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蒙著麵紗，徐平澤看不清她的樣子，但那雙眼睛裏流露出的氣定神閑和十拿九穩的神色，沒有強大的自信和底氣是做不到的。

    一瞬間，徐平澤突然覺得，也不是不可以相信一下。

    他確實帶了東西，用兩層布包著。楚寧定眼一瞧，是個小型的銅器小瓿的瓿蓋，大概是兩個手掌心大，看著十分迷你。

    也難為這徐大人，不知從哪裏找來這麽個舊物，年代雖然不遠，但估計是埋在地下太久，受了濕，損害得有些厲害。

    瓿蓋的表麵是一層厚厚的銅鏽，有一處裂了縫，兩處破洞。

    在徐平澤看來，這已經是一個修複起來頗為棘手的器物，不僅是那層又厚又多的銅鏽難弄，更重要的是正麵破洞的地方，不知她會怎麽來補。

    以為小姑娘要考慮一陣子，卻見東西剛剛遞出去，這姑娘就利落地連著布一起接過去。

    然後看她放置桌前，拉過凳子坐下，打開她帶來的木箱子，將箱子裏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以及鉗子之類的東西一一擺放整齊，又給雙手套上一個他從沒見過的套子。

    一係列的舉動，一氣嗬成。

    然後，想也沒想的，拿出一張黑色的不知是什麽東西，對著瓿蓋的表麵輕輕摩擦，看起來是要清除去表麵的髒東西。

    來回摩擦幾遍後，用布輕輕擦去。

    徐平澤一看，心下失望，這瓿蓋好似沒有太大改變。

    才想著，楚寧用東西固定好蓋子，再分別用上了刻刀、鑿子、錘子、鏨子等物輕輕錘震。

    徐平澤曾經也見過其他匠人用這樣的方式剔除鏽蝕，但怎麽說呢，就像行醫之人，大都會行針灸之法，但是不是真的灸到了穴位上，其實是很考驗功力的。

    除鏽跡也是同樣的道理，不僅捶打力量要恰到好處，輕則捶打無效，重則傷害器物；而且，捶打的位置要十分精準，並不是隨便捶打哪處都行。

    從這一步開始，他才真正能窺測出這姑娘確實功力不凡。

    自己方才還是太淺薄武斷了。

    不過……這種捶打的方式到底還是容易損害這瓿蓋，那些細小的銅鏽，靠刻刀、鑿子之物根本除不幹淨。

    唉，還是無法盡善盡美啊。

    楚寧聽不到徐平澤忽奇異、忽驚喜、忽遺憾的複雜心理活動，她專注自己手上的動作，這個小小銅器還難不倒她。

    換下刻刀，拿起小剃刀，在有紋飾的地方，小心地剔除去雜物和鏽跡。楚寧呼吸放得很輕，是已經投入到工作中的忘我狀態，看得旁邊堂堂四品工部侍郎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到這一步，銅器上厚重的鏽蝕都處理得差不多了，留下的都是人手工刮不去的。

    好在楚寧準備充足，將她帶來的細木屑、提前做好的滑石粉、麥麩子按一定比例混在一起，又往裏加了醋，一手有規律地拌成糊狀。

    一團不知算什麽顏色的混合物做成，被楚寧塗在了生鏽的地方，弄好後放在一旁。

    徐平澤從來沒見過這樣修東西的，像是……像是一團泥巴往器物上一抹，塗成個厚厚的泥娃子。

    若是換成徐朗敢在他眼前這樣搗鼓古物，早被他拎小雞似的扔到門外，又跪祠堂去了。

    也是楚寧前麵那幾手和她一以貫之的鎮靜，讓他隻在心裏反複地情緒波動，麵上不顯一分一毫，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

    楚寧並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她找出幾顆銅製的小鋦釘，在心裏麵計算著一會打孔的位置。其實在後世有更好的方法——可以用碳纖維布作為內襯進行修補，再用膠料粘貼，這樣最後從表麵上看就不會有修補的痕跡。

    但現在材質不允許，楚寧隻好退而求其次，用小鋦釘定位。

    時間過得差不多，楚寧將蓋子上的糊狀物清除幹淨，奇跡出現了，那瓿蓋上的鏽蝕居然真的被清理得一幹二淨！

    徐平澤平日最是穩重，這會都免不了瞪圓了眼睛。

    楚寧從腳邊端起一盆早已準備好的清水放在桌上，將瓿蓋放進去再次清洗，這回出來的效果更叫人驚歎不已。

    隻是，這才完成不到一半。

    隨後，楚寧打孔的手藝已然徹底征服這位不苟言笑、一本正經的工部侍郎大人，叫他生生灌了好幾杯濃茶才冷靜下來。

    “咚、咚、咚……”每一聲都能讓人懸起心來，楚寧下手卻看著再隨意不過，沒一會兒功夫，幾個小孔便全部定位完。

    因為接近完工，楚寧終於有閑工夫瞧瞧邊上的觀看者，一頭霧水地瞧見這位徐大人額頭布滿了細汗。奇怪，是雅間溫度太高了嗎？

    楚寧看著清清爽爽的自己，應該不是這個原因。那就是擔心她完不成任務，心裏著急？

    有可能，楚寧轉頭保證道，“大人不必憂慮，還有最後幾步，做起來不難，一定能圓滿完成。”

    徐平澤抹去額頭的汗，他這是擔心流的汗嗎？是激動！！

    補上裂洞，上好顏色，這件“劣跡”斑斑的瓿蓋終於正式完成。

    楚寧將蓋子遞還，埋頭整理自己的工具，耳邊一直傳來“嘖嘖”的讚歎聲。

    “神奇，真是太神奇了。”

    “姑娘不愧是妙手啊，竟能修補得這般完好。”

    “先前是我失禮，給姑娘賠罪了。”徐平澤雙手舉於身前作了一個揖禮。從身份上來看，這已經是很大的尊重。

    “大人有疑慮是正常的，我並未放在心上。”楚寧不想多扯這些虛禮，直奔重點，“我已經向大人證明了我的實力，不知大人又是帶著怎樣的誠意而來。”

    徐平澤冷汗，以這位姑娘的能力，若是在外頭給那些權貴富商做事，恐怕早已賺得盆滿缽滿。然而工部的款項本就拮據，怕是給不了太多的銀錢。

    京官看似風光無限，實則真正花銷起來，月俸並不富足。各部各司除非收了貪汙受賄的不義之財，若是正經行事，口袋裏的錢都不怎麽響。

    他來之前是信誓旦旦要將人拐進工部的，便是拉下這張老臉，也得先把人忽悠進去再說。可如今，人家一個嬌嬌小小的姑娘家，他還真不好開這個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