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芷香仰望著威嚴肅穆的柏州府衙，迎麵就是肅靜和回避的儀仗牌陣。

    她從沒經曆過這種大場麵，此刻才真正意識到，平民百姓的好日子，就是淡如水的安穩生活。

    如果這次她和家人逃過一劫，銀子賺得多或少都不重要了，守在爹娘膝下，安享歲月靜好，就是幸福的人生。

    “快走！”聽到身後衙差的催促，蘇芷香恍然回神，拉著身如木僵的蘇信石顫巍巍地步入公堂。

    “嘩啦啦……”鐵鏈拖擦地麵的刺耳聲響，好似來自陰曹地府的奪命鎖，嚇得這對兄妹止步不前。

    蘇芷香屏住氣抬頭看去，那個身穿囚衣蓬頭垢麵的糟老頭，亂發下的牛眼正死死地瞪著她。

    “臭丫頭，我就知道你還沒死，你就是存心訛我的，你才是害人的假藥販子……”他喉嚨裏像灌滿了沙礫，迸發出嘶啞的怒吼。

    聽這熟悉的聲音，蘇芷香從惶恐中回過神，眼前不成人樣的老混賬，就是坐牢多日的劉老二。可惡，死到臨頭還要反咬她一口。

    蘇芷香怒從心中起，正要罵他幾句解氣，卻見身邊的衙差飛起一腳將劉老二踹到地上。他亂成草窩的腦袋磕得咣咚響，嘴裏的門牙碎了半截，混在濃稠的血痰裏咳著吐出來。

    劉老二疼得臉都變了形，畏畏縮縮地看了眼冷麵衙差，一聲都不敢吭，耷拉著腦袋垂在胸前，總算老實了。

    看他這副慫樣，應該在牢裏就被打服了，蘇芷香趕緊抿住嘴，也不敢多說話。

    耳邊再次傳來沉悶的鐵鏈聲，她抬眼瞧見同樣穿著囚衣憔悴不堪的爹娘，雙目晦暗，看到她和哥哥沒有任何反應，如同行將朽木毫無生氣。

    蘇芷香控製不住心底的震顫，冒著挨打的危險，心酸地叫聲“爹、娘”。

    蘇母這才清醒過來，瞪大雙眼朝她搖頭，示意蘇芷香千萬別認罪，匆忙又看了眼嚇傻的蘇信石，酸澀的淚水奪眶而出。

    她願意為自己的兒女去死，但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們，心裏比死了還難過。

    “是我，是我做的假藥。”蘇父唯恐蘇芷香說出實情，主動認罪斷了她的念想。如今半隻腳都跨進了棺材，何必再拖累自己的兒女。

    “爹，不是這樣……”蘇芷香想告訴他還沒到絕望的時候，忽然聽到衙差厲聲嗬斥“跪下”。

    蘇信石那雙腿早就嚇軟了，沒等衙差抬起腳，趕緊拽著蘇芷香規規矩矩地跪下來。

    公堂之上各人命懸生死，後堂偏廳亦是暗流湧動。

    雅致的竹園裏翠影扶疏，商陸和柳竹苓圍坐桌邊飲茶，靜聽窗外流水潺潺，與衙門師爺淺談藥理。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同一種藥物經過不同的炮製，藥效是截然相反的……”商陸有條不紊地娓娓道來。

    宋師爺聽得直點頭，無比敬佩地望著他：“商少爺不辭辛苦，親自指點我如何驗毒，待這樁案子了結，必當好生感謝。”

    “有道是官民魚水情深，知府大人躬身親為撥亂反正，小民盡力配合原是本分，豈敢妄言邀功。”商陸的麵容清雋優雅，言辭得體有禮，本就是出身富賈的名門少爺，舉止談吐更不輸京城裏的世家公子。

    宋師爺看他這般瀟灑氣度，料定假以時日必是人中龍鳳。

    “柳老爺家有貴婿，真是好福氣呀！”他誇柳家這位金龜婿，自然是誇到柳竹苓心坎兒上了。

    柳竹苓得意之餘，以退為進試探商陸：“柳某早就說過，商少爺將來必成大器。雖說小女溫雅嫻靜，但久居深閨見識淺薄，也不知能否有所助益。”

    “柳老爺此言差矣，商少爺家有賢內助，才能心無旁騖地做大事啊。再說柳小姐是柏州有名的才女，與商少爺乃是絕配。”宋師爺熟稔地跟商陸套近乎，“商少爺娶妻之時，別忘了請我吃杯喜酒呀。”

    “榮幸之至！”對商陸而言，無論祖父讓他娶誰家的女兒，在他看來都是一樣的。既已定下婚約，他將會遵循自己的本分，以禮相待未來的妻子。

    柳竹苓看在眼裏稍覺安慰，但自家女兒一日未嫁，他便一刻也不敢放鬆。

    “婚期早就定下了，還能少了師爺的喜酒？您到時候不來，柳某還要親自去請呢！升堂在即，吾等不敢耽誤正事，師爺您先去忙吧。”

    宋師爺心滿意足地告辭離去，商陸遠望公堂的方向，心想蘇芷香跟她父母應該已經見麵了。

    商陸並不想隱瞞柳竹苓：“柳東家經常提起的那位‘孫小姐’，其實就是蘇家的女兒。之前柳氏藥堂損失的兩箱益心丸，我將按律法提出索賠。”

    柳竹苓像是早有預料，不以為然地笑道：“罷了，兩箱藥而已，我已經命人銷毀了，犯不著鬧上公堂。”

    商陸驚訝於他的大度：“柳東家不打算索賠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柳竹苓說得冠冕堂皇，商陸也不好妄加揣摩。

    不過，即使柳家不打算再追究，劉老二卻不可能放過她。

    蘇芷香望著爹娘眼眶泛紅，不知那些衙差聽到什麽指示，他們迅速排成兩列，雙手握住水火棍敲打地麵，異口同聲地吼道：“威……武……”

    雨點般的敲擊聲衝撞在心上，衙差們冷肅的低吼聞之膽寒。

    蘇芷香跪在堂前，抬頭望著明鏡高懸的橫匾，象征著公正無私的紅日壁畫，像炎夏的烈陽一樣刺目。麒麟案台上擺放著執法嚴明四個簽筒，聽說那紅頭簽拋下來就得挨十大板。

    她忐忑地看向大堂兩側的木架，那些長短不一的殺威板，經年累月被鮮血浸染，暗紅的木縫裏透出森森陰氣。

    坊間傳言衙差打人都是見血不眨眼，幾棍子打在身上，輕則皮開肉綻，重則傷筋斷骨。若是被重罰幾十大板，當場就得一命嗚呼。

    生死不由人，誰能不怕呢？

    須臾，蘇芷香看見尖嘴猴腮的宋師爺，簇擁著不怒而威的知府大人行至案台。

    柏州城的王知府上任多年，執法嚴苛，鐵麵無私，雖說有時懲戒過重，卻是百姓們公認的清官。

    在他嚴明的治理下，柏州這片地界安寧已久，近年人盡皆知的案子就是假藥案。

    蘇芷香看到知府大人落座，反而沒那麽害怕了。既然是秉公執法，她和家人都罪不至死，她豁出小命搶回來的賬本，就是他們一家的免死金牌。

    可是，陸捕頭怎麽不在這兒？她相信他不會對王知府有隱瞞，但看不到他的人，心裏還是有些不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