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此刻最緊張的並非要著手修複的楚寧，而是在旁邊全程隻負責用眼睛看的徐朗和李伝。

    兩個腦補帝已經考慮到如果楚寧修補失敗，被付士文忍不住指著腦袋斥責時，他們該怎麽應對。

    尚書大人罵人雖不會如柳大人那般直白，但嫂子畢竟一個姑娘家，麵子薄……

    看著嫂子挨罵肯定是不行的，公然違逆尚書大人更是對上不敬。徐朗腦袋瓜子轉得快，小聲湊到李伝耳邊，立下決斷，“等會看情形不對，我拖住大人，你去把文衍叫來。”

    李伝鄭重地點點頭。

    匣子裏有托板，楚寧小心翼翼地將其取出，置放於桌麵上。

    百年無殘頁，故紙有遺香。

    這可是讓無數人為之心念的一本書啊。

    仔細觀察它的受損情況，楚寧心中一驚列好了接下來的修複計劃。低聲吩咐付士文派來的那兩個小丫鬟，告訴她們去準備一些東西。

    楚寧靜下心，開始用小竹尺輕輕分開每一張書頁，四角如點心皮一般脆弱的書紙，微微一用力就會碎裂。徐朗和李伝兩人屏住了呼吸，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瞪圓了眼睛看著楚寧雙手極穩地一頁一頁緩緩分開，記好頁碼。

    古籍修複有句話——“毫米與千年都在指尖”。楚寧全身心投入到自己手上的這本典籍，絲毫不敢分心。

    鋪好護紙，將第一頁展平鋪好，細小的碎片用小鑷子一處一處地確認清楚。旁人不敢亂碰的書頁，在楚寧的手中像被馴服的野馬，乖乖躺平在護紙上。外人看起來不可思議，實則是依托於楚寧手上的力度，要做到不大不小，能提起來又不會因為夾碰而碎開。

    第二張書頁相對第一張，完整度頗高，沒太多碎裂的地方。但是上頭的文字早已被汙漬遮掩，根本看不清內容。

    楚寧決定先來修複這張。

    如果說第一步徐朗和李伝還能看得懂，那麽接下來的步驟，就讓他們愈發摸不著頭腦。

    你見過洗臉洗菜洗府裏的各樣器物，可你見過洗書的嗎？

    沒錯，就是用來看的書。

    丫鬟已經她要需要的東西一一備齊放在桌案上，楚寧將書頁連同護紙一起，放入大托盤上，又倒入適當水溫的水，用木棒反複壓洗。來回壓上幾輪後，那水果然汙濁，楚寧將水倒掉，又再次加水，幾次過去，直到水不再汙濁為止。

    徐朗、李伝：！！！

    原來真的能洗！是他們孤陋寡聞了。

    緊接著，晾幹、壓平、塗抹漿糊、粘連破損、裁切餘紙、淡化水漬……一張原先滿滿汙跡的書頁，如今已褪去髒汙，閱覽無礙。

    “嘶——嗷嗚！”徐朗手臂上突然傳來一陣痛，顧忌著場合，他硬生生忍住，隻敢輕輕叫出聲。

    “是痛的吧？”李伝像得到了驗證，隨後拍拍好兄弟的肩膀，“所以我們不是在做夢啊，則明，這居然是真的！”

    徐朗：“……”

    不知不覺已到午時，付士文讓楚寧先停下，慈祥笑道，“丫頭，休息會兒吧，先用了午膳，日仄再來。”

    南梁和大周都有司設女官，女子在宮廷中辦事實屬常見，但在六部行走的，目前隻有楚寧一人。

    怕她覺得冒昧，付士文專門給她留了一處清淨的用膳之地，倒不必和眾人都在大堂裏。

    楚寧從善如流，將案桌的東西安排妥當，從桌後繞了出來。

    徐朗當下殷勤道，“嫂子，我們帶你去用膳的地方。”

    “是啊是啊。”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隻是才出了門，便見程禦負手立在外頭，向付士文拱手道，“大人。”

    付士文揶揄道，“帶楚丫頭用膳呢？”

    本是正常的一件事，程禦卻被老師的調侃語氣鬧紅了臉，隻是語氣依舊鎮定，“是，見時辰差不多，便來此等候。”

    “好好好，去吧。帶楚丫頭去四院的偏堂用膳。”

    楚寧也拱拱手見禮，淺笑著同程禦離開。

    兩人的聲音漸去漸遠——

    “我還是第一次吃官家飯，你們戶部的夥食好嗎？”

    “尚算不錯，隻是，不如你做的好吃。”

    “那是當然，我隻做幾人份，官署裏要燒一大鍋呢，味道肯定有差。”

    “總之就是你做的飯菜好吃。”程禦溫聲問，“方才可還順利？”

    “自然順利，今日修的這本難度不大，給我一些時日，我定能讓它好生躺在你們手上。”楚寧腳步輕快，“唔，你猜猜是哪一本？”

    程禦低頭，“《建宏稅書》？”

    楚寧詫異，“你怎麽知道？”也和徐朗他們一樣，躲屋外偷聽了？

    見她蹙眉揣測，程禦笑道，“不清楚，瞎猜的，沒想到竟也能猜對。”

    哪是什麽瞎猜，分明是過分了解他老師的心思，楚寧拆穿他，“你哪一天要是從戶部調去大理寺，我一定不會詫異。”

    身後，看著他們背影遠去的徐朗和李伝：“……”

    唉，又是為別人愛情歡呼的一天。

    李伝突然想到：“你該不會成婚後，也變得像文衍這樣吧。”眼睛裏已經完全沒有了兄弟的存在。

    徐朗送他一記白眼，“怎麽可能，放心，我們之間深厚的情誼，豈能因為成個婚就斷裂。倒是你，可別因為我成了婚，就不約我蹴鞠跑馬了。”

    “不會不會，文衍是靠不住了，咱們兩必須隨叫隨到。”

    “那是，走走走，用膳去。”

    兩人正欲搭肩而走，身後傳來幾聲輕咳，付士文早就收起了笑意，一臉嚴肅地盯著他們，咬牙道，“今日下值，罰你們兩將戶部的馬廄清洗幹淨了再走！”

    徐朗：“……”

    李伝：“……”

    於是，這日除了還在清掃馬廄的兩人，戶部其餘官僚皆是迫不及待地下值，不趁著天黑前去工部門口逛一逛，那怎麽說得過去。

    前一陣子，工部那群人天天來他們大門口嘚瑟，這下好了，他們戶部如今也有厲害的修補大家，還是知身份的親眷，嗬，羨慕吧。

    以前六部搶人，他們付大人英勇地戰勝了那些老大人，甚至差點和翰林閣的老臣掐架，最終將文衍攬到戶部。瞧瞧“四柱清冊”一提出來，省了他們多少的麻煩。

    如今弟妹（嫂子）一身的技藝更是叫人驚歎，看看尚書大人今日一整天的笑，嘴角就沒合攏過。

    唉，有時候真羨慕其他部的官僚們，可以在平凡而平淡的環境裏共事。

    不像他們，總是活在驚喜裏。

    好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