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芷香看了眼跪在不遠處的方玉婉，她額頭緊貼在地上，幾乎卑微到塵土裏。她以這種哀求的姿態祈求得到寬恕，整個戒律堂裏，卻沒人肯多看她一眼。

    前一刻還鑽進死胡同的蘇芷香，忽然明白過來，你把自己放得越低，別人就覺得你越好欺負。

    沒人肯信不可怕，自己無愧於心不就好了。

    “柳氏，你還有什麽好狡辯的？”商老爺子看她默不作聲，念及她對商陸有幫助的份上，隻要她肯低頭認個錯，訓誡幾句，回去抄寫經書也就算了。

    但老爺子驚奇地發現，蘇芷香那雙明亮的眼睛狡黠地笑了笑。

    “回稟太公，事實是這樣的……”蘇芷香模仿廖思燕裝腔作勢的語氣，“孫媳婦遊覽花園的時候，忽聞鳳鳴長啼，抬眼瞧見萬裏晴空飛來七丈長的青鸞神鳥，此乃天降祥瑞呀！孫媳婦心係商家子嗣，追過去求神鳥賜福，看到二嬸和弟媳正在池邊虔誠求子，神鳥淩空飛過，我們急於追趕沒看清路，就像下餃子似的跌入池塘裏了。”

    說著，蘇芷香鄭重其事地點下頭，眸子裏的誠懇不容作假。

    候在堂外的曲綏英聽她胡編亂扯，臉皮沒繃住差點笑出聲，春花秋月眼看少夫人連老太公都不怕，也不知是福是禍。

    眾人目瞪口呆地盯著她，臉上的表情都像聽天書一樣，長房媳婦這是瘋了嗎？太公又不是兩三歲的無知孩童，她怎麽敢眼都不眨空口說瞎話？

    鄭氏遭此大禍，至今還在藥堂裏躺著，犯錯的晚輩不知悔改，反而當眾胡攪蠻纏，再不教訓她那還得了？

    “佛祖在上，家有喪門星，恐降大災殃！”董氏偏過臉眼不見心不煩，飛快轉動手裏的佛珠，“菩薩保佑，天兵天將趕緊滅了災星。”

    董氏嘴裏的天將自然是老爺子，這般頑劣的女子前所未見，鄭氏和廖思燕都拿她沒轍，除了一家之主，別人休想動她分毫。

    其實不用她煽風點火，老爺子已是忍無可忍，他瞪圓竄出怒火的老眼，朝蘇芷香怒吼道：“

    滿口荒謬妄言，還敢說自己是被冤枉的？”

    蘇芷香心知自己如何回答，將決定老爺子是否要重罰，橫放在桌案上的銅鑄戒尺長約七寸，打在她這副小身板上，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好吧，她還有一身正氣，應該能撐得住。

    “太公若是相信二弟媳所言非虛，那孫媳婦也是字字屬實。”廖思燕有本事顛倒是非，她為何不能無中生有？

    商濟民或許心有偏見，但他並不糊塗，蘇芷香寧肯編出天方夜譚，也不肯低頭認錯，無非是想諷刺廖思燕滿嘴謊言。

    且不論事實究竟是怎樣，老二媳婦落水昏迷是事實，他問過廖思燕和在場的丫鬟，每個人都說是被蘇芷香推下去的。

    自家人受了傷，他怎麽可以無視二房的怨氣，重拿輕放不予追究呢？何況這丫頭說話也太放肆，完全沒把他這個太公當回事。

    “方嬤嬤，動家法！”商濟民懷疑自己再不立威，這丫頭在商家就橫行無阻了。

    聽到老爺子嚴懲蘇芷香，商海裕和商海柏這對兄弟臉色稍有緩和，還好，這次父親沒有偏袒長房。

    董氏幸災樂禍地勾起嘴角，自從她嫁過來，多少年都沒見過家裏女眷挨過戒尺。徒有虛名的柏州才女，剛進門幾天就被家法處置，往後休想在婆家抬得起頭。

    廖思燕麵無表情地打量神色如常的蘇芷香，心想她快嚇破膽還能穩住，也算是個可敬的對手。等她把這好事告訴婆母，婆母心中鬱氣疏解，身子也能很快好起來。

    商錦飛事不關己無動於衷，隻盼著趕緊了事，跟他的狐朋狗友去青樓喝花酒。

    商錦盛和萬橘紅心情有點複雜，太公那麽偏袒長房，這次還是被二房得逞，以後到底該巴結誰呢？

    方嬤嬤拿起冷冰冰的戒尺，自己皮糙都覺得肉疼，這要是打在少夫人身上，細皮嫩肉的怎能禁得住。

    “少夫人，家法在上，您還不知錯嗎？”她對這位新媳婦說不上有好感，不過念及商陸，唯恐傷了他們祖孫倆的和氣，還是想勸她識相認錯，少挨些罰也好。

    “方嬤嬤，我也不想挨打，但做人要實事求是，我得先知道自己何錯之有，才能認啊！”蘇芷香柳眉微蹙，像在仔細思考這個難題，“非要說我有錯，那就是我沒順著太公的心意，說他老人家想聽的話。”

    這話裏行間的嘲諷，惱得商濟民老臉通紅：“方嬤嬤，你還磨蹭什麽，先打她十板子，看她是否知錯！”

    蘇芷香滿臉無奈歎口氣，像個受委屈的小媳婦，低眉順目地等著挨打。

    方嬤嬤看這一老一少都是倔驢脾氣，身為下人不便多言，高高揚起了手中戒尺。

    “老太公，手下留情啊！”曲綏英時刻留意堂內的動靜，慌忙跪下求饒，“少夫人沒做錯，見死不救的是燕夫人……”

    “英子，你閉嘴！”蘇芷香夢遊般的麵容總算有了反應，她知道好姐妹不忍看她受罰，但跟鐵石心腸的人講道理，豈不是白費唇舌。

    老爺子連她這個少夫人都要罰，更不可能饒過那些丫鬟，這不是飛蛾撲火自找死麽。

    曲綏英卻顧不了那麽多，她剛看到全喜領著商陸從回廊趕過來，隻要她能拖到戒尺沒落下來，那就算大功告成。

    “老太公息怒，少夫人是被冤枉的！”曲綏英高聲求饒，心裏急得竄火，那奸商倒是跑快點啊，她就快撐不住了。

    春花秋月震驚於她的忠誠，自責迫於老爺子威勢沒敢出聲，相繼跪下來替蘇芷香求情。

    “少夫人從沒害過人，求老太公明察……”

    “豈有此理！長房那群賤婢也敢以下犯上，還翻天了不成！”董氏看出方嬤嬤有猶豫，興許想等商陸過來解圍，方嬤嬤是老爺子的心腹，潛移默化自然袒護長房。

    頑劣丫頭仗著商陸撐腰，連老爺子都不怕，將來等她翅膀長硬了，那還不得拳打二房腳踢三房？

    董氏回想自己受過的屈辱，恨紅了眼，唯恐錯過這次機會，再也收拾不了蘇芷香。她衝動地奪過方嬤嬤手裏的戒尺，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狠狠朝蘇芷香臉上拍下去。

    “啊！”隻聽一聲淒厲的慘叫，蘇芷香整個人飛出三尺遠，滾了幾圈背對眾人，渾身劇烈地顫抖著。

    她像是想爬起來，艱難掙紮幾下卻動彈不得，麵向石柱子幹嘔幾聲，幾乎要將五髒六腑都吐出來，刺耳的聲響像矬骨刀刮過眾人脊梁骨。

    雖說在場大多數人都想看蘇芷香的笑話，但沒人料到蘇芷香險些被人打死，而且還是三房夫人下的毒手。

    她好歹也是長孫媳婦，即便品性頑劣，卻也罪不至死。

    “老三媳婦，你瘋了嗎？”商濟民不可思議地瞪著董氏，顫抖的手指向蘇芷香，“她是景謙的妻子，不是路邊的野狗，休得放肆！”

    “少夫人……”曲綏英不顧禮數爬過門檻衝進來，看到蘇芷香衝自己眨眼睛，頓時反應過來開始哭喊，“您醒醒啊，千萬不能死啊……”

    春花秋月沒看清楚，哭哭啼啼地跪在蘇芷香身邊，抹淚哀嚎。

    “三夫人？”方嬤嬤不可思議地怒視她，“家法懲處意在訓誡，您怎麽能對少夫人下死手？這要是打出什麽毛病，您擔待得起麽？”

    方嬤嬤沒工夫跟她廢話，快步走到蘇芷香麵前，卻見曲綏英抱著她不鬆手，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少夫人昏死過去了，已經失去知覺，嗚嗚……”

    方嬤嬤不敢動她，趕緊吩咐家丁去請郎中。

    董氏瞠目結舌地盯著自己顫抖的手，她一板子真有那麽大的威力？竟把那丫頭打個半死！

    她看到手掌虎口處被戒尺勒紅的印記，恍惚想起剛才使了好大的力氣，那股強烈的衝勁讓她頭暈目眩，都不記得怎麽打到蘇芷香身上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董氏想讓她嚐點苦頭，卻沒想要她的命，慌忙跑到蘇芷香麵前想看個究竟。

    “滾開，別碰她！”

    董氏還沒靠近蘇芷香，就被堂外傳來的那聲怒吼嚇得魂飛魄散，扭頭看見怒火衝天的商陸，哭喊著跑到兒子身後躲起來。

    “景謙，你消消氣，那是你二嬸。”商濟民見過商陸最不堪的時候，卻沒見過他憤怒失控的樣子。

    老爺子起身想去阻止，卻見商海裕和商海柏都不敢靠近，商錦飛更是嚇得渾身打哆嗦。廖思燕和萬橘紅嘴上犀利，但見商陸發飆心生畏懼，雙雙躲了起來。

    “堂、堂兄……”商錦盛平日跟商陸走得比較近，雖說他爹娘和二叔沆瀣一氣，但他從沒做過欺負商陸的事。當然，他也欺負不起。

    商陸後來成為少東家，對他這個三弟也算客氣，但眼前的商陸就像殺氣騰騰的煉獄羅刹，恨不能將他母親斬殺當場。(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