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柳山青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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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
大雪紛飛,寒風冷冽。
一位穿著臃腫的婦人踩著梯子,艱難地清掃著屋頂的積雪,整理著茅草。
漏風的茅草屋內,紅光搖曳,一個穿著臃腫、衣服上都是補丁的小女孩,蜷縮在火堆旁, 嬌小的身子微微顫抖。
小女孩的小臉通紅中又帶有紫黑的凍傷,十根手指更是沒有一根好的,全都是深褐色的結痂。
屋外忽然傳來悶響,房門打開,冷冽的寒風帶著雪花趁機鑽了進來。婦人拿著掃把,快速地鑽了進來, 關上房門。
婦人放好掃把,快步走到火堆旁, 伸出比小女孩凍得更加慘烈的雙手,汲取著火焰的溫暖。
“娘,爹什麽時候回來呀?”小女孩有些奶氣的聲音隨著身子一塊發顫。
婦人的聲音同樣冷的發顫:“應該快了。”
“我聽月說,煤炭燃燒的時候不能關門、關窗戶,不然會中毒的。”
“中毒?”
婦人一愣。
“嗯,學堂老師跟他說的,燃燒煤炭的時候房屋要透氣,不然就會中毒。”
婦人頓時有些心疼,早知道燒煤炭還要開窗、開門,就不讓孩子他爹去買煤炭了,買回來又有什麽用。
小女孩自是不知婦人心中所想,她看向牆壁上的秦王畫像,憧憬道:“娘,怎樣才能去秦王的學堂讀書啊?我好想去。”
婦人看著搖曳的火焰,沒說話。
小女孩自顧自的說道:“月說學堂裏的房子好暖,就跟夏天一樣。每天還有肉吃,有奶喝。月跟我說,他下次回來就偷偷給我帶一點, 讓我也嚐嚐。”
說起這個,小女孩就不由口齒生津,咽著口水。
“月還說,考試要是考的好,學堂還會發肉、發煤炭。”
“娘,你知道什麽叫考試嗎?”
“我知道哦,就是先生出題目,讓你在紙上答。月上次帶回來了好多紙,他說那些紙都不要錢,是學堂發的,進了學堂就有。”
婦人默默聽著,還是沒有說話。不過婦人的心裏卻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說服孩子他爹,放棄耕種那塊田地,去秦王的店鋪做事。
去秦王的店鋪做事不比種地要好多了,孩子還有機會上學。
如果實在說不通,她就自己去。
她記得月能去秦王的學堂讀書,就是因為月的母親在秦王的酒樓裏洗碗。
還不知道自家婆娘又要勸他放棄家中祖傳田地的黑圖, 正冒著風雪,裹著塞著碎麻的複衣, 佝僂著身子,哆哆嗦嗦,踩著厚厚的積雪,一腳深一腳淺的來到宜之百貨。
宜之百貨是然山集團旗下的百貨商店,專門售賣各種各樣實用、不實用的小商品,零嘴。到了冬日,會銷售特價煤炭。
進店前,黑圖特意抖了抖身體,拍落身上的積雪,又跺了跺腳,這才掀開門店厚厚的門簾,走了進去。
一瞬間,黑圖感覺像是進入了春天,撲麵而來的暖意,讓他凍僵的身體得到舒緩。黑圖下意識想到真該帶孩子娘和孩子一塊過來,太暖了。
“歡迎光臨,”櫃台裏的售貨員喊出,由施然教導並要求推廣的話。
黑圖看了眼售貨員身上幹淨、厚實的衣服,不大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羨慕。黑圖佝僂的走到櫃台前,有些畏縮的說道:“我、我想買煤炭。”
“你要多少?”售貨員看著黑圖的打扮,眼睛裏閃過一絲輕蔑。不過店裏的規矩,讓他不敢將心中的輕蔑表露出來,露出公式化的笑容。
而售貨員的笑容,讓黑圖的拘謹少了一些。他說:“三斤。”
“抱歉,本店煤炭最少十斤起售。”
黑圖心裏一沉,下意識的摸了摸懷裏的錢袋,問:“十斤需要多少錢?”
“一百二十錢。”
黑圖心裏更沉,這價格都抵得上一石糧食了。而他這次帶的錢,隻有三十錢。
黑圖語氣又變的畏縮,有些討好的問道:“能不能隻賣一斤給我?”
“抱歉,不可以。”
售貨員言語客氣,態度卻堅決的讓黑圖無話可說。
黑圖準備離開,可一想到女兒、孩子她娘在家裏等著他帶煤炭回去,就挪不動腳。他看了看神色明顯已經有些不耐煩的售貨員,感受著從櫃台裏源源不斷湧上來的暖意,又掃了圈店鋪,打算買給女兒買一個小玩意兒,以免女兒太過難過。
黑圖剛要開口,厚重的門簾忽然被掀開,冷冽地寒風隨著兩位穿著華貴的男女湧了進來。
黑圖看著穿著華貴、臉上戴著奇怪麵罩的男女,下意識地閉上嘴巴,往旁邊挪了一些。特別是看到跟著這對男女跟進來的帶劍侍衛,黑圖又忍不住退了幾步。
有害怕,更是自卑。黑圖本能的認為自己應該離他們遠點,免得不小心弄髒了他們的衣服,給自己帶來麻煩。
櫃台裏的售貨員,原本已經很不耐煩,想開口趕麵前的窮逼走。在看到進來的施然、柳山青後,售貨員臉上、心裏的不耐煩瞬間消失,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無比熱烈的喊道:
“歡迎光臨。”
緊接著,售貨員麻利的走出櫃台,身體微躬的走到施然、柳山青麵前,笑容諂媚的說道:“請問兩位貴客需要什麽?”
施然看了眼黑圖,問:“你這的煤炭怎麽賣?”
“一百二十錢十斤。”
“要買的話是十斤起賣?”
“對。”
施然走到黑圖麵前,黑圖下意識的後退兩步,低著頭,神色愈發拘謹。施然拉下口罩,笑問:“你好,能否問你一個問題?”
黑圖有些愣神,完全沒想到貴人竟然這麽客氣,還跟他說你好。黑圖下意識的看了眼施然,有些結巴的說道:“可、可以。”
說著,黑圖心裏有點疑惑,眼前這人好麵熟,以前好像在哪裏見過?
“這的煤炭,以前也是這樣的價格?”
黑圖幹裂、發紫的嘴巴剛剛張開,售貨員失態的聲音忽然響起:“秦、秦王”
咚得一聲,售貨員跪了下去,磕頭拜道:“小的參見秦王。”
黑圖一愣,隨即也是跪了下去。同時,黑圖心裏激動,他怎麽也沒想到出來買煤炭,還能遇到秦王。秦王還跟他說你好。
施然將黑圖扶了起來,接著問道:“以前是這樣的價格嗎?”
“不、不是,以前十錢就可以買一斤,還可以按兩買,”黑圖補充道,“我、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謝謝,”施然看向還跪在地上的售貨員,“起來吧。”
“謝秦王,”售貨員站了起來,看了眼黑圖,心裏無比的忐忑。
“你在店裏是什麽職務?”
“售貨員和收錢員。”
“現在的煤炭價格是誰定的?”
“小、小的不知。”
施然沒有多說:“給他拿五十斤,錢我出。”
“諾。”
黑圖一愣,急道:“秦王不可。”
“這些算是我問你問題的谘詢費。”
黑圖還想說謝什麽,施然轉身看向店裏其他產品。黑圖見狀,將所有話都咽了回去,心裏無比感激施然。
商務部府衙。
施何穿著單衣,坐在案台後,手裏拿著一碗加了冰塊的酸梅湯,眉頭微皺的看著由各地匯報上來,一年內各行業的經濟報表。
忽然,清脆的敲門聲響起。
施何頭也不抬的喊了一聲:“進。”
一個年紀大概在二十五歲,身著屬官服飾的男子走了進來。
“部長,宮裏來人。”
施何抬頭問:“什麽事?”
“陛下、秦王召你入宮,”男子說,“據來人說,陛下、秦王剛回宮,陛下的心情看起來不太好。”
施何心裏一緊,一邊在侍女的伺候下穿上厚厚的綿袍,一邊大腦飛速運轉,思索著自己的工作哪裏出現了紕漏。
緊趕慢趕的來到宮門口,施何剛下車,就見到一輛九卿級別的馬車飛馳而來。施何當即認出,這是治栗內史常新的座駕。
果不其然,當馬車停穩,常新身披裘皮,麵無表情的從車裏走了下來。
“常內史,”施何拱手,打著招呼。
常新看到施何,冷峻的臉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施部長,你也是受陛下召喚?”
“不錯。”
施何沒有多說,沾著雪花的臉上閃過一絲思索之色,隨即笑著請常新進去。
常新看了眼施何,同樣做出請的手勢,笑著請施何進去。
兩人來回循環的客氣,先後走入宮門。二人在路上沒有說話,都在猜測陛下、秦王找他們有什麽事。
二人在看到對方時,心裏都有了相同的猜測,應該是和城內的物價有關。
是哪方麵的物價?
常新思索著,施何心裏卻是有了答案。
來到暖房前,施何、常新彈掉身上的雪花,脫掉鞋子,走了進去。
暖房裏溫暖如春,施何、常新看著高堂上並排而坐,穿著春秋常服的施然、柳山青,畢恭畢敬的拱手行禮,齊聲道:“臣參見陛下、秦王。”
柳山青麵無表情,開門見山的問道:“施部長,然山、青旅兩大集團,你可還在管理?”
“啟稟陛下,因商務部事務繁忙,臣精力有限,一年前就將然山、青旅移交給劉元管理。劉元曾是臣的副手,在青旅創建之初,就協助臣。”
施何遲疑道:“敢問陛下,是否出然山、青旅出了問題?”
施然說:“煤炭銷售之初,我曾規定煤炭隻能以成本價銷售,不得設置購買門檻,剛才我和陛下卻發現,煤炭的價格不僅漲了,還設置了十斤起賣的銷售門檻。除此之外,還有過冬的衣物、一些物品的價格也都漲了不少。”
施何忙道:“臣這就去調查清楚是誰下的命令。”
柳山青看向常新:“常新,你作為治栗內史,有管控物價之責,如今卻放任煤炭等物價增長,你平時都在做什麽?”
常新十分幹脆的說道:“臣知罪。”
柳山青說:“來人,替施部長、常內史更衣。”
話音未落,兩位宮女捧著施然、柳山青剛才在宮外,特意從黑圖手裏買來,塞滿蘆花的複衣,走了過來。
施何、常新如何不明白柳山青的意思,當即走到柳山青看不見的地方,脫掉身上的裘皮、綿袍,換上打滿補丁、塞滿蘆花的複衣。
換好衣服,施何、常新回到主殿中央,等候柳山青發落。
他們知道,更換衣服絕不是結束。
柳山青說:“這是朕和秦王特意為你們買的。接下來的一個月,你們隻能穿著這身衣服。還有,朕和秦王在城北替你們尋了個住處。你們就在那住上一個月,好好體會下百姓的生活。”
“諾,”施何、常新齊聲道。
“煤炭等過冬之物一事,朕給你們三天時間,三天內若解決不了,你們就永遠住那裏。”
“諾。”
施何、常新等了幾秒鍾,見柳山青開始看奏章,當即說了一句“臣告退”,轉身向外走去。
剛走出暖房,呼嘯的寒風刮得施何、常新不由打了個寒顫。剛要穿鞋子,施何、常新發現他們倆帶有毛絨的鞋子,也換成了破了一個大洞的單薄布鞋。
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相同的無奈。
施何嘴巴微動,想要說些什麽。常新則是直接穿上破洞的布鞋,裹了裹補丁複衣,剛要往外走。
“施部長、常內史請稍等。”
玉兒戴著耳罩,穿著式樣精美的厚實綿袍,披著毛色柔順、純粹的裘皮走了過來。
施何、常新看得都有些羨慕,莫名覺得自己更冷了。
“陛下讓我帶你們過去。”
“有勞少府,”施何、常新齊聲說。
玉兒淺笑,拿出施然給她的棉質口罩,戴上,走出屋簷。飄落的鵝毛大雪瞬間讓玉兒烏黑的秀發染白。
施何、常新緊隨其後。踩著地上冰冷的積雪,施何、常新感覺就跟赤身走在雪地一樣,體溫快速流逝,身體忍不住開始顫抖。
剛走出暖房範圍,一輛式樣精美的雙駕馬車,停在茫茫的雪地之中。
施何、常新下意識的加快步伐,向馬車走去。
玉兒轉身,淺笑說:“施部長、常內史,陛下有令,二位不能坐馬車,隻能步行。”
“”
“”
施何張了張嘴,心裏有些不滿。
常新內心之中則無半點不滿,安然接受。
施何作為秦王的叔父,都是這樣的待遇,他又能說什麽。
就在二人邁步,繼續向前走時,玉兒小步追上他們,神秘的從袖子裏掏出兩片暖寶寶,小聲道:
“施部長、常內史,這是秦王讓我給你們的。你們將它貼在衣物內,可以禦寒。”
說著,玉兒拿著其中一片暖寶寶,做示範,教二人如何使用。
施然迫不及待的拿著已經發熱的暖寶寶,塞進衣服裏,輕輕地呼了口氣,內心對施然的不滿,悄然淡去。
常新低聲道謝,緊捂著衣服,生怕這點微薄的熱量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