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與浪共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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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隆隆——

    午時,百裏雷雲從東海推卷而來。

    一刻不到,大風卷塵,雷雨急襲海門縣。

    城內六市靜街,避之不及的百姓都躲在兩街屋簷下避雨。

    城南東巷一戶高門府邸。

    糜氏兩兄弟歡笑慶幸早回來,不然少不了‘沐浴天恩,大雨洗身’。

    他們說話,沿著外廊進到內宅西院。

    聽院內閨閣,傳出‘急如暴雨般的琵琶聲’,便駐足門外,聽弦樂。

    樓閣二層,一女子端坐雨窗邊,懷抱琵琶,低眉垂頭,十指亂撥琵琶弦,精神恍然入了風雨中,弦下音能與風雨相合。

    其音韻中,透著敲擊鍾磬之韻味,又含雨落平湖之希音。

    她的彈奏指法,猶如點槍擊劍,仿佛劍招槍法在手,一指指彈送弦音,化入風雨雷霆聲中,技藝近乎化境。

    片刻,風聲、雨聲、雷聲漸弱,其琵琶聲亦轉溫柔,似水滴石,如泉叮咚。

    糜氏兄弟含笑相視。

    長兄道:“賢妹琵琶,敢當海門第一手!”

    其弟道:“可惜妙音不出閨閣,他人不知我妹琵琶語。”

    兩人說話,樓閣上弦音中斷,糜氏懷抱琵琶探看窗外二兄長。

    三人笑目相視後,在樓下廳堂會麵。

    糜氏問:“哥哥不是說,今日去臨海拜會劉奉義,如何午時就回來?”

    糜鬆斂袖坐下道:“聽聞劉奉義已不在臨海,故此我倆沒去,隻在山中一轉便回來。”

    糜氏眼疑分顧長兄。

    糜竹說:“我妹不知,辰時我們渡船到江北,在渡口遇到一位劉兄,是他告訴我二人‘劉奉義三日前就已行蹤難覓’。”

    說著,他把‘渡口遇劉彥’,以及‘他們所談之話’,完整講述一遍。

    期間,二兄糜鬆多讚‘君子氣貌風度’,說:“我以為,今日所遇劉兄,即是劉奉義。”

    “小妹以為是否?”

    糜氏眼眸含思,轉看二兄說:“哥哥所猜不無道理,我來占算一卦。”

    長兄糜竹道:“我正有此意。他說今日與友遊江,之後再來海門訪名士……”

    糜氏聽了,看門外風雨,思說:“如此大雨,他若還在江上,怕要困在江浪之中,有落水之險!”

    “哥哥少待,我祭香火去江上看看。”

    說話,讓丫鬟給兩位兄長奉茶,自己獨自上樓去。

    糜氏兄弟聽了妹妹之言,也生出一些擔憂,對坐談論道:

    “聞言,劉奉義乃奇士,受仙法,通鬼神,他若果真是奉義,想來不會有事。”

    “這難說,江上不比路上,如此風雨雷霆,猶如天公降法,他要是造化低了,落入江浪之中,縱有一些神通,也要銷賬。”

    “就讓賢妹駕香火神遊一探,隻要江上無船便無事。”

    “嗯,但求劉兄無事。”

    糜鬆、糜竹兩兄弟說著,忽聞一股異香入鼻。

    他們相視起身,來到閨閣門口。

    舉目望見,有一縷青煙飄離,便知是小妹神遊去了。

    那道靈煙順風向北,風中凝聚不散,如薄紗飄蕩虛空。

    不多時,便飄至靈江口碼頭。

    隻見靈江兩岸船隻隨浪顛簸,江中波濤洶湧,大雨長風灌江,水氣升發如霧,與天上滾滾積雲相接。

    浪潮翻湧,雷霆陣陣,上下隆隆聲似千軍擊鼓!

    向西看,不見一艘船行江。

    向東望,卻有一隻舟船蕩於江風大浪之中,向海而去。

    船頭有一壯漢艄公,身披蓑衣,兩手持漿與浪相鬥。

    風雨灌入舟篷,見劉彥坐在水中,一身濕透,風吹髯須,雨浪擊麵,不改他臉上笑顏,身定似山之竹。

    劉平、殷學海在他身後,兩手抓著舟篷頂木,躬身低頭,左右搖擺,全神緊張,渾身濕溻溻,狼狽如淋雨後的雞子。

    劉平還好些,麵對風浪雖有懼怕,但見公子在,便好比含著定心丸。

    殷學海則全無安定,心神蕩在江浪,魂兒寄在風雨,惴惴不安,驚惶萬狀,手足顫顫巍巍。

    一波浪背後揚起,他便恍如神魂騰空,一頭朝劉彥後背跌撞。

    劉平伸手扯拽一下,殷學海側倒在劉彥左肩旁。

    聽見咕咚聲響,劉彥笑顧殷學海,問:“如何?心可還在身中?”

    “人世如潮,想在世間立身行道,就要經得起風浪,與世弄潮,如這位艄公,當個弄潮兒。”

    “立身,首要在於穩住身性,德是壓身之石。”

    “身有德,性不亂,身性不亂便能立足,心神便能安穩下來。”

    “今日你我遊江把酒敘談,我說千百句道理,不如你親身經曆。”

    “殷兄莫把【立身】視作‘耳聞便知’的東西。”

    “明白是一回事,能夠堅持做到,卻難。”

    “故而,《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又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說著,劉彥自食其悟,把自己所言吞入腹中,周身溢出浩然氣,風骨抖擻,意氣風發!

    此番縱舟於風波江浪,是他刻意為之。

    原本大雨到來之前,船已避險到岸。

    劉彥在岸邊,見江濤奔湧,不禁想起昔日錢塘江觀潮,神思中閃出【人世如潮】四字。

    想再助殷學海一番,讓他親曆風浪中,體會世潮艱難險阻,從而去明白【立身】之要意。

    於是尋找一位膽大老練的艄公,與他五兩銀子,讓其縱舟逐浪。

    當時眾多艄公圍觀,隻眼饞銀子,卻不敢為之。

    但有一個叫江海兒的七尺漢站出接賞錢,便是船頭掌船的漢子。

    此漢,人如其名,似江豚投胎、白練轉世,見大浪歡喜,真是一條江海生的好漢。

    殷學海聽了劉彥之言,心神安定下來,學著他坐在船篷,身隨舟浪搖擺,心裏隻想:“劉兄如此教我,我當定誌立身,不負他一番教授。”

    想著,他心體卻能定下來,惶恐慢慢退去,好像蓬外的風浪都隨之減弱了。

    小船隨波逐浪,向著東海流去。

    天上積雲越來越淡,江水也越發的平緩。

    過了十裏,風停雨歇。

    望前方,雲破日出,萬道金光照江海!

    劉彥一身濕溻走出舟篷,與艄公江海兒並立船頭,享風吟詩: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複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