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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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過了兩日,宮裏都未就遼東一事給出一個結果,這讓一些等著看戲的人們未免有些著急,反倒是在史鼎等人看來,這未嚐不是一個好消息。

    說明皇帝在猶豫,亦或是皇帝對於皇室和勳貴的感情,還無法因為一個遼東而有所動搖。

    仿佛看到了曙光的眾人,&nbp;&nbp;各自奔走聯絡,準備上疏自辯,以保全開國一脈在軍中和遼東的利益。

    眾人再次聚集在西寧王府。

    “侯爺,陛下遲遲不下決定,說明並不想將此事鬧大。遼東鎮六萬餘名邊軍精銳,算上軍戶,歸化胡,待甲之兵足有十多萬之眾,&nbp;&nbp;一但大肆牽連,不說遼東新附之地有得而複失的危險,隻怕建州胡也不會安分守己。遼東一但亂起來,京畿可就危險了。”

    “朝堂眾臣也都不是傻子,沒了咱們,就憑宣隆一脈那些酒囊飯袋,能撐得起九邊的靖平嗎?侯爺,咱們不能再等了,一但開了遼東的口子,便如堤壩上開了一道豁口,再無咱們的容身之處了。”

    史鼎當然看得出藍田玉的猶豫不定,為官數十年,都是滑不溜秋的老狐狸,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可是他眼下除了依靠勳貴得勢力自保,也沒別的辦法了。

    話音落下,見藍田玉依舊一副沉默不言的樣子,史鼎不得不將目光投向了陳文瑞。

    自己平日在這家夥身上可沒少砸銀子的,&nbp;&nbp;前前後後怕不下二十萬兩,這個是時候自然該輪到他出力了。

    陳文瑞收到目光,也適時開口道“侯爺,咱們先不說遼東有沒有問題,隻是此次他們做的也太過分了些,完全就是趕盡殺絕的做派啊,還有一個葉百川,時時刻刻不在想著如何釜底抽薪,內閣的其他大臣又都冷言旁觀。

    文貞兄有一句話我是認同的,這些年如果沒有咱們,九邊哪來的太平?縱使不提功勞,可也有苦勞吧。侯爺,這不是文貞兄亦或遼東一人一地之事,而是咱們勳貴生死存亡的事情,對錯與否反而不重要了,如果真個讓他們得逞,那咱們今後的日子,怕隻能仰人鼻息苟延殘喘了。

    何況,即便認下此事,南苑刺駕一事可是天大的案子,&nbp;&nbp;會不會進行株連?又會牽連多少?人人自危啊。”

    陳文瑞是個不錯的說客,&nbp;&nbp;絕口不提史鼎的過錯,而將矛盾轉移到勳貴和文官的爭鬥上來,文武兩脈的矛盾自古有之,大乾也不例外。

    同時他也明白,藍田玉從手握重兵坐鎮一方到現在賦閑在京,心中怎會沒有怨言。

    “王子騰那邊,有回信了嗎?”藍田玉忽然問道。

    史鼎忙回道“信昨晚到的,隻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藍田玉沉默片刻後說道“旁的倒再其次,隻是刺駕一案總要有個交代才行。”

    史鼎早已有了準備,忙說道“建州守備祖尚坤,不滿朝廷,私自勾結三陽教逆匪,有在其家中搜出的書信為證。”

    “祖尚坤?我聽說林如海手中的證據,就是從他那裏來的,他人呢?”藍田玉問道。

    “遼東鎮守府上門拿人,祖尚坤問詢連夜逃跑,墜馬而亡。”

    藍田玉聽罷,都覺的有些啞口無言,心中腹誹史鼎做事也太不講究了些,將事情推給一個死人,真的就能高枕無憂嗎?

    可眼下,也隻能是他了。

    畢竟死人不會開口說話,也能混淆視聽,用祖尚坤本人來對付林如海手中的證據。

    “其他幾家”

    “我等俱以藍侯為首,同進同退。”陳文瑞說道。

    “那就這樣吧。”藍田玉最終答應了下來,其實對錯於他們而言,並不重要,而且,也正好借此機會試探清楚皇帝對勳貴的態度。

    離開西寧王府的史鼎,又喚來心腹,交代道“去盯著林府,有任何可疑人出現,馬上來報。”

    當天下午,以西寧侯藍田玉為首,陳文瑞、候效康等一眾勳貴紛紛上疏,為遼東作保,言一切皆為建州守備祖尚坤私自勾結三陽逆匪,好在遼東鎮守府及時發現其不臣之心,追逃途中祖尚坤墜馬而亡。

    保住了遼東諸將,就等於保住了史鼎,也保住了勳貴在遼東的利益。

    同時史鼎也上了一道請罪疏,承認主政遼東期間,禦下不嚴,官兵多有放縱驕逸,然遼東苦寒,過苛則有挫上下軍心,胡人桀驁,過察則易失國之友朋,萬般有罪,罪在史鼎一人雲雲。

    滿篇看似請罪,實為辯脫。

    隨即宮中下旨,言“愛卿於國朝有功,朕是知道的。”

    誰都能看的出來,哪怕到了現在,皇帝都心存仁義,極力安撫的心思,事情眼看著就迎來轉機。

    可就在此時,本該已經死去的建州守備祖尚坤,卻突然出現在了大理寺外,狀告原任遼東鎮守史鼎,交結外藩,勾結胡人,借邊市之由私販鹽鐵軍備與異族,獲利不下千萬之巨,事後又怕事情敗露,派人截殺朝廷命官,其心可誅,其罪難容。

    大理寺卿穀廩藏是個滑不溜秋的,接道狀紙之後,便將麻煩甩給了內閣。

    當值大學士,次輔傅東萊一麵命人將祖尚坤帶至宮門外等候,一麵親自拿著祖尚坤的血書進攻麵聖。

    史鼎聞信,驚懼之下,臥床不起。

    緊隨其後,鎮國公府一等伯牛繼宗,理國公府一等子柳芳,治國公府馬尚德聯名上疏,彈劾忠靖侯史鼎挾功自專。遠在外任的保齡侯史鼐的奏疏也到了京城,言稱“史鼎自驕狂大,有失臣子之道,使臣不敢親親相隱”

    依舊是西寧王府。

    藍田玉怒氣衝衝的盯著陳文瑞問道“不是說祖尚坤已經死了嗎?這突然冒出來的又是哪個?當初你們信誓旦旦將所有罪責推到他的頭上時,是怎麽與我說的?”

    陳文瑞此刻也是有苦難言,他早就上了史鼎的賊船,不得不為其奔走,當然如果沒有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祖尚坤,或許他們並不會敗。

    “史鼎與我說過此事,當日他的手下親眼見到祖尚坤墜馬跌落山崖,崖底也找到了屍體,隻是麵目全非,無法肯定是不是祖尚坤的。”

    “那他就不知道盯著點林如海嗎?沒有林如海的幫助,祖尚坤如何進的京城?”藍田玉此刻是切切實實體會到了什麽是豬隊友,隻是一切都晚了。

    隻聽陳文瑞說道“他的人現在還在林府外盯著呢,不止是林府,賈瑛那裏也有人盯著,可祖尚坤根本就不是從這兩處出來的。”

    “那是哪裏?”

    “有人說,在大理寺衙門外,看到了傅府的一輛馬車離去。”

    “一開始就是一個陷阱?”藍田玉回過神來,陳文瑞滿是苦澀。

    或許皇帝和傅東萊以及葉百川三人,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遼東,而是勳貴本身。史鼎,不過是一個開端罷了。

    “眼下咱們該怎麽辦?”陳文瑞此刻已沒了主意。

    藍田玉努力的平複著心緒,來回踱步道“祖尚坤的狀詞中並未提及刺駕一事,這算是一個安慰人的好消息了。”

    “上疏吧。”

    距離上次上疏,不過才過了一日的時間。這次當然不是為史鼎說清,而是撇清關係。

    隻是,還來得及嗎?

    隨著保齡侯的一封彈劾自家兄弟的奏疏一出,這場風波再無變故,向禿鷲烏鴉一般聞著腐味過來的言官和清流們最先反應過來,不過他們彈劾的可不止是史鼎,還有西寧侯陳文瑞之輩。

    幾家府邸惶惶不安,甚至已經開始暗中轉移財貨,安排平日不受看重的庶出甚至私生子連夜離京。鎮國公府保齡侯府等幾家,卻因站對了立場,躲過一劫。

    皇家的翻臉無情,素來是最常見不過的。

    “朕有容人之心,奈何天不饒你。”

    史鼎就此下獄。

    就在勳貴們擔心被牽連的時候,一騎快馬駛入京城,馬背上的士兵插著“驛”“八百裏”等滋養的旗子,徑直到了兵部。

    隨後嚴華鬆便匆匆入宮,會同內閣幾位大學士,往華蓋殿見皇帝去了。

    “右屠耆王於匈奴王庭被殺,其子右穀蠡王繼位,率部眾叛亂,西域大亂,玉滋國遣使團於玉門關外被被渾邪部截殺,一應朝貢之物被劫,王子騰不得已發兵追剿。”

    嘉德端坐禦座之上,傅東萊念著軍報中的內容。

    “陛下,王子騰奏報中提及,右屠耆王是被匈奴大汗巴圖溫都蘇的王庭被殺的,匈奴王庭此時已經大亂,正是出兵的好時機,他向朝廷請命,即刻發兵,率先拿下西域諸地,再行揮師漠北,不能給匈奴人平息內亂的機會。”

    “諸位愛卿怎麽看?”嘉德聽完奏報中的內容後問道。

    傅東萊與葉百川相視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困惑,偏偏在這個時候。

    事實上,傅東萊是不讚成北征的,匈奴王庭是巴圖溫都蘇一手強行將草原諸部捏合起來的,各部族矛盾重重,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根基並不穩固。之所以能與大乾相爭這麽多年,全在巴圖溫都蘇一人。

    隻要等巴圖溫都蘇一死,左右賢王的矛盾激化之下,匈奴諸部再難團結起來,到時候,不用發兵,隻需扶持幾個歸化胡,就能坐看匈奴王庭的覆滅。

    草原上的匈奴早就成了曆史,種族都不知誕生了多少,鮮卑人,突厥人,蒙元人,韃靼人,東胡人,用漢人的話來說,老汗巴圖溫都蘇這是不識天數,才會喊出了重複大匈奴的榮光的口號,草原諸部對“匈奴”這兩個字又有多少歸屬和認同感?

    說罷了,巴圖溫都蘇本身就是一個撿了便宜的幸運兒罷了。

    他這般想,可皇帝和葉百川未必會認同他的想法,一個想要做萬世明君,一個想成為治世能臣,都想在青史上留下一筆,逃不過一個“名”字。

    葉百川自然是支持出兵的,可是剛剛之前,他還在立住拿遼東邊軍做文章,這會兒卻又要讓這些人去拚命,縱是養氣的功夫再好,也得心中罵一句嘛賣批,也太會挑時間了。

    傅葉二人不開口,嚴華鬆隻能緊緊的看大佬表演,他在這裏隻有做小弟的份兒。

    反倒是首輔楊廷敬開口了。

    “陛下,遼東之錮,不過是內疾,北方匈奴才是危險我大乾安危的心腹大患。遼東之事可以暫緩,可北方好不容易等來的機會,卻隻有一次。”

    “老狐狸。”葉百川心中忍不住罵道。

    楊景雖然一直未曾替勳貴開口說話,可誰都知道,李恩第離朝後,他留下的遺澤全都被楊景繼承了,此時的話,傻子都能聽出來。

    可偏偏對方無論是立場還是大局,都無縫可挑。

    嘉德同樣被王子騰的軍報惡心到了,可立住北征的是他這個一國之君,此刻又不能不認賬。

    “大伴,賈雨村在刑部大牢待多久了?”

    “回陛下,再有幾日,就滿三個月了。”戴權回道。

    “傳朕口諭,問問他,待夠了沒有,待夠了就回兵部去吧。隻有史鼎,鎮守遼東十餘載,功不可汙,雖有失臣節,但不必株連其家眷,革入詔獄待審吧。”

    宮內的消息,很快就已各種渠道傳至百官耳中,賈瑛和林如海自然也收到了。

    “人力抵不過命數,誰能想到會這麽巧。”

    林如海反而將一切看的很淡,說道“這樣也好,於老太太那裏也總能有個交代,死了人,總是不好的。”

    賈瑛沒說話,心中卻是不大讚成,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還指望彼此繼續和好如初不成?

    不過,麵對這種局麵,他也無可奈何。

    隻是,事情真的這麽巧嗎?連老天都在幫著史鼎?賈瑛總覺得王子騰的軍報來的太及時了些,當然,有此想法的肯定不止他一人。

    陝西四鎮,坐擁二十萬大軍,王子騰雖遠在京城之外,可對朝堂的影響,卻一點都不弱。

    “二爺,府裏傳話來,說請二爺回府,有舅老爺的來信。”喜兒走了進來說道。

    賈瑛眉頭皺了皺,猜測王子騰來信的用意,目光看向了林如海,見對方點頭,他才告辭往府裏而去。

    最高興的,莫過於賈雨村了。

    在刑部大牢喝了三個月的稀粥,人都瘦了一圈兒,左等右等就是無人理會他,何其煎熬。

    “我賈雨村又回來了。”

    刑部大牢之外,賈雨村放眼京城內心裏高聲呼喊著。

    而華蓋殿中的嘉德,盯著王子騰送來的軍報,沉坐良久,也不知內心在想著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