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芷香捧著那幾本家訓，裝作很虔誠的樣子，等到方嬤嬤前腳離開戒律堂，立刻甩到旁邊吃灰去了。

    曲綏英和春花秋月在外麵看著，她也不怕有人隨時闖進來，大咧咧地仰靠在太師椅上，望著頭頂的房梁尋思出路。

    如今她跟商陸攤了牌，算是給他一個交代，等她和英子神不知鬼不覺離開漳州，商陸當她逃婚不便到處尋人，老爺子怨恨幾日後，自會解除商柳兩家的婚約。

    柳青黛早有私奔的念頭，這個消息傳到柏州，柳竹苓應該也不會太驚訝。為了息事寧人，柳家勢必不敢鬧事，隻能答應商家退婚。

    至於柳青黛本人，離家出走時帶了大筆銀票，與她情郎不知在何處快活，等她花完銀子也得三年五載，就算到時候清醒過來，哪還記得當初這門親事。

    這樣就好，一切回歸原位，誰也不會想到柏州的假藥販子，陰差陽錯嫁到漳州商家，跟少東家做過幾日夫妻。

    “完美！”蘇芷香在腦海中捋清前因後果，發現自己被幹淨地摘出來了，隻要她和家人遠離柏州，就連大金牙的印子錢都不用還。

    待她將來挑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重新開一家蘇記藥鋪，就能過上夢想中的悠閑日子了。

    蘇芷香越想越美，恨不能等天黑就跟英子溜走，但她趴在門縫上卻沒看到曲綏英，春花秋月也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奇怪，麵壁思過連飯也不許吃麽？”刁老頭讓她不吃不喝跪一晚上，真是夠狠心的。

    但想到抄書抄到手軟眼花的廖思燕，蘇芷香心裏立馬就舒坦了，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去。

    夜半無人時，淒慘悲涼的哭聲環繞著戒律堂，像孤魂野鬼悲傷的啜泣，又像是妖魔在黑暗中竊竊私語，七分驚悚三分瘮人，聽起來就覺得心慌。

    蘇芷香被那陣哭聲吵醒，從頭到腳都覺得冷，骨縫裏冒出絲絲寒氣，凍得她再也睡不著了。

    她揉著惺忪睡眼看向堂外，耳邊的哭聲越發清晰，嚇得她身上竄起一層雞皮疙瘩。

    門窗上樹影綽綽隨風狂擺，像張牙舞爪的鬼魅朝她嘶吼，空曠的戒律堂陰風颼颼，就像有無數雙眼睛盯著自己。

    桌案上的燭台已經燃盡，蘇芷香被黑暗包圍著，看不清周圍是鬼還是人，總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近在咫尺。

    “誰在那裏？別跟我裝神弄鬼的，姑奶奶不怕！”蘇芷香站起身顫聲恐嚇，隨手抓起墊腦袋的幾本書，心想要是有賊人混進來，她就狠狠地砸下去。

    “少夫人，少夫人……”耳邊的淒慘哭聲戛然而止，堂外有個伸開雙臂的身影，像壁虎一樣爬上門框，“小的吵醒您了？對不住啊，少夫人，您是不是又餓又渴？英子姐想給您送飯來著，半道被二夫人叫去訓話，罵她忤逆主子，把她關進柴房了……”

    蘇芷香腦子一激靈，聽出是全喜的聲音，暗罵該死的老妖婆，故意處罰英子想餓著她！

    “全喜？你不在書房伺候相公，跑這兒來幹嗎？”難道是商陸叫他來的？可是，全喜為何蹲在外麵哭呢，哭得像個冤死的女鬼，快把她嚇破膽了。

    “少夫人，您果然還牽掛著少爺！”全喜心酸難忍，撇撇嘴又哭出來，“少爺非說您不要他了，還說活著沒意思，人死一了百了。”

    “你胡說什麽呢！”蘇芷香揚起手裏的書，重重地拍下門板，想敲醒他的榆木腦袋，“你家主子好端端的，怎會尋死覓活……”

    等一下，商陸說她不要他了，莫非跟她有關？不至於吧，小商陸單純好騙，但他滿腔抱負還未施展，怎麽可能失個戀就要死？

    “全喜，你回去告訴他，等我明天早上放出來，我會找他把話說清楚。”還有那個老妖婆，竟敢趁她被罰欺負她好姐妹，這筆賬也得清算。

    “少夫人，少爺走了，可能再也不回來了，他不許我告訴老太爺，可是等到明天被發現了，老太爺怕是要打死我呀！”全喜越說越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蘇芷香身上的雞皮疙瘩又要竄起來了，心煩意亂地嗬斥道：“別哭了，深更半夜嚇死人，你不怕老爺子現在就打死你！”

    這話倒是嚇住了全喜，他雙手捂著嘴不敢發出哭聲，支支吾吾地說：“少夫人，求您了，快把少爺找回來吧！”

    “說得輕巧，我去哪兒找他？”蘇芷香毫無頭緒，她哪能想到商陸那麽脆弱，動不動就離家出走。

    她寧願相信全喜是騙她的，但想起商陸悲傷的眼眸，卻不禁遲疑了。

    商陸還沒從雙親過世的陰影中走出來，老爺子疼愛他不假，卻總催他接管家業，二房三房更不必說了，一個個都盼著他去死。

    看似風光的少東家，身邊連個可靠的人都沒有，她滿嘴說愛，他就信了。但她的愛時有時無，他那顆心漂浮不定，懷疑自己，否定一切，情緒早晚要崩潰。

    全喜抽泣著回答：“小的不知少爺去向，他不許我跟著，不過，以往少爺心情不好的時候，他都會去藥廬。”

    “你是說公公生前建的天陵藥廬？”商陸半夜不睡，跑去江邊爬山，確實有點危險的苗頭。

    她記得藥廬建在七陵山上，大商陸每逢爹娘忌辰都去祭拜，小商陸不知爹娘死因之前，也要去查個究竟來著，她尋思那裏可能藏有值錢的物件，便跟小商陸約定一同前往。

    人算不如天算，短短幾天時間，曾經的約定就煙消雲散。商陸獨自上山興許隻是散心，她追過去要是虛驚一場，豈不成了藕斷絲連？

    “沒錯，就是那裏，少夫人您快去勸勸少爺，千萬不要做傻事啊！”全喜哭得一抽一抽的，仿佛已經看到商陸孤身投河的慘象。

    蘇芷香不想見商陸，倒不是冷漠無情，而是她憑什麽去呢，前一刻還說不愛他了，轉過頭又裝作關心他，既然決定離開，何必還要回頭？

    對商陸來說，長痛不如短痛，花花世界美女如雲，像他這樣俊美多金的貴公子，很快就能找到溫柔賢惠的美嬌娘。

    她沒必要自作多情，沒有人是不可替代的，等商陸過幾日想通了，巴不得另結新歡呢。

    “全喜，你別瞎猜，他不是那種會尋短見的人，等他心情好了會回來的。再說，我正在戒律堂麵壁思過，老太公要是知道我擅自離開，隻怕會更生氣。”

    蘇芷香的說法無可挑剔，全喜不敢再勉強她：“小的賤命一條不足為惜，連累少夫人就鑄成大錯了，您放心，等我把英子姐送到碼頭，自會向老太公請罪，少爺明日要是還沒回來，您千萬記得去藥廬找他。”

    全喜交代完遺言，神情落寞地轉身走開，蘇芷香聽到重要的字眼，慌忙叫住他：“你說什麽？英子要去碼頭？”

    “英子姐說，二夫人不會饒過她，托我給少夫人捎句話，說她沒福氣伺候您了。”全喜攥著袖子擦去眼角的淚水，難過地吸了吸鼻子，“少爺離家出走，我逃不過一死，臨死之前救英子姐一命，說不定來生就能投胎到好人家。”

    “你這個傻帽！”蘇芷香急得爆粗口，全喜早說英子給她捎話，還用囉嗦那麽久嗎！

    英子這是要告訴她，今晚跑路，碼頭見。

    蘇芷香從門縫裏看到全喜被她罵得紅了眼，匆忙改口：“年紀輕輕的，怎麽總把死字掛在嘴邊！快把我放出去，你和英子都不用死！”

    “少夫人，您決定去找少爺了？”全喜總算看到生還的希望，少夫人出麵把少爺找回來，他應該就不用死了。

    “快點，還愣著做什麽！”蘇芷香明白曲綏英的心思，老爺子公然處罰她和廖思燕，長房和二房算是正式開火了。

    鄭氏收拾曲綏英隻是殺雞儆猴，接下來還不知要怎樣對付自己，如今大功告成，她們留下來受欺負不是有毛病麽。

    商陸離家出走必定引起混亂，今晚就是她和英子跑路的最佳時機。至於全喜，他不想死的話，那就拉上春花秋月一起逃吧。

    長房全體跑路，想起來就覺得刺激。

    全喜手忙腳亂地撬開門，貓著腰給蘇芷香帶路，沿牆角溜到棲月閣附近，指著小廚房旁邊的柴房，擠眉弄眼暗示蘇芷香，曲綏英就關在那裏麵。

    蘇芷香摩拳擦掌正要破門而入，卻見門口有兩個鬼鬼祟祟的丫鬟，拿著發簪來回戳那把銅鎖。

    “春花秋月？”蘇芷香看她們的背影有點眼熟，全喜慌亂地擺手道：“不關我的事，她倆自己要來的。”

    果然是好姐妹一條心，沒枉費她想著這兩個姑娘。

    不知是春花還是秋月撬開了鎖，等得心急火燎的曲綏英衝出柴房，拉著她們就往外跑，卻跟全喜撞個正著。

    曲綏英沒看清人，正要脫鞋猛抽他的臉，忽聞蘇芷香喚她“英子”，心頭稍安，話不多說趕緊帶上姐妹一起跑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