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鬮之前，商濟民叮囑眾人不得偷窺喧嘩，孫掌櫃虔誠地捧來檀木筆筒，像是捧著商安堂的東家寶座。

    商海裕灼熱的目光恨不能在筆筒燒出個洞，反觀蘇芷香氣定神閑，就像自有鴻福庇佑，雖說她不愛打馬吊賭牌九，但她的偏財運向來惹人眼紅，逢賭必贏。

    而且她還懂得貪多必失的道理，身上的運氣都好好攢著呢，抓鬮不在話下。

    商陸看她默不作聲，湊到她耳邊輕聲道：“娘子，就算抽到下下簽，也不用有負擔。”

    “呸！我這還沒抽呢，你就嫌我點背？你行，你自己來！”蘇芷香氣惱地掐他肩膀，堅實的肌肉硌得她手疼。

    商陸寵溺地將她小手攥進掌心，輕笑低語：“不是說好了娘子當家麽，為夫知道，娘子的誌向不在四方院牆。”

    他提起她說過的話，從不輕視她的誌向，商家處處彰顯男尊女卑，他對她的這份尊重難能可貴。

    他脈脈含情的目光讓人臉紅心跳，訴說情話的語氣又是這麽溫柔，哪個女子要能扛得住，真稱得上一條好漢。

    蘇好漢目不斜視，淡定自若地抽出被他捂熱的手，瞥向眾人圍觀的檀木筆筒：“那就看我的吧。”

    商家家規長幼有序，商海裕迫不及待要拔得頭籌，他沉下心，故作鎮靜地從筆筒裏抓出一張字條，攤開之時，指尖卻在微微發抖。

    人的運勢有高低，萬一他早起趕個晚集，抓到最難賣的藥，豈不是白白便宜了商陸？商海裕越想越擔心，緊張到不敢看上麵的字。

    老爺子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孫掌櫃當著眾人的麵展開字條，朗聲念道：“二爺抓到的是參茸飲和藿鹿丸。”

    商海裕發白的臉色逐漸恢複血色，還好，這兩款藥對他來說不愁賣。參茸飲是名貴補品，尋常百姓不敢問津，但他平日結交眾多達官貴人，想想法子總能賣出去的。

    至於藿鹿丸，可以說是成年男子必備良藥，隻是藥價略高，賣不過其他藥堂的替代品。不過，他兒子錦飛最愛流連煙花之地，賣給豪擲千金的公子哥們，應該不算難事。

    商海裕當即想好售賣良策，難掩滿臉得意神色，鄭氏更是按捺不住心中雀躍，趕緊上前恭喜他家老爺。

    三房一家子看得好不嫉妒，論才智魄力，商海裕或許比不上商陸，但比起人脈，商海裕未必就會輸，況且還有鄭氏娘家幫襯，鄭家綢緞莊各地生意都很紅火，有錢的客人數不勝數。

    如此看來，二房這次勝算極大，但其他人也沒到放棄的時候。

    “錦盛，你去抽吧。”董氏對商海柏不抱指望，她老頭向來窩囊，不如將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

    “相公，沉住氣。”萬橘紅恨不能把自己的運氣都給他，三房能否翻身就看這一仗了。

    商錦盛長這麽大，從沒像現在這樣被重視過，他背負著一家人的希望，深吸口氣，手伸進竹筒裏，摸到好多張字條。

    原來不是隻有三張，他要是走了黴運摸到最差的，都沒臉抱怨堂兄和二叔運勢好。明明還有很多機會，是他沒那個福氣，根本就不是當家的料。

    商錦盛在筆筒裏摸來摸去，那一個個小紙團就像燒紅的火炭，燙得他下不了手。

    “三少爺，您想好了嗎？”孫掌櫃看他臉色忽青忽白，額頭冷汗都快流下來了，心想這位小少爺沒多大出息。抓鬮這種事又不是寫文章，還得講究遣詞造句首尾呼應，閉著眼抓手裏不就得了。

    孫掌櫃等了好久才催一聲，商海柏和董氏卻嫌他多嘴，夫妻倆狠狠地瞪著他。

    商錦盛窘迫得臉都紅了，顧不得胡思亂想，飛快地抓起一張字條，丟到孫掌櫃麵前。

    孫掌櫃麵無表情地打開一看：“三少爺抽到的是消食丹和安神丸。”

    商錦盛腦子裏亂嗡嗡的，也不知這兩款藥好不好賣，卻見萬橘紅樂得嘴巴都合不攏了，爹娘也在旁邊眉開眼笑。

    他這才反應過來，萬家的酒樓客棧開遍江北，胃口欠佳最宜消食丹，夜不成眠急需安神丸，這不都是現成的客人麽，而且還不違反私購的規矩。

    商錦盛總算卸下心中重擔，這次抓鬮花光他畢生運氣都值了。

    三房一家子恨不能立刻燒香還願，還是他家錦盛運勢最旺，二房跑斷腿能賣幾瓶名貴藥，他們不費力氣躺著收錢，躺出個東家指日可待。

    曲綏英跟著蘇芷香賣過不少商安堂仿藥，她記得這些藥除了貴，倒不是最難賣的。她擔心好賣的藥都被他們抽走了，但見蘇芷香自信滿滿的樣子，又不好亂說話給她潑涼水。

    “有請少東家。”孫掌櫃沒想到商海裕和商錦盛運氣都不錯，雖說好賣的藥越來越少，但憑少東家的本事，隻要不抽到最難賣的，應該不愁盈利。

    “娘子，請。”商陸看上去絲毫不擔心，蘇芷香也就沒那麽多顧慮，她剛把手伸進竹筒，就摸到那些汗涔涔的紙條，想到那兩個老男人磨嘰半天，她想都沒想抓起一張紙條，自己攤開念起來。

    “驅蚊袋……”蘇芷香眉心皺成大寫的川字，商安堂還賣這種鬼東西？就是裏麵塞滿藥草，掛在床頭係在門口的大布包？

    這玩意兒誰家女子都會縫製，找塊破布摘幾片艾草葉子，一文錢不用花。

    蘇芷香的心不斷往下沉，依稀預見到慘淡的盈利，不、應該說毫無盈利！從中秋到年關，蚊子都被凍死了，誰會買這種沒用的東西！

    “驅蚊袋？運氣真不錯。”鄭氏和董氏憋不住笑出聲，“還不如抽個艾草條呢，不過，藥堂好像不賣……”

    她倆說到後半段笑得肚子疼，看那愁眉苦臉的柳氏都覺得順眼了。

    “少夫人，請您念完。”孫掌櫃親手寫下這些字條，自然記得下一樣東西。他萬萬沒想到，筆筒裏還有其他字條，少夫人偏偏抽中這兩樣最難賣的，親手給少東家抓來最大的考驗。

    蘇芷香早就看到了，她隻是念不出來，也許假冒少夫人沒被認出來，將她攢的運氣都用盡了。

    她無奈地看向商陸，眼裏滿是歉意：“我抓到的是驅蚊袋和痱子粉。”

    “無礙。”商陸平靜地望著她，語氣依然溫柔。

    蘇芷香將手裏的字條搓揉成團，早知如此，就該讓商陸自己來，好壞與人無尤，現在反倒像欠了他，心裏怪別扭的。

    “原來藥堂還在做痱子粉？”萬橘紅倒不是笑話倒黴的堂嫂，而是真沒料到，常年賣不出去的痱子粉，還占據著庫房一角。

    其他人都樂得說不出話了，商濟民眼皮微顫，不忍看到商陸失望的模樣，最後還是沒抬起來。

    “孫掌櫃，從今日開始，各房盈虧你都給他們記著。”老爺子吩咐下去，獨自走到堂外散心，長房這次運氣差到透頂，但也未必是件壞事。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商陸若能從穀底一飛衝天，將來也能不懼任何艱難險阻。

    但最難的這一步，他該如何跨過去，老爺子心裏都沒半點著落。

    商海裕商海柏卻想老天真開眼了，長房這次必敗無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商陸想做東家，就是癡人說夢。

    他們兄弟甚至都想好了，不管將來誰做東家，首先就要分家，把商陸攆出去，讓他這輩子都別想靠近商安堂。

    鄭氏和董氏再也不把柳氏放在眼裏，商陸都翻不了身，更何況這個外人。不過，她們還得感謝她呢。

    “景謙真是娶了個萬裏挑一的賢內助。”

    “賢良淑德典範，以後就在家裏專心相夫教子吧。”

    那一張張小人得誌的嘴臉，蘇芷香早就在心裏狂撕了八百遍，但她眼下連搭話的工夫都沒有。

    抽到下下簽又怎樣，賣藥是她的長項啊，有那閑心跟別人置氣，不如想想怎麽把最難賣的都賣出去。

    “相公，我們先去庫房看看吧，說實話，我都沒見過商安堂的驅蚊袋和痱子粉。”

    “驅蚊袋常見，說到痱子粉，我也是小時候用過。”商陸努力回想那段久遠的記憶，難為祖父還能從庫房裏翻出來。

    “櫃台應該有這兩樣東西，娘子等我拿來。”商陸看起來沒受打擊，反而鬥誌滿滿籌謀對策。

    眾人隻當這小兩口瀕死掙紮，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就讓他們瞎忙活去吧。

    孫掌櫃被二房三房拎去庫房，內室隻剩下蘇芷香和曲綏英，蘇芷香將手裏揉碎的字條扔到窗外，坐在書桌旁單手脫腮輕歎了聲。

    “想當年我要是跑街串巷賣這兩樣東西，早就餓死了吧。”

    老百姓過日子講究實在，貨比三家不吃虧，免得多花冤枉錢。艾葉驅蚊實惠好用，家裏孩子生痱子，薄荷粉更便宜，誰犯得著多花銀子，省下的錢買肉吃不香麽。

    商安堂的驅蚊袋和痱子粉，也不怨她從沒聽說，那麽難賣，假藥販子都瞧不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