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我娘知錯了，求你高抬貴手……”

    商陸渾身散發的恐怖壓迫感讓商錦盛頭皮發麻，顫巍巍地拉著嚇癱的董氏就要跪下來。

    “少東家，快送少夫人回去！”曲綏英的手背被蘇芷香偷偷掐了下，趕緊叫回急於爆發的商陸。

    曲綏英聽蘇芷香說過，商陸飛簷走壁武功了得，當時還以為她誇大其詞，眼見商陸手撕仇敵的氣勢，真怕他那雙手染上血。

    商陸泛紅的雙眼如火刃斬在董氏身上，商錦盛的哀求置若罔聞，但這聲“少夫人”卻把他從失控的邊緣拉回來，勉強撿回近乎崩潰的理智。

    他收到全喜的消息從書房趕來，大致了解蘇芷香麵臨的狀況，妯娌糾紛各執一詞，祖父處罰蘇芷香的依據，也不過是二嬸的苦肉計。

    換做從前，他寧願自己吃悶虧也不願強出頭，但事關蘇芷香，他卻不得不來。

    曲綏英感覺蘇芷香急得又掐她一下，趕緊催促商陸：“少東家，過來呀！”

    “少爺，您快去看看少夫人吧。”全喜留意到曲綏英的眼神，側身擋住老爺子那邊的視線，咬著牙推了主子一把。

    商陸垂眸看向躺在地上的柔弱身影，胸口像被千斤重錘反複碾過，每一次呼吸都牽連出錐心刺骨的疼痛。

    這種陌生的感覺讓他感到恐慌，害怕自己承受不住慘痛的結果。

    曲綏英轉身擋住其他人探尋的目光，春花秋月也跟著爬起來，幾人拉成一道壁壘，讓少東家陪少夫人暫享片刻安寧。

    商陸拖著沉重的腳步，源自心底的痛楚化為陣陣熱流，湧上他的眼眶。

    那日得知父母去世，他在夜半無人時獨自難過，除此之外，多少年都沒在人前落過淚。就在眼底泛起淚光之時，他看到蘇芷香毫發無損，混亂的心緒霎時平靜下來。

    “阿香，你還好麽？”他衝上前緊緊摟住她的腰，焦灼的目光一寸寸從她嬌美麵龐上尋過，不由自主地伸手撩起她耳邊碎發，手掌輕輕托住她的側臉。

    方才那一記戒尺，險些就打在她臉上……

    蘇芷香一頭撞進他懷裏，聞到熟悉的藥香倍覺安心，聽他叫她“阿香”，心裏有種莫名的感動，感覺他在乎的是她，而不是所謂的柳氏。

    她怕這傻書生胡思亂想，趁人不注意伸出小手撓撓他的胸口，告訴他自己沒事兒。

    商陸眨了下眼，定睛看她熟睡般的麵容，輕顫的眼睫像在調侃他的緊張，那雙櫻紅粉唇微微揚起，唇邊漾開的小梨渦，似在朝他微笑。

    商陸頓覺心窩有些癢，骨頭縫裏有種難以抑製的激動，從血液裏奔騰湧過。

    好一個俏皮的小娘子，差點又被她給騙了。

    “阿香，我帶你回去。”商陸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還好她夠機靈，保護得了自己，不然他再愧疚也無濟於事。

    蘇芷香裝作身受重傷，商陸知道沒人敢攔他們，祖父也顧不得再追究。

    出乎意料的是，蘇芷香卻不想走，她拽了下商陸的衣袖，讓他把自己放下來。戲還沒唱完呢，她怎麽能一走了之。

    “太公，孫媳婦演的這一出，差點把您也騙過去了吧。”蘇芷香慢條斯理地捋順長發，巧笑嫣然的模樣與之前無異。

    商濟民疑惑地望著她，想起她慘叫的那一幕，分明就是垂死之人的掙紮。沒想到，這丫頭居然是演的。

    眾人驚訝地望著她那張笑臉，陸續鬆了口氣，轉而有種被愚弄的憤怒。特別是嚇到半死的董氏，這丫頭裝死不要緊，商陸卻真想把她打死。

    “滿嘴胡言，裝死訛人，你從頭到腳哪一樣是真的？”董氏氣急敗壞地跺腳道，“阿香又是誰呀，你該不是狐狸精變的吧……”

    “阿香是她的乳名！”商陸挺身擋到蘇芷香麵前，“三嬸失手傷人，還要執迷不悟？”

    “我傷到她哪兒了？她明明就是裝的！景謙啊，你怎麽也被這丫頭帶壞了？”董氏懊惱自己又被捉弄，急於爭出是非，卻被商海柏用力拽到身後。

    “越說越離譜了，閉嘴，這裏沒你的事！”商海柏還在後怕，這婆子真是蠢，就算心有怨氣，何必爭當出頭鳥。

    董氏撇撇嘴沒吭聲，她確實衝動了，長房和二房鬧得天翻地覆，三房坐收漁翁之利豈不是更好。

    商海裕眼看三房夫妻退出，他想開口又怕被商陸嗬斥，商陸護妻成魔，不惜與叔嬸翻臉，他可丟不起這張老臉。

    商海裕急得看向廖思燕，但見她早就將目光轉到方玉婉身上。

    “玉婉妹妹，堂嫂執意裝瘋賣傻，你出麵說句公道話吧！”

    商濟民覺得這是個好提議，長房和二房爭執不休難見分曉，方玉婉作為旁觀者，她說的話應該更可信。

    蘇芷香冷笑了聲：“柿子淨撿軟的捏，二弟媳這麽會演戲，不如咱倆繼續切磋……”

    “方玉婉，你是死了嗎？”商錦飛看到現在，就算是個傻子也該知道怎麽回事，“大啞巴生小啞巴，要不是你，哪來這麽多閑事，還不趕緊交代！”

    一貫模仿商陸的商錦飛陰沉著臉，眼裏滿是狠絕戾氣，像要將方玉婉生吞活剝，哪裏還見往日偽裝的風流溫雅。

    蘇芷香敢打賭，方玉婉要是早見到他這張死人臉，別說是給他生孩子，就連腳丫子都不會讓他碰一下。

    更可怕的是，他這副鬼德行在老爺子看來，居然不覺得哪裏有問題。

    “是啊，玉婉，你在池塘邊看到什麽，都如實說出來，太公幫你做主。”

    蘇芷香頓覺氣不打一處來，愚昧的刁老頭，對他孫子比孫媳婦寬容多了。明知道方玉婉最懦弱，偏讓她打落牙齒和血吞，這不是把人往火坑裏推麽！

    方玉婉緊盯冷硬的地麵，像是又聾又啞的木頭人，對誰的話都沒有反應，她兀自陷入漫無邊際的沉思，外界的紛擾似乎都與她無關。

    然而，她的沉默卻沒讓她得以逃避。

    商錦飛拽著方玉婉的衣領，強行把她提起來，催命似的逼她開口：“你說句話呀，你不就是養不好孩子，才要把那累贅丟給我娘嗎？”

    方玉婉被迫仰起頭，臉上的淚痕早已風幹，憔悴的雙眼呆呆地看著他，像是從沒見過這個人。

    她在藥園初遇他時，已記不清何年何月，隻記得那日暴雨傾盆，淋成落湯雞的商錦飛闖進她家藥棚，說要避會兒雨。

    她不知他是商家二少爺，見他穿著錦衣華服非富即貴，不料他卻認得藥材，還握著她的手教她寫藥名，誇她像雨後楓荷秀美動人。

    隨後他每天都來，變著把戲送她新奇玩意兒，後來又落雨了，他們躲進那間藥棚，他拉起她的手，她無力掙脫，聲聲哀求與啜泣都被淹沒在那個雨夜。

    事後，他說要照顧她一輩子，回去就求爹娘說親來娶她。她癡癡地等，他卻再無回音，就像她在雨夜做了場纏綿悱惻的夢。

    直到老東家辦喜事，她隨父親給商家二老爺送賀禮，再次見到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藥棚裏溫柔多情的少年郎，原是迎娶官家小姐的準新郎。

    她望著負心漢意氣風發的笑臉，隻覺天旋地轉，當彼此目光交接，她清楚看到他眼裏的恐慌與厭惡，那一刻她心如死灰。

    待她昏迷醒來，父親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質問她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種。天意弄人，她被他無情拋棄，卻有了他的孩子。

    她不肯說，哭得昏天暗地，趁沒人的時候，偷偷跑到藥棚想了解自己肮髒的生命。但她被救下來了，老東家還親自來看望，說要迎她過門給那個人做妾。

    原來她與他私下見麵時，曾被別人看到告知父親，父親帶著藥農去商安堂鬧事，才幫她們母子討得名分。

    父親歡天喜地送她過門，卻不知竟將她推入了鬼門關。

    那個人再也沒來看過她，所有人似乎都將她遺忘了，晦暗寂寥的日子裏，孩子就是她唯一的光。

    “小寶不是累贅！”方玉婉死死地盯著商錦飛，鄭重其事地重複道，“他不是累贅，他是我的命！”

    “瘋婆子，你胡扯什麽！”商錦飛惱羞成怒，掐住她的脖子大吼大叫，“你就是生來克我的吧，看見你這個倒黴東西，我就滿肚子火……”

    “住手！打打鬧鬧成何體統！”商濟民看商錦飛理直氣壯的樣子，還以為二房這邊站得住腳，但見方玉婉顧左右而言他，就知道廖思燕沒說實話。

    老爺子一聲令下，身後的家丁們上前拽開商錦飛，方玉婉無力癱坐在地上，悄然合上雙眼。

    原本顧及他是孩子的父親，心裏還剩最後一絲奢望，惟願他能照拂小寶，將來為孩子謀個好前程。

    但他恨她毀了風流公子的名聲，害他蒙受被藥農脅迫的屈辱，這輩子都不可能與她和解。

    她和小寶，都是他想親手抹殺的汙點，將來他的正室有了孩子，小寶對二房來說，就是真正的累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