兄弟,上前拍了拍譚軒的肩臂,不解氣道“你師傅就是揣著寶,怕賊人惦記。”

    即便是師傅二十多年的結義弟兄,雲錦畢竟是四大族之一的族長,其表現出來的隨意以及飄灑,讓譚軒倍覺欣賞。

    與雲大族長順著街道走過去,譚軒遠遠地瞧見師傅跟淩澈的弟弟有說有笑,譚軒問道“師傅他老人家,真是澈兒姐弟生父?”

    雲錦的驚訝,反應倒使得他是淩澈姐弟生父一般,他伸出手臂與譚軒勾肩道“這麽生猛的話,你還是離我遠點說,讓你師傅聽見,不得找我算賬啊,我這人雖然嘴巴不大,可你如果不在我麵前亂說,我就絕對平安無事。”

    雲錦瞧了瞧前邊兒的單允,街上這般吵鬧,也不知道這老小子聽見了沒,但舉世無雙的人神體質耳力異常敏銳,雲錦有些擔心。

    “雲前輩,看來你知道我師傅不少秘密。”

    譚軒心下一秉,心上有了數。

    “哪裏是知道他的秘密,我隻是比較了解他,當年跟他一道遊曆道靈界,那會兒的他,沒一點心思戒備我,性子被我摸得清清楚楚,就連他用哪隻手擦屁股我都知道。”

    譚軒偷笑間,單允回頭望來,眼神平淡似水,雲錦臉色恢複平常,笑著與好弟兄招招手。

    皇宮用膳很準時,聖上為了嚴格養成皇子規矩,就連她錯過了時間,也得等下一頓,本是柳柔蓉隨口於她講的帶頭作用,淩顏覺得很有道理,沿用至今已兩年。

    午時一到,淩元就喊餓,單允讓淩元帶路,結果這小子哪兒不往帶,就往人多的柳杏街上的八寶樓走。

    八寶樓在城中算老店,字號有百年曆史,共三位帝君親臨過,此為掌櫃當家一直掛在嘴上的話頭。

    八寶樓重裝過一回,在帝國首都做生意,掌櫃的多少愛點麵子,兩層樓的小樓看上去不大氣,就算菜品再好,也不能吸引貴人,於是便又往上疊了兩層樓。

    樓上樓下,木質成色的裝潢還有著鮮明的對比。

    二樓靠街的憑欄處,正有三人在用食。

    桌上菜品很少,三四樣,但有葷有素,有杯有酒。

    三人具皆年歲五十多模樣,其中一位長髯男子穿青衣長衫,一人著錦衣淡服,另一人衣著黑衣,三人神情各自平淡地吃著菜。

    錦衣的中年人,啄了一口黃酒,道“董先生,星冥帝國隻給我們捎了信來,說要開疆擴土,門主既然答應了,帝國皇帝能要多少土地,讓他們折騰去,為何還要我們來?也不知道做調停還是協助,後者還好,若是前者,未必門主擔心他星冥帝國,還要把我們嶮巇山給擴充在內?”

    被稱作董先生的人長髯男子,為蒼靈門副門主董侯,一碟清油溫炸的花生米,是他最好的下酒菜,聽到青使晉凱秀問及,他說道“門主也沒跟我說,隻是叫我帶著你跟千鬼過來罷了。”

    青使晉凱秀愕然,隨後笑道“從我們到這裏的三天,我都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又要做管家婆了?”

    一身黑衣的千鬼則低聲道“晉凱秀,你不做可以,我來做。”

    除卻正副門主,青使老大爵歌,蒼靈門就這位千鬼老哥做事最為沉穩老練,晉凱秀打心底敬重的人物。

    聽到千鬼大哥的見外語氣,晉凱秀連忙道“哎喲我的千鬼哥哥,我知道你與星冥帝方淵源極深,每番星冥帝國有難,老哥哥你最為急切,你別著急,我既然來了,門主的話我肯定聽,哥哥說的又是哪裏話了,我自罰自罰。”

    晉凱秀說著給自己斟滿一杯黃酒,一口悶掉。

    董侯見晉凱秀如此告饒,微笑對兩人說道“門主讓我們來的目的,無非兩個,一是軍隊侵擾百姓家,未嚐不會有矛盾,二來矛盾升級後,會引起其他自封城鎮的反感,被星冥招了還好,若是打了起來,我們要及時調停。”

    說到此處,董侯目光投向千鬼,說道“不過依我看,不會有多大反應,現在的星冥,不是二十年前需要我蒼靈門隨時支援的小國了,人口增長了兩千萬,學院增建千餘座。今年開春投入到軍隊的學生裏,十萬有五十名道力達開印,相信這樣放在台麵上的實力,暗流有多少我不去查都知道,再過兩年,現在的星冥有躋身第五的實力。&nbp;”

    晉凱秀自也明白其中道理,但他堂堂蒼靈門青使一部,這般護著一個帝國安危,實在鬧心,在道上聽來的風言風語也不是一兩回,什麽林羨兩位愛徒實力不濟,無法保星冥安危,更有甚者,說星冥帝國已暗中投入蒼靈門門下,星冥帝國所作所為,皆是蒼靈悶暗中授意。

    這般作嘔說法,他晉凱秀聽一次惡心一次。

    這日漸崛起的國家能夠成功,不是靠著門主的兩位徒兒,而是國策跟發展,今後星冥能夠自立,晉凱秀也算放下了心中大石。

    依然討好著千鬼老哥,但酒杯遞到了千鬼麵前,也不見他回頭來,晉凱秀順著目光往樓下望去,眼神巨震,當下便站起身來,直視街上走來的一行人。

    董侯也轉過頭看去,目光閃爍了幾分。

    樓下的單允仰頭望來,當場愣住,他對蒼靈門所有人不待見,卻唯獨這位董叔叔。

    單允並未一點表示也沒有,目光嚴謹地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隨後被淩元徑直帶進了八寶樓內。

    董侯示意晉凱秀坐下,不要亂生是非,說道“過去的事,每個人都記在心頭,良旬鷲的死,是戰死,生死各安天命,我們怪不得誰。當初眾人不也一樣要置他於死地嗎,你我的第二次生命都是門主給的,既然是門主對不起他在先,我們還能再說什麽?門主去過單族看望柳前輩,我們想你們定也支持,若是沒有柳前輩曾經的鼎力支持,蒼靈門可能不會存在,這一層層關係遞下去,我們蒼靈門算是虧欠了單族。至於我的傷,我不會怪他,然而小墨對他的看法,從門主那兒,咱們就看得出來。”

    董侯將話說得很明白,千鬼沒話說,晉凱秀同樣沒話說。

    董侯起身下樓。

    晉凱秀想將副門主攔下,可沒有出手,一旁的千鬼說道“我知道副門主不該如此主動,但當年,單允有大恩於副門主,這點又算得了什麽,再加上副門主一直都看好此人的徒弟,打算將十二位置填上。”

    晉凱秀思緒回到許多年前,道上的恩怨,了了了,起了起,從未停歇。

    就算投身入了蒼靈門,依舊能夠從執法時深切體會,不過身份變了個樣。

    以前被仗著膂力大,就可以囂張跋扈,後被人追殺為門主所救,如今前後恩怨了卻這麽久,晉凱秀卻覺得像是在昨天,原來他自己從未停止過腳步,一直都活在這世界法則當中,以至於自己無法抽身,便也問道“小墨隻要再過兩年,機遇與死戰再來幾場,心境跟境界定然大漲,實力足以達青使,現在對譚軒拋出橄欖枝,副門主就不怕小墨扯他胡子嗎?”

    千鬼笑道“小墨能鬧成什麽樣?就算上邊沒有門主擔著,副門主也會如此,蒼靈門與單族能緩和,目前就譚軒這層關係最為輕易,當然,我並不認為譚軒會加入我青使一部,也許副門主做的不過是門麵功夫罷了。”

    晉凱秀讚同了千鬼老哥的看法,忍不住又敬了老大哥一杯酒。

    樓下單允,徒弟譚軒,一直興奮開朗的淩元,沉默寡言的神勉和尚,還有混吃混喝的雲大族長,五人圍桌而坐,小二抹著桌子詢問要點什麽吃食,淩元開口就要醬熏鴨,清蒸小河蟹,辣爆肚絲,還有八寶樓的鎮館菜品八寶魚。

    淩元不敢多點,節約是奶奶經常掛嘴邊兒的,最後要了五碗白米飯。

    本以為做得很對的淩元,卻被大叔問道“你不問問神勉吃什麽?光吃白米飯了?”

    淩元咧嘴尷尬,他知道神勉葷素不忌,但明白大叔此話何意,趁著小二哥沒走,他向大叔解釋道“大叔,神勉他什麽都吃。”

    淩元又對小二哥說道,“麻煩炒油菜炒蓮白,各一份。”

    小二好咧一聲離去,單允餘光瞟見董副門主正好來到近處,正眼望去後,心間略有波動,他示意雲錦等人後,起身朝董侯走去。

    譚軒心裏搗鼓,該不會是談董侯之前遞出的青使第十二吧?這讓他有些心虛,雖說不曾知曉當年的過程,但譚軒意識得到,師傅跟蒼靈門有不小的過節。

    “好巧。”

    單允第一個開口。

    董侯微笑道“來,咱們坐下來談。”

    偌大的客棧裏,董侯就近坐下,單允坐在側位。

    當年林羨之妻墨靈,熬過自己的最後一個年頭,香消於嶮巇山,單允趁勢拜訪,遇見山門前想要將娘親魂魄哭回來的林墨,當時一心想要殺掉林墨,幸得董侯拚死硬抗下他的滿股氣勢,才將林墨救下,而至今使得董侯跟林墨都留下了連林羨也治不好的病根。

    單允有一劍,是董侯親授。

    此時的單允說道“董叔,其實我沒什麽要說的,就是想要過來跟你說說話。”

    一聲董叔,使得董侯回到那個夜裏,那時單允還是個略懷心事的少年,坐在嶮巇山山門下獨自發呆,黃紙燈籠高掛的山門,淡淡的光芒照應在單允身上,百般聊賴的他,向董侯請教技道一事,但一把寸骨看似虎虎生威,被董侯三招破去。

    董侯道“好多年不見,這一聲董叔,就已讓我倍覺親切了。”

    單允目光微微閃爍,當年的事讓他成眾矢之的,大是大非麵前,董叔即便沒有站在他身後,但當他與整個道靈為敵時,董叔也沒有動過一招一式。

    “門主自兩年前得到你的允許,可以祭拜柳前輩,在我看來,你跟蒼靈門已經冰釋前嫌,雖說再認門主為義父已是不能,但如果可以,去看看柳前輩的師傅明尚老人,也許還行吧。莫小姐去世後,老人家對門主的看法越發的深,好好的義子被門主逼得走火入魔,好好的妻子被害得慢性死亡,實在太多不該。莫小姐跟柳前輩一走,老人家嘴裏掛念最多就是你,雖然這些本不該我這個外人來說,此番算作多嘴了,但董叔還是想要說上一說,畢竟很多人都想贖當年犯下的罪。也莫要怪董叔話多,隻是這些事,你父親也跟你說過吧。”

    單允點點頭,父親的確說過,但單允從未放在心上,明尚老人曾經以寸骨歸屬一事,讓單允明白‘你的東西,別人不能拿,更沒資格搶。’

    這句話深刻烙印在單允心頭,以至於因為幕彩兒的事,讓單允幾近癲狂,最後大鬧道靈兩大家族跟門派,死傷眾多。

    而至於去看望明尚老人的想法,從未萌生,他單允隻是無話可說罷了,就像此時與董侯相遇,在麵前就多說一句,不在的話,不如不見的好。

    小二陸續上菜,淩元守著桌上的菜直咽口水,不斷回頭望正與長衫男子談話的大叔,居然有些委屈。

    雲錦瞧見,問道“淩元小朋友,你怎麽要哭了的樣子?”

    淩元是真情流露,但被雲錦發現後,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又恢複了常態,直撓腦袋說沒有啊。

    雲錦抿嘴微笑,一旁的神勉和尚說道“看來小元是愛上單允施主了。”

    譚軒則道“這麽說來我倒想起一件事來,聽小璠說,淩元跟她搶父親,是不是真的?”

    一說這個,淩元倒還來氣呢,他道“還說我呢,我對不起單璠自然不會跟他爭搶大叔做父親,但那回我找你談讓你做我大師兄一事?沒想到你卻打我姐的注意,可不許有下次了啊。”

    譚軒瞧著說話這麽溜的屁孩兒,拿起筷子就要打過去,哪知淩元並不怕,還瞪眼過來,知道他是師傅的心頭肉,譚軒的那一筷沒有打下去。

    提及帝國這位美人胚子,雲錦說道“前段日子,隱宗的阮青海出宗曆練,黑白道上的人均不是其對手,一身技道已達宗師級別,道力到目前還沒有人摸清。恐怕有化境的修為,若是讓他遇見了帝國公主,會不會把人給拐了?”

    不過到處尋人比試罷了,看似普普通通,卻是唯一危及譚軒狀元地位的人物,同為而立之年,阮青海的聲名鵲起,來勢之洶,有席卷道靈同輩之勢。

    隱宗向來隱忍不發,其宗主唐玉斐曾以一身禦統境入魔,打算讓隱宗晉升道靈第五,但被當時經曆大起大落的單允給一刀劈下山去,若非阮青海二師兄袁吉求情,這心毒的宗主怕是見不著第二天的太陽。

    阮青海是宗主唐玉斐關門弟子,論技道與道力,同輩中除卻大師兄唐傲,已無人是其對手,被師傅唐玉斐提前傳授鎮宗絕技烙刑,是個大材。

    威名成就又如何,譚軒根本不在乎,看了一眼坐在對麵的雲族長,譚軒有些害怕,難道他也認為有人會將澈兒從他身邊搶走?

    可是不曾擁有,又何來強搶一說?

    再往外退一步來說,誰說阮青海被譽為榜眼,就一定要跟自己掙淩澈了?

    淩元說道“這人我知道,隱宗第十三代弟子中,年紀最小的一位,被他師傅傳授烙刑絕技,拿得出手的有五成模樣,但要說起的他大師兄唐傲,那才是個驚豔道靈的人物,林爺爺的絕技狂劍他都會誒,聽說是被人贈送給他的,也不知是天行宗的哪位大俠。”

    雲錦嗬嗬一笑,道“你大叔送的。”

    淩元驚訝“啊?”

    雲錦暗自裏特想抽自己一嘴巴,不能道出單允曾經是林門主義子一事,關係越往星冥靠近,單允的身份就越容易被發現,但他還是圓了回來“幹爹與林前輩是同門師兄弟,因為幹爹這層關係,那部狂劍還經過劍神布博指導,你大叔學成後幾年,在一次機緣巧合下,將這部劍訣贈送給了更為適合的唐傲。”

    懂事的淩元瞧出這待人接物,實在有違身後人想法,便說道“啊,那這事大叔做的不妥啊,這部劍訣一直都屬天行宗劍法,大叔隻覺得外人更為適合這部劍訣,就隨意贈送出去,那明尚老祖宗和林爺爺還有劍神布博前輩三人,還不把大叔給罵死了。”

    天行宗鎮宗絕技被另一宗小子學去,是丟裏丟麵的大事,奈何是單允送出去的,明尚老人都沒敢說一個不字,林羨跟布博這兩位道靈巨擘又怎敢多話?

    雲錦順著淩元的脾性說道“對啊,當時很多長輩知道此事後,把你大叔罵得狗血淋頭的。”

    噗嗤一聲,惹得淩元哈哈大笑,想不到大叔也有挨罵的時候。

    “原來大叔也會啊,那隱宗的唐傲也會。”

    淩元不關心狂劍跟烙刑比起來,哪個真法更為驚為天人,卻問道“雲前輩啊,大叔說唐傲更適合這劍訣,那唐傲不就比大叔厲害了?”

    淩元自認大叔這般承認後,定也是間接承認大叔自己不如那唐傲,心頭的完美大叔被人比下去,淩元眼神諸多不滿,全被雲錦看去。

    “唐傲算個屁,我兩根手指頭就把他捏死,你信不信?”

    雲前輩的口氣大得讓淩元臉都笑爛了,一旁的譚軒也都笑得暢快,雲前輩跟大叔是結義兄弟,都是自己人,淩元便沒了比較之心,卻突然聽到譚軒說道“一年前有幸向林門主請教了一劍,那第七式的劍絕雖然厚實,但感覺沒師傅的有韻味。”

    雲錦嗤笑道“你以為你是誰,能讓林門主祭出劍絕,你別練劍練傻了。”

    譚軒悻悻然,未表態。

    譚軒有多好的天賦,淩元沒空理會,他也沒體會到那‘韻味’一詞如何理解,隻是說道“那是當然,你要敢說大叔比林爺爺的差了,那就是欺師滅祖。”

    雲錦被這童言無忌的淩元逗得哈哈大笑,但淩元這會兒真的被譚軒賞了個大板栗吃,淩元怕疼,立馬又說道“當然了,你如果真能讓林爺爺使出狂劍最後一式,你譚軒在道靈上的地位也是沒誰了。”

    譚軒糾正道“林前輩隻出了劍招,道力根本沒在劍招上,雲前輩已經放話了,你小子就別再說大話把我往刀口上推,弄得我在其他道者麵前一身騷。”

    菜已上完,沉默無言的神勉即使沒說上話,也沒有動筷,隻時在眾人平靜間隙說道“貧僧趕至星冥之時,恰巧遇見阮施主過城門。”

    淩元瞧神勉無論何時都這般淡然的表情,坐著椅子上靠近了他些,問道“神勉,你是不是跟誰都這麽風輕雲淡?”

    神勉單手豎十,頷首道“貧僧一直如此的。”

    淩元癟嘴說了句無聊,回身望去,大叔還在那兒坐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