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家生意昌隆人丁卻不興旺，商老爺子的元配去世多年未再續弦，身邊也沒有妾室通房服侍，膝下僅有三子。

    其中長房育有長孫，也就是商陸，之後再無所出。二房和三房各有一子，都是獨苗，捧手心裏稀罕大的。

    早些年二房老爺想納妾，夫人嫌那女子出身青樓百般不允，卻防不住女子挺著肚子進門。當時鬧得漳州人盡皆知，商老爺子氣急之下要將他們逐出家門，二房夫人這才忍辱負重答應納妾。

    可惜那小妾沒有享福的命，剛過門兩個月就病死了，一屍兩命。

    自那以後二房老爺就消停了，三房老爺本就是妻管嚴，又不擅藥理不通買賣，惹惱商老爺子連自立門戶的本事都沒有，隻得老老實實過日子。

    蘇芷香邊聽邊點頭，二叔是個不安分的，三叔又安於現狀，難怪商老爺子最器重的就是長房。

    了解過各房狀況，蘇芷香更關心她那對公婆，現在商陸腦子不清醒，她想搞點錢出來，還得提防他爹娘才是。

    “聽你們這麽說，除了老太公，商家最有本事的就是我公婆吧？”蘇芷香話剛出口，卻見春花秋月臉色都不對了。

    “少夫人，少東家還沒告訴您嗎？”春花正要打開話匣子，抬眼瞧見商陸站在不遠處，麵向圍欄神情凝重。

    隔著回廊雕花圓月窗，蘇芷香聽到陣陣刺耳說笑聲，她在唇邊豎起食指“噓”了聲，春花秋月趕緊閉上嘴，靜靜地跟在她身後。

    近看商陸俊美的側顏，蘇芷香心情略感複雜，陰差陽錯與他做這幾日夫妻，等她大功告成回到柏州，總能忘卻不愉快的回憶。

    商陸卻是漳州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原本的妻子與人私奔，稀裏糊塗跟別的女人拜了堂，這種八卦傳出去，名聲算是全毀了。

    蘇芷香自嘲地搖搖頭，可笑，她有什麽好擔心的，同情詭計多端的奸商之前，不如想想自己被騙的銀票和藥方。

    “相公久等了……”蘇芷香嬌笑著迎上前，卻見商陸渾然不覺，像被那陣笑鬧聲完全吸引了。她隨即在圓月窗前停下腳步，豎起耳朵聽旁人嚼舌根。

    “這位少夫人真是好本事，一夜之間就讓鐵樹開了花，不近女色的冰山變成了色中惡鬼。”

    “可不是嘛，你們那是沒瞧見，昨晚大家衝進去的時候，火力全開的少東家就像騎著野驢在草原上瘋狂地馳騁。”

    “哎呦喂，功夫沒白練呀！少東家攢了二十三年陽剛氣，都泄在少夫人身上了。”

    意味深長的笑聲逐漸變態……

    饒是蘇芷香聽慣了街頭葷段子，小臉也忍不住泛紅，但她有些地方沒聽明白，草原上馳騁的不都是野馬麽，怎麽變成野驢了？

    算了，眼下不是計較驢和馬的時候，商陸親耳聽到自己的風流韻事，該不會又氣得暴跳如雷吧？

    “還不止呢，少東家激動過度突發馬上風，當場血流成河，嚇得少夫人衣衫不整跑出去求救。”

    “更離譜的是，二房和三房怒罵少夫人謀殺親夫，反倒成了天大的笑話，最後被老太公訓斥一頓才罷休。”

    這些嘴碎的仆人越說越過分，蘇芷香留意到商陸臉上蒙上層層烏雲，這可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他要是不把怒火發出來，遲早要燒到她身上。

    蘇芷香輕悄悄走過去挽起商陸的手臂，歪頭朝他嫣然一笑：“相公，生悶氣對身體不好，肝鬱氣滯，心悸傷神。走，我帶你去消消氣。”

    換做之前的商陸，他不可能平白受這窩囊氣，但眼前的商陸臉皮薄，被人講成葷段子隻會不知所措。

    “還不嫌丟人麽？快放手……”商陸眉頭緊蹙手腳僵硬，極力抗拒跟她親近，要不是這不知羞的女子對他亂來，怎能傳出這種不堪入耳的流言。

    “常言道別人罵你，你就要罵回去，氣到自己是最笨的。”蘇芷香理直氣壯地拉著不懂常言的商陸繞過回廊，走到那群哄笑的仆人麵前。

    “少……少東家！”有個浣洗婆子看到商陸嚇得臉都綠了，膝蓋發軟跪在地上求饒，“奴婢剛從這邊經過，什麽都沒說啊。”

    商陸對這個年長的婆子有些印象，納悶她怎麽也改口叫他少東家。再看那些瑟瑟發抖的丫鬟和家丁，居然一個都不認識。

    要不是他置身於自家庭院，甚至懷疑這是一場從上至下的騙局。

    “哦，那是誰在亂嚼舌根？”蘇芷香記得那幾個猖狂笑聲，懷疑的目光落在那群家丁身上。

    “你是……”眾仆人見她與商陸並肩而立，心想是他們惹不起的人物。但她這張美麗動人的臉，看著眼生，之前從沒見過。

    蘇芷香看出他們眼裏的疑惑，正打算解釋自己就是昨晚的花臉新娘，卻見春花秋月訓練有素地上前訓斥。

    “放肆！你們這幾個賤奴才瞎了狗眼，竟敢對少夫人不敬！”

    “我看你們是嫌命長了，私下妄議主子的是非，舌頭都該被拔下來喂豬！”

    她倆罵得鏗鏘有力，眼前那群仆人立馬打蔫兒了。君子說理，小人鬥狠，有些人欺軟怕硬，說好話沒用，就是欠收拾。

    那群丫鬟家丁怔怔地看著蘇芷香，原來柳小姐這麽美嗎？難怪鐵樹冰山都被融化了！

    “少東家玉樹臨風，少夫人亭亭玉立，真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這句恭維話在商陸聽來極為刺耳，他不悅地沉身打斷：“住口！休要胡言亂語！”

    眾仆人麵麵相覷，葷話不能講，好話不許說，那就趕緊求饒吧。

    “奴婢不知好歹狂言亂語，還望少東家少夫人高抬貴手，饒了咱們吧！”他們紛紛跪地討饒，春花秋月恭敬詢問蘇芷香如何懲處。

    蘇芷香看了眼麵容沉靜的商陸，看他神色稍有緩和，應該是懶得跟他們置氣。說來也是，教訓幾個仆人不算本事。

    “今日之事，希望你們引以為戒，若敢再犯……”那該怎麽著呢？蘇芷香一時語塞，她沒有處罰仆人的經驗，但作為貧苦大眾，她知道他們最怕什麽。

    “春花秋月，記住他們的名字，誰敢再犯，罰他一年工錢。”蘇芷香話剛出口，就見丫鬟家丁臉上血色都消失了。

    對他們來說，千兩金萬兩銀都如夢幻泡影，到手的銅板卻是身家性命。

    “少夫人大人有大量，奴婢們再也不敢了……”挨打隻是皮肉傷，扣錢才能真心疼，這新來的小媳婦真是太狠了。

    蘇芷香挽著商陸揚眉吐氣地轉身走遠，時不時地跟他邀功，勸他以後心裏有火別憋著。

    商陸聽她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不耐煩地瞪她一眼：“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蘇芷香偏不放手，輕聲嘟噥著：“更親密的事都錯過了，抱一下都不行麽？”

    她曖昧的語氣撩人心弦，商陸鬱悶難當別過頭去，這般舉止輕浮的女子，他絕不可能愛慕她。

    商陸忍無可忍抽出手：“你拉著我去訓誡有何用，他們不過是向銀錢低頭，毫無恭敬之心，就連我的年紀都記不清。”

    原來他在意的是這個？說實話，蘇芷香也不清楚他貴庚幾何，但要是當麵問，等於不打自招，誰家娘子連自己相公的年紀都不知道。

    “好啦，相公，你醒來的好消息，我已經派全喜稟告太公了，咱們先去敬茶吧。”

    商陸看她應對自如的樣子，就像原本就屬於這裏，而他反倒像個意外。不過，她敢出麵製止謠言也讓他始料未及，畢竟那些汙言穢語，他身為男子都聽不下去。

    蘇芷香一路上賞花逗鳥聊天氣，滿眼濃情蜜意抱著商陸，刻意營造她的深情癡妻形象。

    雖然商陸一個字都沒回，卻沒再推開她，即便心裏不願意承認，從身邊眾人的反應也能看出，眼前這個聒噪好動的女子，確實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但他並不想娶這個女人，功成名就之前，哪個女人都不想娶。就算爹娘和祖父親口承認這樁親事，他也認定其中另有隱情。

    春花秋月領蘇芷香走向昨日拜天地的正堂，眼看老太公還沒到，候在門外等待。

    “相公，我們進去等吧。”蘇芷香叫得越來越順口，也不管商陸心裏樂不樂意，隻要他能老實當個擺設，接下來的事就迎刃而解了。

    商陸早就不想跟她黏在一起，順勢甩開她的香軟手臂，抬腳跨過門檻，隨意找處地方坐下。蘇芷香提起裙擺緊隨其後，寬敞明亮的堂屋從東到西一眼看不到頭，她很沒出息地露出土包子相，瞠目結舌地來回張望。

    廳堂裏擺放著清一色的黃花梨木桌椅，迎麵那張八仙桌上掛著紫氣東來巨幅畫卷，上方高懸燙金篆字“務本堂”檀木匾額，兩側木楹聯分別刻字“真璞無偽名譽八方”，“誠信無欺言如九鼎”。

    這排場，這氣勢，不愧是百年老字號商安堂府邸！(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