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鄔玉卿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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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自己的日子經營的有些湖塗,但無可否認鳳姐是個精明的,隻不過人總是受製於自身的立場格局,難免有些缺陷。
在賈璉這事上,鳳姐就是個酸菜缸,當然這是從前。
可若論府裏的事誰看的最明白,隻怕沒幾個人能強過她的。
雖說她和賈璉之間的事情並沒有大肆宣揚,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強,各房主子仆役沒少私底下看笑話的。
這與為人如何沒有太大關係,隻是人的一眾劣根性罷了。在賈府這個小型的社會單位裏,各房之間也是有競爭的。
這也是他前些日子為何隻處置了那些下人,而獨放過了林之孝家的的原因所在了。
林之孝夫婦是隨鳳姐陪嫁過來的,隻是這麽多年下來,再說是王家奴亦或賈家仆也很難分那麽清楚了,且這也要看鳳姐和賈璉夫婦如何看待二人,不過總歸他們是鳳姐的心腹做不得假。
隻是隨著一些不利鳳姐的消息在府裏下人們中間開始謠傳,隔岸觀火的下人們也免不了動了別的心思,鳳姐餘威猶在,他們自是不敢放肆,可林之孝兩口子就不那麽好過了。
倒並非賈瑛單純隻想幫著鳳姐,畢竟賈璉才是榮府的名義上的主人,兩口子雖然分隔兩地,可到底名分還在,這不是鳳姐的事情,而是事關一個家族嫡庶有秩長幼有序的大問題。
隻是如今賈母不大管事了,賈赦躺在床榻上下不了地,刑夫人自然失了一份依仗,府中上下眼珠子全都落在尊為貴妃之母的王夫人頭上,探春三個雖名為管家,可實則凡涉及大事,話語權依舊掌握在王夫人手中。
探春隻是個庶女,將來還要外嫁,先天上就有著不足。李紈本身性格就有些清冷,還早年待寡又身為媳婦,誰主誰次一眼分明。至於寶釵
鳳姐隻怕是也是看清了這些,才變得矜持起來。
賈瑛也不再去操心這些小事,有林之孝夫婦在,他相信鳳姐有自己的手段,且也不會甘於沉寂。
不是無端猜測,而是一個人的性格使然。
不管朝廷會不會啟用自己領兵北征,一場遠行是注定了的,雖然山東離著京城並不算太遠。
八月初九的鄉試,眼下已經是六月下旬,最晚過了七月上旬也就該啟程了。
徐文瑜南下了,歸期未定,益陽縣主府如今隻剩齊思賢一人。
第二日,賈瑛護著黛玉的馬車,停在了縣主府的門口。
往常賈瑛甚少親往這邊來,但有什麽事,也都是到雲記總號去,當然是有些忌憚宮裏的意思,隻是總不能一直拖下去,不敢見人。
“妹妹有日子未曾來了,快請進。”
“徐姐姐遠行,我也日久未見姐姐了,想念的緊,又怕你一人在府裏孤悶,索性過來陪你說說話。”
“我也想念妹妹的緊,怎麽其她幾位妹妹沒有一道來?你卻是說對了,往常徐姐姐在時,我尚不覺得有什麽,隻她這麽一走,府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正打算搬到雲記總號那邊去住上一陣兒,那兒來來往往人多也熱鬧些。”
黛玉回道:“府裏大老爺身子不大好,二姐姐要留下侍奉,再則她也有了婚定,平日也再不好隨意出門。探丫頭和寶姐姐又被府中俗務所累,走不開。你也知道她們從來是形影不離,這三位脫不開走不得,惜丫頭和雲丫頭自然也沒了心思跟來。”
“姐姐若是覺得孤悶,不妨常到那邊走走,總歸是一家人,沒道理生分起來。”黛玉說話間,還大有深意的看了眼一旁的賈瑛。
黛玉清楚齊思賢的身世,她也好奇賈瑛會如何安置對方,不說對方不為人知的身份,隻說朝廷欽封的縣主,陛下認下的義女,也不可能給人做了小。
賈瑛與黛玉的目光隻是交錯瞬間,便轉移開了視線,他如何猜不出黛玉心中所想,隻是這件事確實急不來,最起碼目前他還沒有辦法。
齊思賢似乎也不想因這個問題讓氣氛變得尷尬,徒給人增添憂思煩惱。況且她心中自也有打算的,當初便曾與賈瑛表明過自己的心跡,至今也未有過動搖。再者,黛玉心善,能容她至今且多有照拂,她如何肯狠心攪擾了兩人的好事。
當下便將話題岔開,從報春,到小長生,再到賈瑛即將赴山東擔任主考一事。
方待了半日,卻聽丫鬟來報說伯府來人了,賈瑛至外廳見過,方知是老仆周肆伍派人送來的宮中的信。
等看過信中內容後,賈瑛卻陷入了沉思。
鄂妃昨夜薨了。
按說宮裏的一個妃子死了,哪怕不在宮中治喪,也不會一點動靜都沒有,最起碼需要通傳禮部打理後事,百官前去吊唁,畢竟是貴妃,又不是無名無號的妃嬪。
昨夜人就沒了,這都快近中午了,也不見宮裏有動靜,事情自然透著蹊蹺。
一時想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將信箋燃成灰盡後賈瑛返回了內室。
禮郡王府。
楊佋收到消息後,匆匆將南懷恩請了來。
“懷恩,鄂妃於昨夜薨了。”
南懷恩聽罷,神色一愣,隻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王爺確定,可是鄂妃董氏?”
楊佋神色複雜的點了點頭道:“此等大事,本王怎會弄錯。”
南懷恩也久久陷入沉默,半響後才說道:“薨了也好,薨了也好。”
“王爺,咱們的事她知道不少,即便留待將來總歸是個麻煩。”
楊佋看了那懷恩一眼,最終長聲一歎,默默點了點頭。
隻聽南懷恩繼續說道:“眼下是要弄清楚,鄂妃到底是怎麽死的,是因為宮裏發現了什麽?還是那邊知道了什麽。總不能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麽沒了吧。”
楊佋皺眉道:“說來此事怎麽看都透著蹊蹺,前次宮宴上見她人還好好的,並沒有什麽不好的征兆,且宮裏也沒聽說太醫院出入延祺宮的消息啊。”
“更奇怪的是,一個貴妃薨了,宮裏居然這麽平靜,到現在也沒往宮外報喪,陛下隻是下令,將屍身入殮,靈柩移至郊外南苑行宮停放”
楊佋有些擔憂的看向南懷恩道:“不會是父皇那邊”
南懷恩搖了搖頭:“當不至於,咱們行事謹慎,素來是能不動則不動,即便是宮裏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就算順藤摸瓜也是該查到我這邊來的,而非王爺,隻要王爺無事,鄂妃那邊”
南懷恩話到半中忽然停了下來。
楊佋問道:“怎麽了?”
“會不會是那邊出了披露?”南懷恩問道。
楊佋此時也疑忽起來。
“王爺仔細想想,後來可還曾去過延祺宮?”
楊佋沉默半響,才說道:“自離宮開府後,至今隻去過一次。”
南懷恩麵色微變,問道:“王爺怎未曾與屬下提起過?”
話問出來,他才知道自己著急了,二人雖是合作,可起碼明麵上楊佋才是主子,他是屬下,上位者沒必要什麽事都和下麵人說,而且還是這種有背人倫的秘事。
“屬下失言,王爺恕罪。”
楊佋搖了搖頭道:“本王知你是為了大局考慮,不怪你,是本王思慮不周。”
當初是鄂妃先找到身為皇子的他的,那時他正當年少陽剛,鄂妃也風華絕色,幾番掙紮糾結之後,最終還是貪心了,貪圖的不僅是眼前的美色,還有那個女人口中的錦繡前程。
隻是他明白這種事情,日久必生事端,又兼他心懷大事,是以後來也漸漸忍耐克製了起來,唯獨那次因為父皇終於允他開府建衙,冊封王爵,一時激動之下才又去了一趟。
“可有人知曉?”南懷恩不關心皇家的那些破事,他隻擔心事情敗露,影響了大計。
“隻有一個老太監,和鄂妃身邊的一個小宮女知道,不過那老太監去歲已經告老還鄉,本王幫他在鄉下置辦了一份產業,而且也有人盯著,日子無多了。至於那名宮女,她是被鄂妃身邊之人,應不會有問題才是,倒是”
“倒是什麽?”
“離宮之時,遇到了元妃的鑾駕,不過當時夜黑,本王又做了遮掩,應是沒看清楚人的。”
“難道是元妃?”楊佋懷疑道:“可她又是為了什麽呢?”
南懷恩也想不明白,眼下一切隻憑猜測,如果真的是元妃,那她為何現在才向皇帝告發?是因為皇子楊倬?
南懷恩搖了搖頭,那也該針對楊儀才是,而非楊佋,再者,即便沒有楊儀,也還有楊俟,怎麽都輪不到一個剛回走路的稚童。
“王爺,當下過多猜測也是無益,延祺宮還有咱們的人,隻是眼下宮中是個是非之地,內外聯絡不上,王爺可有別的辦法?”
楊佋說道:“前陣子海關衙門送來一批南洋器物,有幾樣是從歐羅巴傳過來的,母妃平日最是喜歡這些稀奇之物,我可以此為由入宮一趟。”
“不可。”
南懷恩搖了搖頭道:“王爺還是留在府裏為好,萬一變生肘腋,也好應對,不如請王妃入宮內省。”
楊佋點了點頭,又說道:“另外,你也去聯係一下聖女那邊,看看昭王府有什麽動靜。還有從王府到城門,一切都要安排妥當,萬一”
“屬下明白。”
昭王府。
南槿同樣收到了消息,嫵媚的神色瞬間變得清冷,看著手中的密信久久不語。
片刻後,起身離開了房間,向王府前院兒走去。
自打入住昭王府一來,南槿到前院兒的次數屈指可數,她的身份不明不白,即便楊儀和王府的下人們不會說什麽,可還有王妃在呢。
她來這裏是有自己的目的要完成的,而不是為了同一個女子爭風吃醋,隻是眼下卻是顧不得了。
楊儀在聽到這個消息後,隻是微微愣了愣,卻並沒有太多的意外之色,這讓鄔玉卿不得不多想。
實在是楊儀的表現太過平靜了,且這些日子他總是到後麵園子裏與那妖女會麵,說了些什麽誰也不知道,隻是王府裏突然多出了一些陌生的麵孔,還有本該在遼東的將領,卻突然出現在了王府。
這讓鄔玉卿心生不好的念頭,隻是無論他怎麽問,楊儀都不曾給他一個回答。
鄔玉卿師出扶龍一脈,開山祖師為法孝真人,說起這這法孝真人,也曾有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且聽道來。
話要追朔到高祖年間了。
高祖皇帝二十六歲即位,在位三十年,曾先後有兩位皇後,第一位皇後孫氏,曾誕有二子,長子於六歲那年患惡疾不治而亡,又於第三年誕下一位皇子,取單名一個恒字。而孫氏因先天身體羸弱,誕下二子後未過冬月便亡故了。
然高祖皇帝當時榮登大寶也不過七年,後宮不可日久無主,隨即便又升貴妃水氏為皇後,即後位次年,誕皇子,取名慎。
而先皇後之子楊恒則過繼於皇後水氏膝下,立為長,水氏也將其視如己出,悉心帶大,與親子並無二致。
且再說這兩位皇子。
皇長子楊恒,成年出宮後被封為楚親王,那時楚王爵並無實藩。而皇次子楊慎,則被封為隆親王。
而法孝真人當初還是遊學士子,累次不第後心生暮氣,隻因其好弄風月詩詞,並因此結識了剛剛被封為隆親王的楊慎,被招為入幕之賓,至此開創了鄔玉卿師門,扶龍一脈。
高祖皇帝年少時,大乾不過剛剛立國,四方未定,也曾隨軍出征邊塞,身有數處舊疾。而法孝真人入幕隆親王府後不過一年,便值高祖皇帝暗疾複發,聖體每況愈下,皇子爭位的勢頭漸漸被推到台麵上來。
水氏為高祖皇帝誕下的皇子自然不知楊慎一人,隻是最受高祖皇帝喜愛的還是楊慎,年幼時便聰慧過人,自然成為許多人心中最合適的東宮人選。
但問題是,先皇後孫氏故去之時,高祖皇帝曾在其榻邊親口允諾過“立恒為長”的話,以安發妻之心。
如此一來,那皇後水氏之子楊慎自然就成了嫡次子,想要入主東宮,那立嫡立長就成了一道難關。
好在皇後水氏賢德,並不因血脈嫡出而對恒慎二人有所偏向,奈何百官中對楊慎為太子的呼聲依舊很高,甚至有人說“隆親王楊慎本就是皇後水氏的長子,既然都是長子,為何獨鍾楊恒。”高祖皇帝盛讚發妻的同時,因自身聖體欠安,不得不認真考慮百官群臣的意見。
是以,則有了後來的二王爭位的事情。
至於過程如何,多因事涉朝中秘聞,不載史冊,隻能偶然從一些野史中窺得一星半點。
結局,大家也都知道了。
隆親王楊慎勝出,即大位,國號宣隆,於次年賜楚王實藩,就封湖廣。
這也正是此文開端,藩王楊煌作亂的根由所在,這邊便不一一詳述。
話且說這法孝真人,正是當初幫助隆親王於大爭中勝出之人,且全身而退。
鄔玉卿素來對祖師爺佩服萬分,以期有生之年,能扶一條真龍出來,全師傅之憾,重振扶龍一脈的山門。
可眼下他遇到的這位哪裏有半分聖明之象,心胸狹隘,臨大事卻難有靜氣,甚至眼看著就要走上一條不歸路。
鄔玉卿想過及時抽身,隻是他未免又有不甘。
“王爺,您似乎並不意外?”想了想,鄔玉卿還是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事到如今,最忌上下相隱。
“玉卿何處此言?不過是一個妃子亡故,宮中自有計較,何時輪到本王操心了,無需大驚小怪。”楊儀一臉平靜的說道,卻讓鄔玉卿不知該如何接話。
楊儀貴為皇後嫡子,一個後宮妃子的亡故,確實不值得他上心的。
隻是鄔玉卿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王爺,前些日子”
“王爺,南姑娘求見。”正當此時,門外傳來侍衛的聲音,鄔玉卿隻得閉口不言。
對於南槿,鄔玉卿心中始終懷有戒備之心,也曾婉轉的向楊儀提醒過成大事者當忌美色之禍,很明顯對方沒有聽進去。
楊儀看了鄔玉卿一眼,最終還是說道:“請進來吧。”
說話間,便從椅子上起身,向門口方向走去。
這時,南槿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門外。
“姑娘怎麽這會兒到這裏來了,可是有事?”楊儀換了一副和笑的麵容問道。
這讓一旁看在眼中的鄔玉卿心中百感交集,酸楚無比,想自己以身來投,凡所諫言俱行煌煌王道,也未曾享受過這等待遇,反倒累次被楊儀責怪無能。
南槿沒有說話,而是將目光停在了鄔玉卿身上。
“玉卿不是外人,姑娘但講無妨。”
南槿這才問道:“宮裏鄂妃娘娘歿了,王爺可知曉?”
楊儀笑道:“姑娘也為此事而來。”
“方才玉卿與我說起,本王也甚為詫異,前幾日宮宴之上,還曾見過娘娘尊榮,也未曾看出什麽不對來,好端端的,人就突然沒了,福禍旦夕,當真是世事無常。”
聽著楊儀一席冠冕堂皇的話,南槿如何不知這是故意提醒他,鄔玉卿並不清楚他與鄂妃的關係。
南槿目光緊緊盯著楊儀問道:“當真是福禍無常?”
“不然呢?”
楊儀一臉坦然。
皇宮。
華蓋殿。
嘉德一臉震怒,從昨晚收到延祺宮的喪報,一直到如今,心中的怒氣依舊沒有消下來。
隻聽一陣急促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戴權匆匆走了進來。
說道:“陛下,有結果了。”
“說。”嘉德沉聲道。
“王太醫親自驗明屍身,說娘娘唇紫童縮,並非善終,且生前有小產之狀,隻是未曾查明所中何種毒物。”
大殿內靜的可怕。
“延祺宮那邊呢?”
戴權回道:“娘娘身邊的兩名貼身宮女,和一名太監都於前兩日內先後染疾而亡了,屍體已經拉到宮外掩埋,奴才已經命人前去起屍了。”
“還有什麽?”
戴權額間滲出細細的密汗,鄂妃亡故之前,皇帝就曾命他派人盯著延祺宮,卻沒想到還是出了這件事。
“宮宴之後,延祺宮並無生人出沒,隻是延祺宮的宮女們講,自宮宴之後,鄂妃娘娘便甚少出門,禦膳房那邊所傳膳食,也都是清澹之物,不見腥膩。”
“還有,值夜宮女曾聽到夜間娘娘從噩夢中驚醒。”
“還有”
“講重點。”嘉德不耐煩道。
戴權回道:“有當值太監曾看到娘娘帶著兩名侍女一名太監,從延祺宮側門出入,往禦花園而去,這是宮宴後娘娘唯一一次離宮。”
“還有”
說道這裏,戴權忽然遲疑了一下。
嘉德陰沉著臉,喝道:“連你也要瞞朕了嗎?”
戴權不敢隱瞞,說道:“是奴才底下的一個小太監聽鳳藻宮的一名宮女講的。”
“說,曾有一次元妃娘娘鑾駕從華蓋殿回宮時,遇到了從延祺宮出來的兩名太監,隻是當時天色已晚,隻看清了其中一人,是在去歲已經告老出宮的延祺宮總管太監,至於另一人並未看清楚,但據那宮女講,另一人不似宮中之人。”
嘉德問道:“元妃可知此事?”
戴權道:“奴才已經問過那宮女了,隻說她也隻是猜測,當時那人離得遠,並未能看清樣貌,娘娘居於鑾駕之中,有紗帳相隔,大概也未看清,且時候宮女並未向元妃娘娘提起過此事。”
頓了頓又小心說道:“或許,是那小宮女看走了眼。”
“杖斃!”嘉德麵色冷峻,嘴裏吐出兩個字來。
又道:“禦花園那邊,當日值守的宮女太監侍衛都要查清楚。還有,派人去將那名出宮的太監問清楚。”
“是。”戴權正待轉身之時,隻聽嘉德又道:
“不可走露風聲。”
“奴才明白。”
昭王府。
聽完楊儀與南槿的對話後,鄔玉卿心中盡是驚濤駭浪,說不出的苦澀與酸楚,自己這是上了賊船了。
亂臣賊子,可不就是賊船嗎?
讓他難以釋懷的是,從頭到尾,楊儀一直都瞞著他。明明身為皇子,大義名分占了齊全,還有那麽多朝堂百官的支持,為何偏偏要弄險呢?
他的扶龍之術,今日要變成屠龍之術不成?
可那也得有那個能耐才成。
且不說今上龍威日盛,百官無不從服。哪怕是京畿附近大軍都調到了北方,可從山海關到京師還有一個薊州鎮擋在中間。
即便能繞開薊州鎮,那宣府呢?離著京師也不過三百餘裏,大軍三日即可趕到。
哪怕能順利攻下京師城門,可如何讓朝中百官臣服,還有塞外和九邊的數十萬大軍。
這些難道都不需要考慮的嗎?你以為奪取天下,隻是爭的那一張冰冷的龍椅嗎?
或許楊儀真的沒考慮過這些,可不妨礙鄔玉卿和他道明此中關鍵啊。
結果,自然是沒有結果的。
在鄔玉卿看來,楊儀幾近瘋了,而那個讓他變得瘋狂的人,正是眼前這個妖女。
鄔玉卿餘光看了看一側的燭台,又看了看距離他並不算太遠的南槿。
心中幾番寵寵欲動,可到底還是忍了下來。
他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並不是死士劍客。再者,即便將次女殺了又如何,壞了大事,難道楊儀就會饒了他?
“還有機會,還有機會的。”鄔玉卿隻能在心中安慰著自己。
不是他迂腐到一定不能行刀兵之事,隻是哪怕造反也要講究一個名頭,舉起一杆大旗,或伐無道,或清君側。
可當今天子乃古今含有的聖明之均,並非荒淫無道,當朝百官大臣也難說奸佞,大乾國力的蒸蒸日上就是最好的作證,天下歸心,這個反怎麽造?
隻是他說的已經口幹舌燥了,依舊無法讓楊儀回心轉意,而且他還感覺到了一股殺意。
隻怕再說下去,壯誌未酬,身首已經異處。
是以,鄔玉卿最後還是選擇了閉嘴,在南槿離開後,他也找了個理由緊跟著離開了。
楊儀看著鄔玉卿離去的背影,眼神閃爍。
“來人。”
“在。”門外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
“盯著他。”
鄔玉卿自昭王府開府之前就以投到門下,在王府內自然不會是孤身一人,甚至明麵上王府的大部分權利,都在握在他手中。
如果沒有今日之事,鄔玉卿對楊儀的禮遇是感恩戴德的,學成文武術,貨賣帝王家,哪怕將來是有不成,大不了一死殉之。
隻是現在想想,鄔玉卿才覺得自己曾經又多可笑,坐擁一棵樹,卻賞了你一顆桃。
這不是貪不貪心的問題,事關信任。
回到自己院子後,鄔玉卿喊來親信叮囑幾聲,自己則回到房中靜靜等待。
他不是傻子,今日自己的這番表現,難保不會讓楊儀起疑心,那道殺意他確定不是錯覺。
他留在這裏,就是為了讓盯著自己的人放心的。
房間內,鄔玉卿就靜靜的坐著,從日頭當頂,到暮罩大地,房間內的一片漆黑,侍女想要點燃燭火,卻被製止了。
直到夜半子時之時,才有一道人影從夜色中走進一片漆黑的房間。
“可看清楚了?”
鄔玉卿的聲音響起。
“小的沒有看錯,先生讓小的盯著禮郡王府一塊一年了,那人雖是個送菜的,可到禮郡王府的次數卻原告於其他幾家,是以小的才記得清楚。”
“而且,方才回來的路上小的也曾想過,禮郡王府邸與咱們府邸中間隔了兩個坊,他為何要繞這麽遠的路,隻往這兩坊官員府邸送菜,而中間的兩個坊卻過而不入,此人絕非普通百姓。”
鄔玉卿聽罷,點點頭道:“你說的沒錯。”
沉默片刻後,鄔玉卿才說道:“此事你不要再與任何人提起,恐有性命之危。”
黑暗中那人點點頭道:“小的明白。”
“明日我會找個借口,讓你外出公幹,你等我消息,若是風平浪靜度過此劫,我會召你回來的。”
“那小的該如何聯絡先生?”
“你不要找我,隻等我去找你。如果半月內我沒有出現,你就隱姓埋名吧,你跟了我七年,也攢下些銀錢,夠你餘生度日了。”
“先生”
“去吧,明日離府。”
等到心腹離開之後,鄔玉卿一番思索後,還是去了楊儀的書房。
“玉卿,這麽晚了,可還有事,明日再議也不遲。”
方才侍衛已經將鄔玉卿的行蹤匯報給了他,在楊儀看來,鄔玉卿還是值得信任的,畢竟是當初自己還是皇子時就投效過來的,這麽多年了,做事也都是兢兢業業,頗有才幹。雖然也有令他不滿意的地方,但昭王府的好些事務,如今卻都是他在打理,別人也頂替不了。
今日雖然鬧得有些不愉快,可楊儀隻當是文人都有的臭毛病,非要講什麽煌煌正道。
正義是有成功者書就的,等到這天下盡握手中,又有誰能說他有錯。
而且,他也確實沒時間了。
鄂妃的死,宮裏遲早能查出原因,或許現在已經有結果了。
一但陛下起疑,追查下去,好多事情也就瞞不住了,到時候自己最好的結局就是被圈禁一輩子,最壞嘛不過一杯鴆酒。
若問後不後悔當初?
楊儀心中緩緩搖頭,後悔頓足非大丈夫所為。
“倒沒有旁的事,隻是相遇王爺聊一聊。”
“怎麽,玉卿還是不讚成本王的決定?”
鄔玉卿搖了搖頭道:“如果屬下沒有記錯,屬下到王府有兩年多了,與王爺相識也有四年多光景了。”
楊儀聞言皺了皺眉道:“玉卿但有什麽話,直言就好,你我之間,沒什麽是不能說的。”
楊儀心知鄔玉卿大概是依舊不信任南槿,可到底還是為了自己好。
“屬下隻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王爺欲興兵事,可兵從哪裏來?真的就是依靠忠順王?”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提起這件是了。
楊儀沉吟片刻後,最終還是決定不再隱瞞了,當然也不會和盤托出,這是他最後的底牌了。
“當然不是,記得玉卿之前就曾說過,皇叔也是陛下的臣子。”
“可沒有忠順王爺的簽令,王爺如何調得動遼東的兵馬?”
鄔玉卿問出了最後一個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