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糧食被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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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碼頭,雖屬寒冬,河道早已結了冰碴子,平日在碼頭腳力役夫也都沒了蹤影,一直到來年河開之前,運河北段的所有水道,都進入了一個沉寂期。
可今歲的通州碼頭上,&nbp;&nbp;卻要比往年冬日熱鬧的多,今年的冬季格外的寒冷,才入了十月份,天上便已飄起了鵝毛大雪,整個北方,都進入了百年難遇的嚴寒之中,許多受了雪災逃到京城的災民,&nbp;&nbp;被兵馬司集中安置在了這裏,賈瑛還特意將城管大隊調了過來,負責指揮災民伐木建造臨時營地。
“留置在通州碼頭附近的災民,已經超過了五千之數,這還不說正在趕來京城路上的,還有從山東等地流入直隸地區的,不過剩下的那些,都被我派人截了下來,分批都安置在了南北運河各段。”
賈瑛身披狐裘大氅,立身馬上,揮舞著馬鞭,為柳雲龍介紹著災民的情況。
“災民太多,戶部撥給的糧食有限,不得已,我也隻能打重修水利的注意了。被朝廷征調疏浚運河,起碼能有一口飯吃,或許能熬過這個寒冬,&nbp;&nbp;總比凍死餓死要強。再說,這麽多災民,&nbp;&nbp;不給他們找些事做,&nbp;&nbp;難保不會生事。”
柳雲龍看著熙熙攘攘,凍得瑟瑟發抖的人群說道:“倒是省去我臨時在各地征調役夫,賈兄用心良苦,算是給了他們一個活命的機會。”
“哼。”賈瑛冷笑一聲道:“這話也就是從你嘴裏才能聽到,朝中已經有人開始彈劾我苛待災民,據說還有人暗中組織災民,搞出了一個萬民書呢。”
“人心鬼蜮,大丈夫行事,但求無愧於心,隻是”
柳雲龍看向賈瑛道:“戶部如此不顧大局,賈兄難道就任由他們拿捏?何不聯名上書彈劾,如賈兄需要,某原首個附名。”
賈瑛看著眼前的災民,搖了搖頭。
“其一,如今正值儲位之爭的關鍵時刻,此事已經不再是簡單的一件政務,楊儀把持戶部,有不少朝中官員支持,而如今我又丟了官,即便是上疏,&nbp;&nbp;也是人微言輕。”
“其二,戶部那裏我心中還是有底的,雖說近年來新政頗有成效,但耐不住此次受災麵積太廣,不僅北方幾省缺糧,還有遼東新附之地遷入的十幾萬人口,也都等著要糧。戶部即便是有再大的家當,也難免捉襟見肘。你彈劾人家不撥糧食,人家反倒以此為由駁了你,救南還是救北,在陛下心中是有偏重的。”
他不是沒有上過疏,隻是每次上疏,都如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大乾內地的百姓,受了災,抗一抗也就過去了,可遼東如果沒有了糧食救濟,很有可能得而複失。
守疆,還是救民,朝廷已經有了定論,或者說皇帝心中已經有了取舍。
當然,賈瑛也不可能完全無動於衷的,有人想借賑災不利為由,斷了他的起複之路,甚至想要將兵馬司也從他手中奪走,他豈是打不還手的性子。
不過萬事都得一步一步來,他的對手,可是當今最有望東宮大位的人,隔靴搔癢是扳不倒對方的。
也不知從何時起,賈瑛已經將楊佑當成了敵人,即便之前雙方再是合作無間。
或許,是從宮裏開始的吧。
真以為他暗中做的那些事情,自己不知道嗎。
“柳兄,你為何非要著急這一時半刻呢,眼下正值寒冬,大地霜凍,這種時候適合破土動工嗎?”
柳雲龍笑道:“術業有專攻,治兵打仗我不如你,可這興修水利,你就是外行了。”
“眼下動工是有些晚,但如果不趁此時動工,一但等到春汛來臨,不僅清淤難,且影響運河正常通行,冬季冰厚水淺,無非也就是鑿冰與鬆土比較難,卻適合清淤築堤,當然,這些役夫忍受天寒地凍,那也是免不了的。”
“天寒日短動欲夕,傾筐百反不盈尺。草傍濕草炊無煙,水麵浮冰割人膝。”賈瑛忍不住張口吟誦道。
“凡事,總是要有代價的。”柳雲龍倒是沒想到,見慣了沙場的賈瑛還有這樣憂心疾苦的一麵。
“既然如此,那我就將這些災民交給你了,若有需要的地方,隻管派人來信即可。”
“賈兄放心,我會盡最大全力照顧好這批災民的。”柳雲龍抱拳道。
賈瑛點了點頭,同樣抱拳一禮道:“天寒霜凍,飲風餐雪,柳兄珍重,記得閑暇時常來我府上坐坐。”
“呃,一定,一定。”提及賈府,柳雲龍神情有些不大自在。
他之所以急著從賈府離開,實在是在府裏住的不大自在,賈瑛每日都請榮府裏的妹妹們過府敘話,還要拉上他一起。
若要他提刀子殺敵,柳雲龍自問不會皺一下眉頭,可應付這些女子姑娘,實在是有些為難他了。
單身二十來年,萬事不求人,驟然遇到一群閉月羞花的女子,突然就給他整不會了。
遐思間,柳雲龍腦海中不由浮過一道嬌嬈的身姿麵影,卻又趕忙甩了甩頭,不讓自己多想,那等豪門貴家,其實自己一個寒門士子能奢望的。
賈瑛對此倒也不急,這幾日,他帶著柳雲龍在賈府內內外外轉了個遍,府裏的人也都見過了,算是提前認認門,為將來打好基礎。
況且,柳雲龍剛剛入京,連落腳的居所都沒有尋下,便上馬赴任了,疏浚運河,常年在外奔波,此時讓他上門提親,確實為難他了,畢竟賈府又不是什麽小門小戶的。
正當柳雲龍準備往碼頭上去時,卻聽到身後傳來了馬蹄聲,回身看去,卻是賈瑛的貼身小廝喜兒。
“柳大人留步。”
“喜兒,可是賈兄還有什麽交代?”
喜兒從背上取下一個包裹,遞給柳雲龍道:“我家大人讓我將此物交給大人,大人珍重,告辭。”
柳雲龍打開包袱,卻見內中放著一套疊好的裘衣,一雙新鞋,還有一麵帕巾。
回府之後,卻見寧榮街上大轎小轎橫亙著整個街道,似是賈母等人剛從外麵回府,正從角門而入。
賈瑛進了前院兒,見到黛玉等人,寶玉正在馬車旁招呼著眾人下車,見賈瑛過來,卻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賈瑛隻做沒看到,自打聽說他幫著迎春張羅婚事之後,寶玉的癡怔便又犯了,埋怨他讓世上清潔的人兒少了一個。
“這是去哪裏了?”
“我們隨老太太和太太入宮去了,娘娘誕下皇嗣,陛下特旨入宮探視,二老爺差人去找你,綠絨說你一早便隨柳大人出府去了。”
賈瑛麵露恍然,十月中旬,元春就已生產了,當時皇帝還賞賜了賈家不少東西,一直到現在出了月子,方才允準娘家入宮省視。
元春懷胎十月,這中間鳳藻宮可並不太平,各種陰私手段,也沒少遇見,虧得當初他培養了一名通醫理的宮女送了進去。這種事在後宮之中本就不罕見,好在這一切都被消匿於無形,至於背後是誰,無憑無據的,很難查到蛛絲馬跡,不然,周妃當初也不至於突然就小產了。
“可見到小殿下了?”
“見到了,白白胖胖的很是惹人疼呢。”
“太太說,和寶二哥小時的模樣很像呢。”
眾姐妹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寶玉也為自己有了外甥而洋洋高興。
“像他?”賈瑛嫌棄一般的搖了搖頭:“我是不信的,既是皇子,那自然是像陛下的,也隻能像陛下。”
寶玉聞言,心感不忿,黛玉探春幾個聰慧的,也聽出了賈瑛有話外之音,怪不得當時娘娘將話岔開了。
賈瑛又看向寶玉:“今後在外,休要胡說,叫我聽到了,必叫二老爺要你好看。”
別人都鎮不住這個混世魔王,唯有賈政能讓對方畏懼幾分。
“在府裏也不行。”
“我說什麽了嗎?”
寶玉心裏委屈,自家外甥像自己又怎麽了。
“陛下賜名了嗎?”
“取了一個倬字,有倬彼雲漢之意。”黛玉說道。
楊倬。
也不知是福是禍,身在皇家,排行老幺,賈瑛倒是更希望他平凡普通一些,“倬”字
賈瑛搖了搖頭,不再多言。
“二爺。”喜兒從府外跑了進來。
“什麽事?”
“南邊兒來信。”
賈瑛接過信封,拆開大致瀏覽一遍,臉色頓時變得陰沉起來。
“欺人太甚。”
“送信的人呢?可還交代了什麽?”
“人已經走了,隻說王爺給二爺帶句話”喜兒在賈瑛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眾人見賈瑛麵色難堪,當下也不敢出聲打攪。
“發生了何事?”黛玉在一旁輕聲問道。
賈瑛回過神來,微笑說道:“沒什麽,隻是賑災的一些瑣碎,今日我便不去園中了,你陪妹妹們自去便罷。”
等眾人離開之後,賈瑛向喜兒說道:“備馬,去一趟傅府。”
府門外,翻身上馬的賈瑛看到不遠處停著一頂官轎,心下好奇,便向門子問道:“誰的轎子?”
“回二爺的話,是那位賈老爺的,前來拜會咱們大老爺。”
賈雨村?有些日子沒見了。
說起來,雨村入職兵部已有些日子了,在蘇州時,兩人共事一堂,沒少配合,反倒入京之後,攏共也沒見過幾次,每次來府裏,多是往賈政賈赦那裏去,與他倒見得少。
聽嚴華鬆提起,他似乎與戶部那邊走的挺近的。
看了官轎一眼,賈瑛收回目光,驅馬往傅府趕去。
“今日怎麽想起到我府上來了?”
“瞧您說的,沒事晚輩還不能來探望探望您老了?”
依舊是傅府熟悉的客廳,還真如傅東萊所言,他也有陣子沒往這裏來了。
傅東萊撇了撇胡須,對於賈瑛的話,他是半點不信。
“你小子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罷,找老夫何事?”
被點破了來意,賈瑛也不尷尬。
“萬事都瞞不過您老的慧眼,晚輩確實有事相請。”
“閣老,戶部也太欺負人了吧,陛下命我救災,不如數撥給糧食也就罷了,怎麽連北上用於疏通水利的糧秣也要扣押,這事要不給下官一個交代,晚輩就到金殿麵聖去。”
“戶部截了你救災的糧秣,你來老夫這裏喊什麽冤?”傅東萊飲了一口茶水,翻著白眼說道。
“您不是戶部尚書嗎,這事不找您找誰。”
傅東萊淡淡一句道:“老夫隻是兼任,大乾政務繁冗陳雜,總不能這等小事,也要老夫上心吧。再說,戶部如今是昭親王管著,老夫早就不管事了。”
“無論救災,還是疏通水利,可都是大事,您身為大乾的次輔,總不能不管吧。您就眼睜睜看著那些災民餓死凍死?您要是看的下去,晚輩也沒什麽好說的,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總歸砸不到我一個無職無缺的人頭上來。”不管傅東萊怎麽說,賈瑛就是賴上他了。
“你就不要在老夫這裏撒潑耍賴了,不管是賑災,還是工部疏通水利,所需糧草,一應都該由戶部統一調撥,這也是當初說好了的,戶部以賑濟遼東為名,征調海關總督府運往北方的糧草,合情合理,你若是有能耐,就自己去討回來,老夫同樣不會偏袒戶部。”
“這怎麽能說是耍賴呢,不過有您老這句話,晚輩就放心了,到時候您老可別不認賬。”
“哼,老夫何時說話不作數過?”傅東萊輕哼一聲道。
賈瑛來找傅東萊,也沒想過對方能把楊佋從江南搜集的糧草幫他要回來,他想要知道的,無非就是傅東萊的態度罷了。
雖說傅東萊從未公開表示過要支持楊儀,可他畢竟還兼著戶部尚書的位子,且自楊儀入主戶部以來,一應政令,傅東萊也都未曾插手過,一副任其作為的姿態,百官心中如何想,再清楚不過了。
賈瑛也捉摸不透傅東萊的心思,人老成精,尤其是向他這樣身居高位,手握大權的,若一味偏袒一方,賈瑛趁早還是洗洗睡吧。
傅東萊目送賈瑛離去,剛沏好的新茶也索然無味。
世人都隻看到他手握新政大權,深得陛下信賴,以次輔之位,逼得首輔都不得不退讓,可誰又知道他的難處。
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次輔次輔,終究是帶著一個次字,他這般強勢,那位心中豈會好受?
雖然目前新政政令的推行,尚未遇到什麽太大的阻礙,可這點反而正是讓他擔心的。
太順了,也不見的就是好事。
勉力維持新政的勢頭,已經讓他疲憊不堪了,哪裏還有心思摻和到儲位爭端中來,不做聲,隻是他不想分心罷了,至於外麵的人,亦或是宮裏怎麽想,他已無暇顧及這些了。
正因如此,對於賑災一事,他才不會偏袒任何一方,哪怕他知道京城外麵還有上萬張嘴等著賑災糧的救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