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帝不可置信地低頭去看，假的？怎麽可能是假的？

    “這是朕前些年特地讓人在千重翠競下的，千重翠絕無可能競賣假畫。”承安帝堅持這畫的真實性。

    楚寧出京的幾個月，也不全然在悠閑過日，大周往前曆代用的娟紙特點，她如今已經摸得十分清楚。

    修複古籍書畫的人，當對各朝各代所用紙了如指掌，在替換紙頁時才能胸有成竹，對症下藥。她曾經修複過魏朝的星雲紋鏡，器物以外，對魏朝用紙也多有研究。魏朝的娟紙有單絲，也有雙絲，而顧伯崇老先生好用獨梭絹，細密如紙。獨梭過於稀薄，為了更好著墨，作畫之人會先將其托上紙後再下筆落墨。

    不同的娟紙在楚寧眼中，哪怕是再細微的差別，她隻要仔細一看，就能辨認出。楚寧細細解釋，“這幅畫用的是明籮娟，雖也是單絲，但相較獨梭絹而言，卻更粗糙些。撫摸過去，並不夠勻淨。千重翠之所以未能發現其是贗品，蓋因此畫確實也是古畫，同魏朝相差不遠。應該是哪位後人特意臨摹的，且臨摹的技巧又極高，所以以假亂真也不足為奇。”

    她說得言之鑿鑿，有理有據，承安帝俯身去摸，摸半天也沒得出個所以然來。

    楚寧不敢過多刺激帝王，一講完緣由，方才還侃侃而談的楚姑娘秒變鵪鶉，後怕地看一眼程禦。

    會不會戳到帝王痛點了。

    程禦神色未見有變，淡淡然然地立著，給了她一個定心的眼神，意思是無需擔憂。

    承安帝研究了半天，才痛心地接受自己一腔真心錯付的現實，“那依你看，這畫……”

    楚寧如實道，“此人雖不若顧老先生名揚天下，想來也是技高卓爾的才子。有此等畫技卻未知其名，實在可惜。不過能讓聖上收藏他的畫，也是他另一種幸了。”

    悄悄摸摸自己的雞皮疙瘩，這拍馬屁的功夫，自己算是在誇程禦的過程中給練了出來。

    承安帝果然安慰許多。

    “到底還是幅珍品，還是盡力給它複原才是。”承安帝重新坐回位置上，突然計上心頭。七皇弟對他手上的這幅《瀟湘山水》垂涎已久，改日找個由頭去換他手上的那幅《玉城雪峰》，想來他一定樂意之極。

    不錯不錯，總算沒虧。

    一顆破碎的心又重合起來，看這幅畫的目光也再次變得慈愛。

    帝王說要修，楚寧自然是連忙應下，心想帝王不愧是帝王，不但接受能力快，且知道是贗品還是堅持要修複，這等對古畫負責的態度真是叫她動容。

    德順將畫小心收好，放入匣子叫楚寧帶回去。承安帝惋惜道，“朕的私庫裏有一架子的古畫，近半有所損壞，要能叫你專司此事就好了。不過，柳卿他們手中之物確實也更重要，等你忙完，再來就是。”

    他要是把楚氏派去私庫修畫，柳振那幾個老臣子，非得鬼哭狼嚎到水漫禦書房不可。

    怕了怕了，那幾人要是加在一起，他也是很頭疼的。

    楚寧幾天前才知道柳大人和付大人為了她吵起來的事，她突然想，自己是不是也該考慮收幾個徒弟培養培養。大周修複一行衰微，是因為修複的手段過於落後，隻要精心培養，還是能出些厲害的苗子。

    齊心協力才有高效率，總不能都靠她單打獨鬥。

    恩，等她這段時間忙完，這事可以好好規劃規劃。

    承安帝看了一眼他的得意臣子，笑道，“程禦，朕若是給楚氏的官階比你的還高，你可有何想法？”

    程禦拱手回應，“回聖上，若有授職，當是楚寧應該得的，微臣隻會替她高興。”

    語氣真切，又是一個情種子啊。

    不過，程禦把撫州和西府三州的事做得那般漂亮，屆時也是要再找個合適的由頭給他提提位置。

    付卿有意培養，他也對其寄予厚望。唉，要是多來幾個這樣的臣子就好了，他得省多少心啊。

    等到兩人退下，承安帝又恢複了私下隨性的模樣，眼裏閃著奸詐的目光，“德順啊，楚氏修完畫送進宮那日，你將七王爺宣進宮來，配合朕演一出戲。”

    純真如七王爺，不知被聖上誆騙了多少次，別人都是吃一塹長一智，七王爺卻是一騙一個準。

    可憐見的，德順都不免同情。

    “研磨，晚間你跑一趟程府，宣旨去吧。”

    “是。”

    ……

    楚寧除了宮門，上了馬車，懸著的心才徹底放下來。

    還好，沒有想象中的動不動就冷臉拍桌子的惡習，作為一個久居上位的皇帝，算是少有的溫和。

    程禦投來目光，“倒少見你嚇成這樣。”

    敢取笑她，楚寧朝他做個鬼臉，理直氣壯道，“那可是九五之尊的帝王，我又是第一次見，害怕才是常理。”

    “心裏害怕，嘴上倒是誠實。”程禦饒有興味道。

    楚寧也是後怕，這要是換個自尊心強些的君王，確實有風險。

    “聖上方才最後一句……”

    “若是我所料不差，今日就會下旨授你官職。”聽聖上的語氣，職位應該不低，程禦笑道，“恐怕以後見你，我還得行禮喚你一聲‘大人’。”

    當多大的官對楚寧來說沒有太多的吸引力，還不如給她一件文物來得有興致。以前為了還債和離京，想要攢銀子。現在沒有這方麵的困擾，戶部和工部也有給俸銀，楚寧完全沒有經濟上的迫切需求。

    她一臉不在意，還是來談談自己關心的事，“你覺得我收一批徒弟怎麽樣？”

    她這種把官位看得還不如一頓晚膳重要的心態，叫程禦哭笑不得。讓那些拚了命隻想升官發財的人知道，怕是要吐血三升了。

    收徒的話，“可以啊，以你的才能，要是沒有傳承的弟子，確實可惜。”

    楚寧的眼睛滴溜溜地轉，“那要是都是男子？”

    程禦頓時正襟危坐，“打算什麽時候收，要不還是大婚後，你最近也不得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楚寧笑倒在他肩上。

    ……

    酉時，一駕青木色的馬車從宮牆內駛出，聖上跟前的大太監德順公公親來程府宣旨。

    封楚氏正五品令修之職，位同令儀。特準其在六部、各司行走。

    不久後，京都沸然！

    誰？封楚氏？正五品！

    那可是大周女官最高的品階了！

    多少人在宮牆內摸爬滾打數十年，也不得一個小小的品階，她楚氏憑什麽一下就封五品！(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