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滿樓，柏州最聞名的煙花之地。

    白日裏看不出紙醉金迷的繁華氣派，每當入夜，亭台樓閣高掛的紅燈籠隨風搖曳，脂粉芬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夾雜著微醺迷醉的誘人酒香。

    身姿婀娜的美嬌娘淺披輕紗在走廊中穿行，陣陣嬌笑聲酥柔入骨，眼波流轉間風情萬種，嫵媚的眼神像魚鉤一樣，緊緊勾在情郎心尖上。

    沉溺溫柔鄉使人流連忘返，也足以讓人傾家蕩產。

    對蘇芷香來說，這裏卻是鹹魚翻身的風水寶地。風流公子尋歡作樂一擲千金，從他們指縫裏漏點油水出來，都夠她還債的。風月場所追求享樂，助興是必不可少的，蘇芷香恰好會做這種藥，一本萬利無名號，立竿見影都說好。

    在老主顧紅紗女的幫襯下，她可以暢通無阻在這裏賣藥，夜色未深已進賬幾十兩，這樣下去莫說是三個月，月底就能連本帶利還清了。

    蘇芷香為此深受鼓舞，甚至懊惱早沒想到這招，她打算等還完印子錢，長期做下去賺間藥鋪回來。

    “阿香，今晚有貴客到，我跟姐們打聲招呼，你待會兒去樓上的芙蓉廳。”紅紗女之前幫她打聽劉華的去向，如今又幫她打通關係介紹生意。

    蘇芷香感激不盡：“那是花魁待客的地方吧，放心，我會小心行事。”

    “千萬別小心，膽子要放大，那些貴客都是家財萬貫的主，到時候你這一瓶藥，賣幾十兩、上百兩都有人買。”紅紗女說得口沫橫飛，蘇芷香聽得心潮澎湃。

    “不過嘛……”紅紗女看她這身粗布衣裳有些寒酸，臉上脂粉未施稍顯稚氣，不像是出入這種場合的人。

    “人靠衣裝馬靠鞍，你得好好捯飭一下，你賣的藥才能叫上價。”紅紗女把蘇芷香帶回房間幫她打扮，給她梳了個流雲髻，斜插一支發烏的銀步搖。

    首飾不夠場麵，就在妝麵上多花些心思，蘇芷香本就生得花容月貌，稍加修飾愈發秀美。

    紅紗女望著銅鏡中的標致美人，不由感慨：“靠這張臉就能吃穿不愁，你偏要克服羞恥心賣那種藥。”

    蘇芷香搖頭輕笑：“賣藥而已，用不著羞恥心。”

    “對了，還有衣服。”紅紗女自己也沒幾件衣裳，蘇芷香又不肯披紗露肩。她從衣櫃裏翻出件半舊的玫紅襦裙，裙邊的繡花已經脫落，穿在蘇芷香身上倒襯得有幾分豔麗。

    今晚的貴客遲遲未到，蘇芷香坐在大廳裏聽書看戲。世事難料，她自己都沒想到，有朝一日還有這份閑情。

    隻見那說書人醒木一敲，繪聲繪色道：“話說這位江北的司馬大爺，每天要換三套錦緞衣裳，從來不帶重樣兒的。每日吃食從天上飛的水裏遊的，珍饈佳肴應有盡有。”

    “世人常言上天不公，那說的就是這位爺，揮金如土也就算了，人還長得風流倜儻。立如芝蘭玉樹，笑若朗月入懷，各地秦樓楚館的花魁看到他就失了魂，每晚必戰三百回合，方能脫身……”

    這般誇張的吹捧，蘇芷香聽幾句就膩煩，卻見眾人臉上無不是豔羨的神情，看來這位司馬大爺就是全場歡客的榜樣。

    她心不在焉地來回張望，留意到紅紗女朝她激動招手，心想那些貴客應該到了，趕緊拎著藥籃子跑上樓。

    “真是財運來了擋不住，你知道麽，今晚司馬大爺也會來。”紅紗女興奮得合不攏嘴，“千載難逢的好機遇，咱們快進去，等著領賞錢。”

    傳說中三頭六臂的司馬大爺，要是能多買幾瓶藥，蘇芷香倒有興趣看他長什麽樣子。

    芙蓉廳布置得金碧輝煌，桌椅擦拭得纖塵不染，各種名貴玉器多到眼花繚亂。廳堂四周各擺放著一人高的青花瓶，插滿坊間難尋的紅合歡花束，散發出陣陣宜人幽香。

    紅紗女帶蘇芷香溜進去的時候，那位司馬大爺還沒到，美人們簇擁著提前到場的幾位貴客，陪他們行酒令找樂子。

    紅紗女給蘇芷香遞個眼色，示意她見機行事。蘇芷香環視周遭，發現靠近走廊的那桌人比較少，應該更容易下手。

    她溜過去躲在美人身後，趁她們倒酒的空隙，瞧見那位貴客的後腦勺挺好看，她還沒來得及上前兜售，卻被熱情似火的美人擠到旁邊。

    蘇芷香稍作猶豫，又一輪詩詞接龍開始了。

    “揚子江頭楊柳春。”席間有位貴客起個頭，將手裏的合歡花丟給身邊的美人。她愁眉苦臉想不出來，耍賴將花束丟給其他姐妹，眾女子笑著側身躲閃，花束落到蘇芷香手中。

    蘇芷香愣了下，竭力搜刮腹中枯竭的文采：“春、春宵一刻值千金。”

    美人和公子們會心微笑，起頭的貴客指著她笑得前仰後合：“妙啊，有賞。”

    說著，那人丟過來一枚銀錠子，蘇芷香欣喜若狂地伸手接過來：“多謝公子！”

    銀錠子沉甸甸的，在她心裏的分量更是重若千金。畢竟，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靠才華賺的銀子。

    蘇芷香小心翼翼地將銀錠子收進荷包，她沒留意眼前的貴客後背微僵，仍沉浸在自己的歡喜中。

    大廳裏響起悠揚的絲竹聲，貴客們饒有興致地欣賞起歌舞表演。周圍幾位美人看蘇芷香穿戴窮酸，嫉妒又不滿地擠兌她。

    “哪來的野丫頭，沒見過銀子？瞧這沒出息的窩囊樣！”

    “真是掉價，沒人教她麽，那點兒錢就是打發叫花子的！”

    雖說話不好聽，但為了在這裏長久做生意，蘇芷香還是得跟美人們和睦相處。

    “姐姐們誤會了，我叫阿香，今晚剛來賣……”話音未落，蘇芷香纖細的手腕被硬如鐵的手掌緊緊攥住。

    她沒來得及驚呼出聲，整個人就被拽到半空，驚恐的視線迎上那雙冷漠眼眸，嚇得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缺德奸商，他怎麽在這裏？商陸眸色暗沉，眼神冷得就像結了層冰。

    “放手！”蘇芷香用力想甩開他，商陸二話沒說將她帶出芙蓉廳，闖進走廊盡頭的無人雅室。

    原先嘲諷蘇芷香的美人們，看到這一幕嘖嘖稱奇，想不通寒酸女有何過人之處，竟讓坐懷不亂的貴公子起了俗念。

    “姓商的，契書簽過了，罰金也交了，你還找我什麽麻煩……”

    商陸望著小嘴不停開合的蘇芷香，心裏確有難以言說的念頭，與其說是氣惱，不如說是怒其不爭。就算那筆罰金讓她極其為難，明明有做藥的手藝，怎能自甘墮落出賣自己？

    “別叫我名字。”商陸懶慢地抬起眼皮，看似漠不關心的眼神，讓蘇芷香感到沉重的壓迫。

    她不知道怎麽得罪他了，仔細算起來，難道不是他該心存內疚嗎？不，奸商怎會有愧疚，他恨不能多罰幾倍！

    “三千兩不夠你塞牙縫的，你又想算計誰？”蘇芷香恍然想起樓下說書的，不可思議地瞪著商陸，“你、你今晚的身份，該不會就是司馬大爺吧？”

    揮金如土愛打扮，身經百戰過兩岸！而且，他不就是從江北來的麽！

    商陸恰巧也聽過那段，不自然地輕咳了聲：“休要胡言，記住，從現在開始叫我陸公子。”

    獵風不知用什麽法子撬開黑衣人的嘴，據他招供，假藥案的幕後指使與司馬家族有關。他此次來芳滿樓，正是為了結識這位風流人物。

    蘇芷香意識到自己搞錯了，方才聽人說司馬大爺還沒到，難道那頭肥羊才是他的獵物？

    商安堂少東家，終日戴著俊美冷漠的假麵，其實就是滿腹謀算的奸商，誰要是被他盯上了，隻能被玩弄於鼓掌之間，根本無力還擊。

    “陸公子。”蘇芷香沒好氣地叫了聲，“我沒工夫看你唱哪出戲，麻煩讓開，我得回去撿藥籃子。”

    商陸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忽然莞爾：“你來這裏賣藥？”

    “不然呢？你以為我要賣什麽？”話剛出口，蘇芷香忽然想到某個荒謬的念頭。太離譜了，狗男人的心思竟然如此齷齪！

    商陸看她萬花筒般的臉色，忍住笑意：“你身上有一樣東西，倒是可以賣個高價。”

    還說是吧，看我不撕爛你那張嘴……蘇芷香暗自咬牙摸到身後的茶壺，明知打不過他，還是想替自己出口惡氣。

    “金瘡藥的藥方，你肯賣嗎？”商陸知道獵風坑過蘇芷香的藥方，料到她心有戒備，索性直接買過來。

    “你真要買？”蘇芷香沒想到商陸突然提這茬，一時有些混亂。她現在正缺錢，賣藥方也未嚐不可，如果他給的價錢足夠可觀……不過，他的寬宏大度都是假的，她不能上當受騙。

    商陸好整以暇地打量蘇芷香，璀璨的琉璃燈光落在她茫然小臉上，像個粉雕玉人兒。

    他垂首給自己倒杯茶，耐心地補充道：“除了藥方，從今以後，你不得再售賣金瘡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