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牛棚裏臭氣熏天，一頭大黃牛慢吞吞嚼著嘴裏的青草，尾巴懶洋洋地來回甩動，扇飛趴在背上的蠅蟲。

    微弱的燭光下，蘇芷香和蘇信石相對而坐，各自拿著一隻鞋，用鞋底狠狠拍打麵前的小草人，小草人肚子上寫著“劉老二”。

    蘇芷香咬牙切齒：“打死你個短命鬼，冤枉我爹娘，等你死了都沒人收屍。”

    蘇信石憤憤不平：“王八蛋，嫌我吃得多，把我當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兄妹倆打得正來勁，曲綏英端來兩碗玉米粥遞給他們，蘇信石穿上鞋跳起來接過碗，一仰脖就喝光了。

    蘇芷香捧著手裏的粗瓷碗，看了眼不停舔空碗的蘇信石，將自己這碗粥也遞給他。蘇信石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喝。

    曲綏英坐在蘇芷香身邊，神情凝重地看著她：“前幾天下雨把私塾衝塌了，好心的學子收留了我，現在沒好地方給你們歇腳。”

    蘇芷香抬頭看了眼四處漏風的牛棚，夜空中還有閃亮的星星，莞爾一笑：“這裏挺好的。”

    “阿香，你罵我幾句吧，叔嬸這兩天念叨要把鋪子盤出去，我就該寸步不離跟著的。”

    “沒連累你已是萬幸，都怪我事先沒跟他們說清楚。”蘇芷香對曲綏英從沒有埋怨，這位書香小姐逃婚出來四處漂泊，在舊私塾教書才落了腳，已經很不容易。

    曲綏英仍感自責：“那你打算怎麽辦？叔嬸真要坐牢嗎？”

    想起在牢裏提心吊膽的爹娘，蘇芷香瞬間紅了眼眶：“本來就是我的錯，流放也好，殺頭也好，我都認了。待我抓到劉華找回賬本，就去衙門救他們。”

    曲綏英恨不能立刻救出叔嬸，卻怕蘇芷香一腔孤勇傷害自己。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能亂了分寸，如今全城都在抓假藥販子，各個碼頭都有官差把守，劉華就算逃不掉，也會找地方藏起來。”

    “我打聽過，他在芳滿樓有個相好，等我查出頭緒，就叫捕頭來抓人。”蘇芷香深知劉家父子的狡詐，留給她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你還認識捕頭？”曲綏英想不到她說的是克星，蘇芷香正要解釋，卻見蘇信石放下碗狠啐了聲。

    “雖說那小子救過我，但我還是要憑良心講，他仗著自己會點功夫，對姑娘家動手動腳，成何體統！”蘇信石抱緊自己給曲綏英做示範，“就像這樣……那樣……他還派手下把阿香帶回去，當我已經咽氣了？”

    蘇芷香沒眼看：“又不是豬拱白菜，你噘個嘴惡不惡心！我不像你見色忘義，看到美女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

    蘇信石梗著脖子反駁道：“我稀罕美女咋了，又沒把自己賠進去，今兒個要不是我救了你，你說不定就被那小子糟蹋了……”

    “說得好像美女願意糟蹋你似的……”

    曲綏英聽得頭疼：“別吵了，叔嬸還在牢裏受苦，你們兄妹倆哪能鬧內訌呢。我正想法子見叔嬸一麵，打聽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你要去劫獄？”蘇信石嚇得縮起腦袋，“那是要砍頭的，別叫上我！”

    “哞”一聲叫，蘇芷香和蘇信石看向曲綏英身後的柵欄，那頭大黃牛張著嘴警惕地瞪他們。

    這時，有個光頭男娃娃哼著小曲跑進牛棚。

    曲綏英示意他們別出聲，快步迎向那男娃：“小明，你怎麽來了？”

    小明像背書一樣搖頭晃腦：“夫子，我爹說他明天要去牢裏拉夜香……”

    曲綏英看了眼四周，慌忙捂著他的嘴，把他拖進牛棚裏。蘇芷香和蘇信石急切地圍過來，小明眨眨眼，驚恐地望著他們。

    曲綏英放開手，摸摸小明光亮的頭頂：“別怕，他們都是我的朋友。”

    小明乖巧點頭：“夫子，我爹說他有法子帶你混進去，讓你準備一下。”

    “好，我知道了，告訴你爹，我會格外小心。”曲綏英送小明走出牛棚，叮囑他別把這裏還有別人的事說出去。

    曲綏英回來看到蘇芷香激動地望著自己：“你真有法子去牢裏？能帶我一起去嗎？”

    蘇信石急得跳腳：“我也要去，我想我娘了。”

    雖有諸多不忍，曲綏英還是狠心拒絕了：“小明的父親說，衙門大牢戒備森嚴，平時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

    蘇芷香和蘇信石滿臉失望，卻也不好為難她，畢竟是牢房重地，哪能想去就去。

    一夜之間，牛棚裏住著陌生人的消息不脛而走。

    蘇芷香剛睡醒就撞見一雙雙好奇的眼睛，她滿臉懵然，身上像紮滿刺，慌忙從草堆上跳起來。

    “各位鄉親父老，我不是壞人……”

    蘇芷香忽覺口幹舌燥，伸手拉扯身邊的蘇信石和曲綏英。他倆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牛棚裏站滿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小明躲在父親身後，心虛地望著曲綏英，輕輕叫了聲“夫子”。

    曲綏英自覺有負鄉親們的信任，當場低頭道歉：“我朋友的爹娘被冤枉入獄，他們想在這裏躲兩天，要是不方便的話，我這就把他們帶走。”

    “英子跟我家的事無關，你們千萬不要怪她！”蘇芷香拽著哈欠連天的蘇信石，按下他的頭給眾人賠禮。

    鄉親們麵麵相覷，小明的父親上前扶起曲綏英：“夫子，瞧你說的，你不嫌俺家窮，教俺孩子讀書，你的朋友就是大家夥兒的朋友。”

    “夫子，你別見外，我是衙門的夥夫，你咋不來找我幫忙呢？”

    “還有我，我是打掃牢房的，我給你們望風……”

    眾人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曲綏英感激地紅了眼。蘇芷香喉嚨發緊說不出話，心裏卻是暖融融的，原來，這就是被朋友罩著的感覺。

    大牢裏蒼蠅滿天飛，蘇芷香和曲綏英頭頂綁著白汗巾，鼻子上係著黑布條，躡手躡腳地在過道上左右張望。

    監牢裏都是蓬頭垢麵的囚犯，蘇芷香的眼睛在暗處看不清楚，心裏越發焦急。她聽到曲綏英朝角落小心翼翼地叫聲“嬸”，連忙奔向拐角那間牢房。

    蘇芷香隔著木柵欄，隱約看到低頭吃東西的駝背婦人，臉上髒汙不堪，雙眼呆滯，手裏還拿著半塊發黴的餅。

    她撲通跪下來眼淚直流，雙手穿過柵欄想去摸一下婦人，嘴唇不停顫抖，哽咽地叫聲“娘”。(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