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去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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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門寨一片狼藉,戰馬嘶鳴,寨子裏唯一的寬闊街道上,橫七豎八的趟著一句句屍體,有匪寇的,也有隨行保護林如海的繡衣衛的,當然賈瑛帶來的護衛也無法幸免沒有傷亡。
“下官繡衣衛百戶,章曉謙見過賈大人。”
“哦,你認識本官?你們繡衣衛還真是誰都不放過啊。”
百戶官沒料到賈瑛會這麽說,略顯尷尬的說道:“大人說笑了,大人盛名在外,小的曾隨沉大人到過您府上,怎會不認識。”
沉翔的人?
賈瑛轉換了一副笑意,問道:“有日子沒見到你們沉千戶了。”
百戶官笑著說道:“千戶大人的行蹤,下官也不清楚,不過想來此次回京,大人應是會見到的。”
繡衣衛的人神出鬼沒,他們的行蹤自然不會透露給旁人。
“陣亡的弟兄們,回頭本官會讓人送一筆撫恤的銀子來,勞章百戶給他們家小送去吧。”
“謝過大人體恤。”
章曉謙麵色一喜,隨行護衛朝廷大員,這在繡衣衛裏,也屬於苦差事了,因為但凡點了繡衣衛親自護衛的,本身就是一種危險的警告。此次跟隨林如海走遍三關遼東,身上的膘子瘦了一圈不說,他帶出來的十來個弟兄,沒了七八個,這可都是與他有過過命交情的。
朝廷給的那點撫恤銀,到他們手裏,已經剩不了多少了,能多得一份撫恤銀子,他回去總能有個交代了。
“二爺,林大人受傷了。”
馬禿嚕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且在慢慢靠近,七尺壯漢,奔行起來,像頭蠻牛。
聽到聲音,賈瑛和章曉謙臉色盡皆一變。
在馬禿嚕還未站定前,賈瑛一腳踹了過去,立身不穩的馬禿嚕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你他娘是幹什麽吃的。”
章曉謙在一旁勸道:“大人,林大人要緊......”
“你說的對。”
賈瑛轉頭說道:“這樣,你留下來清理屍體,照顧咱們受傷的弟兄,我去看望林大人,稍作休整,立即啟程,此處不可多留。”
章曉謙張著嘴,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賈瑛與馬禿嚕已經遠去。再看馬禿嚕屁顛屁顛跟在賈瑛身側的模樣,他似乎明白了什麽,看了看林如海所在的房舍,轉頭向眾人吩咐道:“都愣著做什麽,趕緊將屍體清掃趕緊,咱們的人雇幾個百姓幫忙下葬,那些刺客,割首,屍體喂狼。”
這些首級,既能換軍功,還能領賞銀,不能浪費,不然對不起他死去的那些兄弟。
“二爺,繡衣衛的那幾個會不會礙事,要不屬下去......”馬禿嚕比劃了一個手勢。
“不用。”
賈瑛輕輕搖頭:“是沉翔的人,有些交情,留他們一命吧。”
賈瑛轉頭看了後方一眼,說道:“你看他們不也挺識趣的嗎,回頭給你給他們送一筆銀子過去,繡衣衛的此次也沒多少人,按人頭一人送二十兩過去,剩下的那些護衛,死了的十兩,剩下的每人三兩。”
賈瑛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開始漸漸漠視生命,同樣是一條命,繡衣衛的和普通護衛,撫恤銀就相差出一倍來,這些人連賈府裏的仆役都比不上。
馬禿嚕遂也不再多言。
接下來回程的路上,林如海也再沒露過麵,隻是賈瑛沿途路過幾個州縣,都要請當地的名診前來,漸漸的,眾人也就接受了林如海重傷的消息,章曉謙對此同樣沒有異議,大人物的事情,還是少知道為好。
而此刻距離賈瑛一行並不算太遠的撫寧城內。
“失敗了?”女子看著手中的密信,喃喃低語道。
“賈瑛帶人出現在了石門寨,而且,塞外那些胡人就是靠不住,見勢不妙,全都跑了,隻剩下我們的人......”
“賈瑛?或許那些胡人本就沒想著要幫我們。”
“為什麽?”男子不解道。
“林如海若將遼東之事上奏朝廷,不正合了某人的心意,順勢掃清咱們在遼東布下的棋子,徹底掌握這座邊鎮,本來就是與虎謀皮。”女子眼中閃爍著晶瑩。
“咱們在永平府還有不少弟兄,要不......”
女子搖了搖頭道:“事已至此......我未料到賈瑛會突然出現,他們已經有了準備,去再多人都是送死,這天下畢竟還是大乾的。”
“可難道就這樣算了?”男子心有不甘。
女子忽然笑道:“誰說我們沒有收獲?”
男子有些想不明白了,不過他收到的命令是聽眼前女子的吩咐,左右這些事情也輪不到他來操心,聽命行事就是了。
女子目光轉向遠方,她的目的本來就不是取林如海的性命,南苑皇帝遇刺,是她們之中的一些人擅自行事的結果,遼東的事情不會因為一個林如海而有所改變,皇帝隨時可以再派人來,既然如此,不如索性改變計劃。
京城。
嘉德終於詢問起了近期坊間傳聞的賈赦賈雨村訛人官司,奪人家產之事,一封召旨,賈雨村再次鋃鐺入獄,等候提審,賈政賈赦也被召入宮中問話。
賈府。
一個管家媳婦匆匆入了榮慶堂。
“老太太,瑛二爺派人從林府傳過話來,姑老爺回京了,路上遇到了刺客,這會兒怕是不大好,請林姑娘回去呢。”
賈母聞言,頓時變了臉色,姑娘雖沒了,可這個姑爺她還是認的,當下也顧不得其他,急忙命人準備轎子馬車,送黛玉回府,又命人去宮門外哨探,讓賈政出宮後,先行前往林府探視。
林府,黛玉憂父心切,紅著雙眼匆匆下轎,便往內院而去。
進屋後便看到一臉煞白的父親有氣無息的躺在床榻上,屋內隻有賈瑛一人侍候。
“二哥哥,爹爹他......”
賈瑛看著淚眼欲滴卻作堅強的黛玉,心道此次怕是將她給嚇壞了,不由開口安慰道:“妹妹寬心,姑老爺無大礙,隻是受了些顛簸,染了風寒。”
“咳咳,乖女兒,爹爹沒事。”床榻上的林如海此事也睜開了雙眼,坐起身來。
黛玉見狀心方漸安,滿麵疑惑的看著眼前最親近的兩人,不知這又是做的哪一出。
安撫下黛玉後,林如海招手讓黛玉坐到榻邊,將事情的大概說了一遍。
賈瑛看向黛玉說道:“此事府中上下都被瞞在鼓裏,便是兩位姨娘都不知詳情,妹妹對外之時,切莫忘了遮掩一二,最近便留在這邊伺候吧,不要假旁人之手。”
黛玉應和著點頭,個中詳細,兩人並沒有全部告知,黛玉雖然隻聽得大概,卻也明白,必是事情要緊才會如此,她自也不再細問。
再者,遼東苦寒,林如海本就身子孱弱,即便沒有大礙,回京後也得修養數日才可,黛玉的關切之色倒做不得假。
翁婿兩人雖然都想借此次受傷之由,避開遼東的事情,但彼此所慮還是不一樣的。
賈瑛是單純不想讓林如海牽扯到這種旋渦裏去,自古忠義難善終。馮恒石一趟湖廣,僥幸保住了性命,卻搭上了一條腿,還斷了升閣之路。他自己去了一趟江南,雖然全身而退,卻賦閑至今,皇帝都沒有起複的心思。
即便是林如海自己,也是幾番坎坷,事情總需要有人做,但不能隻可著他認識並在意的人去冒險。
至於林如海,此次選擇明哲保身,已經算是違背了他的本心,無奈其中牽扯到勳貴,或許還有賈家,如果繼續查下去,未免不會陷入兩難之地,不得已,隻能同意了賈瑛的建議。
“我此番若是稱病,隻怕你二人的婚事,便要向後拖延了。”
原定的大婚之日,就在三月,如今一時二月底,若再擇良期,最快也要拖到秋季了。
春播秋收,古人大婚之期,大抵也都在這兩個季節,取得便是一個吉利。
瑛黛二人相視一眼,黛玉螓首微低,雙頰緋紅,賈瑛說道:“不急於這一時半刻,且等過了這段風聲再說。”
“姑老爺安心歇息,我到宮裏走一趟。”
林如海頷首應下。
賈瑛又與黛玉交代幾句,複又出門向皇宮而去。
宮門外,卻恰巧碰到了賈璉在這裏候著。
“老二,你可算回來了,聽說姑老爺遇刺受傷,可還要緊?”
賈瑛麵色凝重的點了點頭道:“性命無虞,但隻怕要將養一年半載,如今還昏迷不醒呢。”
“宮裏邊兒情況如何?”
來之前,賈瑛便聽黛玉提及了賈政二人入宮之事。
賈璉搖了搖頭道:“已經兩個時辰了,還沒出來。”
賈瑛點了點頭,又看向賈璉問道:“你怎麽沒穿朝服?”
“穿朝服做什麽?我那官兒,又見不到聖顏。”璉二不明所以。
賈瑛反倒搖了搖頭道:“那可保不齊,我進去看看,你且回去換身朝服再來,萬一陛下相召呢?”
說罷,也不理會賈璉的錯愕,徑自往宮門而去。
留下當場的賈璉,思慮再三,還是決定聽賈瑛的,無非多跑一趟的事,總不至於出錯。
華蓋殿內。
此時的嘉德已經收到了林如海回京的消息,繡衣衛那邊整理的卷宗已經送到了桉前,卻在這時,黃門傳報賈瑛求見。
“宣。”
走到華蓋殿前的丹墀時,賈瑛遠遠便看到殿前跪著兩道人影,走近了一看,才見是賈政賈赦二人。
合著兄弟倆入宮近兩個時辰了,連皇帝的麵兒都沒見著,還在這兒跪著呢。
叔侄三人在宮內相見,待遇卻截然不同,氣氛免不了有些尷尬。
跪了近兩個時辰,賈政文弱,賈赦平日荒淫,身子骨早虛了,這會兒見麵,兩人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瑛兒救我,快向陛下求情。”賈赦不堪說道。
賈政雖然沒開口,可看神色,便知道他也不想繼續跪著。
賈瑛點頭道:“大老爺二老爺放心,我這便去見陛下。”
前麵帶路的小黃門隻當什麽都沒聽到。
大殿內。
“臣賈瑛,拜見陛下。”
“林愛卿的傷勢如何?”嘉德直接了當的問道。
“臣入宮時,林大人尚在昏迷之中。”
“你入宮有何事?”
賈瑛雙手呈上一份奏折道:“林大人昏迷之前,讓臣將此奏章呈於陛下。”
“大伴。”
戴權從賈瑛手中接過奏章,交到嘉德手中,嘉德看後沉默不言。
良久之後。
“大伴,傳旨太醫院,好生為林愛卿診治,從內帑取一些寶參送到林府。”
隨後,嘉德才看向賈瑛道:“你不是巡視災民去了嗎?怎麽又跑到遼東了?”
“回陛下,臣是去河工上巡視災民了,隻不過回程時,臣收到林大人回京的傳信,臣與林家本有婚約,原定三月完婚的,這才想著早些接林大人回京,便轉道去了山海關。”
“隻是......隻是如今看來,臣的大婚爬也要推遲了。”
嘉德又陷入了沉默,不知在想些什麽。
“殿外跪著的,你見過了?”
“見過了。”
“有何想法?”
賈瑛俯身拜道:“陛下垂問,臣不敢隱瞞。賈家世受皇恩,臣之叔父賈赦,或有德行虧缺,卻絕不敢罔顧人命,擅權弄私,更不曾勾通宛平縣令,謀害石呆子其人,請陛下明察。”
嘉德不可置否,又問道:
“那賈雨村可是你本族之人?”
“回陛下,臣家祖籍乃金陵人士,而賈雨村祖籍則在湖州,兩不相及,更無血緣關係。”
賈瑛之所以留著賈雨村,就是為了充作一層屏障,是以當初在江南之時,凡有與世家陰私之事,賈瑛都會交給賈雨村去做。
各取所需,兩不虧欠,此時,拋出賈雨村,他心中沒有半分負擔,如果換了雨村在此,隻怕也會選擇將髒水潑到賈家頭上吧。
可惜,這一世不一樣了。
“這麽說,石呆子一桉,與賈赦無關?可朕怎麽聽說,那幾把扇子,最終還是到了賈赦手中?”
嘉德顯然不是好湖弄的。
“陛下,臣不敢為賈赦辯駁,事情終歸是因臣之叔父而起,臣請奪賈赦之爵位,以正視聽,以明綱紀。”
賈瑛猜不透嘉德對賈家內心的看法,如果真的從內心趕到厭惡,僅憑草管人命一條,也能治賈赦一個抄家之罪。
與其如此,倒不如自請去爵。
這下倒是輪到嘉德詫異了,沒想到賈瑛對自己的族親叔父一點都不曾回護,或許是在以退為進,不過以榮府世爵為籌碼,未免堵得也太大了些。
文官雖然看不起勳貴,可嘉德明白,他們好多人心裏實則羨慕不已,為官不過一代,可有了世爵,家族便能一代代傳承下去,富貴不歇。
此時的嘉德,不由想起了日前與元妃的談話。
對於這位數次同自己一道經曆過生死的妃子,嘉德心中還是有不同於其他妃子的情感的,到底還是沒能狠下心來不見數次請見的元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