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芷香起身走向那隻鸚鵡，又教它念“太爺爺”，鸚鵡這次很快就學會了，反複地高聲叫著。

    “好鳥，小寶要是跟你學會說話，臭老頭喜笑顏開抱重孫嘍。”

    曲綏英朗聲附和：“頑固的老東西重男輕女，方氏也能母憑子貴了。”

    商濟民走到池塘邊，猛地打了個噴嚏，商陸接過方嬤嬤手裏的鬥篷給他披上：“祖父，入秋了，小心著涼。”

    老爺子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我這把老骨頭硬朗著呢，就等著你把義渡建起來，將商安堂發揚光大。”

    商陸不自在地移開視線：“不管將來誰接管商安堂，我都會盡力建好這座義渡。”

    他心裏想的卻是，娘子這番良苦用心，無論如何都不能被埋沒了。

    “景謙，你這話是何意？你出麵搞定那些吝嗇的商戶，就連萬兩捐款都談妥了，怎麽還想著去讀書？”老爺子屏退方嬤嬤等人，拉著商陸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過去那五年，你跑遍大江南北開分號打假藥，跟祖父當年相比也毫不遜色，這份家業不交給你，我還能交給誰呢？”

    “可是，祖父說的這些事，我都想不起來。”商陸牢記蘇芷香的叮囑，除了祖父，未曾對任何人提起他不記事。

    “景謙，你別擔心，祖父就算請遍天下的神醫，也要治好你這個怪病。”商濟民回想蘇芷香說過的話，“再等幾天，應該就快有著落了，你一定能全部想起來。”

    商陸望著祖父期盼的眼神，婉拒之詞實在說不出口，他好不容易說服祖父看望那對母子，還是不要再說掃興的話。

    “西院那邊有點遠，祖父稍等，我叫全喜他們把步輦抬來。”商陸正要吩咐全喜，商濟民卻揚手阻止：“不用那麽大陣仗，走過去看一眼就好，最好別驚動她們。”

    老爺子不想讓二房聽到風聲有所不滿，又覺得商陸的勸說也有道理，雖說方玉婉的出身遠遠比不上廖思燕，但她畢竟有個兒子，不該受到這般冷落。

    至於十日之約，也不是不可更改，方玉婉堅持不肯送走兒子，到時隨便找個說法搪塞就是。

    既然商陸都開口了，要是不給他這個麵子，恐怕長孫在孫媳婦麵前不好交代。

    想到這裏，老爺子忍不住竊笑，他這個長孫成天拉著冰塊臉，對哪個女子都沒好臉色，害得他擔心長孫有其他癖好。

    原來他是沒碰到合心意的，孫媳婦不就能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麽，等到長孫身體痊愈，他應該很快就能抱上長房重孫了。

    商濟民心情愉悅，腳步也輕鬆起來，他在商陸的攙扶下走向方玉婉住的小院，隔著院牆清楚地聽見那聲“太爺爺”。

    老爺子激動得眼眶都泛紅了：“景謙，我沒聽錯吧？小寶會叫太爺爺了？”

    商陸停下來仔細聆聽，他之前隻聽小寶叫過一聲“爹”，無法辨認那聲音是不是小寶發出來的。

    “恭喜老爺，小寶終於會說話了。”方嬤嬤也聽到了，連忙給老爺子道喜。

    “快，咱們進去瞧瞧。”老爺子精神大振，顧不得是否驚動二房，隻想親眼看到他的重孫子。

    他那雙老腿還沒邁過門檻，忽然聽到裏麵又傳來響亮的叫聲，“臭老頭”，“老東西”。

    商濟民腳步一頓，整張臉憋得通紅，額角突突狂跳：“方氏……就是這樣教孩子的？”

    滿臉喜氣的方嬤嬤再也笑不出來，她沒想到方玉婉看似老實巴交，竟敢在背地裏咒罵老爺子。

    “祖父你聽，那不是孩子的聲音。”商陸走近些，越聽越不對勁兒，“好像是鳥叫聲。”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麽鬼東西叫的。”老爺子昏花老眼燃起怒火，猛地抬腳踹開院門，帶著眾人齊刷刷闖進去。

    商陸阻止不及，看到窗邊掛著鸚鵡鳥籠，蘇芷香和曲綏英正在笑眯眯地逗鳥。

    “祖父息怒，是那隻鸚鵡在亂叫。”商陸故意抬高嗓門，提醒蘇芷香讓她有所防備。

    蘇芷香聽到熟悉的聲音，扭頭看到商陸和他身邊怒氣洶洶的老爺子，來不及多想，趕緊拉著曲綏英跑到門口迎接。

    “太公，您怎麽來了，玉婉姐姐剛把小寶抱出去……”

    商濟民狠狠瞪她一眼，指著鳥籠裏的鸚鵡吩咐方嬤嬤：“把那隻鳥給我宰了！”

    “是！”方嬤嬤帶人直奔鳥籠，鸚鵡受到驚嚇撲騰翅膀亂飛。

    “太公，您心裏不痛快，衝我來好了，何必跟一隻鳥置氣。”蘇芷香反應過來，老爺子聽到臭老頭老東西之類的話，猜到是她教鸚鵡說的，當著商陸的麵不好收拾她，隻能拿鸚鵡撒氣。

    商濟民陰沉著臉，冷冷地看向蘇芷香：“你這是承認了，背地裏都是這樣罵我？廖氏說你目無尊長，她有沒有說錯？”

    好啊，新仇舊賬一起算，老東家真精明！

    蘇芷香自認倒黴：“那些話是我教鸚鵡說的，但一碼歸一碼，廖思燕顛倒是非，她就是存心詆毀。”

    她看到方嬤嬤即將打開鳥籠，匆忙衝上前製止：“別碰那隻鸚鵡，我花了好多銀子買的……”

    曲綏英怕蘇芷香吃虧，抓住方嬤嬤拉偏架，春花秋月就快被嚇傻了，還是鼓起勇氣擋住其他丫鬟。

    “祖父，她是無心之過，並非有意不敬，都怪我擅自做主帶您前來。”商陸怎麽也沒想到，蘇芷香竟在方玉婉房裏，而且還教鸚鵡說那種話。

    祖父大發脾氣他能理解，但他娘子對祖父有意見，他居然也覺得情有可原。

    “你後悔沒給她通風報信？”商濟民氣得差點吐口老血，顫巍巍地指著奪鳥籠的蘇芷香，“你還要袒護她到何時？如此頑劣不孝的女子，怎能配得上你！”

    蘇芷香費好大勁兒搶下鳥籠，回頭聽見老爺子這麽說，心裏還有點小期待。聽說和離挺費事的，幹脆讓商陸休了她，就能光明正大離開商家了。

    方玉婉抱著小寶回來，看到老爺子為了那隻鸚鵡動怒，還在少東家麵前訓斥少夫人，恐慌地跪下來求饒：“太公，你誤會少夫人了……”

    她急得給他磕頭，唯恐連累蘇芷香：“少夫人買來鸚鵡教小寶說話，絕非故意戲弄太公，小寶他很喜歡，不信您問小寶……”

    方玉婉驚慌失措，甚至忘了小寶不會說話，她來回搖晃懷裏的孩子，小寶感覺到老爺子身上的怒氣，嚇得張開小嘴，眨眨眼睛就要哭出來。

    “太公，您別為難她們母子了。”橫豎躲不過去，蘇芷香也不想藏著掖著，她看了眼滿麵焦急的商陸，狠狠心斷了所有退路。

    “相公，你也不用替我求情，就當我們夫妻緣淺，情盡於此吧。”蘇芷香不敢看商陸眼中的錯愕，她說這種話確實沒良心，商陸為了幫她叫來老爺子，她卻借題發揮斬斷情緣。

    “那日在戒律堂，廖思燕搬弄是非挑撥離間，犯下兩舌口業，太公無視縱容，我已心生不滿。相公把我休了，我也毫無怨言。”

    商陸怔怔地望著她，嬌美的臉龐那麽熟悉，卻讓他感到極其陌生。

    就算她對祖父不敬，誠心認錯也就算了，怎會想要與他分開？為了方玉婉母子，她連夫妻情分都不要了？

    她像是迫不及待要離開他，祖父的訓斥隻是個由頭，她分明在等著這一刻。她真的愛過他嗎？隻有不愛，才能毫無怨言吧。

    商陸哆嗦著嘴唇，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胸腔裏翻滾著洶湧的情緒，幾乎要撐爆他的心髒。

    不，她明明是愛他的，她看他的眼神那麽溫柔，她回應的嘴唇那麽熱烈，他感受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她怎麽可能不愛他？

    她被祖父誤會，一定是覺得委屈，故意當他的麵說了氣話，她不是真心要跟他分開！

    “少爺……”全喜看出商陸有些神情恍惚，憂心忡忡地看向蘇芷香，想勸她別說那種傷人的話。

    商濟民留意到商陸近乎崩潰，氣惱之餘又不禁後怕，原來長孫那麽喜歡孫媳婦，虧他之前還口口聲聲要和離。

    那柳氏固然不配，但她知道商陸中毒的秘密，又沒給商家誕下一兒半女，斷不能輕易放她離開。

    “柳氏，你指責廖氏犯兩舌口業，你又何嚐不是滿嘴妄語？既然非要較真，我自會處罰廖氏，但你也不能幸免，即刻去戒律堂麵壁思過！”

    方嬤嬤眼看事有緩和，趕緊提醒蘇芷香：“少夫人靜思悔過，以後絕不敢再犯，還不快跪謝太公輕饒？”

    蘇芷香沒想到老爺子這都能忍，反倒讓她的希望落空了，心裏鬱悶難平跪不下去。曲綏英和春花秋月連忙替她跪謝太公，算是化解雙方不快。

    商濟民沒好氣地催促方嬤嬤放走那隻討厭的鸚鵡，卻見小寶指著鳥籠叫了聲“太爺爺”。

    老爺子親眼看到小寶張開嘴，親耳聽到那聲清脆的“太爺爺”，雖說小寶是朝鸚鵡叫的，他卻樂得心花怒放。(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