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陶鶯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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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修玉本來想就著這個熱水浴小憩片刻——但是商少言叮囑過他這樣不好,容易著涼或者暈厥,於是喬修玉現在純屬是在強撐著沒睡。

    正在他昏昏欲睡時,一股糊味兒竄進了喬修玉的鼻尖,他整個人一下子就清醒過來。

    這種味道喬修玉很熟悉,是飯菜燒糊的味道——他從前和喬瑜為著好玩兒,經常一塊兒偷偷摸摸地在程皇後的小廚房裏弄飯菜,燒糊了的飯菜就是這個味道!

    他有些疑慮地皺了皺眉——西北這位廚娘……他記得廚藝還算是不錯?

    怎麽會燒糊飯菜呢?喬修玉一邊想著,一邊就火速從浴桶裏起身,三兩下套上了衣服,準備去看看是怎麽回事,可別中午吃不上飯。

    吃不上飯,把他餓著了不要緊,餓壞了安安可怎麽辦?

    喬修玉先前每日給商少言送飯,有時候還會自己做幾個菜,自然知道廚房在哪裏,他一路趕過去,卻並沒有發現廚娘。

    隻有他的安安坐在小矮凳上,滿臉都是灰,隻一雙清淩淩的鳳眼清澈幹淨,此刻正沉著臉、鼓著腮幫子瞪著一碗被燒焦的東西。

    喬修玉“……”

    他有些好笑地扶額,而後走上前去,蹲在商少言麵前,溫聲道“你本來是想做飯嗎?”

    商少言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有些興致不高地開口“是啊,我想著你風塵仆仆趕回來,定然又累又餓,我便想給你做一點吃的。”

    喬修玉笑了笑,安撫商少言“你從來沒下過廚,這樣是正常的……我們可以出去吃。”

    商少言哀哀地歎了口氣,有些不服輸似的看著眼前黑黢黢的一碗焦塊兒“可是我就想做東西給你吃嘛……晏雪凝前幾日給我寄了信,說她給李琅軒做了點心,李琅軒高興了好幾日呢。”

    喬修玉摸了摸商少言的發頂,聲音暗含一絲無奈“你和你表妹不同,你注定是要在戰場和朝堂的刀光劍影中來去自如的,你這雙手可以提劍、可以執筆,為什麽還要叫它會做飯?”

    商少言愣了愣,而後抿唇笑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喬修玉“你挺會安慰女郎的。”

    喬修玉笑著替她將臉上的灰塵擦幹淨,一邊溫柔道“錯了,是挺會安慰和陽縣主的。”

    商少言沒忍住笑彎了眉眼,她湊到喬修玉臉邊親了一口“七郎,我真的越來越喜歡你啦。”

    ……

    南陳,滇南城外。

    一輛奢華的馬車行走在路上,周圍跟著不少護衛,馬車內隱隱約約傳出幾聲咳嗽,隨後便是悲慟的哭聲。

    路過的樵夫、村民都沒忍住看了那馬車好幾眼,卻被那些護衛給瞪得直縮脖子,也不敢看熱鬧了,連忙埋著頭趕路。

    馬車的簾子被掀開一角,一個模樣俏麗的、婢女模樣的人雙眼微紅,她看了一眼外頭的景色,而後放下簾子,看向馬車中一位滿臉病容的女郎,忍著哭腔道“娘子,再等等,咱們就快到了。”

    女郎生得漂亮,自有一股弱柳扶風的嬌柔感,她輕輕蹙眉,直叫人心疼不已,端的是我見猶憐“無礙,若我沒撐住,也都是命。”

    婢女聞言,再度落下淚來,伏在女郎麵前哭道“娘子這般好的人,怎麽、怎麽就……蒼天當真是不公!”

    女郎有些勉強地笑了笑,安撫地拍了拍婢女的肩膀“好紫蘇,你別哭了,往後今日,記得多同我燒些紙錢……我無兒無女,隻將你當作親妹子看待……”

    而後竟是雙眼一閉,陷入了暈厥。

    紫蘇大駭,連忙顫抖著手探了探女郎的鼻息,發現呼吸雖然微弱、但仍然存在之後,鬆了口氣,不禁探頭對車夫道“再快些!娘子快堅持不住了!”

    車夫應了一聲,而後加快了速度,但到底顧及著女郎的身子,沒有太快。

    紫蘇坐在馬車內,難過地看著女郎。

    女郎呼吸越來越弱,她想睜開眼,卻怎樣都睜不開,恍惚間,她看到了自己悲哀的一生。

    她本來是黔州刺史的獨女,姓陶,閨名鶯時。陶鶯時的母親是刺史正妻,在生她之前已經生了三個郎君,得了陶鶯時這一個女兒,自然是如珠如寶地愛著,三個嫡兄、兩個庶兄也都很喜愛她,因此陶鶯時可謂是千嬌百寵著長大的。

    前幾年黔州刺史回京述職——那時候正是文帝在位的年辰,南陳也還沒有現下這般民不聊生,但隱藏在暗處裏的許多膿瘡卻是爛透了,文帝看似性情溫和,其實最多疑不過,非要將整個南陳都握在手裏才行。

    這樣治理國家,很難麵麵俱到,這也導致了他沒辦法將所有事都了解透徹,底下的人自然猖狂起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陶鶯時在元宵節的花燈會上被當年的四皇子看中、強納為妾也隻能說是千萬悲劇中不起眼的一項。

    陶鶯時平日裏天真爛漫,但性子剛烈,寧死不從;再有,她的五個哥哥也是不依的,但他們怎麽可能鬥得過四皇子?

    於是沒多久,黔州刺史被指謀逆,全家被下獄,陶鶯時為了家人,委身四皇子。

    本以為日子也就這麽過下去了,誰料想四皇子心性狠辣,自覺受了奇恥大辱,因此在強占陶鶯時之後就將她扔給了自己手裏的護衛,自己則摟著另一位美妾,笑嘻嘻地看著她受辱。

    陶鶯時本以為這已經是最糟糕的事情了,誰成想她半夜清醒過來、想要自盡的時候,猛然聽聞家中所有人都被四皇子處以極刑而死。

    陶鶯時崩潰了。

    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她的家人又做錯了什麽?她隻是去看了一場花燈會,打扮得漂亮了一些;她的家人們也隻是想要保護她,想法設法要將她救出來……

    陶鶯時想死,四皇子卻不讓她死,有一段時日他每天都會將陶鶯時扔給護衛,自己在旁邊拍手叫好。

    陶鶯時漸漸地麻木了,但後來,這股麻木又轉為了極致的恨意——憑什麽自己什麽都沒做錯、自己的家人什麽都沒做錯,他們卻沒得到一個好結果;憑什麽惡毒、草菅人命的人卻能夠錦衣玉食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