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芷香跟很多人耍過花招，哪怕被大刀架在脖子上，也沒像現在這樣緊張過。

    商老爺子那對眼珠暗如黑夜，眼白布滿蛛網似的血絲，像兩座暴躁的火山在他眼底噴湧。誰要是被他的怒火燒上身，非得灰飛煙滅不可。

    蘇芷香知道老爺子有無數種辦法對付她，掙紮無濟於事，唯有順從。就像老虎發威的時候，那身炸毛是絕對碰不得的。

    “太公，你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蘇芷香看了眼老爺子身後的方嬤嬤，不知是否要瞞著對方。

    商濟民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隨即想到商陸中毒一事，揮手示意方嬤嬤離開。

    方嬤嬤麵無表情地走出去關上門，心裏卻有些訝異，老爺子和少夫人能有什麽秘密，連她都聽不得？

    商濟民自己都沒想到，他和這個剛過門的孫媳婦，竟然要躲起來討論家族機密。這要是傳到二房三房那邊去，還以為他要把商安堂傳給孫媳婦了。

    “怎麽，景謙發現自己中毒了？”長孫事大，老爺子顧不得多想其他。

    蘇芷香搖搖頭：“相公得知公婆離世已經很難過，我怕他憂心身邊有人要害自己，便說他生了怪病才不記事。”

    “不錯，你想得很周到。”商濟民連商陸爹娘的死因都不敢提，就是怕他經受不住打擊。設身處地為孫子著想，倘若知道有人時刻想要害他，自然不能安心休養。

    蘇芷香起了個好頭，漸漸放鬆下來：“太公精通藥理無需多言，普通毒藥來勢猛去勢快，相公至今忘事，說明他體內餘毒未清，恐怕會傷及後代。”

    蘇芷香說得有理有據，商老爺子無法反駁，延續子嗣是家裏頭等大事，孫媳婦身在曹營心在漢，他能不心急麽？

    雖說商陸的身體暫時無礙，但他這個藥堂老東家焦慮過度，竟連藥理常識都疏忽了。餘毒未清急於圓房，就算長孫一擊即中，孫媳婦有了孩子也很難保住。

    這種私密之言，他老頭子不方便直說，隻能默認了。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到景謙，你在望雅軒好好守著他，無事不得外出。不過，新婚夫婦分居還是不合適……”

    蘇芷香匆忙打斷：“我們沒有分居！昨晚相公去書房整理舊書，忙到太晚就沒回來，以後我會多留意，避免有人傳閑話。”

    說來說去，還不是刁老頭派來的眼線捕風捉影，芝麻綠豆的小事都要稟報，結果庸人自擾。

    可是，她真要把商陸請回來麽，獨占一張大床太舒服了，她不想讓給他。

    但這不是最可怕的，萬一那家夥獸性大發，不想睡床想睡她，那她以後隻能睡床底了？

    商濟民沒留意她有心事，孫媳婦為子孫後代著想，理由冠冕堂皇，他怎能說她的不是？為今之計，隻能讓孫子盡快痊愈！

    “我這就把坐堂郎中請到家裏，時刻看著景謙給他解毒。”說白了，刁老頭還是不信任她。

    蘇芷香不以為意地笑道：“關心則亂，太公怎麽也犯糊塗了？您把藥堂大夫請來，商家上下都知道相公有病啊！”

    商老爺子急得吹起嘴邊兩撇八字胡：“那我就去深山老林，請個隱世神醫回來。”

    蘇芷香還是搖頭：“相公身中奇毒，除非您能請到神醫韓京墨，相公才有希望痊愈。”

    在蘇芷香心目中，就算是宮裏的太醫都比不上韓京墨，聽說他這些年遊曆大江名川，遍訪各地藥廬，尋找珍稀藥材，悉心撰寫《百草藥綱》新篇。

    韓京墨潛心鑽研淡泊名利，商老爺子再有錢，也不可能請得動。

    “你說的是太醫署首席醫官，藥王孫司茂的關門弟子韓京墨？”

    沒想到老爺子真是個懂行的，蘇芷香心裏既期待又忐忑。

    她一直想再見到傳授藥理的恩師，感謝他當初分文不取改良藥方，但又怕恩師知道她是賣仿藥的，雖說她從沒害過人，卻同樣被衙門打成假藥販子。

    不過，韓京墨慷慨仁義，他指點過的弟子多如牛毛，怎能記得柏州那個不起眼的小丫頭呢。

    蘇芷香故意給老爺子出難題：“沒錯，您能把他請來嗎？”

    商濟民沉默不語，他知道京城有這號人物，卻從沒打過交道，也不清楚對方的脾性。

    “你確定他能治得好景謙？”為了長孫未來的幸福，老爺子決定豁出去了。

    再有名的神醫也抵不住銀錢的誘惑，請不動那就是還不夠，大不了狠命砸錢，也得把人請回來。

    “當然！我在柏州有幸見過韓神醫，天底下的醫者沒人能比得上他！”蘇芷香驕傲地挺直腰杆，如今藥王已經仙逝，以韓京墨的醫術和才華，他敢稱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我知道了。”商濟民不再多言，親自打開門送她出去，“方嬤嬤，帶少夫人去東廚準備家宴。”

    蘇芷香想起被推遲的家宴，默不作聲跟在方嬤嬤身後，聽到四周雞鳴鴨叫才反應過來，她不是坐下等吃就好了麽，為何還要自己去廚房？

    “方嬤嬤，太公是要我幫忙打下手嗎？”蘇芷香看到廚房裏人來人往，廚娘夥夫都忙得團團轉，也不知道她能殺魚還是能宰鵝。

    “少夫人，按照商家祖訓，剛過門的新嫁娘必須親手操持家宴，以示勤儉持家……”

    蘇芷香驚訝地看著集市一樣的廚房，魚蝦肉蛋，鮑參翅肚，世間萬物的食材幾乎都搜羅來了，這究竟哪裏節儉了？

    而她，一樣都不會做。

    蘇芷香從小吃遍饅頭湯餅各種麵食，幫她娘揉過麵團，幫她爹削過麵葉，做菜著實一竅不通。等她長大了家裏開藥鋪，每天忙著做藥，她都沒進過家裏灶房。

    難不成做富家媳婦，除了琴棋書畫，還得精通廚藝？白日出得廳堂，黑夜暖得了床，那一天到晚豈不是累死了？

    方嬤嬤看她那張精致小臉逐漸扭曲，心想嬌小姐吃不了苦，還是不要嚇她了。

    “按照以往的習俗，通常要做一個月家宴，不過商家各房都有小廚房，少夫人您親自做一餐就好。”

    蘇芷香含在嗓子眼裏的心將落不落，做一餐，她恐怕也不行。

    “那要做幾個菜呀？說實話，我廚藝不好，我怕糟蹋東西。”這種手藝活瞞也瞞不過，還不如趁早交代。

    方嬤嬤愣了下，罕見地笑出聲，二房三房的媳婦擅長濫竽充數，長房少夫人倒是實在。

    “您別擔心，就是走個過場，少夫人列好菜單，吩咐他們去做吧。”

    咳，早說嘛，嚇得她後背冷汗都出來了。

    “那好，方嬤嬤請放心，我能辦好家宴。”不就是動動嘴皮子麽，指揮別人幹活誰不會呢。

    有些事想來簡單，動起手才知道有多難。

    葷素搭配，冷熱拚盤，還要考慮各房主子忌口，每道菜都要聽少夫人安排。僅是菜單，就讓蘇芷香絞盡腦汁了。

    商老爺子讓她準備家宴，一來是想考驗她操持家務的能力，二來也是讓她了解眾人的口味，以便盡早融入這個家。

    蘇芷香已是焦頭爛額，哪有精力猜想其中奧秘，她不讓各房喝西北風就不錯了。

    曲綏英聽到消息，趕緊帶春花秋月來幫忙，有她們跟著出主意，蘇芷香總算列好菜單。

    柴火劈裏啪啦燒得正旺，嫋嫋炊煙翻騰升空，廚房裏忙得熱火朝天。灶上蒸的，鍋裏煮的，油裏煎的，這場備受矚目的家宴漸漸有了雛形。

    蘇芷香看大夥都有事做，她也閑不下來，挽起袖子揉麵團，曲綏英拌好桂花紅豆餡，廚娘拿來幾把木模子，教她們做花饅頭。

    蘇芷香做了滿盆金豬和玉兔，用小毛刷沾上粉黃嫣紅各色花汁，仔細描畫眼睛和耳朵。

    廚娘將她親手做的花饅頭蒸上鍋，不一會兒，鍋裏汩汩地冒出熱氣。蘇芷香聞到絲絲甜香，忍不住咽口水，顛簸多日，她終於能吃頓好飯了。

    花饅頭出鍋，好看又好吃，其中有幾隻小豬小兔被蘇芷香捏歪臉，扔了可惜，便讓春花秋月拿去分給丫鬟。

    “英子，我想家了。”蘇芷香捏著手裏的兔耳朵，坐在石凳上抬頭望天，聲音聽起來悶悶的，“爹娘應該回家了吧？他們能吃上熱飯嗎？”

    “你哥那樣的都有人管飯，你還怕叔嬸餓著嗎？”曲綏英笑著調侃道，“我給小明家寫信了，你再等幾天，就能收到叔嬸的消息。”

    日子總要有些盼頭才能過下去，蘇芷香重重地點頭，掰下兔耳朵塞進嘴裏。

    “盡管放馬過來，我蒼術巷一枝花不帶怕的……”

    話沒說完，蘇芷香留意到曲綏英臉色劇變，指著她身後狂擺手。她納悶地回頭看去，隻見商陸倒背手走過來，清冷俊顏看不出喜怒。

    蘇芷香嘴裏的兔耳朵立馬沒了滋味，糟糕，他何時過來的？她說的那些話，他聽去了多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