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雨村說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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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村兄,許久不見了。”

    金陵城,秦淮河畔的望江樓上,賈瑛帶著兩名親隨,身後還跟著幾名賈家的宗老,邁入了望江樓二層之內。

    賈雨村身為應天府尹,在這金陵舊都,&nbp;&nbp;也算是跺跺腳金陵城都能顫三顫的大人物了,今日他在此設宴,望江樓一早就以將二層最好的位置騰了出來,並且一應賓客都被恭敬的請了出去。

    是個一年多後,再見賈雨村,其身上早已沒有了半分曾經的落魄寒酸之氣,麵色紅潤,&nbp;&nbp;神采奕奕,抬手舉動間,流露著一絲上位者的貴氣。

    雨村是宣隆五十八年的進士,也算得上有資曆了,是以重新起複不到一年,便被王子騰保本升任應天府尹,卻沒有受到多少阻礙。

    如今在金陵,他又攀附上了四大家族這般的地頭蛇,應天府界麵兒上,沒有敢不給麵子的。有四家相助,在任之期,政令通暢,功績斐然。

    近來又被當朝首輔看中,將其推到了聖駕麵前,欽命主力江南改稻為桑事宜,春風得意,不過爾爾。

    如無意外,&nbp;&nbp;三年一次的京察,怕是要在上等之列。

    可世上哪有一成不變之事,意外,它偏就這麽來了。

    先是因桑改之政,被京中禦史彈劾,好在他朝中有人,此政又深得陛下心思,那些彈章打在他身上,不痛不癢,隻要桑改成功,少不了他一份功勞的,隻是這個過程未免煎熬了些,需得有大毅力方能堅持到最後。

    當然,這是他自己的看法。

    一浪未平,一波又起。

    一個小小的侵地案,居然讓他這個應天府尹灰頭土臉,就差被那些書院的士子教習當麵啐在臉上了。

    好不好的,督察院的人也摻和了進來。

    不過他也僅僅是感到了些苦惱而已,兩方勢力的膠著,他背後又是老牌勳貴,又是當朝首輔,還有一個嘉德朝軍功第一的粗大腿王子騰在,誰勝誰負還未可知呢。

    “留白老弟,&nbp;&nbp;當真是想煞為兄啊,如今可算把你盼來了,快請,快親。”

    “幾位宗老世伯,同請,同請。”

    賈雨村在賈政麵前以後輩子侄自居,又因同是一姓,便向賈政認了宗。兩家雖分屬金陵湖州兩地,可湖州離著金陵並不算太遠,說不得兩家祖上還真是一家呢。

    有了這個同宗名分後,也拉近了賈雨村同金陵賈家的關係,是以對於這些賈家宗老,賈雨村也從不敢怠慢,何況還有賈瑛當前。

    待到眾人落座後,雨村命人上了酒席,望江樓的位置很不多,一側抵臨大江,另一邊臨窗之下便是熱鬧無比的秦淮河,對麵還有一座大戲台子,也屬望江樓的產業,此時戲台之上,還有戲子伶人在唱著金陵之地的吳儂軟調,戲曲的風格偏向於黃梅戲。

    不過今日相聚,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喝酒飲宴上,寒暄幾句,吃了幾杯薄酒之後,便開始進入了正題。

    “賢弟,政老爺的來信,我已看過了,可是真打定了心思要獻地?”雨村為賈瑛斟滿了就被,一邊問道。

    聞言,桌上的幾名宗老,臉色都不打好看,隻是賈雨村隻聽京城那邊的話,沒了京中主脈的支持,僅憑他們,是沒有辦法與朝中那些清流相爭的。

    何況,賈瑛為了此事,還專程趕到了金陵。

    賈瑛沒有理會宗老們的不滿,點了點頭道:“不錯,政老爺與我都是這個意思。”

    賈雨村又將目光看向了席間的其他人,事情是京城公府那邊定下的,掏銀子割肉的卻是金陵這邊,難保金陵賈家不會有什麽其他想法,還是要當麵確認一下才好,免得事後又鬧出什麽麻煩來。

    隻是幾名宗老卻都沒有開口,賈雨村麵帶尷尬的看向了賈瑛。

    賈瑛皺眉,心中頗有不快,這是誠心要給他難堪啊。

    不過當著賈雨村的麵,賈瑛也不好將自家內部的矛盾拿到桌麵上來,外麵還未如何,自己家裏先亂起來了。

    “怎麽,雨村兄可有為難之處?”賈瑛開口問道。

    此事的關鍵,還是在與京城賈家和應天府,隻要他們堅決表明立場,不支持金陵賈家,就算宗族內不滿,又能如何?沒了榮寧二府的金陵賈就是民,民如何能鬥得過官?

    雨村沉吟片刻之後,方才說道:“賢弟不知,那些刁民所告之狀,乃是汙蔑兩家巧取豪奪他們的田產,這地即便就是獻了出去,隻怕這官司也不會輕易了解啊。”

    宗老們聞言,目光再次閃爍起來,他們在意的是地,而非官司。

    而京城在意的是官司,而非地。

    既然獻地解決不了官司的問題,那這地是不是就不用獻了?

    至於官司萬一敗了以後會如何,那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什麽是宗族?

    利益一體,血脈相連便是宗族。

    一但金陵這邊出了問題,京城那邊能落得好?

    所以,隻要官司繼續打下去,京城那邊就絕不會坐視不管,自然輪不到他們去操心這些。

    當即便有宗老開口道:“瑛哥兒,雨村言之有理,這地就算獻了出去,那些字奴才生的種也不會就此罷手,我家如果就這麽退讓下去,豈不要被人拿捏死?”

    “不錯,要我看,幹脆就和他們鬥到底,咱家是皇親國戚,又豈會怕了他們!”

    當即,又有人附和道。

    雨村露出詫異的神色,這是,還沒商議好?

    “住口!”

    賈瑛再好的脾氣,也忍耐不住,當真是豬隊友,這種時候,拆自家人的台子。

    “奴才生的種?就是你們口中說的那些‘奴才生的種’你們都搞不定,反叫人家把官司打到了應天府。你們可有想過這是為什麽?”

    “我賈家祖輩定居金陵,沐浴幾代皇恩,在金陵一帶誰不知賈家。可如今呢,在自家的地盤上,鬧出了這種醜事來,你們若是有能力,那就早點把事情壓下來啊!還會有如今這些麻煩嗎?到時候你們別說在鄉下買一些田產,就是把整個金陵城都買下來,我都不會多說一句!”

    “為何那些百姓會有膽子跟著那些士子們鬧事,你們想過嗎?”

    “人心!”

    “民心!”

    “你們懂不懂!我賈家在自己的鄉裏失去了人心,才有如今沸反盈天的局麵。”

    在場的宗老都是胡須一大把了,被賈瑛一個後輩訓斥,臉色已經黑成了豬肝兒,可卻不敢反駁半句,隻是一味的吹胡子瞪眼,表達他們的不滿。

    賈瑛話音一轉道:“失去了人心不要緊,左右你們也用不到那些,可如果再因你們讓賈家失去了聖恩,那可就是真真的在找死了。”

    “你們還想將娘娘也牽扯進來?若陛下知道你們幹的這些事,讓我大乾喪失民心,會是什麽樣的後果,你們想過嗎?如果因為你們牽累的娘娘,到時候,你們口中那些‘奴才生的種’就不是打官司告狀這麽簡單了,他們會扒了你們的皮,把你們嚼的連骨頭渣兒都不帶剩的!”

    “此事,你們要門同意,要麽”

    賈瑛目光冰冷的看向眾人。

    “我就代行族長之權,一律族規處置!”

    “瑛哥兒,怎麽說我們都是長輩,便是老太太也要敬著我們三分,你這般心冷意狠,偏幫著外人,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了。”有宗老忍不住開口。

    賈瑛看向開口之人,此人名叫賈代平,十六房的主事之人。

    “若非因為顧念親族,就憑你們做下的那些事,此刻的我就不是來給你們擦屁股了,而是同你們論國法了!”

    “縱容家奴,巧取豪奪,強占民田,行兼並之事。隨便一條,就夠你們殺頭的!”

    說著,冷冷的看向眾人道:“你們可以去打聽打聽,京中榮府裏的吳登新想來你們也不會陌生吧,還有戴良、錢華,這些都是府裏的老人的,從他們祖輩開始就在府裏伺候主子。”

    “如今,他們都在京郊的西山煤礦挖礦呢,我親自處理的!”

    “哦,還有榮府大總管賴大,他的老子娘都是伺候過太爺的,如今正在京外的莊子裏種地呢。”

    “你們,也想讓我親自出手整治宗族嗎?”

    這些事還沒有傳到金陵,上麵的這些人,都是府裏有頭有臉之人,論地位權利,不見的比這些宗老要差到哪兒去。

    眾人聽罷後,將信將疑,卻也不敢在開口。

    賈瑛這才看向雨村,繼續說道:“官司該怎麽判,還怎麽判,銀子賈家是掏了的,不欠他們什麽,白紙黑字寫下的地契文書,他們還想把地要回來不成?”

    “想要也行,讓他們去找禦馬監要。”

    “可書院那邊”

    “書院?哼,賈家是占了他們地?還是搶了他們銀子?他們憑什麽狀告賈家?”

    “雨村隻管秉公辦案就是了,書院那邊,我自有計較。”

    “那甄家呢?榮世明怕是不會輕易罷手的。”有宗老開口道。

    榮世明就是那名替親家喊冤的舉子,他的妹妹趙榮氏便是那個隨同公婆一塊兒死了的寡婦。

    賈瑛揉了揉眉心,甄家的案子,是筆糊塗賬。

    其實不用多問,賈瑛也能猜出一個大概來。

    鄉紳財主吃絕戶,這種事情並不少見。

    賈瑛不是聖人,專管世間不平之事,那死去的趙家人與他非親非故,他又不是本地父母,懶得去理會這些。他還能為了一個素不相識之人,就去把甄家連鍋端了?

    況且,老太妃還在世,他也沒哪個能力。

    這天地下窮苦人多了去了,什麽年代沒有幾個冤死的鬼,死了,隻能說他命不好。

    世道就是如此,他又能如何?

    不過,這並不代表賈瑛就會繼續偏幫著甄家。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事。

    主持公道是不可能了,一命賠一命還是可以的。

    “雨村兄,我且問你,那趙氏一門,是甄家殺的嗎?”

    賈雨村不明所以,但還是搖了搖頭。

    “他們家的地,是甄家人強賣而來嗎?”

    “不是,是當地的鄉紳財主為了巴結甄家做下的事。”

    賈瑛攤了攤手道:“那不就得了,冤有頭債有主,甄家隻是從鄉紳財主手中買地而已,既沒有強賣,也沒有殺人。殺人者另有其人,拿了歸案,秋後問刑,這有什麽可爭議的嗎?”

    “民不舉,官不究。你是應天父母,誰犯事,你抓誰,給對家一個公道就是了。若是他們狀告甄家,那也的拿出證據來才行,不是嗎?”

    這算是詭辯了。

    甄家是幕後主使,那鄉紳財主是受了他家的命,才去強賣土地的。

    可話又說回來,甄家沒有親自下場,這是事實。

    那鄉紳財主所行之事,具體是甄家授意,還是擅自而為,誰說得清楚。

    雨村被繞了進去,下意識點了點頭。

    可又擔心道:“這般做,隻怕甄家不會輕易放手啊,畢竟連給自己辦事的人都護不住,說出去,豈不沒了麵子?”

    賈瑛輕笑一聲,目光環視在場諸人,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就算是給主家辦事,也要按著規矩來,一但犯了律法,誰都不能例外。”

    “雨村兄,你隻管依律斷案即可,甄家那邊我會去信的,他們願意接受,自然是各自歡喜,若是不願,那就讓他們自己處理此事吧,賈家不會再繼續參與此事了。”

    趨利避害,是人的天性。

    賈瑛自忖對甄家算是情至意盡了,兩家雖是姻親,相互幫襯,那也要雙方各有本錢才行,如今的甄家,對於賈家牽累大於助力,雙方已經失去了平等對話的資格。

    老太妃年事已高,還能有幾年好活?

    一但宮裏的那位不在了,甄家,怕是連給賈家做附庸的資格都沒有。

    如果對方能安安分分,憑兩家多年的老親關係,賈瑛不介意必要的時候幫襯一把,可若是豬隊友

    趁早遠離,自己保命要緊。

    人是群體動物,一個家族想要延續,僅僅靠自己是不行的,還有相互聯姻,各取所需。

    就像四大家族,能有今日,便是四家相互扶持的結果。

    四家子弟,出錢的出錢,出力的出力,共同擁護楊氏一族問鼎大位。開朝立國之後,又同進同退,聯手對敵,方才有了賈史王薛之稱。

    這個道理,賈瑛是懂的。

    說實話,若非必要,賈瑛不願意與這些老親交惡,一個家族起起落落,誰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曾經的附庸就會崛起,從而反哺於自己。

    就像是如今的王家和賈家。

    還有當初,紫薇舍人薛家,在前朝之時就是豪賈之家,當時的賈家與薛家聯姻,算是攀親了。

    可到了如今你再看,薛家反而要托庇與賈家。

    一飲一啄,前人種下蔭,後人得享恩。

    隻是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彼此對於對方,都是有利可途的,如此就算是附庸,也能有一定的自主性。

    一但你成了累贅,一點用處都沒有,反而像是一塊兒爛肉,這個時候,可不就要趨吉避凶了嘛。

    甄家,他就不去了,若是家中主事之人,還有聰明的,應當明白這個道理。現在改變也還為時不晚,賈瑛也不介意幫襯。

    可若是那就別怪他無情無義了。

    還有賈家宗族,豬隊友也是一大堆,隻是血親之間無法輕易割舍,分宗的話,現在提還早,起碼要等賈母百年之後,新生一代對於金陵沒有了親近感,兩家自然而然就分開了。

    還要敲打敲打,長長記性才行。

    一頓飯吃的各懷心思,草草結束,宗老們最終隻能接受賈瑛的意見,回去準備獻地。

    這個過程肯定不會順利,賈瑛已經預料道,不過沒關係,他等的就是有人跳出來,好讓他作伐。

    賈瑛則被賈雨村多留了一會兒,兩人登上了秦淮河的花穿,天空上不知何時飄灑起了淅淅瀝瀝的細雨,卻不影響遊人觀景。

    雨中泛舟秦淮之上,烏篷之內,煮一杯香茗,領略江南雨景,倒也悠閑愜意。

    “賢弟,又見事,愚兄不知該不該講。”雨村為賈瑛斟了一杯清茶,抬眼看向賈瑛說道。

    “但講無妨。”

    “是關於如海兄之事。”

    賈瑛和林如海都與賈雨村稱兄,賈瑛分屬林如海的晚輩,此刻聽來,大有些怪怪的感覺,不過三人之間各交各的。

    雨村和林如海的同輩之交,是從揚州那會兒就形成的,後來入京才與賈政認了宗,平白矮了一輩。

    賈瑛當朝靖寧伯,兵部員外郎,官至從五品,還有一個光明的前途,賈雨村自然不好以林如海那裏的輩分而論,以利相聚,隻能是各交各的,大家心裏明白就好。

    “雨村兄可是想說姑老爺彈劾你的事情?”

    賈雨村一開口,賈瑛便猜出了對方的心思,林如海是賈府的女婿,賈家和王家又是密不可分的關係,他隻是一個抱大腿的,生怕因此惡了彼此之間的關係。

    雨村含笑,點頭不語。

    賈瑛品嚐了一口明前的西湖龍井,隻可惜,他是個糙人,不動茶藝,不過卻不妨礙他不懂裝懂。

    “好茶!雨村兄好口福啊!”

    “都是當地鄉紳對我這個父母官的一番心意,我又不好冷了他們的心意,官民一家嘛,也就勉為其難的收下了。回頭,我命人送個三五斤過來,賢弟回京之後,也好孝敬老太太。”

    雨村的臉皮愈發厚了,功底紮實,說起胡話來,麵不紅耳不赤,假的比真的還真。

    “賢弟啊,你當知道,我這個位置何其尷尬,應天府尹,說起來也就比順天府尹好一些而已,是天底下最難當的官兒了。去歲王大人來信,要我配合李閣老在江南推行桑改之政,你說我能不應命嗎?”

    說著,又是愁苦一歎道:“可誰知道,當差的難啊!”

    “一邊是李閣老,一邊又是我敬愛兄長,賢弟你未來的丈人如海兄,你說我該怎麽辦才能讓兩邊滿意?”

    說道此處,話音一頓,目光灼灼的看向賈瑛道:“賢弟,你當明白我的苦衷吧。”

    這是想要得到賈瑛的共情。

    “宦海行舟,風雨相阻。雨村兄,你當明白這個道理的。何況,你可不是當差的,你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員,未來前途不可估量啊。這點困厄,豈能難得住你?”

    賈瑛搖了搖頭道:“我是不信的。”

    和陰陽人說話,自然要用陰陽語。

    賈雨村苦歎一句道:“我這算什麽前途無量啊,論出身,我不過進士三甲,一介寒衣。論能力,無論是如海兄,還是賢弟你,我都是望塵莫及的。你我之間,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相差何其之遠。”

    花花轎子,你抬抬我,我抬抬你,大家其樂融融。

    “你我兄弟之間,就不必如此互謙了。”

    “說起姑老爺,你我他,三人之間,就像彼此對對方的稱呼一般,各交各的,你若是想讓我勸說姑老爺,雨村兄,你是太過高看我了,你覺的以姑老爺的性子,是我三言兩語能夠說動的嗎?”

    雨村聞言,眼底閃過一抹失望,還有無奈。

    他知道賈瑛說的是實話,就像賈瑛替林如海來卻說他,他也不可能輕易動搖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念,他賈雨村的心跡,早在葫蘆秒時,就一定表明天地了。

    釵於奩內待時飛。

    你追求為生民立命,我追求飛黃騰達,都是為了一己之心,不能說我的就比你的寒磣。

    就連當初京察的考評之上,都能得一個“才幹優長”之語,我賈時飛也並非無用膏粱。

    “倒不是想讓賢弟勸說如海兄,隻是如今我與如海勢同水火,隻怕賢弟夾在中間,誤會罷了。”

    賈瑛擺了擺手道:“還是那句話,各交各的,你不必擔心我不快,還有政老爺那邊,也不必多心,隻有一點我要講清楚的。”

    “賢弟請說。”見賈瑛變得嚴肅起來,雨村也坐直了身子。

    “我知你誌存高遠,且性格堅毅,認定之事,怕是無論如何都要去完成的。”

    賈雨村此刻有種遇到知己的感覺。

    卻聽賈瑛話音一轉道:“隻是,我的目標卻很簡單,殺敵立功,為的不是錦繡前程,而是保護我身邊的人,平安無事。你與姑老爺如何相爭我不管,各憑手段罷了,而我,隻想讓他平安,雨村兄,你能理解嗎?”

    感受著賈瑛目光中透著的淩厲之意,還有若有若無的煞氣,宛若換了一個人一般。

    賈雨村心中感歎不已,初見之時便知此子非同尋常,果然,年紀輕輕便已闖下了偌大的名頭。今次再見,對方的氣勢中,已隱隱有了一代名將的風範。

    讀書習武兩不誤啊!

    “賢弟,如海兄,也是我賈某人最敬重的兄長,若非有他,我還是一介布衣呢。別人如何看我,我不在意,可恩將仇報之事,我賈雨村是萬萬不會做的。”

    賈瑛權當沒聽到,他隻是向對方表明自己的立場而已。

    賈雨村得了賈瑛的回答,心中也鬆快了不少,他因為桑改一事,已經得罪了不少人,若是再惡了賈家,怕是王子騰也要拋棄他了。

    接下來幾日,倒是各自相安,賈家已經派人去了湖州聯絡禦馬太監,當初馬場建立之時,賈家幫過不少的忙,彼此之間也有不少的來往,此去如無意外,應該可以成事。

    畢竟,太監也是人,也渴望立功升官。

    宗族之內自然有人不願意,一些掏了銀子的族人,三三兩兩的聯合起來,向賈瑛表示抗議,還待著幾分施壓的味道。

    那位之前在望江樓向賈瑛提出異議的宗老,賈代平便是他們的背後之人。

    他自詡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可宗族內,也非鐵板一塊。

    賈瑛為了拉攏一些族人,開出了在族中選拔一些後輩隨他進京的條件,想要讀書入仕的,他可以幫忙尋找名師,想要在他手底下辦差的,他也會安排。

    賈瑛來之前,還從賈珍哪裏取來了一些祿田的地契,挑選一些宗族內,沒有生計進項的子弟,進行扶助。

    宗族大了,有日子過的好的,有不善經營的,京中八房如此,金陵十二房同樣有不少像賈芸一般的族中子弟。

    拉攏一批新生代,打壓一批頑固的老人,憑賈瑛如今的地位,行事雖然專橫了些,可也無人敢多說什麽。

    至於賈代平在背後鼓噪族人對抗自己之事,賈瑛也做出了回應。

    當日他便說過,他是向賈珍請了代行族長之權的。

    賈代平有個重孫兒,名叫賈範,他這一脈,人丁到了賈代平孫子一點,就有些不濟了,到如今,重孫輩,隻有賈範一人。

    賈範仗著其曾祖賈代平掌握著十六房的大權,年紀輕輕,便被委派一方,因蘇州有賈家不少土地,無人打理,便派了他去。

    出身膏粱,又遠離了長輩,他可不就是爺了嗎。行事起來,自無顧忌,強占人田產,搶人妻女,還縱奴打死了人,隻不過被他用銀子走通了門路,壓了下來。

    賈瑛托了沈翔在金陵的故交,也是當初護衛馮恒石在湖廣的一名繡衣衛總旗,如今已經升任了百戶官,幫他查到的此事。

    結果如何,自然不用多問,先是蘇州那邊事發,賈代平左右求告,俱都被賈雨村讓人堵死了門路,無奈之下,隻能求到賈瑛這裏。

    既然選擇了對抗,賈瑛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派人親自去了一趟蘇州,從賈範嘴裏得知不少賈代平一家坐下的醜事。

    其一便是蘇州屬於宗族的田產,被他們一家貪墨了不少,還有收回來的租銀,半數也進了他們爺孫倆的腰包。

    其二,他曾搶了一個民女,送給了他的曾祖做十九房小妾,哪家人原本不從,卻被他派人打斷了那女子父親的腿,還收回了他家的佃田。

    賈瑛找到了這戶人家,現學現賣,用書院對付賈家的辦法,讓其到衙門裏告狀,隻因是賈範犯下的事,倒牽累不到賈代平。

    接下來就好辦多了,賈範被判了斬監候,簽文遞送南京刑部等待核準,秋後問刑。

    賈代平身為宗老,行事不斷,還壓榨十六房族人的利益,被賈瑛奪了十六房主事之權,召開宗族會議,將賈代平一家從族譜中除名。

    其他幾個總老們自然不同意,不過賈瑛也給了他們兩個選擇,要麽交給官府處置,要麽留他一命,但要開出宗族。

    賈家二十房一房沒少,隻是十六房的主事換了人。

    還有組內,幾名與賈代平相交密切的管事也被賈瑛拿了差事,換上了他挑選出來的族人。

    事情進展的出奇順利,其實也不難理解,拳頭大,才是硬道理。

    金陵這邊,也不是沒有族人在官府當差的,可頂天了就是個舉人出身,還有一個金陵守備的千戶官,麵對聖恩正隆的賈瑛,跟平頭百姓也沒什麽區別。

    甄家那邊,賈瑛去了一封書信之後,便不再理會了,後麵之事,自有賈雨村去交涉。

    反倒是書院這邊,依舊不肯輕易罷手,還在鼓動著那些百姓打官司,不過不是在順天府,而是南京督察院衙門。

    不過賈瑛對此卻一點都不著急,隻讓族中派出管事的去與他們周旋,但卻嚴令吩咐下去,不準將獻地一事透露出去。

    賈家買地的價格自然是被壓的很低,但也沒有低到離譜,畢竟他們購置的田產不少,不可能都這麽幹的。

    而且,那些真正的貧農百姓家裏才有多少地,和賈家交易最多的,還是那些地主財主,再不濟,家中也得有十來畝良田,才有資格與賈家交易。

    而那些鬧事的,也不是尋常百姓。

    他們隻是不滿意賈家給出的價格而已。

    可買賣這種事情,講求的是你情我願,隻要價格不是太過離譜,誰能說得準,多少銀子一畝地就是公道的價格呢?

    一張嘴,兩張皮,還不是官府說了算的。

    不過南京督察院是不會輕易為馮驥才背書,去得罪賈家的,本來那些官員就是被放到南京養老的,沒事去得罪賈家做什麽。

    至於馮驥才那邊,就算賈瑛去了,有用嗎?

    該彈劾,一樣彈劾。

    最後,事情就要拿到朝堂上定紛爭了。

    等到那時,再出手也不遲。

    處理完這些瑣事之後,賈瑛便專心陪著三春黛玉幾人在金陵附近遊山玩水,等到想去的地方都去過了,再陪黛玉去杭州。

    而就在賈瑛攜美同遊的時候,沿海地區的匪盜,卻突然集體消失了一般,讓圍剿的官軍都摸不著頭腦。

    無人知道,在距離嘉興府數百裏之外的嵊泗列島海域附近,正有大批的盜匪,從四麵八方的海域趕來,不知為何聚集在此處,似乎在醞釀著什麽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