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紙糊父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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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寂靜無聲,蘇芷香聽不到自己的心跳與呼吸,耳邊微風仿佛都凝滯了。
她已經做好被眾人謾罵的準備,不管柳老頭和商家人怎麽待她,隻管裝可憐扮柔弱,求商陸放她一馬。
她打從心裏不想這麽做,但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商陸骨子裏雖是不折不扣的奸商,但這些日子朝夕相處,彼此有過多少親密接觸,商陸就算念及膚淺的男女之情,也會給她留條生路吧。
為了保住小命,她寧願以色侍人,好死不如賴活著,走哪兒都不變。
但她用腳趾頭都想不到,恨她入骨的柳竹苓,竟然當著眾人的麵,臉不紅氣不喘認她做了女兒。
聽到那聲和藹可親的“青黛”,蘇芷香在商陸懷裏劇烈哆嗦了下,腦子裏像灌滿糨糊轉不動了。
前一刻她還想著舍身保命,轉眼之間她就多了個爹,柳老頭到底在想什麽,臉皮比她都厚,給她整不會了。
“嶽丈遠道而來,小婿多有怠慢,自當罰酒三杯向您賠罪。”商陸壓下心頭的強烈震撼,緩緩將蘇芷香放下來,恭敬有禮朝他攏袖作揖。
且不論柳竹苓是否神智錯亂,就算老頭故意裝傻,商陸也得陪他演下去。
柳小姐不知去向,蘇芷香冒名替嫁,柳竹苓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不管他有什麽企圖,先過這關再說。
“賢婿,快請起!”柳竹苓老臉上的愁雲終於散開,按捺不住滿心激動,點頭哈腰想去扶起他,手還沒碰到商陸衣袖,忽然想起自己身為嶽丈,受得起商陸大禮。
柳竹苓撈把空氣收回手,轉而輕拍蘇芷香肩頭:“青黛,你上轎時還跟爹哭鼻子說不願嫁,這才嫁過來多久,就與夫君情深至此,如今爹叫你回娘家,你都不肯了吧。”
蘇芷香心裏佩服極了,柳老頭謊話脫口而出,情緒收放自如,掩飾厭惡強裝喜愛,柳老頭對他親閨女,都沒這麽好吧?
天底下坑蒙拐騙的高手,沒有柳老頭她不服。
幸好蘇芷香見慣大場麵,不至於接不上話,她故作嬌羞低頭笑道:“爹爹怎又取笑女兒,快別說了。”
“好好,說你兩句就害羞,我這女兒從小就臉皮薄。”
她臉皮薄?她可是潑蠻刁婦!商海裕和鄭氏不可思議地瞪著這對父女,上梁不正下梁歪,柳家從根上就壞透了。
柳竹苓拉著商陸和蘇芷香的手放在一起,語重心長地說:“賢婿,青黛自幼喪母,被我嬌縱壞了,還請你多包容善待她。”
他關愛蘇芷香的眼神,怎麽看都像是慈父,街坊鄰居有些眼皮子淺的,都快感動哭了。
“小婿謹記嶽丈教誨,定當敬愛妻子,此生護她周全。”商陸怕他演過頭了,擔心蘇芷香應付不來,順勢請他去見祖父。
商陸主動提起商老爺子,柳竹苓就像服下定心丸,再也不忐忑了。
蘇芷香冒充他女兒嫁給商陸,他當然不能接受,但他出麵揭穿又能怎樣?
商陸被這女子迷住心竅,鐵了心要跟她一起過,他親手拆散他們,商陸將恨他一輩子。
別說什麽翁婿之情,就連同仁之誼都不剩了,柳氏藥堂原本就仰仗商安堂,說是江南藥商之首,不過是瘸子裏麵拔將軍,徒得虛名罷了。
江北曆來是藥業重地,商家才是藥商龍頭,怎能同日而語。
柳竹苓下馬車那一刻,就已決心做個睜眼瞎,隨便蘇芷香還是哪個狐媚子,商陸願意認他做嶽丈,這輩子就欠他柳家的情。
將來商陸成為皇商,又怎會苛待他,背靠商安堂這座大山,柳氏藥堂才能穩坐江南之首。
他都這把年紀了,還有什麽想不開的,不孝女與人私奔,棄家族利益於不顧,從沒為她年幼的弟弟著想,他又何必在乎那絲血緣。
無論如何,他都得保住柳家基業,柳家子孫後代無憂,他百年歸去就不留遺憾了。
商陸的態度讓他確信,柳家靠得住商家,他算是賭對了。
蘇芷香眼看那對翁婿相談甚歡,自個兒回過神,商陸的應對挑不出毛病,在他眼裏,她就是柳青黛,敬待嶽丈是應該的。
柳老頭明知道她是誰,甘願吃啞巴虧,也要保住商柳兩家聯姻,為的是柳家滿門富貴吧。
他現在有“兒子”了,柳家後繼有人,何必牽掛有辱門風的女兒,本就是潑出去的水,換盆水也一樣。
蘇芷香想明白了,心裏卻並不輕鬆,真正的柳小姐,是死是活已經沒人在意,那個情郎真心待她還好,如若不然,注定有苦難言。
“阿香……”曲綏英打發走全喜,溜到蘇芷香身後輕拽她裙邊,“咋回事兒啊,我人都傻了。”
蘇芷香放慢腳步,等柳老頭隨商陸步入紫金苑,揮手示意曲綏英先回望雅軒,再告訴她其中經過。
“原來如此,利益才是永遠不變的。”曲綏英替素不相識的柳小姐感到惋惜,雖說天底下父女情有好有壞,但柳老頭能狠心至此,她是萬萬沒想到的。
“對了,你沒瞧見,那老兩口的臉色死去活來太精彩了。”
“就怕他們還不死心,柳老頭一日不走,都得想法子對付我。”
“柳老頭不走,你就不走了?”曲綏英不願回想逃跑無路的無力感,蘇芷香要是肯走,她還能再跑一次。
“這麽好的運氣都能讓我碰上,總得多撈些銀子再走吧。”蘇芷香說這話連自己都不信,紙包不住火的那一刻,她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商陸身上,她舍不得離開他,她真是個沒出息的。
曲綏英料到蘇芷香有留戀,隻是自己也說不清,她被那幫隨從抓住的時候,眼前突然浮現韓京墨的身影。
那個是非分明的書呆子,知道自己被她騙了,恐怕要氣到吐血吧。
“好吧,我手裏還有些鬆花粉,抓緊賣完多賺些銀子。”曲綏英這半天被折騰得夠嗆,伸展筋骨回她房裏歇息。
蘇芷香望著曲綏英的背影不免沉思,她又一次留下來,真是為了銀子麽?
“定當敬愛妻子,此生護她周全。”商陸這句情深意重的承諾,飄蕩在她耳畔久未散去。
商濟民在花廳設宴款待柳竹苓,老爺子人逢喜事精神爽,藥堂生意門庭若市,南北藥商同仁稱讚商陸美名,東家之位傳給長孫順理成章。
二房和三房對此不滿,但在商陸退出這段日子,孫掌櫃仍給長房記賬,鬆花粉和香盒熱銷不斷,盈利遠勝其他藥品。
商海裕和鄭氏鬱悶過後無奈接受,商錦盛做了多日東家美夢,夢醒才知道自己是墊腳石,祖父從始至終都沒想過讓他當家。
三房一家子希望落空,深受打擊一蹶不振,繼董氏裝病之後,其餘老小當真病倒了。
既然賣藥比不上商陸和蘇芷香,二房老兩口另辟蹊徑,死盯蘇芷香不放手,假如她是冒牌貨,老爺子氣急之下,必定逼迫商陸休妻。
如此一來,商陸休想成為東家,商錦飛就大有希望,說不定皇商之位也能落到兒子手上。
商海裕給柳竹苓接連寫了幾封書信,胡吹海誇將他忽悠過來,原以為蘇芷香的好日子到頭了,不料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席間酣意正濃,柳竹苓身為親家公,商老爺子給足麵子,商家人紛紛舉杯敬酒,珍饈佳肴穿腸過,煩惱憂愁頓掃空。
他幾乎可以預見,待商陸成為藥業皇商,柳家也能沾上榮光。
得此佳婿,夫複何求,柳竹苓越看商陸越滿意,順帶叫“青黛”都越來越順口。
鄭氏心裏憋氣,糟老頭喝得倒暢快,她朝商海裕使個眼色,催促他趕緊找麻煩。
商海裕裝模作樣端起酒杯,給柳竹苓敬酒:“適才聽聞,柳氏要給柳東家找花魁作伴,商柳兩家來往多年,我竟不知柳東家有這般雅興。”
蘇芷香握住筷子的手突然發抖,老東西還記得這茬,柳老頭該怎麽回話?
柳竹苓老臉微紅,他在馬車裏聽見有人高喊花魁遊船,當時胡思亂想沒顧得上,現在有心之人重又提起,他賴也賴不掉。
假女兒都認了,玩花魁而已,多大點事兒。
柳竹苓爽快碰杯:“酒局上逢場作戲,閑暇時尋個消遣,不足為提。二爺若感興趣,下次來柏州,我邀你同遊。”
蘇芷香含笑點頭,還好她“爹”反應快,氣死那對缺德鬼。
商海裕嘴角抽搐兩下,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有興趣敢去嗎,沒瞧見身邊還有個母老虎?
他悶聲飲酒,“母老虎”臉都綠了,鄭氏沒好氣地嗆聲道:“柳東家真會尋消遣,柳氏從小耳濡目染,難怪多有不檢點。”
“此言差矣!女子出嫁從夫,理應婆家訓誡,怎能怪罪到娘家父親?”柳竹苓沒把那婦人放在眼裏,轉而看向商陸,“賢婿忙於前堂疏於後院,還需時常自省,以免落人口舌啊。”
“嶽丈教訓的是。”商陸溫順應下,柳竹苓心中暗喜。(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