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清雋身影立於月拱門外，像是初入凡塵的仙人，飄渺炊煙從他身後盤旋升空，桂花香中包裹著淡淡柴火味，給他添了些人間煙火氣。

    蘇芷香氣息微滯，從他明淨眼眸中，無法探知他內心的想法。但她發現商陸身後的全喜恭敬如常，應該沒聽到離譜的秘密。

    說來也是，她本來就是一枝花，就算被人聽見也不算吹牛。

    蘇芷香心裏稍安，笑眯眯地提裙跑過去，嬌嗲地叫了聲“相公”，軟糯的聲音比紅豆餡兒都甜。

    商陸深潭似的眼眸浮上絲絲漣漪，朝他奔來的曼妙倩影，帶著陣陣花蜜甜香，嬌美的俏臉白皙紅潤，小巧的鼻尖蹭著麵粉，不難想象她揉麵團的時候有多賣力。

    “相公，你怎麽來了？”蘇芷香記得方嬤嬤說過，商家的男主子從不下廚房，都是一群飯來張口的大爺。

    眼下飯菜還沒備齊，她尋思商陸正在讀書喝茶，就沒讓春花秋月去叫他。不過，他這兩天也沒吃過飽飯，該不是聞到饅頭香氣，肚子餓了找來的吧？

    商陸垂眸看她翹起的唇邊，掛著兩個淺淺梨渦，瑩潤的唇瓣亮晶晶的，越發顯得飽滿，像熟透的櫻桃誘人采擷。

    “讀書累了，我到處走走。”商陸記得男子不下廚這條家訓，他從小到大都沒進過廚房，即使母親操持家宴，他也是被父親帶去膳廳，陪祖父和叔父談天說地坐等開宴。

    “那你餓不餓呀？”蘇芷香揚起她手裏的獨耳兔，在他眼前晃了晃，“這是我親手做的花饅頭，桂花紅豆餡兒的。”

    那團麵球沒有爪子和尾巴，有一對倒三角紅眼睛，扁圓的腦袋上支棱起長耳朵，勉強能看出是隻兔子。

    商陸遲遲未接，蘇芷香以為他嫌棄兔子不好看，忍不住說句公道話：“你別看它長得醜，但它肚子裏好多餡兒，又香又甜，可好吃了。”

    蘇芷香還有幾個醜兔子醜小豬沒送出去，她實在不想扔，滿懷期待地遞到商陸麵前：“嚐嚐看嘛。”

    商陸看了眼兔子被撐裂的肚皮，看不出美味，倒有點驚悚。

    “我剛用過午膳。”商陸委婉地拒絕，看到蘇芷香失望地嘟起嘴，心裏開始動搖。他想要好好彌補她，這點微不足道的要求，他都做不到嗎？

    “少夫人，少爺從不在兩餐之間進食。”全喜為表忠心，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少夫人要是不介意，小的還能吃下去。”

    “不介意，不介意。”蘇芷香巴不得有人吃，越過商陸送出那隻獨耳兔。

    全喜還沒瞧見小兔猙獰的麵貌，忽覺眼前有道勁風襲來，他嚇得往後一撤，眼巴巴看著商陸搶走了兔子。

    沒錯，他就是用搶的！蘇芷香和全喜麵麵相覷，誰都沒看清他出手的動作有多快。

    “我吃。”商陸捏緊手裏的兔子，倒像是怕別人跟他搶。

    蘇芷香驚訝地張了張嘴，尷尬笑道：“好啊，相公先吃，全喜想吃的話，鍋裏還有……”

    她做的花饅頭這麽搶手，趕緊催促曲綏英：“再去拿兩個饅頭吧，讓他們都吃飽。”

    曲綏英可不這麽認為，她看著神情戒備的商陸，撇撇嘴轉身進廚房了。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商陸得知蘇芷香被祖父叫來準備家宴，起初覺得是件尋常事，但全喜告訴他，二房三房娶媳婦的時候，那兩個弟媳去東廚露個麵就走了，其他事都是陪嫁嬤嬤做的。

    商陸擔心蘇芷香應付不來，畢竟她身邊隻有幾個陪嫁丫鬟，那個大丫鬟看上去還不太靠譜……

    他思來想去親自來一趟，看到廚房布置得井井有條，蘇芷香還有工夫蒸饅頭，應該是他多慮了。

    商陸轉身就走，全喜自然不能留下來，蘇芷香不服氣地嘀咕著：“這個小氣鬼，他有饅頭吃，讓別人餓著嗎？”

    要知道全喜為了他，背負著多麽沉重的屈辱啊！

    這麽想著，蘇芷香都要心疼全喜了。

    不過，她自己的處境也好不了多少，這頓家宴要是出了差錯，又要被各懷鬼胎的商家人看笑話。

    月上柳梢頭，膳廳內外點滿龍鳳紗燈，霎時驅散夜色，亮如白晝。

    女眷們的歡聲笑語飄至窗外，回廊上步履匆匆的丫鬟們，端著各色精美菜式魚貫而行。

    蘇芷香邁進金碧輝映的膳廳，兩隻眼睛根本看不過來，銅鑄壽字香爐青煙嫋嫋，金箋對聯字畫風雅之致。

    正中那張烏木如意圓桌，敦實厚重，能坐得下十餘人，桌麵水波紋理光澤細膩，座位前都擺放著青花陶瓷餐具。

    蘇芷香牢記方嬤嬤教她的座次之禮，東向為尊，長幼相對，侍坐為西，高下有序，每個座次都有相應的講究。

    好不容易找準東南西北，蘇芷香引領商老爺子和商陸，二房三房眾人依次落座，安排丫鬟們把菜也上齊了。

    商陸的目光始終圍繞著蘇芷香，看她白皙的臉龐微微泛紅，許是心中焦急，額頭和鼻尖都冒出了細汗。雖說她的動作看起來很生疏，但她聚精會神不敢分心，想必是下了番苦功夫。

    她身邊那些使喚丫鬟，除了春花秋月還機靈點，那個叫英子的好像沒睡醒，走路都像夢遊。

    商陸不願過問她的陪嫁丫鬟，但他覺得蘇芷香累得快要昏過去了。

    “祖父，開宴吧。”商陸在身邊留了位置給蘇芷香，想讓她坐下來歇會兒。

    看在長孫的麵子上，為了促進他們夫妻和諧，商老爺子大度地幫蘇芷香說好話：“家宴準備得很用心，看來年底的家族聚會，可以交給柳氏出麵操持了。”

    一家之主發話，哪個敢不聽呢，二房三房按捺住酸澀的心情，紛紛誇讚蘇芷香做得好。

    “太公過獎了，家族聚會那種大場麵，還得是二嬸三嬸能鎮得住。”蘇芷香伺候這幾口子都快被扒層皮了，要是把商家親戚都喊來，她直接趴下得了。

    刁老頭嘴上誇她，還是沒安好心，就想把她當牛使！

    “青黛，你能得到太公的青睞，這是你的好福氣呀！”優雅大方的鄭氏嘴上抹著蜜，心裏巴不得讓蘇芷香包攬這堆麻煩事。

    “說到福氣，我哪能跟二嬸比呢？”蘇芷香暗自冷笑，歹婦，這好事給你，看你要不要？

    鄭氏嘴角微僵，不著痕跡地將戰火燒到三房身上：“你三嬸平日誦經念佛，咱們商家福澤綿長，都是有福之人。”

    董氏姿色平平，模仿不來鄭氏的雍容華貴，數年前就轉走清心寡欲路線，當著眾人的麵連葷腥都不沾，私下裏小酒豬頭肉，旁人就無從知曉了。

    想起蘇芷香敬茶時當眾揭她短，董氏還懷恨在心，從坐下那一刻開始，就盯著蘇芷香找她錯處。

    “青黛置辦家宴頗有天分，興許是忙過頭，怎就記岔了待客之禮？禮記有雲，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你看這主食湯羹的位置都放反了，還好咱們是自家人，要是來了挑剔的貴客，受到慢待恐怕就離席了。”

    蘇芷香看出鄭氏挖坑給董氏跳，沒想到老娘們傻兮兮，真鑽進雞蛋裏挑骨頭。

    她不以為然地笑道：“這有手有腳的，放反了就擺正唄，那要是來個左撇子，豈不是正好嗎？”

    此言一出，眾人尷尬對視，雖說董氏沒給蘇芷香留麵子，但她說的話也在理，反觀蘇芷香就有些胡攪蠻纏了。

    商陸清了清嗓子，麵無表情地打破沉默：“對我來說，湯羹放在左邊更順手。”

    商老爺子機靈地打圓場：“看來柳氏體貼相公，都是按照景謙的習慣擺置。”

    一家之主出麵維護孫媳婦，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誰再計較左右，那就是純傻帽。

    商海裕和商海柏無奈地對視而笑，起身向老爺子拱手道喜：“長房大喜，恭祝父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蘇芷香記得席間第一輪酒，需要她給眾人斟滿，雖說商陸那雙桃花眼黏在她身上，但她並不想乖乖坐在他身邊，聽刁老頭繼續囉嗦。

    把酒遞盞，蘇芷香接過春花遞來的酒壺，給這對老兄弟倒上酒。秋月端來放滿芍藥的托盤，商海裕和商海柏各自拿起一束花，輕輕簪到老爺子頭上。

    “喜日飲喜酒，能活九十九。”老兄弟送上祝福，老爺子美滋滋喝下那杯酒，緊接著從商陸開始，每人敬酒時都給老爺子簪朵花。

    柏州沒有這種習俗，蘇芷香看著老爺子滿頭白發被插成花籃，忍笑忍到肚子都痛了。輪到她敬酒的時候，要不是看在紅包的份兒上，差點沒把嘴裏的酒吐到他臉上。

    “好了，都坐下用膳吧。”商老爺子頂著滿頭鮮花，心情大悅，蘇芷香看他就想笑，被商陸握住手腕拽到身邊坐下。

    蘇芷香又餓又累，盯著滿桌子好菜，正要大快朵頤，卻見商陸等人都不動筷。

    她知道商家規矩多，但老爺子都發話了，難道還不能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