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蒲團上的曲皇後朱唇輕啟，輕聲念著經，但心裏卻越發不忍。

    終於，她站起身道：“真是造孽。”

    晚上時，曲皇後帶著點心來到了禦書房，隆康帝正在看折子，聽聞她來也隻是頭都不抬的問道：“她有說什麽事？”

    劉智回答：“夜裏寒涼，皇後娘娘帶了些點心和湯水，見您這麽晚了還在批折子，心疼您了。”

    隆康帝這才放下筆來：“讓她進來吧。”

    曲皇後從宮婢的手中接過食盒，走進去後先給隆康帝請了安，接著將食盒擺在龍案上，一樣樣的將裏頭的東西拿出來。

    “聽說陛下一直在批折子，連晚膳都未曾用，臣妾就叫人燉了些燕窩製了些點心，陛下墊墊肚子吧。”

    “辛苦你了。”隆康帝正要伸手去拿點心，忽然想起了什麽，他收回手來看向曲皇後：“掖庭局那兩個丫頭的事，朕已經知道了。”

    曲皇後眼皮都不抬。

    她都知道的事，隆康帝怎可能不知道？隻有隆康帝故意瞞她的份兒，沒有她先知道的時候。

    “既然陛下已經知道了，不知陛下怎麽打算？”

    隆康帝眉頭一皺，語氣發冷：“打算什麽？”

    “那些雖是罪臣之女，但在掖庭局的時候也不短了，叫齊國人糟蹋一番不當人看，所以才自盡的。”

    “你也知道那是罪臣之女？”隆康帝不滿道：“朕還沒說你的事，朕要你去找兩個可心的丫頭，你卻從掖庭局挑人，怎麽著，是宮中長相漂亮性情好的宮婢都沒了是嗎？”

    曲皇後壓下心底的惡心：“宮婢都是可憐人，小小年紀被送進宮裏伺候，整日腦袋都不敢抬一下，就想著到了歲數能出宮嫁個好人家，臣妾若是叫人毀了她們的身子，她們出宮了還如何能嫁人？”

    “你就是顧慮太多！宮婢宮婢，伺候人的奴婢罷了，你管她們的後事作何？等她們到了歲數出宮去，朕自然會吩咐人好生照看，何至於鬧的像現在這般出醜？若不是朕這幾日忙著，此事就輪不到你來辦了，朕隨便指個人都做的比你漂亮！”

    “陛下想安撫兩位使臣，大可有其他辦法，沒必要拿女兒家的一生去做安撫他們。何況他們壓根不尊重大周的人，掖庭局那兩個丫頭送過去後臣妾著人打聽了，一個成宿的喊叫哭鬧，另一個沒什麽動靜，緊接著就自盡了，可想而知他們是怎麽禍害兩個姑娘的。”

    話才說完，隆康帝一下站起身來，一揮手將裝著點心的盤子揚翻在地。

    點心被扣在曲皇後的頭上，碎渣碎末落了曲皇後一頭一臉，曲皇後深深一閉眼睛，心中隻有滿腔的恨和膈應。

    隆康帝指著她說道：“你別太拿那些人當回事了！朕都說了，她們乃罪臣之女，她們不死已經是朕開恩了，叫她們去伺候使臣那是給她們重新來過的機會！她們可倒是好，吵吵鬧鬧尋死膩活，如今死在那兒了，叫齊國人如何看朕的大周！”

    曲皇後僵著身子站起身來：“若是兩位使臣回去，同大齊的人說大周皇帝送他們美色，他們如何禍害也無人阻止，甚至人不堪受辱自盡了，大周人依舊不氣不惱，他們豈不是更加認定了大周人沒有脾氣？”

    “朕叫你起來了嗎！”隆康帝覺得自己的皇權受到了藐視，盛怒之下他扶著龍案的一角快步走過去，揚手就打了曲皇後一巴掌。

    這一巴掌並不算用力，但是聲音很大，大到在外頭守門的劉智都聽見了。

    兩個小太監探頭探腦，又相互對視，劉智瞪了他們一眼，低聲道：“想死嗎？”

    這兩個小太監才收回神色，繼續站在門前，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陛下打臣妾這一巴掌，臣妾不知為什麽。陛下覺得自己有道理，可臣妾也覺得方才自己所說乃是有理的，從前大周兵強馬壯，從不用理會大齊的挑釁，可如今大齊主動挑釁，大周卻處處回避不敢正麵相待，臣妾所說都是為了大周好。”

    “朕也是為了大周好！”隆康帝喘著粗氣，有些後悔剛剛打了曲皇後，但還是板著臉道：“現如今大齊虎視眈眈，將大周當做是即將入口的肉，這種節骨眼上哪裏是能硬碰硬的？”

    曲皇後錯愕的看著隆康帝，不敢相信這是一國帝王能說出的話。

    “若是臣妾沒聽錯的話，陛下的意思是，不論大齊如何挑釁如何過分，大周都要全然忍受？”

    “朕不是這個意思。”隆康帝想說些什麽，但最後也沒勇氣說，隻好回避道：“後宮不得幹政，朕這次不生你的氣，你退下吧。”

    但曲皇後就如同根紮在地裏的樹木，站的直挺挺的，雙手交叉在身前：“陛下立臣妾為後，要臣妾為您操持後宮大小事宜，臣妾以為有責任規勸陛下，大周人因大齊使臣而亡，陛下應該責罰使臣，方能挽回大周顏麵。”

    這算是徹底惹火了隆康帝。

    他高高的舉起手來企圖再打，但曲皇後依舊站在那兒，腳步文絲未動，神情也不見有一點害怕和慌亂。

    隆康帝與曲皇後對視，心裏的火氣越來越旺。

    但哪怕再生氣，他也知道這是皇後，打不得。

    打了，會引起群臣非議，到時候誰要是把這件事的緣由捅出去，他這個皇帝就一點麵子也沒有了。

    所以他隻好拿下了手：“你走吧！這件事朕自會處理。”

    “陛下打算如何處理？”曲皇後問道。

    隆康帝瞪著她，心裏罵了她八百遍不懂事。

    見隆康帝久久不說話，曲皇後低頭道：“臣妾作為中宮，理應為陛下分憂解難。那丫頭雖自盡了，但和她同去的丫頭還活著，臣妾這就著人將她接回來。”

    “不可！這豈不是顯得朕太小心眼了？”

    曲皇後將手藏於袖中，慢慢握成拳頭：“陛下也不拿個主意，臣妾替您拿主意您又不同意，難不成還想讓第二個丫頭也死在他們手上？那樣大周的臉就丟盡了！”

    “好了，這件事朕心裏有數，你速速退下！”隆康帝見她還不走，嗬斥道：“劉智！將皇後送回承宜宮！”

    劉智正在外頭聽著，約莫聽出帝後二人都說了什麽，也知道他們吵架是因為什麽。

    聰明如他，這些年早就在宮裏練就了一身本領。什麽該知道，什麽不該知道，什麽話能聽，什麽話就算聽進去了也必須轉頭就忘。

    於是他快速進門，到了曲皇後跟前：“皇後娘娘，奴才伺候您回去。”

    曲皇後明白，她是皇後，沒有任性的時候。

    就算她能賴在這兒不走，就算她不怕挨打，可她不能連累宮裏的人。

    這皇宮的主人到底還是隆康帝，真讓隆康帝發起火來，承宜宮上下都不好過，更容易讓他劍走偏鋒，再送幾個好人家的姑娘去送死。

    所以她在心裏接連歎氣，同劉智說：“本宮同你回去。”

    等曲皇後走後，隆康帝坐回位置，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他再沒了胃口，又喊人進來收拾。

    回承宜宮的路上，劉智一句話也不敢說，倒是曲皇後主動搭話道：“劉公公，你伺候陛下多年，是很了解他的，你要替本宮勸勸他。”

    劉智哪敢答應這種事？他立馬賠笑道：“哎呦，皇後娘娘您真是高估奴才了，陛下英明決斷，哪有奴才在陛下跟前張嘴的份兒？回頭陛下發了龍興兒，奴才還想全須全尾的見祖宗呢！”

    曲皇後明白他的意思，也跟著笑了一下：“那劉公公需得好好伺候，現如今陛下火氣大，天氣又寒，別叫陛下因為上火而傷了身子再著涼凍病了。”

    “是，這個奴才明白。”

    等將曲皇後送回承宜宮後，劉智擦了擦額頭的汗，忙不迭的又返回了禦書房。

    隆康帝也不批折子了，就幹巴巴的坐在那兒，似乎是在等著劉智回來一樣。

    見到劉智後，他問道：“把皇後送回去了？”

    “是，皇上，奴才已經將皇後娘娘送回了承宜宮。”

    “她沒說什麽？”

    劉智回答說：“皇後娘娘讓奴才勸勸您，還吩咐奴才關照您的身子，怕陛下著涼。”

    隆康帝手肘拄在龍案上，摸了摸自己的眉毛：“現如今天也是涼，回頭你去太醫院，讓太醫去承宜宮瞧瞧皇後，回頭就說皇後得了風寒，在承宜宮修養幾天。”

    這話是什麽意思，劉智再清楚不過了。

    所謂的修養，就是變相禁足，不叫曲皇後出宮門。

    “陛下關心皇後娘娘的身子，奴才明白了。不過如今後宮事情繁雜，皇後娘娘得了風寒，那這些瑣碎的事誰來管？”

    真到了這個時候，隆康帝才有了一種孤家寡人的感覺。

    他摸自己眉頭的手指加重了力道：“朕的這些個嬪妃，皇後出言不遜敢頂撞朕，蕭氏是個不安分的，騙了朕這麽多年，還惦記朕的皇位！還有那個童氏，毒死了朕的女兒，怎的後宮一個好的都沒有？”

    劉智立馬奉承：“陛下正值盛年，再召一些適齡女子進宮，從裏頭找一些有能力的，可以為皇後娘娘分憂。而且平妃娘娘在後宮之中已有二十幾年了，比皇後娘娘還久些，常日同皇後娘娘在一塊兒，耳語目染的也學了不少管宮事的能耐，陛下可以叫她為您分憂。”

    “朕也知平妃不錯，但那是朕還未繼位時的妾室，太後為朕挑選說是好生養，這些年過去卻連個蛋都沒下出來，為人又木訥，姿色也不過平平，朕不願見她。”

    劉智低下頭，尷尬的抿了抿唇角。

    “得了，你先下去吧，這件事朕再想想法子，後宮這麽些女人，難不成還沒人能代替皇後暫管幾天了？”

    走出殿門，劉智隻覺得後背的衣裳都被汗水浸濕了。

    這個差事有多麽不好幹，他最有發言權。

    等他先去太醫院請了太醫，又同曲皇後委婉的表達了隆康帝想禁足她的意思，曲皇後一點也不意外。

    她隻是淡淡的說道：“就算是罪臣之女，也不過是受了父兄的連累，是個可憐人，劉公公若是有能照顧的地方，就幫本宮照看一番吧，年紀輕輕就沒了性命，實在是讓人不忍。”

    劉智點頭道：“奴才盡力而為。”

    走出門還未出承宜宮時，忽然有人在身後叫劉智，劉智緩緩的轉過頭，見後頭是胡駁衡。

    胡駁衡在宮裏的時候也不短了，先帝還在時他就在先帝跟前伺候，比劉智的歲數還大。

    雖然後期胡駁衡伺候了曲皇後，劉智在奴才堆裏看似風頭無兩，但他一點也不敢再胡駁衡跟前造次，畢竟人家閱曆年齡都擺在那兒，玩心思他不是胡駁衡的對手。

    因此他客客氣氣的說道：“胡公公，怎麽了？”

    胡駁衡笑著走過去：“現在這天兒越發的冷了，劉公公要不留下喝盞茶？”

    劉智擺手道：“禦書房一堆事呢，陛下看我一直未回去，回頭再發火兒，咱們做奴才的不就這樣嗎，隻要腿還沒斷，就得一直為了主子奔波。”

    “是，你這話說的在理。”胡駁衡打量著劉智：“不過禦前那麽些伺候的人，我記得你也選了好些徒弟，他們還不能暫頂一下？無非就是研墨端茶的差事，這些事若是再做不明白，也不配為劉公公的徒弟啊。”

    這劉智就懂了，胡駁衡這個人精，是想將他留下，有話要說。

    既然如此，他也隻好笑道：“胡公公此言在理，一盞茶的工夫，大不了我回去時腳步快一些就是。”

    兩人先後進了房間，胡駁衡親手為劉智倒了一盞茶。

    “劉公公也明白，今兒走這一趟是為了什麽，太醫白日才請了脈，皇後娘娘可沒什麽風寒，鳳體康健的很。”

    劉智嘴角一僵：“陛下怎麽吩咐，我們做奴才的都得聽啊。”

    “是，沒人難為你，皇後娘娘也明白你這份差事不好做。”胡駁衡往前一探頭：“隻是皇後娘娘這一病，後宮的事就暫時沒人管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