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將《建宏稅書》徹底修好的這天，付士文全程守在邊上。

    待所有書頁修複好，楚寧開始搓紙撚釘。修複的每一步都是細致活，哪怕是搓紙這樣看起來簡單的活計，實際上，搓動的力氣得嚴格把控，釘頭要搓硬，不可空心。

    再者，理齊書頁、進行打眼就更加不容出錯。每打一處眼，都要絕對地對準這本古書原先的釘孔。失之毫厘，差之千裏，哪怕是一點偏差，修出來的古籍也很快會受到損傷。楚寧仔細穿好孔，用紙撚釘來固定好所有書頁，最後覆上封麵，用線嚴絲合縫地裝訂，這本書的修複算是真正完成。

    看別人修補，總是懸著一顆心，隨著修補之人的小心翼翼，一旁觀看的更是膽戰心驚。但看楚寧修補，卻全然沒有這樣的擔憂，她的動作明明也很小心，可整個人卻是極為專注而放鬆的。所有的動作行雲流水，緩緩而行，臉上永遠是平靜的神色，好似看她修補這麽多天來，都未曾見她慌亂過片刻。

    所以即便是如此重要典籍的修複，周圍的人也都十分安心，跟在她身邊打下手的兩位丫鬟每日都像是在享受一場視覺盛宴，除了驚歎，還是驚歎。

    一書修畢，楚寧輕輕撫著封麵，將它正式地交到付士文的手中。

    如同接過一份沉重的瑰寶，這本書的重新問世，讓捧著它的付士文瞬間落淚。

    怕淚水落下沾到書上，他還連忙用衣袖拭去，隻是顫顫巍巍翻開時，那淚水又禁不住地往外流。

    不容易啊，盼了這麽多年，竟能盼到重讀先賢們的書稿。

    漸漸平複下心情，付士文合上書，眼角還帶著淚花，“丫頭，讓你見笑了。”

    “不會。”楚寧曾經見過很多次這樣的畫麵，“大人是愛書之人，楚寧理解。”這也是她為什麽越來越喜歡修複的原因。因為，無數人會因為她所修複的物什而激動、驚喜、受益，先人的智慧也將在挽救之後得以傳至後代。

    她已經迫不及待地要開始與下一本的相遇，“大人可訂好接下來要修什麽書？”不知可是上回徐朗要求的《南梁土田輯要》。

    徐朗對這些古籍倒沒有其餘人這般癡狂，不過周大學士的閑淡疏闊之風是他所欣賞的，其所作的書他自然要大力支持。

    提到這事，付士文就一陣懊悔，早知道那日拉著柳老頭和竇大監坐下來好生密談就是了，如今倒好，被聖上抓了個正著。

    他倒也沒想將楚寧一直綁在戶部，但也得把這些要緊的典籍修好再說。他原想著最急需的這幾本修補完，再呈給聖上，順道給楚寧謀個在六部裏行走的實在身份，誰知吵了場架，直接給吵到禦前去了。

    還被聖上光明正大地撬了牆角。

    欣喜的表情消失了，激動的淚水沒有了，付士文痛心道，“戶部的事得先放一放，聖上下了禦旨，明日讓文衍帶你入宮麵聖。”

    誰？皇帝陛下？

    付士文掩麵，不忍回憶，“聖上知道你修補書畫的能力甚高，他素來癡迷古畫，便宣你前去給他的畫修一修。”又急忙補充道，“給聖上修完了畫，可還是要先回到戶部來。”

    給一國之君的心頭好做修補？

    不得不說，楚寧是有些許緊張的。

    前世，她都還未曾單獨讓國家元首召見過，如今在大周，她居然要去麵見天子！

    這可是掌管生殺大權、說一不二的帝王，不是身處以前的法治社會，受宮鬥劇的影響，楚寧覺得在帝王身邊做事，實在高危得很。

    如此胡思亂想了一會，等到外院鍾聲敲響，已然到了下值時辰。楚寧收拾好她的工具箱，明日付士文會專門派人幫忙把這大箱子送進宮去。

    出來才發現，京都竟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小小的雪花飄飄揚揚，像是片片梨花瓣自空中灑下，讓方才還忐忑心情的楚姑娘瞬間興奮起來。

    程禦好笑地看著她在那兒打轉，伸了手在邊上隨時護著，“行了行了，雪天地滑，仔細摔著。”

    在戶部摔倒可就鬧笑話了，楚寧停住，跟在程禦身邊，一路往外走。

    長長的外道上，積了微薄的一層雪，值守的下人擔心摔了來往的大人，細心地將雪掃到一處，壘了厚厚一層。

    這幾日天寒，都是坐馬車來的。楚寧從馬車上取了一個匣子，打算將這掃好的雪帶回去堆雪人玩。

    程禦雖不知她意欲何為，卻不準她放了手爐去捧雪，將一臉孩子氣的楚寧拉起，替她將匣子裝滿。

    後頭陸陸續續結伴而出的戶部同僚們：……沒眼看。

    “快快快，咱們回府堆雪人去。”楚寧拉著程禦上馬車，匣子就放在腳邊。

    趁著回府這段路，楚寧說起明日進宮的事。

    程禦也是下值前方知，因他早有預料，倒並不驚訝。

    楚寧壓低聲音湊近，神神秘秘地問，“你們聖上……喜歡砍人腦袋嗎？”

    女子問得謹慎又認真，程禦實在被逗笑，“想什麽呢，聖上宅心仁厚，不是那等暴虐的帝王。”

    沒有這種不良嗜好就好，楚寧心定了一半，又問，“那要是我把他的心頭好修壞了，他會生氣嗎？”

    生起氣來，會一怒之下說“給朕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這樣的話嗎？

    不怪楚寧多想，也不是她對自己沒有信心。但世間萬物，總有一個極限，就像再厲害的大夫也有救不回來的病人，倘若皇帝陛下手裏的那幅畫已經壞得不能再壞，破損到無力下手，縱然她有千般本事，也救不回來啊。

    如果是這樣，挨打可就太冤了。

    女子不免擔心自己的屁股。

    程禦顯然也不能完全保證帝王的心情，握了握她的手安撫道，“聖上不會這般不講理，你隻要盡力而為就是。況且，你如今可是六部和造物局爭搶的人，聖上當不至於責罰於你，盡管放心便是。”

    行吧，明日見招拆招。

    恩，先定一個小目標，苟住小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