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渾身發顫瞪圓雙眼，扔掉手裏的黴餅，朝蘇芷香爬過來握住她的手，難以置信地抬頭看曲綏英和蘇信石，反複看了幾眼，眼裏蓄滿淚水。

    蘇母激動過後，更覺得害怕：“你們怎麽來了？快走啊，別被人發現了。”

    蘇芷香瞧見母親孤零零的，連忙追問：“我爹呢？他被關在哪兒？”

    蘇母無奈搖頭：“我不知道，我們被抓進來就分開了。”

    “旁邊還有個水牢，叔可能被關進那裏了。”曲綏英進來之前，特意找鄉親們打聽過。

    “水、水牢？孩子他爹腿腳不好，哪能受得了……”蘇母抿住顫抖的唇，悲淒地輕歎道，“算了，早死早超生。”

    “娘，別說胡話，你和爹是被劉老二冤枉的。我去抓他兒子奪回證據，你們都會沒事。”

    蘇母呆呆地望著淚流滿麵的閨女：“劉老二？不是你賣商安堂的仿藥……”

    原來爹娘以為替她抵罪了，蘇芷香慌忙解釋：“女兒有錯，但遠不及劉老二罪孽深重，他想讓你們做替死鬼，我絕不能饒了他！”

    蘇母似懂非懂地搖搖頭：“可是，衙門追究起來，罰沒家產還不如死了。”

    “我會做藥，我以後做自己的招牌，還能賺更多銀子。”蘇芷香哭求母親不要放棄，“娘舍得撇下哥哥嗎？他還要靠你養一輩子的……”

    “娘，你別死，你死了我怎麽辦？我還沒娶上媳婦呢，你說過要給我帶孩子的。”蘇信石想到這裏為自己犯愁，忍不住也哭了。

    蘇母淚汪汪地望著一雙兒女，明明都長大成人了，在她眼裏卻還是抱在懷裏的孩子。蘇母哭了又笑，打心底裏不想拖累他們，又怕他們傷心難過。

    蘇芷香和蘇信石連聲叫“娘”，曲綏英看到大牢外麵的人影，匆忙把他們拉走。

    “有人來了，快走！”

    “娘，你記住我的話。”蘇芷香抹著淚跑出去。

    蘇母往前爬幾步，頭擠在柵欄裏看他們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哭著收回視線。

    “傻丫頭，沒心沒肺活得好，千萬別回頭！”

    在熱心鄉親的掩護下，蘇芷香等人順利躲過牢吏的巡視，穿過後院即將逃出衙門，卻見議事廳裏有人走出來，慌忙退到回廊暫避。

    蘇芷香躲在朱漆廊柱後，探出半張臉看到尖嘴猴腮的老頭停在門檻處，躬身示意他人先行。

    她以為老頭討好的是官爺，當她看見眼熟的華貴身影，腦袋發懵，就像從頭被澆了盆冰水，差點就涼透了。

    陸捕頭，又是他！蘇芷香就像耗子見了貓，嚇得拔腿想逃。轉念一想，這裏是衙門，碰見他也不稀奇，沒被發現就好。

    “……您慢走。”老頭臉上盡是獻媚，不停地點頭哈腰。

    “宋師爺，告辭。”商陸朝他拱手一禮，眉宇間稍顯驕矜，卻又那麽恰如其分。

    師爺？蘇芷香愣了下，捕頭的官比師爺更大麽，為何師爺在他麵前像個打下手的？但那克星確實自大，在衙門裏也不穿官服！

    等到商陸走遠，蘇芷香望著他的背影兀自沉思。

    回想起來，他給她找過不少麻煩，卻也在生死關頭救過她。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可靠，結果連聲招呼都不打就溜了。

    他應該不會再信她了，不過，等她把劉華抓回來，將賬本交到他手裏，也不至於公報私仇吧。

    “咳咳……”在後院掃地的大叔來回張望，朝他們揮了下掃帚。

    曲綏英拍了下蘇芷香的肩膀，她回過神趕緊跑出仆人出入的耳門。他們沿著窄巷繞回正街，混入人群裏就能悄然離開。

    “等一下，我的鞋掉了……”蘇信石焦急地喊了聲，跑回去撿他的鞋。

    路邊行人看過來，蘇芷香臉色煞白慌忙躲閃，無意中觸碰到人群裏那道銳利目光。

    她遙望著衙門外修竹般的身影，忽覺胸口窒悶，心跳都慢了半拍。她依稀看到他眼裏的驚訝，但就在下一瞬，他卻回頭跨上馬車。

    那輛氣派的馬車徑直向她駛來，車簾上橫綴的雀羽流蘇飄來蕩去，攪亂了蘇芷香悸動的心。

    她拉著曲綏英背過身，垂目緊盯著自己的鼻尖，發燙的臉頰滲出層層薄汗，暗自祈求沒人發現她們。

    車輪的軲轆聲逐漸遠去，蘇芷香總算鬆了口氣。還好，他沒有看清楚，她是被自己嚇到了。

    蘇信石撿回鞋子穿好，嘴裏嘟囔著：“我哭累了，我要吃肉……”

    蘇芷香正要叫他閉嘴，曲綏英爽快地指著裕興街的方向：“那就去芳滿樓，我請客。”

    芳滿樓，劉華的相好就在那裏。

    蘇芷香記得她還有個主顧賒著銀子，是時候去討債了。

    馬車晃悠悠地駛向柳氏藥堂，坐在車廂裏的柳竹苓，抬頭看向默不做聲的商陸。

    “也許是老眼昏花，我方才好像看到孫小姐了。”想起損失的那兩箱益心丸，柳竹苓還是恨得咬牙，可惜假藥販子就像深潭裏的泥鰍，狡猾到無處可尋。

    商陸靜默半晌，才道：“柳東家回去泡杯枸杞茶，滋陰明目。”

    柳竹苓自嘲地笑了笑，換個話頭：“商少爺為何要推遲升堂？劉老二和蘇家夫婦合夥販賣假藥，罪證確鑿，就等著知府大人判案了。”

    “隻怕沒有那麽簡單，我推測幕後還有其他幫凶。”商陸不知蘇芷香是否有發現，唯有暫作拖延。

    “你指的是蘇家那對兒女？商少爺有所不知，潑婦刁民隻要銀子不要命，他們不會露麵的。”

    商陸卻不這麽認為：“為人父母甘願以命相拚，做人子女豈能貪圖富貴？”

    “天底下做父母的，哪能狠得過自己的子女。”柳竹苓看他無意多言，隻得作罷。

    馬車緩緩停下來，商陸跳下馬車步入藥堂，柳竹苓想不出半點頭緒，搖搖頭準備下車。

    管家搬來腳凳掀開車簾，猶豫地開了口：“老爺，蘇家老兩口真是假藥販子嗎？”

    柳竹苓不耐煩地瞥他一眼：“何時輪到你多事。”

    “不是……”管家愁眉苦臉地解釋，“小的跟蘇家是老街坊，聽說舉報他家孩子有賞銀，不知是真是假。”

    柳竹苓眉心微動：“你要是見到他們，可不敢暗藏包庇，商少爺還等著一網打盡呢。”

    聞言，管家更慌了：“那該如何是好？剛才在衙門路口，我好像看到他們了，又不敢叫車夫停車辨認，衙門不能治我的罪吧？”

    “你說什麽……”柳竹苓稍作聯想，額頭兩側突突狂跳。

    他並不是眼花，他確實看到了“孫小姐”。那丫頭在舞樂坊摻賣兩箱假藥，至今下落不明，原來她就是衙門緝拿的假藥販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