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天數有變

字數:7315   加入書籤

A+A-




    婦人一席話,揮斥八極,語動山川,但莫夫子始終神氣不變。

    這位大儒夫子身如一座山,不見山風動,不聞山石響,背一手靜默無聲。

    少時,&nbp;他隻手揭起《正氣歌》放到窗邊晾曬,平淡背問:“賢妹可知,天數有變?”

    婦人起身請教問:“兄長此言何意?可是指那新君出的新政?或是另有什麽變動?”

    夫子換張新紙,潤筆說:“前日天子降旨,於下元日大赦天下。”

    “另外宣召三山五嶽仙道入京,要在洛陽修設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nbp;奏聞上帝,禳保民間,驅除瘟疫。”

    那婦人頗為意外,沉吟思道:“周朝以儒教立國,頭一次行此等大醮禮天祭祀,其用意何在?”

    “莫非那新君見儒教氣運低了,想改換氣數,借道家氣運鎮壓國運?”

    “如此獻媚,真真是個軟骨頭,枉為人皇天子。不及我夫君半分。”

    “兄長所言‘天數有變’,就是這個?”

    “不止於此。”

    莫夫子轉頭說:“天子此法,乃應和變數。沒有‘臨安災象消退’這個變數,他不會用此法。”

    “難道你們近來就沒有夜觀天象?”

    婦人神貌愕然,臨安是他們起兵之關鍵,卻不想忽生逆轉,追問道:“瘟疫因何消退?可是新君得了靈方,暗下遣人相助驅瘟?”

    夫子看窗外風光笑說:“我非趙王君腹中蟲,何以知道天子腹中計?你們常窺天數,如今天數有變,何不自去查看?”

    婦人轉睛少許後道:“此事我會遣人去查。若臨安瘟疫真退了,起兵之事便要暫緩。”

    “不過小妹說的話,&nbp;兄長好生思量,莫忘了我等誓約。”

    “還有一事要告訴兄長。”

    “我聞徐州探子報,徐州城隍薛文芳跳脫神道,前朝一眾餘孽怕也要爭奪神器。”

    “我家起兵不是為了自家,是為了天下蒼生,是為保全太祖基業,斷不能被那餘孽趁機奪走。”

    “此外賢兒今年十六了,與文姝都到了成婚嫁娶年歲,不如讓他們擇日成婚。早添後代香煙。”

    “將來賢兒承大業,文姝可為國母……”

    “此事亦有變化,賢妹來看……”

    莫夫子出言打斷,將毛筆歸架,拿起一旁《易經》翻到第五十四卦篇給她看。

    此篇,乃是【歸妹卦】。

    歸妹,上卦為震,下卦為兌。

    震為動,為長男。兌為悅,&nbp;為少女。

    若問姻緣得此卦,便有嫁女之象。

    但卦中‘嫁女’並不順暢,&nbp;期間需一個過程,進展到一定時候,方可婚配。

    此卦乃莫夫子前夜觀天象後,心血來潮占算得出。

    儒家夫子之卦,遠比江湖相士靈驗。

    婦人看這卦辭說:“何故生變?中秋我請方先生為賢兒和文姝推算,所得乃是上上卦……”

    夫子雙眸深邃道:“我女姻緣線被她前世狐家扯出一根絲,與他人纏作一起,因而發生變數,上下顛倒。”

    “需等三年之後,高家與那儒子解了婚約方可。”

    “賢兒心誌不熟,就讓他曆練三年再說。”

    “三年後若過我考核,我將女嫁給他為妻。”

    婦人顯然是知道廣平狐高家之謀算,冷然道:“那老兒不知好歹,拴女不成就亂我家姻緣,兄長一封‘絕情書’卻沒把孽緣斬斷。”

    “他家招贅那小子什麽來曆?”

    莫夫子緘言,一眼餘光看向窗邊晾曬的《正氣歌》,心中有話卻不與婦人說,笑著道:“天下最難解的是仇怨,最難斬的是孽緣。”

    “賢妹出竅多時,且回身告知夫家,我與君共待天時。”

    婦人聽後顏色喜悅,夫子最後這句話算是安了她的心。

    其時一點文光歸入窗,變作童子複命:“夫子話已帶到,小姐片刻過來。”

    婦人分看童子說:“此事就依從兄長,小妹告辭。”

    莫夫子不留她,命經意童子代為相送。

    婦人輕盈出書房,穿過庭院,與南邊過來的莫文姝、高二姐互視一眼。

    她隱身之法頗高,那邊二女隻見童子沒看見她,以為書童是在迎她們。

    “兄長送書絕情,與那廣平狐割斷情義……”

    “為何又許高氏狐女進家?”

    “罷了,大儒天心不好揣摩,他自有考慮。”

    婦人一念思量後,駕乘清風飛出莫家府邸。

    ……

    白帝城東有座子陽山,因山勢秀美被文人雅士所愛。

    山南一座石亭內,兩個美貌佳人正在對弈,另有二女在旁觀棋。

    她們手中棋子非黑白子,而是一個個文字。

    字落棋盤,五字成句或七字成句,誰先湊成四句詩,即為獲勝。

    此乃前朝文士所創的‘詩棋’,不僅考驗才情,亦考驗智謀。

    婦人隨風悄然入亭觀看,指點道:“這裏落字,鬆月便可成詩。”

    四女聞聲齊看她,被指點的鬆月娘子趁機落子,結束這場對弈,亭內各顯笑顏。

    輸棋美人問:“夫人,夫子可做決斷?”

    婦人端坐下來,把莫家所談告訴四女,後說:“臨安災象生變,此事不可不察。”

    穀獄

    “我推測‘臨安變數’與當朝新君謀劃密不可分!”

    “極可能是‘觀天司’和‘執天司’聯手作成這樁事,他們避開朝堂耳目,暗下行計……”

    “這位趙王君藏的很深,帝王心術,不可小視。”

    四女各說觀點,也都覺得‘臨安災變轉機,乃天子秘設二司背後推動’。

    鬆月娘子道:“想來那受命解瘟高士,以及‘觀天’‘執天’二司公人還在城內。如若貿然前去打探,可能被他們察覺,引起猜疑。”

    “奴婢以為,此事可由寇娘打探。”

    “她開了雙目靈竅,又有天聰老人作伴,他們一雙眼一雙耳可查無漏,探聽起來不易被人察覺。”

    婦人眼眸浮現一雙爺女,微笑說:“我也有此意,就由你和桂兒去一趟揚州,見寇娘與她說。”

    兩女領命接下差事。

    ……

    莫府北園,客亭。

    高二拜謁夫子後,站在亭內保持禮敬和疏遠。

    莫娘子則落座父親身旁,看姐姐如此姿態,心裏略有些不適。

    夫子氣定神閑,明眸直視道:“二娘與我女情義未斷,且坐下敘話。”

    莫文姝聞父言,走去挽手二姐,輕輕扯動她的腳步。

    高二隨引落座,暗下疑惑,不知這位大儒什麽心計。

    莫夫子看出此女狐疑,請茶後笑問:“二娘可是從臨安而來?”

    “是。”

    高二惜字如金,隻吐一字,等待下問。

    莫夫子又問:“臨安災情如何?”

    “原來他想打聽瘟疫輕重。”

    高二了然後,決定將世才還鄉所作所為說與這位大儒。

    叫他知曉自家擇婿眼光,其次也給賢弟揚揚名,不叫他小視了。

    之後一盞茶,她細說臨安見聞,以及‘劉彥獻策、贈方、祭鬼’,精簡言詞一口氣說全。

    著重講‘世才祭文合道,給三千疫鬼解災……’

    聽完高家狐女一席話,夫子思想對照‘夜觀天象時所見’,沒想‘臨安變數’竟是那子所為。

    他一手拂須,目光閃爍恢複,問:“劉世才《鄉鬼》祭文二娘可看過?”

    高二淺笑道:“妾身去的晚,隻知祭祀經過,也沒想著討要祭文一讀……”

    “夫子若想看祭文,妾身這就回臨安取來……”

    “不必費此周章。”

    莫夫子抬手止住說:“此子祭文能引動文道助勢,可見文章不低,其心可嘉。文道應該有所資助鼓勵。”

    高二回道:“如夫子所言。祭文誦讀後,上方文氣分兩路落下,一路合入祭文,文章合道。另一路分給世才,以資鼓勵。”

    “賢弟他得此嘉獎,浩然正氣長三尺,養一丈白錦。亦增添五百文光,文燈大亮。”

    “三日前,世才赴陰山為民渡河,借著沸河苦厄熬煮心性,已然‘明德正心’。”

    “不需多少時日便能踏入孔學明經第二等境界。”

    說話時,她揚眉吐氣,好像在說自家親弟弟一樣。

    莫文姝笑看二姐‘得意之容’,心裏莫名跟著高興,轉顧父親神貌。

    見夫子麵貌如常,沒有驚異之色,點頭道:“他心懷大義,當得一場‘正心’。二娘喜愛良才美玉,何不自取之?”

    高二笑了笑,分看三妹說:“妾身嫁過人,何德何能配得上如此大才?我家不是沒有這個想法,奈何無有佳人去配劉郎。”

    “而且賢弟有自己婚姻主張,絕不會糾纏令千金。”

    “夫子大可放心。”

    莫夫子被狐女看低,無半分氣惱,拂須笑道:“此子與我女皆遭你家狐計。雖說有緣,但此緣不足成婚姻。”

    “今召二娘過來,不是與你爭論是非,是想借貴口與劉世才傳話。”

    “既然他已明知,我就不多言了。”

    “稍後我修書一封,你帶回去給他看。”

    說著夫子離席,出了客亭回書房。

    高二訝異目送。

    她來時未想過莫夫子會見自己,更沒想到這位大儒會修書給世才。

    這封書信在她看來很有深意,不單是惜才和賞識,似乎還藏著‘謀算’。

    但以她智慧無從猜測‘大儒天心’。

    收了雜念,袖中取一卷書文給三妹。

    莫文姝展開觀看,內容隻有一句詩,詩句是【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高二端茶用道:“此乃世才寫給你的。你惜才,他也惜才。他說妹妹你兩世修學,必有神秀學問,願與你討教。”

    “此句詩不含撩撥,是一個好期盼,大家因緣相識,可以千裏共明月。”

    “你倆雖無姻緣,卻惺惺相惜。何不結交一場?”

    “妹妹可有意?”

    一股清風吹過,莫文姝複讀這詩句,心靈如被明月所照。

    思想少許,她婉然答複:“小妹願意結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