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繁花簇錦!烈火烹油?(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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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建好的園子,在年前就已經封了,若非執事人等不可入內,直到上元日這天,才過了二更天,二門上的雲板便傳來三聲響。

    東西二府各房開始忙碌起來,該入園布置的布置,&nbp;&nbp;該準備排筵的排筵,鳳姐能為,早已叫小廝婆子們排演了數遍,如今派上場卻也不見混亂。

    賈瑛這一早便已離了府,往兵馬司而去,卯時點齊了火甲兵役,&nbp;&nbp;便派人去禮部堂外待命,&nbp;&nbp;等候旨意。

    原十五這日官員並不上衙,&nbp;&nbp;不過凡是俱有例外。

    禮部這邊定好大致章程,又派人到宮裏領了旨意,便依各司衙職事分派下來。

    五城兵馬司的任務簡單明晰,負責開路驅人,以防有人驚駕,賈瑛更關心的是具體的時間行程安排。

    “禮部如何回應?”中城兵馬司內,賈瑛看向被派去禮部的差役問道。

    “禮部大人說,娘娘巳初入西宮拜見,午正時於乾清宮朝賀二聖大禮,未初用膳”

    賈瑛聽到此處,眉頭已經蹙成了川字,又是未初。

    合著他忙活了半天,還是什麽都沒變?

    賈瑛耐著心思繼續聽下去。

    隻聽差役繼續說道:“禮部大人讓小的通知大人,於未正至宮門外接駕歸省。”

    “未正?”賈瑛皺了皺眉,不再多想什麽。

    “廖文斌,&nbp;&nbp;巴卜力。”

    “下官在。”

    “本官命你二人,務必於未時之前,&nbp;&nbp;將長安西街,及玄武大街至鹹宜坊寧榮街的街道清掃幹淨,閑雜人等一律回避,若有行人,責令繞行,封閉四下街口,敢有不尊禁令者,一律羈押候理。”

    “下官領命。”

    “各司分撥火甲弓兵一百人,隨本官至宮門外接駕,其餘人等,安防京中秩序,不可有亂。”

    “下官等領命。”

    午時才過,賈瑛便帶人提前到了宮門外等候,此時他心中似乎已經接受了歸省時間無可改變的事實。

    不就是戌時歸家嗎,有什麽大不了的。

    什麽黃昏日落之時,正值陽氣將盡,陰氣漸長,什麽繁花簇錦,烈火烹油,盛筵將散。

    這世上沒有注定,&nbp;&nbp;否則他的存在豈不成了矛盾?

    還說黛玉要還一世眼淚呢,如今不也被他搶了先?

    怎麽說自己在這大乾朝也算是有了半分實力,怎麽也不至於像前世那樣吧。

    這次改變不了什麽,回頭多留意一下宮裏的情況便是了,正月一過,宮裏便又要選宮女太監了,正是時機。

    隻要自己拳頭足夠大,腰板足夠硬,且看誰敢在暗地裏征對元春亦或賈家。

    二話不說,弄死了事。

    大不了,全家跑路,往南疆的大山裏一鑽,來多少大軍都是白瞎。

    這邊賈家眾人也已經等候在了榮府之外,卻遲遲不見來信兒,正是焦急,卻見喜兒打馬而來。

    等在榮寧街西口牌樓之下的賈政等人急忙圍了過去。

    “瑛兒如何說?”賈政問道。

    “回二老爺的話,二爺已經到了宮門外,未初娘娘用膳,旨意裏交代未正兵馬司於宮門外等候接駕,至於鳳駕何時離宮,時間未定。”

    賈政與賈赦賈珍等人相視一眼,再看看日頭已經開始偏西,時間已過大半,心裏不免有些失望。

    期待了大半年,耗費了眾多心血,就為等這一日到來。

    說是上元日歸省,結果已經過了大半天了還沒個音信。

    自然難免失落。

    非是臆測,更無隨性。即便是曹公筆下,也對此做了大量的描寫,無非是“久候、不耐煩”雲雲。

    可見,賈家眾人對此次歸省,失落大過期望。

    賈瑛未經曆過這般場麵也就罷了,賈母賈政這些都是曆經過兩朝的,對於宮裏歸省之事多少是有了解的,若真是規製戌時才能離宮,他們也不必一大早便候著了。

    “二爺說,不必心急,可讓府裏用過午飯,再接駕不遲,那邊一有消息,便會報來。”喜兒繼續說道。

    賈政等人點了點頭,也隻好如此。

    喜兒回稟之後,便又往宮城而去,繼續哨探,賈政等人則是去見了賈母,將賈瑛所言一應說了。

    二更天便忙碌起來,五更天便早早用過辰食,兩三個時辰過去,眾人也已腹中空乏,索性便命人準備午食,一邊用飯,一邊等候。

    未正已過,宮門外賈瑛身著披掛,即便是以他的體能素質,也覺得腿腳酸困。後麵這些士兵,更是覺得勞苦,賈府眾人還能抽空用個午飯,可他們卻不行,肚子再餓也得忍者。

    宮城之外,任何無禮舉動,都是對天家威嚴的褻瀆。

    賈瑛看了身後的士卒一眼,喊來親衛道:“告訴大夥兒,且忍耐片刻,回頭爺請他們的東道,酒水烤鴨管夠。”

    親衛轉頭將話一一傳遞下去,果真士氣一振。

    賈瑛則是離了隊伍,向宮門走去。

    承天門他走過不少次了,城門的守衛,大多也都熟悉,平日裏也沒少用銀錢交通,為的就是今後行事方便。

    宮城的守將見賈瑛過來,也沒有喝止,而是迎了上來。

    “世兄。”

    宮城守將是相熟之人,理國公府的三房庶子柳旭。

    說來也是好笑,嘉德因為遇刺一案,拿下了幾名開國勳貴的都統之職,下令整頓宮城防務。

    可開國勳貴,就像是捉不完的老鼠,拿了大的,小的又冒了出來。

    來來回回,兜兜轉轉,還是沒能將開國一脈從禁軍中剔除出去。

    想來也是,禁軍的選拔,多是從忠良之間選拔出來的,京中願意入軍中吃苦受累的,還能保證忠誠沒有太大問題的,貌似除了勳貴,也沒別的人家了吧?

    什麽與國同休?

    規矩森嚴的禁軍都是如此,那油水頗豐的兵馬司、巡防營,甚至天牢、詔獄上起獄司,下至獄卒牢頭,多多少少都有勳貴家的影子。

    隨著賈瑛在京中待的時間越久,越是覺得賈家是真的廢。

    鎮國公家,一等伯牛繼宗,到現在還在為自己起複而奔走,他家的子弟也多在軍中,上次在大同邊鎮,就曾遇到一個牛家的子弟,雖說與主脈遠了些,可也是正兒八經的鎮國公府後裔。那會兒正在大同邊鎮當哨長,而且還是隸屬夜不收。

    聽說,當初第一個傳回匈奴大軍南下的消息的,就是他。他麾下的一哨人馬,隻活了他一個。

    再看理國公家,柳芳如今依舊是京營的都統,柳旭被選入了禁軍。

    修國公府候效康不怎麽中看,但他的兒子如今卻在楊佑麾下,支脈的一個同輩兄弟,則是把持這天牢獄司之職,不少勳貴家的子弟,都在他手下當差。

    別小看了天牢,那裏麵關押的犯人,非富即貴,即便是那些江湖犯禁的武夫,都有一筆不菲的家當,這些可都是財神爺啊!

    就連賈瑛掌握的兵馬司裏,也有勳貴家出來的旁支子弟。

    再看看賈家,若非他自己橫空出現,兩府就隻能指著一個元春延續榮光。

    賈家的女人,多數都要比男人強,可這年頭,女人嗬嗬。

    不過,如今卻是有了不小的改變。

    兵馬司新近招募的書吏,有好些個是賈瑛從族學裏挑出來的,堪堪入眼,算是速成班畢業的。

    還有一些,頭腦聰穎,口齒伶俐的,則被賈瑛扔給了賈芸。

    不是全都打發到雲記,而是交給他培養,將來門頭溝那邊到處都是用人的地方,他如今,隻嫌人少不夠用。

    還有一些爛泥扶不上牆的,就隻能當豬養了。

    “柳兄,可否行個方便?”

    大家都是勳貴,賈瑛自也不會太過客氣,顯得矯情。

    “什麽方便不方便的,世兄隻管說就是了。”柳旭有種軍中漢子的豪爽,不管真假,賈瑛還是很喜歡這種性格的,大概是他與士兵混慣了的緣故。

    “給戴公公遞個話兒,就說賈瑛等他回個話兒。”

    賈瑛沒說回什麽話,事關後宮,外男不可胡亂打聽,不過相信戴權能明白他的意思。

    柳旭也知其中門道,應下後,隨手招來一名侍衛吩咐了幾句,侍衛便向宮內而去。

    “世兄,不如到值房內休息片刻,我隨身帶了些點心,裏麵有熱茶,就著吃點。”柳旭向賈瑛提議道。

    賈瑛摸了摸咕嚕咕嚕叫的肚子,搖了搖頭道:“算了,我麾下士卒都還在那等著呢,再說免得被人傳了出去,禦史又要找我的麻煩,好不容易才消停下來。”

    見賈瑛如此說,柳旭也不再勉強,心中卻是生出了一絲佩服之意。

    據他所知,賈瑛雖是嫡子,卻非嫡係,似他們這種直脈旁脈子弟,想要借公府的勢很難,謀個好的出路就更難了,他為了這個正六品的承信校尉,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才得到的,這還隻是一個武散官。

    賈瑛的身份比他強不到哪兒去,可如今卻是讓他都要仰望的,更是立下了赫赫戰功。

    往日若是聽了,還有些不服氣,如今算是看明白了,賈瑛卻是要比他們強出許多。

    能與士卒同甘苦的將軍可不多,非大毅力大誌氣之人不可,賈瑛正是如此。

    也難怪,數次領兵,未嚐一敗。

    賈瑛等了沒多久,戴權那邊就有了回信兒。

    隻兩個字:安心。

    什麽意思?叫他安心?

    賈瑛心中一動:“有門兒!”

    賈瑛隨手賞了幾粒碎銀,情麵歸情麵,總不能讓人白跑一趟,不然柳旭這個上官也沒麵子不是。

    江湖還是人情世故,甭管你位子有多高,講究點總歸是好事。

    果不其然,尚不到申時,便有太監宮女打著依仗從宮裏走了出來,這些都是前麵開路的,鳳駕還在後頭。

    不過,也不遠了。

    賈瑛命麾下士卒列隊護衛,打起旗牌黃旗,架好鑼鼓,又命緹騎先行一步,檢肅街道防衛,隨時準備出發。

    不多時,隻見夏太監先行走出,身後跟著一大幫義子義孫。

    “公公勞苦,可是要起行了?”賈瑛迎了上去。

    二人已是熟絡,賈瑛平日也沒少打點對方,太監多貪婪,無論是戴權,還是夏守忠都一個樣。

    不過給賈瑛的印象,這位夏太監和戴權差的不是一點半點,為人辦事,不怎麽講究。

    戴權收禮還要多問一嘴,何事相求,若不能辦,隻當沒這回事兒。

    夏守忠不同,你不送,他便要,甭管事情能不能辦,照收不誤。

    夏守忠點了點頭道:“咱家真是要恭喜賈大人一聲才是,賈家一門聖恩深厚啊。”

    賈瑛心奇道:“公公此話何故?”

    夏守忠臉上對其濃濃笑意,說道:“內廷各宮,原是定下未正入寶靈殿拜佛,酉初至乾清宮領宴看燈的,陛下卻突然降旨,鳳藻宮可不依此例,照常歸省即可。”

    賈瑛很想問問,這寶靈殿拜佛是怎麽回事,還有酉初領宴到能理解,大白天的看什麽燈?酉初隨近黃昏,可天色還遠談不上暗。

    要是等著乾清宮看燈結束,可不就天黑了麽。

    “娘娘鳳駕要出來了嗎?”賈瑛此刻心緒還是有些起伏的,如今還不到申時,歸省的時間總算是由晚上變成下午了。

    這是一個很不錯的改變。

    夏守忠搖了搖頭道:“隻因是臨時更改行程,鑾駕儀仗一應出行所需尚未準備妥當,賈大人怕是要稍待片刻了。”

    賈瑛意味深長的看了夏守忠一眼,此人是內官監的大太監,品秩上不必戴權差半分,且在內廷的權勢極大,外朝不乏巴結他的官員。

    也就是說,鑾駕儀仗一應出行事務,都歸他官才是。

    賈瑛心中漸生冷意,平日也就罷了,懶得和一個不全之人計較。

    當真是豬油蒙了心,偏生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搞事情。

    這種人,留著早晚是禍害。

    賈瑛向旁邊的喜兒打了一個手勢,喜兒走了過來,遞給賈瑛一遝印有油印的紙張。

    仔細看去,卻是一張張的銀票。

    賈瑛將銀票遞了過去,一邊說道:“勞公公幫忙催催,這些俗物權當請公公吃杯茶了。”

    一千兩銀子的茶錢,這得是什麽茶啊!

    夏守忠接過銀票,順手塞到袖口中,臉泛榮光道:“這些兔崽子們,也忒放縱了些,居然敢在這個時候偷奸耍滑,賈大人放心,咱家這便親自去催。”

    看著離去的夏守忠,賈瑛一臉陰沉。

    “二爺”喜兒臉色同樣不好看。

    賈瑛擺了擺手道:“什麽都別說,正是要緊。”

    銀子還是管用的,踩著未末申初的點兒,夏太監領著一群宮女太監護著鳳駕儀仗終於走了出來。

    “賈大人,讓你的人前麵開路吧。”夏守忠說道。

    賈瑛向前方打了一個手勢。

    鐺!

    一聲鑼鳴,眾人護著元妃的鑾駕,浩浩蕩蕩往賈府而去。

    鳳綾龍旌,雉羽宮扇,鼓樂齊鳴,聲勢無兩。

    賈府那邊,早已收到了喜兒的來報,一家人按品大妝,恭敬的候在府外。

    賈瑛就隨行護衛在鳳駕之盼,迎上元春看來的目光,隔著紗帳微微點了點頭,他畢竟是外男,不可靠的太近,也說不上話,四周都有司禮太監在場,不好逾矩。

    護著元春鑾駕到了賈府,賈政等一應外男隻遠遠跪迎,連麵都看不清楚,賈母等人尚在賈政等人之後,賈瑛透過紗帳,隱隱看到元春似乎有探頭張望之舉,卻被一側的女官輕咳提醒,隻能按捺端坐輿駕之上。

    輿駕抬入大門,賈瑛等著甲護衛之人止步,等到隨行人等入院之後,賈府眾人才跟著入內。

    賈瑛喚來喜兒,吩咐他去給兵馬司的將士們準備些飯食,這一崗一站就要數個時辰,若不補充點食物,怕是難熬的緊。

    安排好外麵的事宜之後,賈瑛才入了府內,換了新賜的鬥牛朝服,此刻元春一行已進入了省親別墅。

    園門之外,賈瑛看了眼依舊被紅布遮蓋的大匾,心緒難免激動,他將親眼見證名冠前世的這一盛況,大觀園即將誕生於世。

    元春此刻已經登上了龍舟,賈政賈赦領著賈府眾人陪侍在岸邊,賈母等一眾女眷則另在一處候駕。

    賈瑛走到了賈府男丁的隊伍之中,榮寧兩府男丁分列兩班,見賈瑛過來,賈蓉急忙空出身前的位置,讓賈瑛排進來。

    賈瑛餘光掃了眼左右前後,榮府一脈,賈赦當先,賈政緊隨其後,排在賈政後麵的卻非寶玉,而是賈璉,畢竟他有官職在身,且是將來榮府的承爵之人,寶玉在身份上,是要低賈璉一等的。

    這裏畢竟不是影視,而是現實。

    寧府這班,賈珍當先,雖說賈瑛如今的爵位高過賈珍,但靖寧伯是榮譽性的,若真要論起來,還真比不過賈珍身上的三品神威將軍,再者賈珍才是寧府長房,又是長兄,理應在前,卻要比另一班的賈赦落後半個身位,與賈政並肩。

    見賈瑛進來,一側的璉二向他擠了擠眼,這家夥穿上了官府,人模狗樣的,還真沒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同穿官服的還有賈蓉,這一世,可卿雖然未夭,但賈珍卻依舊為賈蓉捐了個官兒。

    聽下人們議論,據說是因為賈瑛這個直脈子弟官運太旺,壓過了長房的勢頭,賈珍為全顏麵,便給賈蓉捐了個龍禁尉。芝麻大的官兒,也就能圖個臉麵,糊弄糊弄周遭的百姓了。

    至於寶玉,這家夥依舊是一副騷包的打扮,油頭粉麵。

    值得一提的是,賈敬也歸家了,不過卻托病未來,隻說染了恙疾,不好見駕。

    這也就是賈敬了,除了每年祭祖外,就上次因賈瑛提親曾歸府一次,這算是第二次破例了,畢竟是牽涉皇家,賈敬再是心無外物,也得回來。

    不過,賈敬稱病倒非推辭,而是真的染恙了,說來時間也不算短了,好像六七月的時候,就這樣了,人瘦了不少,精神也帶著一絲萎靡。

    賈瑛還未來得及去拜,不過前兒去玄真觀的時候已經見過了,隻是不知,好端端的怎麽就突然病了,一拖這麽久,也不讓人請醫。

    因為日頭尚未落下,省親遊園的光景倒是與他記憶中有些不同,園子是好園子,就是人忒多了點,還都是些去了勢的,大煞風景。

    說是省親,倒像是走流程,一應事項,均有女官提前定下,親族之人尚不得隨意靠近說話。

    原本賈瑛覺得新奇,這麽一來,隻覺無趣的很。

    忙碌大半年,就為了這個?

    酉時末,元妃的鑾駕便已經出了園子,到了榮慶堂上,著賈母一並女眷上前參拜,這邊園子裏則開始準備一應演樂景觀,太監宮女退走了一大半,賈家的仆人方才得以入園。

    賈政賈瑛等人請見參拜之後,便出了榮慶堂,等待元妃攜親遊園。

    賈瑛命人喊來了賈薔,問道:“戲單子準備了幾部?”

    “回二叔的話,應您的吩咐,除了原先排好的,侄兒又加點排了幾出,各類戲目也沒有全數寫在一個單子上,而是分作了三個,就怕倒時不夠。”

    賈薔壞毛病不少,但也算沒壞到根兒,承應一些事務,辦起來還是不錯的,至於說順手撈點銀子,那叫個事兒嗎?

    生活和理想有很大的區別,當你開始為生計而愁苦之時,你就會發現,也就那麽回事。

    賈薔、賈芸不比賈蓉賈芹,族裏供應的那些物什,一年下來,折算成銀兩攏共還不到三五兩銀子呢,就這些個哪夠他們花銷的,賈珍倒是也照顧賈薔,可人不能總在屋簷之下求存。

    人性這個東西,很難說,不能隻因為幾兩銀子的事兒,就輕易判定一個人的好壞。

    太膚淺。

    高鶚的續寫不能輕信,相比而言,脂硯批語倒是更貼近人性。

    沒爹沒娘的孩子,慣會找奶吃了,也更容易適應惡劣的環境。

    賈芸沒爹,卻能獨立,賈蘭沒爹,還能給母親掙個誥命。

    寶玉有爹有娘,慣的不成個樣子。

    世上之事,也大抵如此。

    在賈瑛看來,賈薔比賈芹強多了,前世如何不說,隻說他親眼見到的,賈薔初次外出辦事,甭管自個兒撈了多少,事情總還是辦的體麵的。

    至於那些子虛烏有之事,有真有假,不可輕信。

    賈瑛接過戲單子,大致看了一眼:“拿筆來。”

    賈薔從小廝手裏接過了毛筆,給賈瑛遞了過去。

    隻見賈瑛在三部戲單勾畫了幾筆,一邊說道:“大好的日子,怎盡排些做盡悲歡姿態的戲曲兒,把我勾掉的這些個都去掉,再做一個單子,待會兒遞上去。”

    賈薔隻當賈瑛對他的差事不滿意,心裏一時有些沒底,接過了單子,仔細看了一眼,劃去的是《驚夢》、《離魂》、《乞巧》、《豪宴》、《仙緣》等幾出戲,心中暗道一聲慶幸,慶幸賈瑛早些日子就與他提過此事,便多排了幾出,若不然,叫二叔這麽一勾,一大半便沒了。

    不過他卻不敢有意義,急忙應道:“侄兒這就去辦。”

    另一邊賈政幾人也走了過來,詢問二人何事,賈薔將事情說了,賈政聽了,也覺得這幾折戲寓意不怎麽好,上元歸省日,豈能盡做悲情姿態?

    “便依著瑛兒說的去辦吧,抓緊些,待會兒娘娘就要入園赴宴了。”賈政吩咐道。

    未及酉正,天色擦黑,尤氏鳳姐便來請元春遊幸,寶玉不愧是太陰所鍾,這般情況下,都能陪侍左右。

    正殿之內,元妃正與寶玉探春姊妹幾個作詩題詞,外麵眾人候侍,工匠任等也都待命,雖是準備更換匾額楹聯。

    賈瑛大感無聊,又不願與眾人一般在外麵幹等著,倒是對院中的景致起了興趣。

    這園子大概率他今後不能常來,不是誰都有寶玉的境遇的,之前雖賈政看過一次,隻是不似今日這般奢華景盛,且此間天色將晚,花燈已經亮起,更添了幾分別致,便在正殿附近遊賞起來。

    行至一處,卻聽到不遠處有爭執之聲傳來,賈瑛尋聲而去,卻看到賈薔和一年歲不大、已經穿好裝扮的戲子正爭執著什麽,旁側還有其他伶倌兒相勸。

    見賈瑛過來,十幾名年歲相差不大的伶倌兒雖然不識得來人,卻也知道此間能穿朝服且能隨意行走的,必是府裏的爺無疑,紛紛閉口不敢造次。

    “因何爭執?”賈瑛向賈薔問道。

    賈薔看了眼身前伶倌兒,回道:“二叔誤會了,非是爭執,隻因侄兒原定好的戲目有了更改,又沒提前告知她們做些準備,這才多嘴了幾句,二叔放心,定不會出差的。”

    賈瑛點了點頭,看向賈薔身側的小戲子問道:“你叫什麽?”

    “回爺的話,叫齡官兒。”

    “齡官兒?”賈瑛心中明了,說起來,這十二個伶倌兒,在這大觀園裏也是占了不少的戲份的。

    賈瑛看向齡官兒問道:“可是如此?”

    齡官低頭不答。

    賈瑛看向其她人,賈薔想說什麽,卻被賈瑛一個嚴厲的眼神製止。

    隻聽一個女孩兒說道:“是齡官兒因改了《驚夢》,想要唱本角之戲,又被劃掉了《相罵》一折,遂與薔大爺起了口角。”

    賈薔腆笑一聲。

    賈瑛則是看向了齡官兒,此等微末之事,他本無需理會,隻是想了想,還是決定說些什麽。

    想罷,臉色一肅道:“也不看這是什麽場合,豈能縱你耍性子?若要出了差池,先不說府裏如何,便是宮裏來的太監女官們,第一個就饒不了你。”

    見賈瑛生氣,眾伶倌兒嚇得不敢出聲,齡官眼中含淚,賈薔麵帶祈色。

    頓了頓,賈瑛麵色一緩道:“你等都是新入府的,公府不比別處,外麵的性子也該收斂些。”

    一番話,自然不止是說給齡官聽得,還有其她人。

    府裏女孩兒多,可麻煩也多,早些知道規矩也好,免得日後壞了自己。

    “點什麽戲目,那也是由娘娘定的,薔兒,你隻管將戲單子呈上去便是了,點什麽你們唱什麽。”

    許是賈瑛眼拙,愣是沒看出來,齡官和黛玉有何處相像的。

    還有晴雯,性強也莽,怎麽就和黛玉扯上關係了。

    至於妙玉,不說林如海活著,便是一如前世那般,兩人也是天差地別,這天下,不是每一個沒了父母的女孩兒,都能扯到一塊兒的。

    正說話間,便有太監過來催促拿戲單子過去。

    此刻,晚宴已經開始,賈瑛也不再逗留,自行折返回去。

    “老二,你總是往外看做什麽?”宴席上,眾人依次而坐,中間的月台上是元春獨自一人,賈府男女各在一側。賈璉見賈瑛頻頻往外看去,好奇問道。

    “已是戌時了吧。”賈瑛抬頭眺望皇宮方向的天空,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怎麽了嗎?”

    “等煙花。”賈瑛淡淡回道。

    賈璉愣是沒聽明白。

    忽然,隻見京城的天空上霎時亮了起來,緊接著便是一排巨響傳來,將園中的眾人都驚動了,紛紛抬頭望去。

    隻見遠處的夜空之上,一束煙花升起,乍然爆裂開來,一排四個大字出現在夜空之上。

    “國泰民安。”

    須臾又陷入黑暗。

    緊接著又是一排巨響,再次升起四個大字。

    “風調雨順。”

    整個京城都陷入了驚歎之中,此起彼伏的唏噓聲,驚歎聲,讓正在觀花燈的百姓張大了嘴巴。

    字飛上天了?

    不,是神仙在天上寫字!

    神仙顯靈了!

    老天在保佑大乾來年風調雨順,人群沸騰了,百姓們歡呼了起來。

    “皇帝應該很開心吧。”賈瑛如是想到。

    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到目前為止,他與嘉德的關係還是十分融洽的。

    不得否認,他享受了皇帝賜予的榮耀。

    隻是賈瑛一直都在打算著最壞的結局,不想虧欠對方太多,該報的恩,還是要報的。

    銀貨兩訖,省得最後心中難安,所以,平日要多盡心意,任事要勤謹躬親。

    賈瑛招來了一名太監,低聲吩咐幾句,太監往元春所在月台而去。另一邊,賈母黛玉等人也收到了消息。

    看煙花吧。

    既是團圓,就該又團圓的喜慶,不能被命運帶偏了。

    俗是俗了點,可他也想不到什麽再好的,盡力而已。

    月台正對不遠的空地上,一束束煙花已經被固定好了位置,因為要升空炸開成大字,所以占地很大。

    幾束小煙花被點燃,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緊接著,如同皇宮上空的場景一般,一排排擺放好位置的煙花,同時升空而起,自高空中炸裂開來,顯現出四個大字。

    “闔家團圓。”

    賈瑛沒有選什麽華麗的辭藻,條件也不允許,簡簡單單,四個大字,算是他心中期許,送給府中上下的上元祝福。

    想讓煙花在空中形成漢子形狀,技術含量高也不高,首先就是要保證煙花的引線能在同一時間點燃底火,其次就是提前在空地上擺好形狀,高低不一,升到天空,就出現了漢子形狀的煙花。

    可惜,這種煙花出產不多,隻能擺出十二個大字,皇宮八個,賈府四個。

    之所以要等宮裏先放,是因為這種場麵怎麽說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出現,且引人注目。

    尊卑先後,還是要考慮一下的。

    賈府,無論如何,也不能強了宮裏的風頭,所以,才有八字和四字的區別不是。

    這種高度的煙花,也隻有這麽一下,接下來的煙花,升空的高度就要低矮許多了,不過,勝在顏色絢爛,讓眾人看了別開生麵。

    元春難得一笑。

    賈母開心的像個孩子。

    賈瑛不知何時,站在了黛玉身側,雖然有些違禮,可此刻誰會注意他呢?

    “好看嗎?”

    黛玉眨著亮晶晶的雙眸,點了點頭。

    “要不要許個願,或是囑咐,或是期盼,都可以。”

    “靈驗嗎?”黛玉問道。

    “心誠則靈。”

    黛玉閉上了雙眼,雙手合十,心中默念起來。

    旁邊的幾個姐妹也跟著一起。

    “瑛二哥哥,是你做出來的嗎?”雖然賈瑛沒說,但黛玉有這種感覺。

    賈瑛微笑道:“你瑛二哥哥也不是什麽都能為的,製煙花是需要手藝的,我隻不過提了些意見罷了。”

    “你還想看嗎?”

    黛玉雙目澄澈,連連點頭。

    “今後再讓人做給你看。”

    見探春幾個露出吃味的神色,賈瑛淡淡一笑道:“自然也有你們一起的,誰也落不下。”

    三春爭相展顏,唯有一旁的寶釵眼底劃過一道羨慕的神色,賈瑛隻當沒看到。

    歸來的早了點,離去的時間自然也要提前。

    醜初一刻,便有宮人提醒。

    娘兒們在一塊兒,總有說不完的絮叨,不知不覺,小半日就這麽過去了。

    申初三刻歸府,醜初一刻回宮,前後將近五個時辰,可不就是小半日嘛。

    賈瑛很滿意,府裏的女眷卻依舊覺得沒個夠,好些話還沒說呢。

    及至恭送元春回宮之時,賈瑛才抽空上前說了幾句話,也就幾句而已。

    至於說了些什麽,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領著兵甲,將元春鳳駕護送回宮後,賈瑛還得安派酒水飯食招待這些士卒,跟著他忙碌了一天了,到這會兒都沒怎麽正兒八經的吃飯。

    雖說這些本就是兵馬司的本責,可公是公,並不影響私恩。

    靠不靠得上且另說,做人還是要講究一些。

    中城兵馬司衙門內,車貞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賈瑛在院中沒怎麽飲宴,感覺那種場合不太適合他,還是同軍中的漢子們在一塊兒,喝酒劃拳來的痛快。

    難得一醉,今晚便恣意一回,不可有下次。

    等到士卒們都沉沉睡去,車貞帶著他的侄兒將賈瑛攙起,安置在了後衙廂房之中。

    月光穿過窗欞,灑落在賈瑛臉上,迷迷糊糊間,賈瑛睜眼看了一眼。

    故事早已開始。

    故事才剛剛開始。

    接著,有歪頭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