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看她雙頰紅通通的，嘴唇緊繃成直線，好像他要逼她學有辱斯文的事。這麽漂亮的小腦袋，究竟想到哪裏去了？

    “箱子裏的物件是父親留下的，我也是無意中發現，才叮囑你不要看。”

    蘇芷香聽說商陸他爹用心鑽研藥理醫術，沒想到在其他方麵，也是挺愛琢磨的。

    “不過你拿的這本書，我們倒是可以一起學。”商陸好笑地拿起書在她眼前晃了晃，蘇芷香打著嗬欠別過頭，一個字也不肯看。

    “我念給你聽……”他剛開口，蘇芷香暗道王八念經，趕緊捂住自己的耳朵。

    商陸耐著性子，一根根撥開她纖細的手指，在她耳邊逐字逐句地念道：“點穴秘訣，指為利器，古人曰……”

    他後來都曰了什麽，蘇芷香完全聽不清了，耳朵裏反反複複都是那句“點穴秘訣”。

    商陸讓她學的不是《雲穹雨歡》？她卻這麽大驚小怪，顯得多沒麵子。

    蘇芷香的小臉忽青忽白，木然眨了下眼睛，無論如何，她得不能不戰而敗！

    商陸忍住笑又念了幾段，最後念不下去了，把書本翻蓋在桌上：“聽明白了嗎？”

    “這有何難？”蘇芷香覺得自己就是傳說中的奇才，商陸身中劇毒，不就是被她點穴救回來的嘛。

    蘇芷香抓起點穴秘訣看了眼，一本正經地說：“我學會了。”

    “那就試試手。”商陸叫來全喜給她陪練，指尖微揚，全喜心領神會亮出自己的喉嚨給她戳。

    “看見這頸窩中央的天突穴了嗎？這穴位最脆弱，不管男女，一擊即中！”

    蘇芷香原本隻是不服氣，不料商陸來真格的，她無奈地並起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遲疑地伸向全喜的咽喉。

    好端端的人站在她麵前，怎麽能下得了手？

    “少夫人，您別怕，使勁打下去，來，外麵地方寬敞，更方便您發揮。”全喜笑起來就是個鐵憨少年，而且他熱情又和善，蘇芷香不知不覺就放鬆了。

    “這是要幹嗎？”曲綏英擰眉看過來，全喜仰麵朝天像個大蛤蟆，張牙舞爪退到院子裏鼓勵蘇芷香用力打。

    蘇芷香狠了狠心，揮手擊向他的咽喉，還沒碰到他的衣領，就聽他哀嚎一聲騰空躍起，徑直撞到幾步遠的院牆上。

    全喜表情痛苦地捂著喉嚨滾到地上，翻了兩個圈麵向蘇芷香，猛烈地咳嗽幾聲，恨不能把膽汁都吐出來。

    “太……太厲害了！您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武學奇才啊，一招就快把我打死了！”

    蘇芷香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她明明記得自己沒碰到他，怎麽會有如此可怕的掌風？點穴秘訣真有這麽厲害？

    “全喜，你這摔得也太假了。”曲綏英簡直沒眼看，“你還有沒有習武之人的品德？我看鐵定沒有，你是缺大德了。”

    曲綏英當場揭穿他弄虛作假，全喜使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起來。

    “英子姐，您言重了，學武最重要的就是自信，我這是幫少夫人樹立信心！”

    “你摔得好嚇人，我改天再來找信心吧。”蘇芷香知道自己不是學武的料，找個台階想溜走。

    商陸卻牢牢地握住她的手：“無礙，我教你。”

    他側轉過身垂眸看她，下頜鋒利如棱，鼻子高挺，濃眉壓著深邃的雙眼，蒲扇似的睫毛散開片片暗影。

    蘇芷香望進他波光瀲灩的眼眸，忽覺心慌意亂，又感受到那股莫名的燥動。

    商陸似笑非笑的模樣，總讓蘇芷香覺得他不懷好意，甚至懷疑他會突然掏出什麽托子、龍眼鈴胡蘿卜之類的怪東西。

    出乎意料的是，商陸居然很認真在教她，從男女的骨骼差異到穴位分布，都用很淺顯的語言讓她能聽明白。

    “現在用我教你的綿針勁點我的膻中穴。”商陸指著胸口的位置，親自上陣給她練手，“女子力道較弱，麵對高大健壯的男子，最容易上手的是這個穴位。即使你做不到一擊致命，至少能給自己爭取到逃生的機會。”

    倘若可以靜下心，蘇芷香倒願意學些點穴本領，救人救己，有備無患。

    但她麵對商陸的胸膛，不由想起混亂的新婚之夜，那晚他毒發血濺婚房，險些就一命嗚呼，她也差點被冤成謀殺親夫的毒婦。

    腦海中的陰影揮之不散，男女間的體力差異帶給她某種錯覺，此時的商陸讓她感到沉重的壓迫感。

    在柏州的時候，商陸總是站在與她對立的位置，自從與小商陸打交道，她才覺得彼此是對等的，逗弄他還能尋出幾分樂趣。

    然而，商陸的記憶不可能被永久封存，少夫人的荒唐夢總有一天會清醒。

    “相公，我累了，改天再學吧。”蘇芷香撒起嬌來得心應手，商陸很吃她這一套。

    “阿香……”商陸試探著喚她乳名，卻把她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叫出來了。蘇芷香的嬌笑僵在嘴角，想問他是不是想起來了，卻心虛到開不了口。

    “我聽到你說夢話。”商陸看出她的訝異，想起她在夢裏有多纏人，俊臉微微泛紅。

    都怪自己嘴上沒把門的，蘇芷香懊惱不已，唯恐她把老底全交代了。

    “對呀，阿香是我的乳名，你還聽到什麽了？”蘇芷香小心察看他的臉色，緊張到呼吸都快停滯了。

    “還有……你想你母親了。”商陸忽然有些心疼，“你遠嫁而來，時常會想家吧，我答應你，得閑陪你回家看看……”

    “不、不用！”蘇芷香匆忙打斷他，發覺自己的反應有些誇張，尬笑兩聲，“我的意思是，相公需要靜養不適合來回奔波，我現在的願望就是盼著你早日痊愈。”

    蘇芷香之前打聽過，柳青黛的母親去世多年，柳家老頭整個人都拴在小妾身上，想必對這個女兒不算上心。

    從小缺愛，又不缺錢，身為精通詩詞的才女，浪漫飄渺的男女之愛，應該就是她的精神寄托。

    對柳青黛來說，與心愛之人相依相伴，才是人生圓滿。不然，她怎會舍棄榮華富貴，毅然與情郎私奔呢。

    “出嫁從夫，自從與相公情定今生，妾身眼裏心裏全都是你。”蘇芷香癡情賢妻形象永不倒，溫柔地凝望著商陸，“雖說憶及亡母難免傷懷，但隻要能陪在相公身邊，妾身就心滿意足了。”

    商陸默然無語，心裏卻湧起陣陣感動，這女子愛慘了他，鶼鰈情深，也不過如此吧。

    蘇芷香看他好像信了，趁機提議：“以後每逢公婆和亡母的忌辰，你我互相陪伴就好，無需煩擾他人，相公意下如何？”

    在這種溫情的氛圍下，商陸豈能說個不字，點頭算是答應她了。

    蘇芷香前一刻還在謀劃藥廬之行，沒想到轉眼間就成事，她激動得想抱著商陸轉圈圈，又怕與他過於親近，惹火上身。

    “相公，妾身不打擾你讀書了，我去小廚房準備些好吃的，給你補補身子。”蘇芷香找個借口脫身，商陸望著她輕盈的背影，不免陷入沉思。

    這本點穴秘法是父親留下的手劄整理而成，更多講述藥理和醫術的心得，全都保留在七陵山上的藥廬。

    父親在世的時候，他曾去過幾次藥廬，每次都見父親忙得說不上話，當時他對藥理沒有興趣，漸漸地就不想去了。

    全喜說他爹娘死於瘟疫，並不能使他信服，畢竟在他有限的記憶裏，憑父親精湛的醫術，即便迫於形勢無法自醫，也一定有法子救回母親。

    也許他想要的真相，就藏在那座藥廬裏。

    曲綏英被蘇芷香叫去陪她散心，感覺不太對勁兒，以往她時刻為銀錢忙碌，哪有工夫傷春悲秋。如今看她唉聲歎氣的模樣，昂揚鬥誌蕩然無存，倒像是個深閨怨婦。

    “有人終其一生為銀錢所累，有人衣食無憂為感情所傷。”曲綏英語重心長地感歎道，“阿香，你變了。”

    蘇芷香撓撓後腦勺，又是一聲歎息：“如果我在藥廬搜出的銀子遠遠超出三千兩，你說我是原封不動放回去，還是昧著良心都拿走？”

    曲綏英欣慰地發現這姐們沒變，她隻是想太多。

    “這有什麽好煩惱的，奸商搜刮別人的血汗錢，難道他就不昧良心嗎？要是我的話，不拿白不拿，做好藥送給窮困百姓，豈不是功德一樁？”

    “妙啊，那就這麽定了！我不是見財起意，而是劫富濟貧伸張正義！”

    蘇芷香不知不覺走出望雅軒，沿著池塘往西行，聽到潺潺流水聲，仰頭看到奇石堆砌的三疊泉。

    清澈泉水被轉動的竹排引上石峰，沿著光滑石壁緩緩流淌匯入池中，循環往複，宛若天成。

    “這就叫花錢如流水啊。”盡管蘇芷香見識過商家的豪奢，還是被眼前的奇峰飛瀑鎮住了，

    她走上石階想看清楚些，卻聽到附近傳來女子的悲戚哭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