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馬車的顛簸，蘇芷香回想起驚心動魄的新婚之夜，除了商陸抱她親她那種羞人細節，其他事無巨細都告訴了曲綏英。

    曲綏英像聽天書一樣，好半晌沒反應過來：“你是說，商陸收買海盜挾持你去拜堂？還是，商陸一家子原本就是海盜？”

    蘇芷香說得口幹舌燥：“忘記海盜吧，不關人家的事，是柳家抓錯了新娘，商家人以為我就是柳青黛。”

    “就算他們都眼瞎，商陸怎會認不出你呢？他不是一直惦記你麽，該不會將錯就錯，故意把生米煮成熟飯吧！”

    蘇芷香慌忙糾正：“別亂說，沒煮成！他是惦記我的藥方，又不是對我的人有想法，他敬酒的時候被下了毒，連我是誰都想不起來。”

    “原來是腦子毒壞了！”曲綏英總算理清前因後果，沉默片刻不由感慨，“不得不說，你和奸商真是有些緣分在的。”

    蘇芷香呸了聲：“這叫孽緣纏身，冤家路窄！”

    “那你還不快逃？”曲綏英掀開車簾往外麵看了眼，估算她倆跳下馬車混進人群裏，多久能逃出車夫等人的追捕。

    “英子，你別亂打主意。”蘇芷香看這姐們又想跑路，一把將她拉回來，“別犯傻了，我一文錢沒撈著，怎能空手回去。”

    “大不了從頭再來，有手有腳還能餓死不成？”曲綏英看她雙腿像是釘在馬車上，氣得推她一把，“阿香，我也愛錢，但我告訴你，失去自由更痛苦。”

    “不，你不懂，世上有千苦萬苦，沒錢才是最苦的！”蘇芷香攥住衣袖的手不停顫抖，她何嚐不想一走了之？但藥方銀票都被商陸騙了，她這輩子都不可能甘心！

    “沒有銀子傍身，將來的日子該怎麽過？先不說我哥能不能養活自己，爹娘年紀大了，我不能讓他們像從前那樣，走街串巷給人修腳……”

    蘇芷香說著喉嚨發澀：“一家人都無法糊口，蘇記藥鋪何年何月能開起來？再說做藥也是要本錢的，萬一哪天又有飛來橫禍，就算我急得翻破錢袋也變不出銀子。”

    “英子，我也想體麵地活著，想吃什麽就買，不用心疼多花幾個銅板，穿新衣裳的時候，不用擔心家裏窗戶還漏風。”想到從小到大的苦日子，蘇芷香不禁眼眶泛紅，“三千兩銀子，本來就是商陸欠我的，我隻想討回屬於自己的東西，我有什麽錯呢？”

    曲綏英怔怔地望著她，嘴唇顫動著說不出話，原以為這姐們隻是貪財，沒想到她真是窮怕了。有些事沒有親身經曆過，確實做不到感同身受。

    “阿香，你別哭嘛，怪我說錯話了。是啊，咱不能饒了那奸商，非要他把吞進去的都吐出來。”曲綏英嘿嘿笑著撓她的胳肢窩，蘇芷香躲閃著推開：“討厭，我沒哭，我隻是眼睛有點癢……”

    蘇芷香揉著眼角，忽然想起來：“哎呀，我臉上的妝都花了吧？”

    “沒事兒，好著呢，眼睛水汪汪的，看上去更水靈了。”曲綏英趕緊拽出她身上的絲帕，擦去她眼角的暈痕，“阿香，我隻是想提醒你，那種大戶人家麵子勝過天，你拜過堂就是他家的人，就算你死在裏頭，他們也不會放你走。”

    蘇芷香靜靜地聽她說，知道英子也是為自己著想，商老爺子那麽疼愛長孫，絕不可能讓他淪為漳州城的笑柄。

    曲綏英擦幹淨蘇芷香的臉，仔細整理她的衣襟頭飾：“如果哪天商陸想起你了，或是被其他人認出來，你想好如何脫身了？”

    “等不到那天，我應該就大功告成了。”蘇芷香忽然想到一個新念頭，“英子，你不用跟我回去，先找間客棧住下吧。我有好消息就來找你，萬一我脫不了身，就拜托你照顧我爹娘……”

    曲綏英不想聽她說喪氣話：“你休想把爹娘丟給我！還有你那個懶蟲哥哥，吃我的喝我的，水壺倒了都不帶扶的。你給我聽好了，你要是真敢死，我就當從沒見過你。”

    “好啦，我貌美又機智，一定會長命百歲的。”蘇芷香摘下頭上的金釵遞給她，曲綏英卻給她簪回去：“海盜窩咱倆都敢衝，還怕那家子賣藥的？好姐妹一條心，龍潭虎穴陪你闖！”

    蘇芷香激動得熱淚盈眶：“英子，你對我太好了，將來蘇記藥鋪有你的一半！”

    馬車晃晃悠悠將這對姐妹帶回商家，全喜得了蘇芷香的吩咐，先去安排“大丫鬟”英子的住處。

    “委屈你了，還得裝作我的陪嫁丫鬟。”蘇芷香知道曲綏英身為書香世家的小姐，也是見過大世麵的，以前逃婚不得已幫她賣仿藥，直到現在也沒跟她混上好日子。

    “我去，賣真藥比賣仿藥賺錢啊！”見過不少世麵的曲綏英，也難免被商家的豪奢震驚，“汝窯描金青花瓶一個就賣百兩銀，我那酸爹攢了半年私房錢都沒舍得買，都當成雜物堆在花園裏嗎……”

    “別說了，快走吧。”蘇芷香怕被旁人聽見，趕緊拉著她跑回去，送進丫鬟房裏才放心。

    聽說曲綏英在媒婆身邊幫忙，春花秋月沒有懷疑她的身份，再加上都是從柏州來的，聊幾句很快就熟悉了。

    春花熱情地招呼道：“少夫人，英子姐，這是廚娘送給奴婢的脆梨，切開給你們嚐嚐吧。”

    “好呀，我正口渴呢。”蘇芷香想起那筆嫁妝就犯愁，連飯都吃不下，吃點水果倒是爽口。

    “少夫人請稍等。”秋月正要去拿刀子，卻見曲綏英一本正經地說：“多謝兩位妹妹的好意，不過，今日不宜吃梨。”

    “為何？”蘇芷香和春花秋月異口同聲地問，曲綏英神秘兮兮笑道：“分梨，分離是也，少夫人少東家正值新婚，多不吉利呀！”

    春花秋月恍然大悟，匆忙把梨子和刀子都收起來：“英子姐說的是，我們太大意了。”

    曲綏英隨口一說，就讓她倆徹底服了，心思縝密，聰明伶俐，不愧是少夫人信賴的大丫鬟。

    “分離……”蘇芷香那個模糊的念頭逐漸清晰，對啊，她總算知道該怎麽做了。

    “沒事兒，你們吃吧，我先去找相公。”蘇芷香興衝衝地跑出去，曲綏英不放心跟上她：“阿香，你有辦法混進庫房？走，我給你放風。”

    蘇芷香福至心靈，嫣然一笑：“放心，我能讓姓商的主動交出嫁妝，護送我們離開商家。”

    “真的假的？”曲綏英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自信的背影，“喂，真不用我放風嗎？”

    蘇芷香不知商家庫房在哪裏，但她知道，商陸就是打開庫房的“鑰匙”。

    喜桌上那柱金檀香快燃盡了，商陸坐在窗邊軟榻上，手裏那本《君臣綱紀》看了半天，還沒翻過一頁。

    之前他經常讀這本書，有關君臣倫理治國愛民的論述，寫得精彩絕倫叫人熱血澎湃。每當他感到前途渺茫的時候，從頭到尾讀一遍，就能讓他重燃鬥誌。

    也許是身體未愈的緣故，今日讀起這些句子卻覺得晦澀拗口，短短幾百字都看不下去。

    強迫自己去看，又覺得頭痛眼花，隱約感到心底有種排斥，但他已經蹉跎了五年光陰，怎能放任自流不思進取。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棄文從商，正如爹娘死因一般，仿佛是個難解的迷。他看得出，祖父不願提起那段諱莫如深的往事，就連二叔三叔都不敢多說一個字。

    商陸有種直覺，他的改變與爹娘猝死有關，即使沒人肯如實相告，他也要找出其中真相。等那女子回來，跟她說說自己的想法，不知她會幫他尋找答案，還是勸他徹底放棄。

    商陸時不時抬頭看向窗外，樹梢上的黃鸝鳥婉轉吟唱，像她清脆的笑聲那般動聽。百花叢中萬紫千紅，若沒有她明媚的笑顏，似乎也不再值得觀賞。

    “柳……”她叫什麽來著？他想不起她的名字，但每當想起她那張俏臉，卻讓他有種溫暖熟悉的感覺。

    明明就在幾個時辰之前，他還認為是她毀了他的誌向。難道，在他深受打擊彷徨無助的時候，她一直陪在他身邊，悄無聲息把他的心融化了？

    男女之間的感情，怎能發生得如此突然？他想不通，也不想懂，如今他們既已成親，將來還有很多時間慢慢了解……

    “全喜，相公睡下了嗎？”

    “少夫人，少爺應該正在讀書。”

    她回來了？商陸眼前一亮，看到那抹俏麗身影從門外飛進來，下意識地坐直身子，將手裏的《君臣綱紀》翻過一頁。

    “相公……”聽她急切的呼喊，商陸攥緊書本，心裏有種微妙的期待與好奇。

    她外出發現了什麽趣事？漳州與柏州相比，應該更好玩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