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雷與電 第五十九章 赤道良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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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華山的異象如香花引蝶,遠在千裏之外的道者都有不顧風塵,仆仆趕來。

    四大族中,除卻一直隱世不出的靈龍族,其他三族的勢力都要滲透到此。

    單族有四小隊,分別由大長老之孫的單京韞領隊,領家族年輕一輩,總計六人。還有一直脾氣不大好、曾被多次責罰守山門的單東陽領四人,以及單裴勳的五人。而唯一作為女子帶隊出族的單香香,也有三人到此。

    其他兩族則沒分得太仔細,對於單施林二十幾年前發布的族規‘族中青年出族曆練,須得長輩扶持帶領’相比,左族跟雲族都未曾效仿,大多跟其他道者一般,都是零散到此。

    四族底蘊強橫,牽扯到整個道靈界的命脈,但整個道靈的實力,依舊要遵循而立道者的排名,從這裏攀升的道者,是整個道靈界的新鮮血液,是撐住道靈界大門戶的根源所在。

    三十歲之前的道者,尚且可以在此爭鋒,造出一時的時勢來,但譚軒沒來的消息不脛而走,許多趕來隻為看好戲的道者,不免有諸多失望,這次的風頭恐怕要落在隱宗阮青海的頭上。

    孝華山山頂上的耀光,一如既往的光彩絢爛,那如聖光投下來的光芒,特別是在清晨的濃霧中的模樣,形成極光一般的美景,讓人如癡如醉,讓百裏之內的人們,如受佛光洗禮的同時,望之敬畏。

    孝華山附近的道者,零零散散地分散在周圍五十裏內,總數已達千餘人。

    比起身邊帶個拖油瓶的林墨,蒼靈門青使總要先人一步前來震懾,此番到此的青使有兩位,晉凱秀與千鬼。

    值得一提的是,孝華山是距離星冥帝國下一步就要納為國土的地方,星冥特此集結五萬精兵,有百名開印百夫長,十位恒聽偏將,一名地守境中將,以及星冥帝國公主淩澈親自坐鎮孝華山,且軍隊人數浩蕩,就駐紮在虎伯城南門廣袤無垠的草地上。也不用誰口口相傳,說星冥帝國要包圍此山,光是五萬人做飯時的煙炊,就是個不小的陣仗。

    而到底是擁有天道者的蒼靈門,兩位青使大人的分量在眾人眼中,完全比得上星冥帝國的五萬精兵,大多隻敢遠遠地瞅兩位青使,而至於星冥帝國,多數道者也都噗嗤一鼻。

    一直在趕路的左檸碰見了兩位青使前輩,即便同為青使一員,可左檸依舊朝晉凱秀跟千鬼作揖,嚇得晉凱秀青使趕忙將之扶起,他焦急道“左小姐,可別這麽這樣,都是一個部門的,要讓門主知道了,沒我跟千鬼大哥的好果子吃。”

    比起淩元跟淩澈兩位從小看到大的孫子,林羨到底還是最疼桀驁不馴的左檸,就算她脾氣大有改觀,林羨依舊如此。

    左檸低頭瞧了瞧腰間懸掛的第十二麵青使令牌,與兩位青使同僚笑著點頭。

    這一路走來,遇見過打家劫舍的土匪,耐人尋味且手法高超的竊賊,還有囂張跋扈的土財主,但這些人在阮青海的這裏,具是一個眼神就解決的事兒,她跟小叔林墨一路高歌猛進到此,路途簡直愉快得勁。

    左檸揮手與兩位同部門的青使說了再見,卻不見小叔與他們說上一句話,左檸責怪小叔不懂禮節“兩位青使前輩到了,你怎麽都不打個招呼,小叔這麽沒禮貌,難道是從小就養成的?”

    一旁的阮青海知道有好戲看,這一路上左檸挑林墨的毛病何止十次,但很會說話的林墨都能一一蓋過。

    林墨麵前的左檸,在阮青海眼中是個傻孩子,一句話就再一次被林墨給帶了過去“我跟叔叔們都很熟啊,剛剛才你跟他們說話的時候,我給他們眨了一眼,他們都回應我了,你沒看見哦?”

    這話正好再一次地讓好脾氣的左檸點到為止。

    左檸卻情緒低落了,林墨瞧見她若有所思的模樣,氣笑道“怎麽突然就不開心了。”

    左檸望了一眼兩位青使前輩去的方向,小聲道“同樣是青使一部,我卻在這裏遊玩,叔叔們要維持整個道靈界的秩序,我覺得林爺爺給的這塊牌子,讓我好多餘。”

    阮青海注意到了左檸在林墨麵前的小姑娘模樣,嘴角掛起了笑容,走到了別處去。

    林墨則笑道“不給你才是添麻煩咧,要是你再出一點事來,你要你林爺爺怎麽活?”

    左檸還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林墨開始抱怨道“我就搞不懂了,以前我吵著鬧著要出山門去,你林爺爺就扔了一把厥犁給我,跟我做夢都想要的第十二麵令牌比起來,可真是讓我帶不帶都無所謂了。”

    在林墨麵前尚且乖巧的左檸聽到這話的漏洞,她道“你可別想騙我,厥犁是林爺爺在江湖的隨身兵器,給你肯定有特殊的寓意,就是想你一鳴驚人啊,可你要說比第十二麵青使令牌來的精貴,我不認同了。這青使令牌向來有能力者得之,雖然我是個意外,可也正如小叔你說講的,林爺爺是為了我的安危著想,但這厥犁不一樣,全天下就這一柄,還是當年林爺爺親自鑄造,是林爺爺能給你,也隻能給你的寶貝。”

    林墨越瞧左檸這丫頭心頭蕩起的漣漪,自個兒的心就越舒緩,他親昵地越了一步雷池,捏住左檸的鼻尖兒扭了扭,說道“你可真了解你爺爺喲。”

    左檸被林墨的行為嚇得不敢亂動,叔侄女關係的這一層道德禁錮,讓她開始張皇失措,眼睛瞪得老大。

    林墨意識到了這一點,沒做聲張地鬆掉左檸的鼻尖兒,笑道“怎麽,怕別人說我們不知羞恥啊?”

    故意的一句‘我們’讓左檸沉默不言,她根本回答不上來小叔的問話。

    “哈哈哈……”

    小叔略帶猖狂的笑聲讓左檸感到一絲不解,隻見小叔拉起她的小手,道“追殺房子已在雨蓬城遇見了你,那時你的任性讓我拗不過你啊,後來聽到風聲,得知有上千山匪攻占了雨蓬城,我從兩百裏之外奔襲回來,可真讓我趕得及時了,你知道來時的路上,我的心髒受到了多大的壓力?”

    注意力被轉移的左檸搖了搖頭。

    林墨問道“如果當時是我被圍困,要你從兩百裏外的地方趕回來,趕不回來我就死了,你心裏得有多怕?”

    左檸不敢去想,多年來在軍營練就的一股子硬氣,在林墨麵前蕩然無存,這話聽得她開始掉眼淚。

    林墨嚇得不輕,隨即哄道“我隻是打個比方,你怎麽就哭啦?”

    可左檸就是止不住,一想到小叔遭遇到自己當時的困境,她就傷心得開始怕了,後來左檸怎麽也止不住哭勢,林墨將她輕輕摟住,拍撫她的後背,安慰道“傻丫頭,我是誰啊?除開你去找過的允哥以及你林爺爺,勉強把淩澈淩元這倆小屁孩兒也算上的話,叔叔我可是全天下第五位會靈僵決裏功夫的人,比起譚軒的仙道鬼術兩套真法,小叔的治愈能力還要強上一籌。”

    左檸將臉抵在小叔肩頭,認真地點了點頭。

    林墨叫苦一聲,這可真是個傻丫頭。

    林墨心理素質極好,一直叫著自己不能急不能急,太急會造成左檸不適,以後都不會跟他貼太近了,他靜靜地安撫好了左檸,沒有再在情緒上多進一步。

    翌日,清晨的濃霧還未散去,大批道者已急速趕往孝華山附近一裏。

    其中就包括最誌在必得的阮青海一隊,三大族也盡都趕往,就連喜歡湊熱鬧的單璠也帶著師兄師傅一路小跑,怕就怕錯過了精彩絕倫的打鬥場麵。

    孝華山附近一裏,從天上投射而下的聖光逐漸泯滅,有人猜測山上其實什麽都沒有,卻被身邊人罵做娘希匹的騙子,但依舊阻止不了大部隊的靠攏。

    天上漸漸消失的光芒給人一種失望的神采,可人們不放棄,腳下堅持的步伐不慢反快,都要到山頂上一瞧究竟,才肯罷休。

    單族人業已會和一處,一群人趕赴山腳下,其他勢力也都三五結伴,來到山腳駐足觀望。

    單京韞在一眾人中,輩分最大,聲望最高,瞧見同族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姿態,他哈哈笑道“你們急什麽,真有寶貝的話,還輪不到我們,誰敢保證這裏有沒有被人偷偷來過?”

    才出族的單族小年輕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層麵來,頓時一陣歎息,有些脾氣難消的青年恨恨道“我就說要快點來要快點來,京韞叔你就要慢吞吞的,你得陪我寶物!”

    單京韞道“這不一樣嘛,什麽時候出什麽寶物,還是給個什麽妖獸出來,天上的人都沒給個準信兒……”

    而後單京韞道力逼音,振聲朝著天上道“誒……天上的仙人咧,我說得對不對啊?”

    單京韞的做法,無疑在給自己招雷劈,並非真的是天上的仙人回應,而是身邊由其他隊裏的小年輕們,開始懷疑這個大長老的孫子是個蹩腳貨。

    這一聲有趣的質問傳遍四方,遠處的阮青海一隊聽之,神色大震。

    還在趕來路上的單璠更是一個激靈,心念著這都扯上天上的仙人了,得快快趕去瞧瞧世麵,將來也好回家跟爹娘炫耀啊,否者這趟出族不白費了嘛。

    單璠索性拉起師兄師傅的手,一個勁兒地往前奔,老道人身子骨被單允淬過體,體力好上不少,倒是徒弟陳雍庭顯得拖了他們的速度。

    山腳下,麵對晚輩的吵鬧,單京韞嘿嘿一笑,並不責怪他的無禮,反而說道“那你來跟我一起罵,罵得天上的仙人受不了,再扔一個寶物下來,咱們搶到了就平分。”

    這是什麽破辦法,且不說真的有沒有天上的仙人,光是這樣的行徑,在眾人眼中就是個愚蠢至極,那青年不想再理會單京韞,沒再搭腔了。

    “天上的喂……有本事你再扔一個東西下來啊……看我不接得穩穩的……”

    單京韞的叫喊聲,在同道人中算是丟光了單族的臉麵,才與他匯合的單香香手持長劍站了出來,將他拉回了自家人群中,她責怪道“這麽多人呢,你瞎嚷嚷什麽,就算真有仙人也被你得罪完了,還扔什麽寶物下來給我們,要真扔下來,那也是用來砸你的!”

    單京韞從懷裏摸了一枚丹藥出來,遞給單香香,單香香拿在手裏細瞧,看不出端倪來,又湊近嗅了嗅,依舊無味,依照單京韞二不掛五的性子,她嘲笑道“怎麽,天上的仙人扔給你的一枚不入流的丹藥啊?”

    這一說單京韞更來氣了,就在眾人的麵前抬臂高指,囔道“我費好大勁兒爬到山巔,到最後給我一枚開印都算不上的丹藥,你這天上的仙人,當得可真是好啊,有本事你下來我們打一架啊!我贏了你就叫我一聲爺爺!”

    這話破口而出,所有人的目光聚集而來,單京韞厚臉皮的神采一點也不羞紅,他問道“你們看我做什麽,跟我一起罵啊!”

    奔走在山上的道者有的已停下,有的人沒有停止,依舊前行著。

    倒不是同伴開始懷疑他單京韞,就算是單東陽這種誰也不放眼裏的暴脾氣,也經不住單京韞的折騰,他公正道“單京韞,你別仗著自己在族裏的威望,就在這邊兒胡攪蠻纏,你剛剛這麽亂喊一通,若真有什麽天罰降下人間,單族成了首當其衝的受害者,你得負全責!”

    雖然單京韞跟單東陽從小都是欺負著單允長大的倆個孤高傲主,但兩人誰也看不上誰。

    單京韞怒道“你怕個屁!”

    單京韞隨即指著天上,嚷嚷道“扔個不入流丹藥下來的仙人能有多厲害,他能扔個五百年前的長生丹跟回生丹下來,我還能罵他了?還能降下天罰來了?”

    單東陽氣得眼放綠光,若非因為打不過,他早就動手教訓這個老小子了,四十多了未娶妻生子,做事還這般獨橫,一想到此處,單東陽就氣消了好多,也都是他該。

    隻是單香香從中調解倆人的火氣,單京韞才不與單東陽多說。

    就在此時,不知真是單京韞的指責起了作用,讓天上的仙人羞愧難當,還是天上的儀式正好完畢,反正從天上的雲朵裏,無故落下一樣東西,東西呈長條形,其上有照應天上陽光折返的零星璀璨,一時間將眾人的目光吸引住。

    長條東西在距離孝華山山頂百米上空懸定,眾人才看清了它的樣貌,是一把流光溢彩的長劍。

    在場眾人眼中流露出渴望的神色,當下就有道者拚命朝山頂上奔襲而出,想著就算不能飛到天上去,至少也要從山頂跳上去試試,看能不能將寶劍奪到手中。

    但總會有人接觸先登,一來還是三人。

    一是直接飛身出現在長劍旁的阮青海。

    二是以天上滾滾天雷化身而來的單京韞。

    三則是一名姑娘在孝華山山頂上,以蟒鞭為加持物,衍生而來的靈力外溢,攀附異寶之上。

    三人都有接觸到長劍,阮青海抓住劍柄,單京韞右手則緊握無鞘的劍身,加上那姑娘的靈力外溢,這三股氣力同時拉扯劍身,最終還是兩名男子妥協,降身至山頂,寶劍垂直插入一塊巨大石墩之上,劍身發出陣陣龍鳴,顫栗不止。

    這一幕已宣定寶物的爭奪者便是這三位,其他的道者能力不夠,心中自覺地打了退堂鼓,也沒誰敢不要命了打算跟能飛天的化境以上的道者比較,而至於阮青海與單京韞這兩位,傳說中的烙刑跟影雷決分身相比,一個阮青海的而立道者榜眼就足以傲視群雄。

    山腳下的單京韞本尊一動不動,如同蠟像,山頂上的分身瞧見來者,笑道“能夠與我在天雷上產生共鳴的,我猜你是隱宗阮青海,對也不對?”

    阮青海鬆開了寶劍,正身道“晚輩隱宗阮青海,見過單京韞前輩。”

    單京韞脾性不改,嘿嘿笑道“這麽乖,那你把這把劍讓給我啊。”

    阮青海麵不改色地搖了搖頭,視線望向另一人,開口道“淩姑娘也想要這把劍。”

    那以一把蟒鞭操控出靈力外溢的人物,便是星冥帝國公主淩澈,她目光緊縮身前的兩位實力高超者,下定決心地點了點頭。

    背負大劍的單京韞有些惱火,他罵道“多大能耐的腳穿多大的鞋,別以為你是淩元的姐姐,我就不敢把你怎麽樣,這種場麵把你打趴下了,就算單允也怪不了我,除非你身邊還有譚軒那小子在啊,否則誰能保你周全?”

    在沒有譚軒的日子裏,淩澈的心境僅僅疑惑了一陣子,然而她並未感覺到心境上的異樣,無論戰鬥還是平靜的夜裏,淩澈似乎已經習慣了。

    現在被單京韞提及譚軒來,淩澈回應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前輩莫說我的喪氣話,就憑我的靈力外溢,還不足以與你一戰?”

    一個可以靈力外溢的極品煉藥師再出神入化,卻如何能與他無限靠近禦統境的雷身相提並論?

    兩者不是一個梯隊裏,無奈的單京韞搖了搖頭,沒再說損話,倒是一旁的阮青海朝山下振聲道“今日我與單京韞前輩交戰,可有誰不服,也想要來分一杯羹?”

    還真有不怕死的道者上山來,阮青海見狀,捏出劍指,手心朝上做起立式,十幾根碗口粗細的石柱從地底暴漲而出,將還在奮力奔山的數人困在其中不得自拔。

    “還有誰?”

    以這般簡單粗暴的方式鎮壓山下所有人,直到沒有了攀登者,阮青海轉過身去,麵向著這位需要他拿出全部實力來應對的男子,眼神凝重地攤手做了一個請。

    淩澈被忽視了,她瞧見那說話狂妄至極的男子,周身有細雷閃過,實力要遠超她許多。

    淩澈蟒鞭緊握在手,她十分討厭這種感覺,猛抽蟒鞭劈空,發出炸響,她先發製人,蟒鞭直取單京韞後脖。

    單京韞任由自己被鎖脖,一股細雷順著蟒鞭蜿蜒而去,阮青海神色冷冽,知道已經晚了。

    淩澈的整條右臂被天雷擊中,失去了知覺,無法再持續戰鬥。

    單京韞瞧不起這種性子孤傲還不講理女子,轉身推掌,一股強力將淩澈擊飛,撞在了一棵大樹上。

    阮青海內心驚詫,隻是個分身都如此厲害了,那他本尊又將何種實力?

    四十三歲的單京韞在武道上從來逆水行舟,未曾停歇過對自己的修道一途,麵對著而立道者上的三十二歲榜眼,他一直都是一種勸退的姿態。

    奈何阮青海說道“既然本尊尚未到此,還請前輩的分身,切莫隱藏了實力。”

    好戰的單京韞哈哈大笑,抬手拿過負在背後的大劍,豪氣道“小子,你能在這樣的年紀登上化境高手之列,實在難得,此時此刻,就先讓我見識見識隱宗的烙刑有何章法。”

    阮青海大空濟世在手中微微顫動,與淩澈想法一般,阮青海先發製人,拔劍直取單京韞咽喉。

    阮青海的多數技道以及下手角度最為霸道,但擁有分身的單京韞毫不拒敵,任其攻他咽喉,而他傾斜腰部扭身,一把大劍帶著刺耳的呼嘯朝阮青海腦袋橫斬而去。

    騰出左手的阮青海捏劍指,當下在其身旁,破土而出一口水缸粗細的石柱來,為保證萬無一失,阮青海在石柱上布滿細雷加持石柱的韌性,料他單京韞的分身破不了這尊大石柱,這才心無旁騖得以劍取單京韞要害。

    深知一劍破不掉被天雷加固的石柱,單京韞鬆掉大劍劍柄,怕來不及回防,單京韞兩手霎時合十在胸前,將大空濟世夾在雙掌之間。

    阮青海得勢不饒人,一手緊握劍柄,一手撐住大空濟世劍柄尾端,腳下用力奮起,往前踏出兩步,大空濟世在單京韞雙掌間劃出了兩寸,劍尖直指其胸腔不到半寸。

    單京韞被逼得退了兩大步,心知不能耗下去,索性錯開雙掌,打算以怪力將名劍大空濟世折毀。

    阮青海不讓他得逞,雙手掌劍柄一轉劍身,再一次往前奮起前進,倘若單京韞不鬆手,誓要割掉他的雙掌。

    單京韞最終不得不主動讓開身道。

    此番一招近身技道的博弈,阮青海暫且獲得優勢。

    ‘滋滋滋’

    單京韞嘴角露出微笑,他右手半握,掌中不斷有天雷交錯,遊行其中,一股細雷延伸至地上,大劍上被細雷托起,回到單京韞手中,他道“多年前,曾遇見過你家大師兄,多次讓他出手,想要見識見識他的烙刑,可他說不怎麽會,讓我一直報以遺憾,先才你逼我讓道,委實打臉,在你不使出烙刑之前,我可不會再讓了。”

    阮青海正視道“前輩謬讚了……”

    單京韞的暴脾氣不跟阮青海客套,但見阮青海接下來立出上百根的通天石柱,將整座孝華山包裹其中。

    單京韞大笑道“就要這麽大陣仗的烙刑!”

    四周突然暗了下來,單京韞隨即抬頭一望,天上黑色雷雲滾滾翻轉,雷電不停地在人們的眼中映出花火,伴隨著空洞的炸裂聲,響徹天地。

    “單京韞前輩的影雷決另辟蹊徑,除開道力不談,與上一任的修習者雷欽相比,更具風華,我猜前輩是想與當年的允哥一樣,要以雷身獨抗此道天雷!”

    單京韞豪放不羈,朗聲道“聽單允提過一次,當年你師傅唐玉斐的烙刑,堪比天上仙人下凡,對他施以刑罰,雖然看你這架勢,與你師父當年差的不止零星半點,可我也是個知其力,行其事的人,分身抗不扛得住還另說,但這一口的烙刑我非嚐不可!”

    這一手水落船低的誇讚,很對阮青海胃口,他將大空濟世高高拋出,令其劍尖朝上,豎直懸空於頭頂,力喝一聲的同時,發現單京韞分身出現異樣,可已然來不及,天上那體積大大超過孝華山的實質性雷雲已落下,觸之必爆!

    為求不傷及無辜,阮青海靈識大開,他強製性將下墜的雷雲不斷縮小,那股強硬的氣機流轉不暢,憋得他額頭青筋暴起,最終雷雲以三人合抱之圍的大小,與地麵早已換做真身的單京韞相撞!

    並未有任何異響,那長達百丈的雷雲下落之快,卻如水一般被單京韞盡數吸進體內。

    天色頓時恢複了清明。

    三十而立的阮青海海乃百川,與他師傅唐玉斐相比,此時的他絕不會因為最強招數被人破去,而心生愧色,這種事帶來的情緒,反而更能撐開他的心胸。

    細想自己用大空濟世作為引導的滾滾天雷,被單京韞給盡數吸收了?

    這樣的結果讓阮青海為之一驚,難道這就是為什麽單京韞會突然真身到此的原因?

    單京韞長長地打了一個飽嗝,拍付一下肚子,笑說道“不是我不給麵子啊,隻是突然意識到身後還有個礙事的人,雖然我不怎麽喜歡她,可也是來過我克莫山的熟人,況且要是讓林羨這樣的大人物,知道我害苦他的孫女,你我可都吃不了兜著走啊。”

    阮青海沒有把握完全不波及到淩澈,她如林墨一般的體質,阮青海兩年前也見識過,山頂圍內產生的爆炸,對她並不能造成傷害。

    阮青海麵對正主,還未放棄,他與單京韞單手請式,道“前輩,換你出招了。”

    單京韞不理阮青海,走到石墩旁,隻手握住沒有劍鞘的寶劍劍柄上,將其拔出,扔給了阮青海,說道“說好的用分身硬抗,可我動用了真身,這把劍從今以後歸你了。”

    阮青海接住這把讓所有人為之心動的寶劍,望了一眼前方神態自若的單京韞,阮青海低頭細瞧異寶,這把寶劍長五尺二寸,劍身偏窄,隻半寸,其上有不斷遊走的猩紅細絲,如長龍蜿蜒,乃是一把不可多得的絕世好劍。

    隻是這把劍一眼便知是女子使用,阮青海給林墨許諾得到的寶物能平分則以,不能平分就歸他所有。

    阮青海正拱手與單京韞告辭時,卻聽見不該出現在此地的林墨,他那冷冷的聲音傳來“我侄女兒是你打傷的?”

    倆人尋聲望去,隻見左檸攙扶著受傷的淩澈,模樣很是艱辛,而她倆身邊已站著一臉嚴肅,且手持厥犁的林墨。

    單京韞將大劍附於身後,正眼也不瞧目光要吃人的林墨,隻是兩手環胸道“是我打傷的又怎樣?”

    林羨下顎輕輕晃動,道“你這個做前輩的敢承認就好。”

    單京韞被氣笑,他嗬嗬反問道“你怎麽不問你侄女兒,為何偷襲我?”

    護犢子的林墨橫厥犁在胸前,冷冷道“知道了又如何,我還不是得找你算賬。”

    單京韞混跡道上多年,說話從來都是將別人一言封死的主兒,奈何遇到了可以為侄女兒不要命的林墨,他饒有興趣看了一眼阮青海,又回望林墨,目光中有諸多不屑,他道“而立道者三人之中的嘴上功夫,阮兄弟跟譚軒我都不服,你林墨我還真是第一個佩服的人,就算如此,可你也打不過我啊,找死的話,你就算親爹來,也不能治我的罪啊。”

    林墨恨道“阮大哥看樣子被你一把劍給收買了人心,可你打誰不好,打我侄女兒,今天我就是請出青使,也要把你給辦了。”

    極遠處的山外,傳來沉悶聲響“青使晉凱秀,千鬼,隨時等候少門主差遣!”

    興許是淩澈懂事了,她由姐姐左檸攙扶到小叔身邊,虛弱道“小叔,是我技不如人,我們走吧。”

    林墨的牛脾氣上來,就算是淩澈也拉不了,他執意要單京韞賠禮道歉,卻被淩澈喝道“本來就是我不對,小叔你別這麽袒護我,我不想因為我的不對,讓你跟左檸有任何閃失!”

    林墨到現在都清晰地記得四年前,他們三人在克莫山附近的事,當初前往顛龍山掃墓,淩澈因他的一句埋怨,就哭了鼻子,弄得林墨被他爹罵,但淩澈能做到此時的敢作敢當,小叔和姐姐左檸懵了。

    最終單京韞覺著無趣,便一個人離開了孝華山,阮青海為了不阻攔,將通入天上的石柱一一撤回。

    淩澈是第二個準備離開的人,小叔跟姐姐都想送她,可惜被她拒絕,倆人拗不過這個帝國公主,任由她去了。

    至此孝華山異寶現世一事落下帷幕。

    林墨在山上選擇了一條人跡罕至的山路下去,左檸一言不發地跟在身旁,大哥阮青海攜兩把寶劍跟在後邊。

    三人各有心事,關係甚為微妙,阮青海出宗半年多來,走到哪兒就打到哪兒,今日卻給了單族單京韞一個天大的柔情,讓林墨心中如肉刺一般。

    阮青海知道自己在林墨心中,是個誰也不賣麵子的人,況且此人打傷了淩澈,還對單京韞如此寬宏大量。

    這件事是林墨今日就算牽連青使,也要跟單京韞死磕一樣,他希望阮大哥多少也能照顧一下侄女兒。

    左檸的心事就比較簡單了,作為姐姐的她,很擔心淩澈的接下來的日子,曾經有個跟屁蟲天天圍著他轉,此時不在了,她要強的心裏肯定也難受,她倒是希望這種關係可以一直維持下去,就算讓譚軒多吃一點苦頭也好,她都不願妹妹多受傷害。

    阮青海仰頭看了看天色,知道是跟林墨告別的時候了,他快步追了上去,輕輕地拍了下林墨的肩頭。

    林墨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看了一眼阮青海,別過頭去問道“阮大哥有什麽事?”

    阮青海真想抽他兩耳光,可畢竟是自家兄弟,他不過打了林墨胸口一拳,氣笑道“真要生我的氣,也要等你長本事了,能打贏我才行啊。”

    林墨神情寡淡道“我沒有生氣,隻是覺得阮大哥你變了一個人而已。”

    阮青海不必解釋自己如何對單京韞那麽禮貌,隻是將才得到的寶劍遞到林墨麵前,說道“來,這把劍歸你了。”

    林墨回絕道“我不要……”

    為了阮青海麵子上好過,林墨補充道,“這一瞧就是女子佩劍……”

    阮青海哈哈大笑道“我猜你都會這麽說,你若是不要,我可替你轉贈他人了。”

    林墨點了點頭,卻見阮青海將寶劍橫在了侄女兒麵前,說道“左檸妹子,林墨不要,我替他送給你……”

    左檸不知該如何是好,這麽好的一把劍,天下道者守了月餘的寶物,她憑什麽擁有呢。

    左檸輕輕地搖了搖頭,誰知一旁的小叔說道“既然是阮大哥送你的,你就收下吧。”

    左檸內心掙紮一番後,終於還是抬起兩手規矩地從阮青海手中接過寶劍來,頷首道了一聲“謝謝阮大哥。”

    阮青海呼出胸腔內的一口悶氣,笑著拍了拍林墨的臂膀,辭別道“這次旅途很愉快,我們就在這裏分別吧。”

    林墨跟左檸倆人有些意外。

    阮青海笑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帶著你們的這一路啊,我打架都不太敢用勁兒,就怕把你們給卷進去,等下回見麵,我們得痛飲一番,一醉方休才行!”

    林墨沒有挽留阮青海,也沒有點頭同意,直到阮青海再一次拍拍他的肩臂轉身離開,林墨跟兩手捧著寶劍的左檸依舊一言不發地望著。

    待阮青海走出三十步遠外,離別之際帶來的情感,使得林墨不再埋怨阮青海,他突然大喊道“阮大哥!這把劍叫什麽名字啊!?”

    阮青海回過身來,持大空濟世環抱在胸前,神采奕奕地別別頭,想了一番,回應道“就叫它赤道良顏!”

    兩個男子隔空相視一笑,振臂揮手告別後,阮青海的身影消失在了樹林小路裏。

    寶劍的確為天人所賜,與靈龍族鎮族之寶仙靈一般,都是上天的饋贈,唯一的不同,是仙靈有靈月初作為劍魂加持,赤道良顏則是一把連劍鞘都沒有的符劍。

    林墨說要替左檸先將寶劍保管,左檸很聽話地交給了他,但見赤道良顏如土撥鼠一般竄入了泥地,左檸詢問道“小叔,厥犁跟赤道良顏是不是待在一起的?它們在哪裏?每次見你用的時候,厥犁不是從天上飛來,就是一下從地裏冒出頭。”

    林墨笑道“我用靈力操控它們呆在地底下,要用的時候才拿出來,我也不是禦統境道者,做不到把寶劍放家裏,然後隔個千萬裏再喚到手中啊。”

    林墨規劃道“我們呢,先找一個打鐵鋪,給赤道良顏打造一副好的劍鞘,到時候你再隨身攜帶著。”

    左檸表示沒關係,說道“這把劍小叔要是喜歡的話,也可以留著啊,我可要可不要的。”

    林墨糾正道“這是阮大哥送給你的,你瞧見了我不要的。”

    左檸好似不開心了起來,一路跟著林墨不再說話,林墨也沒注意到這一點,倆人就這麽下了山,來到了一處林間的茶水鋪。

    這間茶水鋪生意還挺好,開對了地方,處於山林跟大道交界處,茶水鋪的檔頭上,有老板插上的風旗,上書黑字‘茶’,偶爾隨風飄動。

    林墨坐下後心情大好,點了兩碗水麵,兩碗都加肉,老板熱情好客,一聲敞亮的‘馬上來’讓人聽了精神抖擻。

    “我不想吃肉,吃不下。”

    左檸的語氣說得很快,林墨已經意識到了她可能不開心,他笑著說道“沒關係,一會兒全夾給我就是了。”

    直到麵條上桌,左檸的目光一直都在桌麵上,林墨心念著這丫頭怎麽了,剛才還興致滿滿地跟他討論厥犁跟赤道良顏的去向,怎麽這會兒就如此情緒低落了?

    左檸還是能很好地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並沒有幽怨地發脾氣,她拿起竹筷將碗裏的肉一塊塊地夾到了小叔碗裏,然後埋頭悄悄地吃著麵條。

    林墨拿著筷子和著麵條,目光一直投注在侄左檸的吃相上,這一根一根嗦半天的樣子,肯定有心事啊,林墨挑起一撮麵條滋溜入嘴,咀嚼道“檸兒你不開心哦?”

    左檸抬起頭來,望見小叔目光如水流過的眸子,又低下頭去,小聲地嘀咕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林墨小心翼翼道“什麽事兒啊?說出來小叔幫你解決了。”

    左檸放下竹筷,看了一眼林墨,好一會兒才抱怨道“你好像很喜歡阮大哥的樣子。”

    林墨哈哈大笑,引得左檸一臉不解,他起身來到左檸身邊,兩腿叉開,坐在跟左檸同座的長凳上。

    林墨正視道“我是很欣賞阮大哥的為人,可我喜歡的人是你啊。”

    左檸一下被小叔的話給打蒙了,心卻被填得滿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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