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芷香趴在石隙間偷偷看去，流瀑旁神情陰冷的鄭氏，嚇得她差點驚呼出聲。

    並非鄭氏那張老臉有多難看，而是她一貫的形象都是雍容貴婦，不像此刻這般冷酷狠厲。那雙森冷眼眸如同緊盯獵物的毒蛇，就像戴著駭人麵具的老妖婦。

    蘇芷香拍拍胸口，安撫自己受驚的小心髒，看向跪在鄭氏麵前的可憐女子。

    她瘦弱的肩背不停顫抖，額前幾縷碎發隨著聲聲抽泣飄散，從蘇芷香這邊看過去，隱約看到她側臉有幾道紫紅指印，想必是被人重重掌摑留下的痕跡。

    “心狠手辣的老妖婆，躲這旮旯教訓下人……”蘇芷香悄聲嘀咕，身邊的曲綏英拉了她一把，示意她趕緊走人。

    蘇芷香正要轉身，卻聽見那女子淒然哭訴：“夫人，賤妾自知沒資格進商家的門，從未對錦飛少爺有貪念，隻想好好把小寶養大成人……”

    那女子無助地抬起頭，滿臉淚痕惹人憐惜，蘇芷香認出她就是有一麵之緣的方玉婉。

    “老妖婆真要搶孩子？至於麽，不管孩子母親是誰，小寶不都是她孫子！”

    鄭氏當著眾人的麵，聲稱給小寶找大夫治口疾，這對她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略施恩惠，卻要別人以命相還。

    鄭氏搶走方玉婉的兒子送給廖思燕，將來孩子有出息了，連生母都不認，這不就是要她的命。

    方玉婉能留在商家，隻因她有這個孩子，若連最後的倚仗都失去了，隨時都有可能被二房那家人攆走，一輩子都見不到她的孩子。

    “這老娘們兒真不是東西！”曲綏英原本想催蘇芷香快走，但見方玉婉哭得這麽傷心，自己也挪不動腳步。

    “夫人，小寶他那麽小還不懂事，萬一衝撞到姐姐，賤妾甚是惶恐啊！”方玉婉眼看鄭氏一言不發，忙不迭地給她磕頭，“求您了，就讓我把小寶帶在身邊吧，我向夫人保證，他很快能學會說話，一定能的！”

    蘇芷香暗自為她著急，事到如今，怎麽還看不透佛口蛇心的老妖婆？這孩子要真是不中用的啞巴，留在商家混吃等死也就罷了，萬一他哪天開了竅，變得聰明伶俐，老爺子看著歡喜，孩子他娘也就熬出頭了。

    鄭氏心目中的兒媳隻有廖思燕，這對歹毒婆媳怎能容忍別的女人搶了二房風頭。

    小寶這孩子就像是賭注，不管盈虧都得攥在她們手裏，哪怕將來當成廢子丟棄，也輪不到方玉婉從中撈好處。

    “我就納悶了，老妖婆想要孫子早不去搶，現在剛睡醒嗎？再說人家都把孩子養到三歲了，怎麽舍得放手？”蘇芷香沒養過孩子，但同為女人，她還是挺同情方玉婉。

    曲綏英神色黯然，像是想起某些傷感的回憶：“也許是你嫁過來，將為長房開枝散葉，讓二房感到有壓力吧。”

    “嘁，關我屁事！”她又不能跟商陸生孩子，在她跑路之前，長房開金庫散銀財還差不多。

    鄭氏趾高氣揚地走到方玉婉麵前，藏在山石陰影下的廖思燕也跟著露出半邊身子。

    “原來小妖婆也在？你看她悶不吭聲，像鬼影子似的。”蘇芷香對這位官家小姐有種難以描述的感覺，說她矜傲自大吧，卻知進退有分寸，敬茶那天商陸發火的時候，她頭一個跑來道歉。

    若說她溫婉賢淑，她卻逮著機會就想咬人，暗戳戳地憋滿肚子壞水。就像掉了毛的錦雞，自視高貴，實際還不如土雞。

    鄭氏指著方玉婉的鼻子，居高臨下地嗬斥：“算你有自知之明，錦飛不是你能高攀的貴人，當年若不是你耍手段有了身子，我怎麽可能讓你過門！如今思燕肯紆尊降貴養育小寶，是你方家前世修來的福分，你這賤婢感恩戴德都來不及了，竟敢百般推諉……”

    老妖婆是認真的嗎？蘇芷香看她嚴肅的模樣不像開玩笑，不過，她得多不要臉，才能說出這種大言不慚的話！

    那浪蕩子爛泥扶不上牆，若不是投胎本領強，恐怕連媳婦兒都娶不上！

    明明是人家姑娘受盡屈辱，方玉婉又沒拿刀逼著浪蕩子跟她相好，搞出孩子反而怪她耍手段？

    蘇芷香聽說方玉婉是藥農的女兒，當初老爺子怕藥農鬧事，主動與方家結親平息矛盾，鄭氏多大臉自吹自擂？

    自從來到商家，蘇芷香的底線一次次被突破，都說市井小民汙糟醃臢，這富貴人家更是破事滿籮筐。

    “賤婢，廢話少說，你回去就把孩子送到棲月閣。”鄭氏不屑跟她多言，側身麵向廖思燕，“你把孩子的住處收拾出來，以後你就是南星的母親，須得盡心教養才是。”

    “婆母，兒媳明白。”廖思燕恭敬福身，瞥了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方玉婉，“我會將南星視為己出，你大可放心不必多慮。”

    聽她施舍的口吻，仿佛搶走人家孩子是做好事，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她自個兒要是能生出來，早就將別人的孩子棄之不顧了。

    “不要！求求你們，不要拆散我們母子！”方玉婉跪行幾步，淚眼婆娑地哀求道，“小寶是我的命呀，沒了孩子，我該怎麽活下去……”

    “別看了，走吧。”曲綏英拍了下蘇芷香的肩膀，蘇芷香回頭發現她雙目通紅，像是要哭出來。

    曲綏英是書香世家的庶女，當初追求自由離家出走。蘇芷香從沒刻意打聽她的過往，就是怕觸及她的傷心事，沒想到方玉婉的經曆，還是勾起不堪回首的回憶。

    事已至此，再無轉圜的餘地了？也許從方玉婉陷入火坑那一刻，就注定難以翻身了。

    盡管蘇芷香同情方玉婉，但她不想多惹是非，就算她真是商家的少夫人，也管不了二房的齷齪事。

    兩人互相攙扶著走下石階，蘇芷香忽然聽到背後傳來“噗通”巨響，回頭發現方玉婉不見了，岸邊卻濺起片片水花。

    蘇芷香愕然看向漂浮在池塘中的柔弱身影，方玉婉居然放棄了掙紮，她真是一心求死！

    她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混亂的目光飛快掃過鄭氏和廖思燕。

    鄭氏陰冷的眸子像淬了毒，無視鮮活的生命從她眼前消亡，廖思燕微微皺眉，眼底依稀有幾分糾結。

    “婆母，我去叫人來……”

    “是她自己跳下去的，菩薩難渡求死的鬼，何不成人之美。”

    廖思燕看了眼無動於衷的鄭氏，咬著唇低頭裝作視而不見。

    蘇芷香頓覺遍體生寒，無法想象在所謂的貴人眼裏，窮人的命有多卑賤。人心比鬼更可怕，就算她們瞧不起方玉婉，怎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死？

    “英子……”蘇芷香猛地拽住她手臂，“沒法子了，這趟渾水，我非蹚不可。”

    曲綏英也沒料到，生性懦弱的方玉婉竟會如此決絕，她顧不得即將麵臨的麻煩，果斷隨蘇芷香趕去救人。

    不料，蘇芷香卻反手把她推下石階，曲綏英踉蹌站穩的時候，腦子裏靈光一現，她明白了，這姐們想幹票大的。

    高聳的石峰遮掩住石階上兩人的身影，鄭氏和廖思燕聽到石子滾落的聲響，心中俱是發顫，齊刷刷抬頭看過來。

    難道有人發現她們逼死方玉婉？這要是鬧到老爺子那邊去，二房的名聲就全完了！如果對方是個下人還好收買，倘若是其他人，那該如何是好？

    蘇芷香看到曲綏英轉身奔向望雅軒，來不及多想自己的處境，跌跌撞撞地衝下去。

    “哎呀，腳滑了……”蘇芷香裝作看風景不慎失足，晃悠悠直奔目瞪口呆的鄭氏，一頭撞折她老腰，讓她也去嚐嚐池水的滋味。

    一個妾室，沒人放在眼裏，二房夫人也落水了，廖思燕還敢旁觀不救人麽！為免二房的人裝瞎看不到方玉婉，她還提前讓曲綏英叫人來幫忙。

    事發緊急，蘇芷香暫且想到這麽多，她估算到鄭氏反應不及，卻沒料到廖思燕眼明手快。

    “婆母，小心！”廖思燕一把拉過鄭氏，不僅沒去扶蘇芷香，還冷眼看著她往池塘裏栽去。

    蘇芷香衝得太快，又沒人擋住她，眼看一腳踩進淤泥，恐將淪為塘底冤魂。

    電光火石間，蘇芷香想起商陸教她的點穴秘訣，借著這股衝勁，豎起兩指猛擊鄭氏胸口膻中穴，雖是一觸即過，蘇芷香卻好像領悟到綿針勁的要領。

    “噗通”一聲，她歪斜的身影如風中落葉墜入池塘。

    鄭氏尚未有所察覺，忽覺胸口傳來鈍痛，緊接著頭暈目眩，她怕自己摔下去沒人救，雙手緊緊掐住廖思燕的脖子。

    廖思燕被她掐得猛翻白眼，婆媳倆激烈推搡間雙雙落水。

    曲綏英帶商陸趕來看到這一幕，匆忙大喊“救人”，候在不遠處聽吩咐的二房丫鬟們，驚慌失措地四處求救。

    商陸看到蘇芷香在水中掙紮的身影，心尖像被無形的手狠揪了下，強烈的恐慌像潮水瞬間將他吞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