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各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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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哥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親戚間怎麽就鬧起來了?”
賈瑛才剛進門,賈母就急不可耐的問道,臉上說不出的煩憂。
“什麽親戚間就鬧起來了?老太太的話,孫兒聽著糊塗。”賈瑛故作裝傻不知,徑自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賈母惱道“你休想把我糊弄過去,&nbp;&nbp;我都聽說了,你和玉兒他爹一道彈劾我那不爭氣的侄子來著。”
“是政老爺說的?”賈瑛問道。
賈母沒有搭話,一旁伺候的李紈見狀開口道“今日湘雲妹妹來了,一道來的還有史家大嬸子,說你和姑老爺揪著自家人不放,非要往死了逼她們,請老太太幫忙做主。我們也勸了,&nbp;&nbp;想來必是有什麽誤會不成,裏裏外外都是親,&nbp;&nbp;怎麽會為難自家人。
怕又不是為了朝堂上的事情,可若真牽涉到國事,那受的也是天家的命,他們是朝臣,凡事有陛下和內閣的各位大人評判公允。你雖是伯爺,可也隻領了一個武職閑差,又是後進,哪裏輪得到你做主,輪得到咱娘兒們說長道短的。史家嬸子在老太太跟前兒哭鬧了半天,老太太耐不住,這才喚你來問問清楚。”
賈瑛恍然,史鼎這是派自家婆娘告狀來了。
賈母瞪了李紈一眼,她如何聽不出來,李紈這是在向著賈瑛說話,當著她的麵兒通風報信。可話又說回來,史家與賈家而言,才是外姓,&nbp;&nbp;倒也說不出什麽不是來。
賈瑛看向賈母,笑了笑說道“大嫂嫂還真是說對了,哪裏是針對史家大老爺來著,姑老爺上次是奉旨出京查案的,回程中又遇刺受傷,拖了這麽久,總要給陛下一個說法兒不是。
還有,欽差遇襲,也不是小事,事關朝廷顏麵,自然要查個清楚。也都是就事論事,怎麽就牽扯到史大老爺身上了。”
頓了頓,賈瑛眯著眼,緩緩開口道“莫非,他與此事有關不成?”
賈母聞言卻是神情一滯,於她而言,手心手背,那都是肉,一邊是自家親侄子,一邊是自兒個挑的女婿。她人老了,最不想看到的,&nbp;&nbp;就是兄弟鬩牆,家門不幸。
可話又說回來,林如海是她親自挑的女婿,什麽品性她又怎會不知。可有的多大愁怨,才能鬧到這般地步,連彼此之間的親戚情分都不顧了。
“瑛哥兒,你也別唬我,我隻知道和氣生財,家和才能興旺。玉兒他爹是我的女婿,也是史鼎他表妹夫,我老太婆還在這兒呢,都說姑死還連著筋呢,他又豈會摻和到此事中來,我是不信的。”
“你們身在官場,不說守望相助也就罷了,怎麽還相互拆起台來了,別的我也不問,我隻說一句,你們這些晚輩,總不會看著我活活氣死吧。”一向身子健朗的賈母,今日卻拄著龍頭拐杖,不住的杵地說道。
“老太太哪裏話,您是家裏的老翁君,孝順您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惹您生氣。”賈瑛一麵好言相予,一麵話音轉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清官難斷家務事,兒孫自有兒孫福。外麵的那些事,您老就少操些心吧,孫兒也沒有唬您,眼下這樁兒,確實是就事論事,事關朝政,並非是我與姑老爺有意為難。”
“人老了,難免念著娘家些,可孫兒也聽過一句話,叫姑死連著筋,兄亡侄不親。您老這一番疼愛之心,別人未必領情。”
賈瑛可以理解賈母對娘家的牽掛,人老了嘛,總會念著些什麽,如果史家兄弟惦念這點情分,他不介意看在老太太的麵兒上,彼此和睦相處,可史鼎千不該萬不該算計他和黛玉。動手前難道就沒想過彼此之間的親情?林如海那樣一個正直之人,都因事涉親人,不得不做違心之舉,拖延至今。
那些軍漢都是亡命的死士,黛玉真要是落到他們手中,誰知道會出什麽事,賈瑛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瑛哥兒你這是什麽話?”
“好好好,你們一個個翅膀都硬了,我說話也不中用,鬧吧,鬧吧,左右我也沒幾日好活,早早去見你們太爺也落個清淨。”
老人就是如此,你和她擺道理,她與你講親情,你和她說孝心,她就與你胡攪蠻纏。
左右人老就是理。
“二老爺來了。”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接著簾子被掀開,賈政走了進來。
先是看向賈瑛,表情略顯無奈,嘴裏唉聲歎氣,複才向賈母道“兒子給母親請安。”
賈母不好熟絡賈瑛,卻不介意拿自家的兒子撒氣。
“你也不必問安,去幫我把壽材準備好,這京城要是還容得下我,我就在這裏等死,若是你們見不得我這老太婆,那就派船,送我回金陵,省得你們一個個嫌我老太婆礙事。”
“母親”
賈政慌忙跪了下來,哭到“母親此話,叫兒子何顏麵自容。”
一旁的王夫人也跟著跪了下來。
賈母卻是不管,劈頭蓋臉指著賈政道“你是做兄長的,你妹夫的事情,你也不管管,就看著他們鬧,就想把握活活氣死,是不是。”
賈政每次麵對老母親的責罵,都口拙舌笨,連王夫人都有些看不下去的意思。
賈瑛卻是看了覺得好笑,賈母還真是厲害,一哭二鬧的,將兩個兒子媳婦拿捏的死死的。
他倒不覺得賈母的行為有什麽問題,家裏兒孫多了,難免有個疼這個嫌那個的,遇到事情,總想著糊裏糊塗的將事情了了,內地裏如何她也不管,隻要麵兒上看的過去,她能順心順意有個交代就成。
這不是賈母一人如此,而是每個老人的通病。
大半輩子的風風雨雨,情仇愛恨,勾心鬥角,早就將一切外物都看透了,老人的心是自私的,自私到隻稱心她自己,哪怕是寶玉,與賈母而言,也不過是一份寄托罷了,溺愛本就是一種子嗣的表現。
至於寄托的是什麽,或許隻有她自己清楚。
所以,賈瑛也不擔心如果史鼎真出了什麽事,賈母會不會尋死覓活的,她會比誰都想的透徹明白,當然,前提是賈家不出問題。
也正是看透了這一點,他才敢如此與賈母說話的。
“母親責備,兒子不敢辯駁,全都怪兒子無能罷了。隻是兒子也知此事怪不得妹夫,朝堂變幻,妹夫不過是奉命而行,隻怪文貞自己手腳不淨,才落得今日啊。”
賈政又何嚐不哭鬧,如今賈家在勳貴圈中,已經成了異類,多受排擠,連方才派去幾家府邸探問消息的下人,都被拒之門外。
他勸過林如海,早在其剛剛回京之時,可事關大勢之爭,尤其是他幾句話就能平息的?
至於賈瑛,他從未想過勸說對方什麽,這個後輩,遠比他想的要有主見的多,能在寧榮二府之外另起一處的人,尤其會是心誌不堅之輩?
就像史鼎,忠靖侯的爵位是他自己賺下來,史鼐同樣左右不得。
趁賈母還未開口之前,賈政搶先一步道“兒子此來,是因守貞來信,特來稟明母親示下。”
說著,從袖袋中取出兩封信來,一封交給了賈母,一封則是交給了賈瑛。
賈政跪在地上,賈瑛剛才就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了,這會兒趕忙從賈政手中接過信封。
他也非無情無心之人,入京之後,多賴賈母照料,比不得寶玉,卻與賈璉這個親孫兒也相差不多,自己畢竟不是在其身邊長大的,能有這番情分,已是不易。
老太太是榮國公婦,可也曾是史家的大小姐,他也不想看著史家就此沒落,史鼐的態度,卻至關重要。
雖然見過幾麵,可他對史鼐並不算多了解,自他去信已過去三日,卻遲遲不見回音,隻以為石沉大海了。
到底還是來了,盡管遲了一日。
賈瑛看過信中內容之後,暗歎史鼐果決的同時,心中也算是鬆了一口氣。
“果真就到了這一步?”賈母悲呼的聲音響起,除了賈政與賈瑛,眾人都不明所以。
賈政則是看向了賈瑛。
“老太太,這是國事,是朝爭,非一人之力可以左右,更由不得姑老爺。不過您也不必擔心,這不過是做最壞的打算罷了,這回,您相信孫兒並未說假了吧。”
史鼎派人襲擊黛玉的事情,賈瑛並沒有告訴眾人,一來是不想讓賈母賈政等人煎熬為難,二來則是為黛玉和湘雲考慮,賈史林三家的姻親關係還需要維係,有些事一但說破,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當然,史鼎此人,他是絕不會放過的。
昭王府。
一處幽靜的院落內,楊儀命人將房舍騰出,留給叫南槿的姑娘安身。
“你說什麽?”
臥房內,昏黃的燭光映射著兩道人影落在紗窗之上,楊儀震驚的聲音從中傳出。
此時的他,也顧不得懷中的佳人,從床榻上走了下來,在屋內來回踱步,神情中充滿了不安。
隨後,又看向床榻上,剛剛還與他翻雲覆雨嬌態百媚的女子,沉聲問道“這麽說,你不是從楚王府逃出來的,而是你們原本就想利用本王?”
女子理了理淩亂的發梢,慵懶的半躺半靠在床榻之上,凹凸有致的身形勾勒出完美的曲線,酥胸,可惜對麵的男人此時卻不解風情。
“王爺可比惱怒,大廈已傾,奴家當然是逃出來的,並未隱瞞過王爺。至於說是利用?”
女子嫣然一笑道“王爺好是無情,剛才還對人家甜言蜜語,這會子卻翻臉不認人了。王爺見過有把自己‘利用’到床上的嗎?楚王留下的財富,除了丟失的那批,大半也都進了王爺的囊腫,供你結交百官將領,甚至,籠絡軍心,難道奴家做的還不夠嗎?”
“可你沒說,你與三陽逆匪還有牽連,不僅認識林清,還敢參與刺駕謀逆之事。你當真本王不敢殺你?”楊儀很是惱怒,今日朝堂之上,他還像個局外人一般,看著賈瑛自覺與勳貴,轉眼,自己就被拉下了坑裏,還是個填不滿的大坑。
卻聽女子銀鈴般咯咯一笑道“王爺好是不講道理,楚王府的舊人與三陽逆匪認識,這難道不是正常的事嗎?王爺莫不是忘了,當初楚王是靠什麽起事的?”
“至於謀逆刺駕皇帝若死,對王爺有壞處嗎?”
“可他並沒有”
楊儀情知失態,慌忙閉口,又問道“他知道嗎?”
“這重要嗎?”女子反問道。
一邊說著,一邊撐起身子,赤腳走下床榻,款步移至楊儀身側,輕撫著楊儀的臉龐,說道“王爺難道還惦念那所謂的父子情分,而忘了身負的大仇了嗎?”
“本王問你,他知不知道此事?還是說,此事就是他一手安排的?”楊儀推開了掛靠上來的女子,冷聲問道。
女子冷聲一笑,轉身從衣架上取下薄紗披在身上,轉頭一瞬,心中卻滿是厭惡,男人每一個能靠的住的。
“自然是知道的,至於是不是他謀劃的此事,你覺得這種抄家掉腦袋的事,他會什麽都同我說嗎?”
“我不過是你們拿來利用的工具罷了,今日情深意濃,轉臉就薄情寡義,你們男人不都是如此?”
楊儀看著女子的背影,心中不由一軟,說道“本王所知道的,都是你們一麵之詞,深仇大恨?若真是如此,本王豈有今日?”
女子麵帶冷笑反問道“那為何當今遲遲不肯立王爺為太子?皇後那邊,相比王爺是問過了的,娘娘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楊儀沉默了,他當日確實側麵探過母後的口風,卻被母後輕輕蓋過了。
“你們在遼東到底謀劃著什麽,現在總能與本王說了吧,他口口聲聲說,要扶持本王謀取大位,可卻處處遮掩隱瞞,這可不像是誠心幫本王的意思。本王要知道真想,否則就告訴他,合作就此做罷。”
“王爺口中的‘他’,可是您親舅舅,看來王爺還是不肯信。”
“是真是假,本王自會去查證。”
“王爺真想知道,奴家如實說就是了,本來也沒想過要瞞著您,隻是不想讓您為此分心罷了。”
隻聽女子緩緩開口道“自古欲成大事者,手中不可無兵,遼東,就是為王爺養兵的地方。”
“如今的局勢王爺也看到了,陛下立儲之心遲遲不決,禮郡王又步步緊逼,將來必是一番龍爭虎鬥。禮郡王手中有賈瑛,還有江南水師,如今就連登州的備倭司隻怕也到了他的囊中,王爺有什麽?”
“刺殺林如海就是為了保住秘密?既然如此,又何必動用遼東的邊軍死士去南苑行刺?”楊儀不解道。
女子說道“刺殺林如海,是兩手準備,如果能成功,遼東之事就會繼續拖延下去,給我們足夠的準備時間,如果不成,那就退而謀劃山海關守將之位,打通從遼東通往關內的要塞,以防不時之需。”
“可你們豢養私兵的消息已經走漏,沒有兵,要山海關做什麽?”楊儀問道。
女子咯咯一笑,說道“王爺太小看我們了,豢養私兵,最多朝廷查辦幾名將領罷了,又觸及不到根本,朝廷總不能將遼東的官兵全都殺了吧。”
楊儀沉默,對方說的沒有錯,法不責眾,朝廷還需要遼東官兵固守邊疆,但關鍵是,對方在遼東的根基要足夠深。
隻是目前看來,對方一點都不擔心此事,足以說明問題。
“那又為何刺駕?”
女子卻是沉默了。
“本王要聽實話,要麽今日開誠布公,要麽,本王今夜送你出城,從此各不相識。”楊儀催促道。
女子笑了笑“隻怕是送奴家上路吧。”
“隨你怎麽說。”楊儀淡淡說道。
他卻是心饞女子的容貌,可還沒到了色令智昏的地步,再說,他早已得償所願。
“陛下登位至今不過八年零六個月,虛庚不過四十九,正值壯年。就算陛下決心立王爺為太子,王爺還要等多久才能得償所願?”
“王爺總不會以為穩坐東宮大位,就高枕無憂了吧?奴要提醒王爺一句,別忘了先帝朝的廢太子。”
“你到底想說什麽?”楊儀問道。
女子沒有說話,卻是揭開了桌上的茶杯,青蔥的玉指蘸水,在桌麵上輕輕寫了一個字,待確定楊儀看過後,信手抹去。
“你確定?”
“奴能肯定的是,陛下受傷了,而且,似乎已經許久沒有幸寢了。”
說著,女子目光灼灼的盯著楊儀說道“王爺若想確定事情真假,多多留意一些就是了,您貴為親王,有些事做起來總比我們容易些。”
楊儀沉默片刻,走至衣架旁穿上了衣衫,回頭冷冷說道“最近就在府中好生修養吧,希望你說的是真的。”
說罷,便起身離開,隻留下女子孤身一人,燭光映射之下,略顯孤單惆悵。
離開後楊儀命人換來了自己的心腹幕僚。
“玉卿,本王交代給你打聽的事情如何了?”
鄔玉卿深夜被喚來,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問,有些發愣,不知是指哪件事。
“先帝朝舊事。”楊儀提醒道。
鄔玉卿這才想起當初楊儀卻是交代過一樁,急忙回道“王爺,當年穆府確實有一位女子被選入宮中,據說後來又被先帝賜給了義忠王,後來義忠王府傾散,這名女子卻消失了,至今不知蹤跡。”
“王爺也知道,偌大的王府,上千口人丁,有貴人,也有府中官吏仆役宮奴,一朝傾倒,不知所蹤者,何止一人,就說嘉德五年那會兒,盛傳的義忠王遺孤一事,也說的煞有其事。隻因事涉宮闈貴人,縱是有些線索,也難以考證。
屬下無能,請王爺責罰。”
楊儀揮了揮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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