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嚴肅穆的戒律堂，隨著這對璧人的到來，彌漫開麵紅心跳的曖昧氣息。

    宗親老頭們想看不敢看，少夫人擅自做主私挪銀款，少東家未曾辯解甘願受罰，聽訓誡事小，挨戒尺事大，理應極盡謙遜請求寬恕。小兩口非但不帶怕的，反而招搖過市親密相擁，這是真沒把他們當外人啊。

    商濟民問過韓京墨，得知長孫身體已無大礙，巴不得長房開枝散葉，孫媳婦三年抱倆，早些了卻他的心願。可是，他們在戒律堂高調示愛，還是有失穩重。

    老爺子尷尬清嗓子，故意拉長臉，沉聲嗬斥：“你們夫婦來聽訓誡，摟摟抱抱成何體統？景謙，還不快把柳氏放下！”

    “妻不賢，夫之過，景謙不必過於維護青黛，她不守家規就得受些教訓。”柳竹苓夾在眾多宗親之中，早已心急火燎如坐針氈。

    他在江心島還沒快活幾天，假女兒就捅了這麽大的簍子，後院女子怎能幹涉藥堂生意，更別說她隻是個藥販子，仗著商陸寵愛也不能亂來啊。

    柳竹苓滿嘴迂腐味能把人熏死，蘇芷香立馬被他氣清醒了，掙脫商陸懷抱跳下來。

    商陸看她目光堅定，似已打定主意，攥住她衣袖的手悄然放開。

    蘇芷香穩住心緒，從容自若環視一圈，老爺子看似嚴肅卻沒有動怒，嘴上說訓誡不過是做樣子。

    眾宗親個個老臉通紅，平時大門不出看不到熱鬧，好奇之心正在蓬勃跳動。柳竹苓扮慈父也不像，他最討厭假藥販子，眼裏的嫌棄就快藏不住了。

    萬橘紅妒火中燒，次次算計都落空，真是可憐，商錦盛那個沒主見的，活該被他媳婦牽著鼻子走。

    嗬，誰不服都憋著，她就喜歡為所欲為，自己開心，氣死賤人。

    缺德老兩口和方玉婉母子都被叫來了，想必是浪蕩子不中用，小寶這棵獨苗成為稀罕寶貝，方玉婉也算苦盡甘來。

    “玉婉姐姐，我不是故意瞞著你……”蘇芷香厭倦了每天戴著假麵具，更厭惡一再妥協的自己，虛妄的感情一點點蠶食她，最後隻能淪為毫無用處的物件。

    沒人在乎她的感受，她可以是柳家的女兒，商陸的妻子，商陸孩子的母親，唯獨不是她自己。

    沒人知道她是蘇芷香，唯一知道她秘密的商陸，隻想竭盡全力掩飾真相，他不惜收買假娘家，也要把她留在身邊。

    沒人清楚商陸和柳竹苓的交易，真正的柳青黛被他們親手抹殺，她一輩子都將冒充別人生活。

    蘇芷香每次想起這些，她都覺得不寒而栗，商陸對她的好都變成了算計，膚淺的愉悅都將變成痛苦折磨。

    她連自己都不是了，哪有快樂可言，她不要做失去自由的籠中鳥檻中獸，成為錦衣玉食供養的獄中人。

    她好想回到從前的街頭小巷，哪怕賺不到多少錢，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叫蘇芷香。

    方玉婉看她有苦難言，忙不迭替她求情：“太公，諸位尊長，少夫人挪用銀款並無私心，少東家備受矚目不容有失，藥品優劣關乎藥堂聲譽，還請太公體諒少夫人的良苦用心，從輕處置。”

    “笑話，她有沒有私心，你怎麽知道的？你是她肚子裏的長蟲？”萬橘紅簡直要氣瘋了，她好不容易偷來藥坊賬本，盤算著從商陸手裏奪回東家之位。

    老爺子和宗親偏袒商陸，她爭不過也就算了，那刁婦算什麽東西，不聲不響做假賬，不痛不癢過去了？

    “各位長輩，求你們開開眼，柳氏屢次無視家規死不悔改，再這麽縱容下去，她遲早闖出滔天大禍。”萬橘紅怕自己說話不夠分量，拉扯商錦盛一起控訴刁婦惡行。

    商錦盛偷瞄一眼商陸，堂兄默不作聲臉色陰沉，恐怕對萬橘紅極為反感，他要是敢出言不遜，三房怕是再沒好日子過。

    婦人之見尚可當成笑談，他不識相非議堂嫂，那就欲辯無詞了。

    商錦盛不耐煩地推開自己媳婦，萬橘紅楞了下，沒想到她男人臨陣倒戈，她不甘心，轉而向鄭氏求助，二嬸平日最恨那刁婦，她應該能站到自己這邊。

    鄭氏避開萬橘紅渴求的目光，兒子廢了，媳婦跑了，公爹做主幫她討回孫子，她還有什麽好說的。

    萬橘紅孤立無援，就連不服輸的二叔都放棄了抵抗，她傻傻地癱坐在地上，什麽玩意兒，孬貨都不幹了，她自個兒成了出頭鳥？

    “錦盛，管好你媳婦。”商濟民不悅拂袖，商錦盛趕緊把萬橘紅拽到旁邊，免得她再丟人現眼。

    萬橘紅愣怔望著商錦盛，突然想起家裏老人說過的話，爛穀子發不出好芽，沒出息的男人想做東家？做夢去吧。

    商濟民懶得搭理他們，頗為意外地看向方玉婉，沒想到她出身農家，也能說出這麽得體的話，寬慰之餘不打算再追究。

    “柳氏擅作主張不守家規，你可知錯？”商濟民等她認個錯，就打算帶眾宗親吃酒去了。

    商陸看向安靜多時的蘇芷香，她聽到老爺子這句問話，清澈眼眸泛起幾許波瀾。

    “何錯之有？”蘇芷香清脆的聲音回蕩在堂內，她不以為然地眨下眼睛，就像做了件理所應當的事。

    商陸抿著唇難以言語，他說過，讓她得到她想要的，縱使心有不舍也隻能如此。

    眾人倒吸口氣，小媳婦不識好歹，怎能連一家之主都不放在眼裏？她夫君還沒做上東家，她就狂妄到這種地步？

    商濟民老臉微僵，這柳氏是愚鈍還是傲慢，跟他發什麽脾氣？埋怨他偏袒孫子？

    “景謙，這事你也有錯，不能都怪柳氏。”算了，誰叫孫子寵著她，為了商家子嗣忍一忍吧。

    商陸還沒開口，隻見蘇芷香抬起頭，唇邊漾開不屑偽裝的嘲諷笑容。

    蘇芷香卸下乖巧溫順的麵具，神態輕鬆，語氣輕佻：“商安堂百年老字號，自詡誠信經商童叟無欺，殊不知坑騙老百姓血汗錢，才積累出顯赫家業……”

    商濟民胸口猛抽，陳年怒火躥上頭頂：“放肆，胡言亂語！”

    蘇芷香歪頭笑起來：“瞧您急的，我還沒說完呢，原先那批金瘡藥有隱患，搭配止血散才能使傷口愈合，您明知藥性不良卻舍不得銷毀，不就是想騙錢嘛。”

    這話像冷刀子戳進商濟民心窩，藥品關乎民生，他從不敢鬆懈，商安堂多年來極少出錯，要不是商海裕記錯藥方，那批金瘡藥成本又太高，他也不至於犯糊塗。

    原想搭配售賣挽回損失，商陸卻堅持從藥堂召回，他沒同意立刻銷毀，存放在庫房裏再做考慮。

    直到商陸有望成為皇商，他固執的念頭稍有鬆動，再加上商陸先斬後奏，他才不得不接受。

    事已至此，辯解無用，他就是做錯了，但被孫媳婦當眾譴責，他這張老臉該往哪擱？

    商濟民按捺憤懣，怒視蘇芷香：“依你所言，老夫違背祖訓在先，錯在老夫，理應受罰？”

    蘇芷香莞爾笑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您肯認錯補償百姓，就不算辜負商安堂的百年盛名。”

    眾人聽她言語譏誚，眼看老爺子臉色鐵青，六神無主看向商陸，他媳婦沒大沒小頂撞長輩，他怎麽還不訓斥幾句？

    商陸忍得住，柳竹苓卻忍無可忍，區區一個假藥販子，竟敢指責商安堂老東家，太猖狂了。況且，她冒充柳家女的身份，孫媳婦跟太公頂嘴，太沒家教。

    “青黛，休得妄言！你不順太公，不孝逆德，你口舌生非，不倫離親……”柳竹苓在氣頭上說出心裏話，再說下去就沒法收場了。

    這女子固然可惡，卻是他認下的女兒，略施小懲就夠了，總不能讓她被婆家趕出去，否則，他去哪裏再找個女兒送給商陸？

    宗親長輩在場，柳竹苓唯恐商濟民麵子掛不住，怒衝衝拿來戒尺恐嚇蘇芷香：“青黛，快跪下認錯，求太公饒恕你！”

    蘇芷香昂首挺胸身形筆直，當場丟給他一個白眼：“這是商家，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柳竹苓看她桀驁不馴的樣子就惱火，高高揚起手裏的戒尺，真想打她幾下給老爺子出氣。

    “有本事你就打呀，不打我都瞧不起你。”蘇芷香最煩裝腔作勢的人，柳老頭為了討好商陸，自己女兒都不要了，這又想巴結老爺子教訓假女兒，他就是三文錢的臭蹄膀，賤沒邊了。

    柳竹苓這下是真怒了，想起她給自己惹的麻煩，狠打她一頓都不為過。

    “我今日就在商家，動我柳家的家法！”柳竹苓雙目猩紅厲聲暴喝，猛揮戒尺朝她肩背砸下來。

    風刃擦過耳畔，蘇芷香躲閃不及恨得牙癢，老家夥真敢動手打她，那就都別活了。

    忽聞“啪”一聲響，蘇芷香抬眼看到商陸徒手接住戒尺，玉白手掌霎時遍布血紅。

    他明明可以拍飛柳竹苓，為何要硬生生挨打？還好，他沒有抱著她挨打，不然她都要鄙視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