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傲氣誌淩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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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風宇莫再次醒來時,他發現周圍一片漆黑,起初還以為自己自己瞎了。但往房內的刻漏方向看了看,原來此時正是戌時,又未曾掌燈,難怪會如此漆黑了。

    念及剛才武斷地認為瞎了的行為,風宇莫心理不由覺得一陣好笑,而且還笑出聲來了。

    這一笑可驚動了在床沿打鼾的風叔,下一刻他就醒了過來。

    風叔睜開眼後發現四周一片漆黑,當即便取出懷中的火折並點亮了身旁的蠟燭。

    蠟燭一點,整個房間登時就亮堂了許多。

    風宇莫望著風叔那張滿是歲月痕跡的臉,看著他滿頭被時間與愁絲洗得雪白而又鋥亮的發,不知為何竟有些許傷感。雖然他自己知曉,風叔如今的模樣與他並無太大的關係,但看著就是心裏有些發堵,他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兩人相視,什麽都沒有說,但又好像說了很多。

    有些時候,並不需要用言語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情感,往往一個眼神,一抹微笑,一瞬間的沉默都可以,甚至這樣的效果要比言語來得更加突出。

    風叔與風宇莫對視了足足有一刻鍾之久,從他的眼神中,風叔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隨後風叔起身,最後再看了一眼風宇莫後,緩緩地離開這裏。

    從頭至尾他都沒有問小風為什麽會笑,隻是覺得沒有這個必要。那麽既然小風無事,那麽他也該回房睡了。

    風宇莫目送著風叔離開自己的房間後,便將點著的蠟燭吹滅了,整個屋子又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此時的風宇莫躺在床上,看著一片漆黑的房頂,若有所思。

    方才風叔望著他的目光似詢問著什麽,而他望著風叔的目光卻是在給予他回答,而且他有那份底氣做到同那個回答一樣的程度。

    如今的他似乎和以前的他有些不一樣了,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變化,但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這種變化。

    就在剛才風叔還在房間時,他的腦中莫名地出現了一些稀奇古怪東西,隱約間好像是一幅幅畫麵。

    那些畫麵不斷在風宇莫的腦中一閃而過,因為閃的太快,所以幾乎全是模糊不清的。

    但十分清晰的畫麵也有,不過隻有一幅。

    那是一個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十分昏暗的古老殿堂,殿堂中並沒有什麽光亮,僅僅隻有幾縷搖曳著並且好似隨時要熄滅的燭光。

    這裏的陳設十分地簡單,隻在中央放著一張巨大石桌,僅此而已。而先前所提及的燭光就來自石桌上的燭台。

    這個燭台並沒有什麽值得說道的東西,隻是燭台之上的蠟燭倒是可以挑出來說說。

    那是一隻通體烏黑和蠟燭,就連燃著的燭火竟然都是黑色的!

    當注意到那股黑焰時,風宇莫隻覺腦中天旋地轉,仿佛自己腦中有什麽東西要撕裂了一樣。

    很疼,但說不上來由。

    “怎會如此?那燭光……我並未曾真的見過,隻是腦中的畫麵罷了,竟還有如此神奇的威力?”風宇莫收了心神,他盡量讓自己不再去注意那幅有殿堂的畫麵,以達到緩解這種莫名的痛苦。

    不過事實證明,這種方法雖然有效,但風宇莫全部心神似乎都被那股黑焰勾走了,一時半會兒肯定是無法掙脫出來的。

    風宇莫承受著莫名的痛楚,開始掃視畫麵中的殿堂。

    殿堂裏的物件並不是很多,隻有三件,石桌,燭台以及一個冊子。

    那本冊子通體漆黑,散發著一股莫名的氣息,似乎是個很不得了的東西。

    它並沒有被翻開,因此風宇莫有幸能瞧見封麵,知道這是一本什麽樣的冊子。

    封麵上隻有兩個殷紅的大字,上下排列,但風宇莫並不識得這種書體。

    雖然說這種書體他見也沒見過,但當初莘姨好像和他提及過一次書體。

    按照那次的記憶,他貌似知道了這是什麽書體——甲骨。

    是的,甲骨。

    畢竟隻有甲骨這種書體,才最和當今書體沾不上邊。雖然和當今書體沾不上邊的還有鍾鼎以及篆體,但這上麵字卻能一眼看出是甲骨而不是其他。

    畢竟甲骨的筆畫比較細,而且轉折處會有些許生硬,能夠看到許多棱角,不會太過圓潤。再加之甲骨的筆畫一般都是十分簡略的,所以自然能分辨出來。

    第一個字看起來好像是一個酒杯,杯中懸著一個像水滴一樣的圓圈,一副似落未落的樣子;第二個字分為上下兩個部分,上半部分像一雙手拿著一個杯子,下半部分像是雙手托杯,杯裏裝著的是一個元寶樣式的東西,和第一個字的圓圈一樣,也是將落未落。

    風宇莫將這兩個字在心中暗自熟記,隻是覺得這兩個字對他來說似乎很重要,所以就這樣做了。至於原因?他說不上來。

    畢竟不是每件事都需要有原因才會去做,但所做的每一件事卻都是有原因的。也許這很拗口,但這就是事實。

    然而當他真的將這兩個字烙印在腦海深處時,這些突然出現的這些畫麵全都消失得一幹二淨了,甚至連一絲痕跡也未曾留下,就好像從未出現過一般。

    不知為何,風宇莫突然間覺得這些突然出現又消失的畫麵對他十分重要,雖然說不上原因,但卻明顯能感覺得到其間之重要。

    不過,若要說最為重要的,當屬那冊子封麵上的兩個字,不過好在他已經將其記下來了。

    另外,那個殿堂給人的感覺真的太為真實了,就好像自己當時真的身處於這樣一個殿堂中。

    而且他當時注意到那張畫麵時,竟然沒來由的認為華夏境內真的存在這樣一個殿堂,畢竟那畫麵給人的感覺實在是太過於真實了……

    不過風宇莫思來想去也沒想出個名堂來,卻隻是覺得眼皮在打架,不一會兒就睡了。

    和風宇莫一樣,風叔回房後也沒有立即入睡。

    此時他的眉頭緊鎖,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麽,但隨即便又舒展開來,甚至於嘴角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似乎覺醒了呢?隻是如今就覺醒有些過早了吧?不過這倒也更有趣了些。”

    其實有很多事情,本來確實不必要發生,或者說並不需要現在就去做。但總有那麽些人等不及了,所以有些事必須盡早去做,而且越快越好。

    ……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隻是轉眼的功夫,三年已過。

    這三年來,風宇莫無時無刻不在刻苦用功,從起初隻能勉強接下風叔一招到現如今交手數百餘招都能落於不敗之地。

    當然風叔並未使出全力,他隻是用使出了和風宇莫相等的功力罷了。不過即使這般,風宇莫也足夠驕傲的了,畢竟風叔的名頭擺在那裏——百藥門最強門主。

    若是風叔使出全力,可能要不了三招,風宇莫就會血濺當場,身首異處!

    隻是,此時的風宇莫並不知道這些,他隻知道風叔很強,並且已經強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至少這三年來與他的每一次交手,風叔都顯得遊刃有餘,感覺不到一絲壓力。

    風宇莫在感歎風叔的強大時,就已經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自己的進步。

    人們總是這樣,往往看不到自己進步,卻總能瞧見自己的弱小與卑微。特別是與一些人進行比較的的時候,這點更會被無限地放大。

    所以才有“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的至理傳世。

    這些道理,其實每個人心裏都清楚,他們也想不去比、不去爭,徒自傷神的事情又何必要去做呢?隻是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是無法避免的,總還是要有些許理想與追求的,不然這樣的人生,是否也太過乏味了呢?

    那些江湖人總說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類的話語,而實際上,倒不如說成是“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更為貼切些。

    畢竟人即江湖,隻是江湖有別。

    ……

    這一日辰時,風叔輕輕推開了風宇莫的房門。這三年來,他每日都會在辰時初刻推開風宇莫的房門,而且從未有過有過半分延後。

    自風叔來推門的那一刻起,就意味著風宇莫又要開始一天的練習了。

    起初風宇莫還很樂意如此,但到了第一年的冬季,整個人就鬆懈了下來,根本不願在辰時起床,畢竟那個時候實在太冷了。

    風叔麵對這種境況,那叫一個簡單粗暴,直接就把他身上蓋著被子一掀,丟在地上。

    如此一兩次,風宇莫就再也不會賴床了,畢竟準時起床的話還能少受點罪…

    隻是才推出一道狹小的縫隙罷了,風叔的眼中便出現一道淩厲的光芒,他知道那是什麽,劍光而已。

    三年前那場比試,雖然風宇莫並沒有勝出,但風叔還是將無煙贈予了他。即便風宇莫不知道其間緣由,但也不會去深究,畢竟不管如何,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而且他是真的喜歡這柄無煙。

    無煙的劍身很窄,而且整把劍很薄,仿佛一摸劍身,就會斷了。

    雖然這種樣式的劍並不能稱之為寶劍,但不得不說,這類劍也頗有獨到之處的。

    劍身很窄,意味著所能造成的傷口會有些細小,但卻能給對方造成更大的傷害;劍薄,意味著很容易被對方打斷,但卻能讓使用者很容易就忽略劍本身,快速地領悟人劍合一。

    當然這裏所謂的人劍合一,並不是那些話本子裏所說的人變成劍,而是在那種境地下,持劍者會忘將自己手裏的劍看作是自己手臂的延伸。而到了那個時候,劍與手的區別也就不複存在了。

    那一劍來得很快,似乎快到令人看不清其來路了。

    雖然說此時風宇莫的劍很快,但風叔的劍卻是要更快幾分。

    如果說風宇莫的劍還能捕捉到其軌跡,那麽,風叔的劍,真要快起來的話,卻是連其軌跡都無法捕捉到的。

    “當當當當當”

    轉瞬之間,兩人便已交手數十上百招。

    他們二人越打越快,轉眼之間已從房內打到了過道上。

    雖說房內空間較大,但怎麽比得上庭院呢?

    雖說風宇莫有心去院子裏比鬥,但風叔顯然不是很允許,自然就少不了一番纏鬥。

    有分教

    這一個是有心庭院鬥,那一個是無意過道截。庭院鬥的這個,無煙舞生風;過道截的那個,重劍破九天。

    如此一來,他二人在這原本隻需要十幾步便能走完的狹小過道中愣是耗上了足足半個時辰有餘,但最終風叔還是未能阻擋住風宇莫,兩人都進入了庭院中。

    主要是過道有些逼仄,再加上風叔的劍太過詭異了——原本根本在風宇莫看來不可能連起來的招式,他竟然能連起來,而且使得還很是連貫,沒有半分遲滯,就好像是它們原本就該連起來使一樣。

    而且,風叔的劍招好像使得如同神鬼莫測一般,似乎就好像他不是用劍跟你比鬥,而是用手在與你爭鬥。

    是的,沒錯,這就是人劍合一的境界。

    風宇莫雖然知道達到人劍合一境界的要求,但卻怎麽也無法真正的達到那種境界之中,總感覺還差很多。

    把劍看作是手的延伸是衡量是否達到人劍合一境界的唯一標準。這個標準也早已不是什麽秘密了,幾乎所有江湖人都知道,但真正能達到這種地步的人,依舊是寥寥無幾。

    究其原因,隻是因為過於簡單了。

    如果一件事情簡單過了頭,那麽它就一定不會簡單,而是會變得很複雜。而非常複雜的事情,往往會十分簡單。

    看起來把兵刃當成手臂的延伸隻有短短的十個字,料想應該很簡單,實則不然。

    這雖然是很簡單的十個字,但要想做到,卻可以說得上難如登天,許多人即使窮盡一生都無法達到那種地步。

    風宇莫自然也達到那種境地,但他也無法領會其中玄奧,而且這種東西是不可能尋求指導的,會對以後的武道高度產生影響,甚至會讓自身的武功走上偏門。

    不然他大可讓風叔教他,畢竟有這個數一數二的劍道高手在。

    隻是能教的隻不過是一些招式,自己對武學的理解可不能隨意教授,畢竟你又不是他,怎麽知道這種理解對他來說是否有用。

    俗話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說得便是這個道理。

    雖然說和風叔的每一次交手都會讓風宇莫覺得有些許危險,但那種危險是可控的,人總要有些許壓迫感才會進步的。

    此時,風宇莫站在庭院中,他右手倒提無煙,目光緊緊地望著不遠處負手而立的風叔,腦中不知在想些什麽。

    風叔給風宇莫安排的特訓很簡單,就是實戰,早上兩輪,下午兩輪。

    此時的風宇莫已經走過了一輪,他在等待下一輪。

    可是風叔卻半天沒動靜了,讓他有些許疑惑。

    雖說此時並未進食,腹中還是空蕩蕩的,但以往都是如此,經過兩輪的練習才能去進食的,怎麽今天……?

    “小風,今天你就十八歲了吧?”風叔突然開口,雖然語氣還是頗為平淡,但風宇莫明顯感覺有些許不對勁兒,似乎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就在風宇莫出神的時間裏,風叔又緩緩續道“三年了,特訓也三年了,如今的你倒也沒讓我失望,今日你便可以離開此地了,不過……

    “離開了就最好別再回來了,我隻是希望不會因為你而打攪這裏的平靜,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你不要想岔了。

    “另外,中午會為你舉行冠禮,我知道冠禮原本要再過兩年,但提前些也是不妨事的。”

    風叔說完這些,歎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來一根淡巴枯,並用火折點燃了。

    風宇莫瞧著風叔負手吸食淡巴枯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他的眸子有些晦暗。

    “時間過得好快,隻是一眨眼的功夫我竟然已經十八歲了?”

    風宇莫這樣想著,隨後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手,入目自然是亮麗的殷紅指甲,當即便覺得有些頭昏目眩,就好像整個世界都在旋轉一般,甚至於他的眼中出現了兩個風叔。

    他當然知道不可能有兩個風叔,這自然隻能是自己的問題。

    但以前也在無意間看到那指甲,不過也隻是短暫失神罷了,根本就不會出現頭暈目眩,甚至於能把一個看成兩個的症狀。

    “莫不是……”風宇莫暗思道。

    他想到了一件事,很可能與那件事情有關,但隨即又搖了搖頭。

    風宇莫想的,自然是三年前那件十分古怪的事情。隻不過都已經過了三年之久,按理來是不會出什麽岔子的,事實也的確如此,這三年來確實沒有出什麽岔子。

    很快,風叔就將那支淡巴枯吸食完了。也不見他轉身,隻是左手一揚,一根木針就從他手裏飛了出來,看那方向,竟然直風宇莫咽喉!

    沒錯,你沒有看錯,這是木針。

    這是風叔為了給風宇莫進行這場特訓專門製作的木針,木針相比於真實的銀針自然在殺傷力方麵要遜色很多。但如果使用尋常一般的暗器的話,很難保證小風完好無損,所以風叔才製作了這些木針。

    木針的製作方法其實和牙簽沒什麽兩樣,隻是不需要磨得那般細小,和一般用作暗器的銀針大小差不多即可。

    本來風宇莫是要射出暗器與風叔對鬥的,但就他這個情況,還是躲一下吧。

    就在略微失神的那一刹那,那枚木針就已差不多到了。風宇莫當即變色,便要使個鐵板橋予以躲避。

    但奈何此時的他連站都站得有些不穩,如何能安然使出鐵板橋?

    事實也正是如此,正當他剛把身子往後仰,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便愈加強烈了,仿佛下一瞬便會摔將在地。

    不過好在他剛使出鐵板橋的那一刹那間,木針幾乎貼著他的麵龐“嗖”的飛過,也算是僥幸。

    躲過這木針後,風宇莫便想起身,但因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加劇了,所以並未起身,反而就著這個勢頭便要摔將下來。

    若是摔倒在地,必然有響聲,如此一來驚動風叔那自是不須提的。可風宇莫知道,如此一來今日這一場練習自然是如此而終了,他當然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

    但如此局麵,卻是如何解?

    好個風宇莫,當真聰慧。僅在電光火石間,他腦中便轉過了千轉萬轉。

    臨近摔倒之時,隻見他晃了晃頭,深提了一口氣,當即就著這個勢頭連翻了三個空翻,最後搖搖晃晃落地。

    至於為什麽要連翻三個,而不是隻翻一個,自然是因為風叔又丟了木針出來,為了避過這些木針不得已而為之。

    雖然說這些木針的針尖並不尖,但風叔力道很大,所以若是被這些木針打中,雖然不至於出現傷口以致流血,但卻能因淤傷而吐血。

    這一輪特訓,其實風叔的本意是要讓風宇莫淤傷吐血的,因為這樣在某種程度上能夠提升他的內功修為,但卻在提出來不久後便遭其反對,理由竟是打在身上太疼了。因此風叔退而求其次,便允許他躲閃,反正這樣也可以鍛煉到他的身法,並不是一個顧此失彼的法子。

    隻是在風叔看來,雖然內外功都是很重要的,但若要分個主次的話,還是應該以內功為主外功為次。畢竟即使是一種上不得台麵的外功,在內功修為的加持下,很有可能也會戰敗頂級外功。

    不過內外功的主次一說從未停止過爭端,據傳冥古中期還因江湖上的內外之分而鬧得華夏差點被滅。

    但自那以後,內外之分似乎就不再明顯了,所以風叔也並不強求風宇莫一定要以內為主,視外為次。

    接下來自然是風宇莫不斷地騰挪躲閃,因為他現在的狀態並不是很好,所以並未反擊。而且也因為這個,還被那些木針打中了數次。

    就這樣,風宇莫在躲閃與被擊中的來回反複間撐了半個來時辰,這期間自然少不了搖頭晃腦,若非如此以強振精神,隻怕這一輪的練習一開始就結束了。

    當風叔終於轉過身來的那一刻,風宇莫緊繃著的神經終於鬆懈了下來,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終於不用再繼續下去了。

    若是緩慢鬆懈還不要緊,但他這一下子就鬆懈下來的舉動,卻使得原本就有些頭昏目眩的症狀加劇了。

    如果說原本還能勉強站穩的話,那麽現在是真的站都站不穩了。

    風叔剛一轉身,便見風宇莫身形搖搖晃晃的,似乎就要摔倒,隻覺有些不妙,當即快步趕上前來。

    此時的風宇莫踉踉蹌蹌的,而且有種莫名的無力感,就好像全身上下沒有了半分力氣,眼皮也給他一種沉重的感覺,好像閉上眼啊……

    風宇莫腦中有片刻的清醒,他在那片刻的情形中告誡自己不要閉眼,因為他感覺這時候如果閉上了眼,那麽自己應該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徹底淪為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但這片刻的清醒也不濟於事,隻能勉強推後了一瞬的時間,隨後風宇莫逐漸軟倒,眸子漸漸閉合,臉上露出一個十分遺憾的表情。

    偌大的江湖,他還未曾去馳騁;設下的千局,他還未曾去破;他還未曾……

    但風宇莫似乎忘了,在他身邊還有一個人。

    如果他在風叔眼前死了,那風叔可就砸了最強藥主的招牌,等他百年之後,還怎麽去見百藥門先賢?

    所以風叔決計不會讓他死,至少現在必須保證他還活著。畢竟是選定之人,如果連江湖都未涉足就死了,那算什麽?

    別扯十年前的封梓潼,她決計不是選定之人。並不是每個手持織血錦的人都是選定之人,絕大部分都隻是為了混淆視聽而隨意挑選出來的人。

    就在風宇莫要倒地時,風叔一把抱住了他的身子。

    隨後隻見風叔十分隨意地將自己的小指搭上了風宇莫脈門,隻不到一瞬的時間,他就將手指放了下來。

    雖然隻是短短的一瞬,但風叔向來這麽診脈,而且從未有過出錯的地方。

    之後他開始把風宇莫擺成了盤膝而坐的姿勢,然後給他針灸。

    風叔的針灸方法和一般郎中的針灸方法不一樣,尋常郎中都是一針一針地紮,他可倒好,直接抓起一把木針,往風宇莫身上撒去。

    如果有郎中在此地,一定會罵風叔是個庸醫。哪有剛搭上脈就放下的?要知道,脈象的變化是最為繁複的,一般都要停留個四五息,甚至更久,如此才能掌握患者的真實情況。

    而且針灸是最為凶險的,怎能如此兒戲?紮錯穴位了怎麽辦?就算紮對了穴位,每個穴位所需要施針力度與角度都是不同的,稍有差錯,輕則加重患者病情,重則患者橫死當場。

    雖然看起來郎中們給患者針灸時,他們總是麵不改色的。可實際上,每個郎中都恨不得不要給患者針灸,萬一有個好歹,砸了招牌不說,還有可能背上人命。

    不過風叔顯然沒這顧慮,他治病一向如此,根本不需要那般謹慎。而且經他手的病人,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在針灸時就死亡的例子。

    隻是一瞬而已,風叔方才灑落的那些木針已盡數紮在了風宇莫的身上,而且沒有半分偏差,力度與角度也都是恰到好處。

    當然,這與他施針的手法有關,那是一種施暗器的功夫,名為天女散花。若沒有這種功夫在手,風叔也隻能一針一針地紮,因為穴位真的很重要,紮錯半分都會帶來無法估量的後果。

    風叔給風宇莫施完針就去了藥田,他要采一些藥給風宇莫進行調理。

    半個時辰後,風宇莫緩緩睜開了眼,望著眼前熟悉的畫麵,不由得心想“莫非這就是地府?”

    直到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木針,他才知道自己並未死去,那先前怎麽會升騰起一種自己要死了的感覺?

    他想了很久,也沒有想出什麽名堂來,就不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隻是隱隱覺得這應該和他選定之人的身份有關。

    當他不再想那些東西後,便想著要起身走走,但這時他才發現他根本連動也動不了,就連眨下眼都無法做到,隻能一動不動地坐在這裏,猶如老僧入定。

    也是這時候,他才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周身的幾處要穴被風叔的那些木針給封住了。

    “既然穴位被封住了,那麽就這樣吧,畢竟風叔是不會害我的。”風宇莫這樣想著。

    他並沒有嚐試調動自身內力以衝破被封穴道,首先他自身的內力就不足以達到那種程度,其次就算達到了,也是難以衝破被封穴道的,這和封閉穴道手法以及運用的內力是息息相關的。

    所以風宇莫就隻能等,等穴道上的封印自行鬆動,如此他才能行動自如,而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

    等待的過程是漫長的,風宇莫在這漫長的等待中漸漸困倦了,於是便又睡去了。隻是這次,他睡得很是舒心,似乎做了一個好夢。

    又過了半個時辰,風叔從藥田中走出,手上拿著不少藥株。

    他很快就走到了庭院裏,又等了一刻鍾,才開始取針。

    他取針的方式和尋常郎中自然是有些許不同的。

    隻見他將手中的藥株交於一手,另一隻手大手一揮,袖口飄動間,那些紮在風宇莫身上的木針盡數被拔起,朝著四麵八方飛散,最終深深地嵌進了牆壁中。

    與此同時,風宇莫也漸漸睜開眸子,映入眼簾的是有些髒兮兮的風叔。

    此時的風叔的確有些髒——潔白的長袍上有著許多顯而易見的泥點,滿是歲月痕跡的臉上也多了一些泥土,風宇莫甚至於能從他身上能嗅到新鮮泥土的氣息,還真別說,挺好聞的呢!

    風叔見風宇莫不斷翕動自己的鼻子,好像是在嗅著什麽。

    雖然這讓他一陣疑惑,但也沒有過問,隻是黑著臉把手上的藥株往前遞了遞,道“把這上麵的葉子吃了。”

    風叔手裏的藥株一共有五株,這五株裏有四株他都不識得,另外一株卻是他識得的。

    僅僅是因為認出了那株草藥,風宇莫便覺得渾身上下難受,一股莫名的恐懼油然而生,不斷的吞噬著他。

    那是對死亡的恐懼。

    因為,那可是有著“馬前吃了馬後死”之稱的馬錢子啊!

    風叔見風宇莫遲遲不肯接過手裏,便知其中究竟,道“馬錢子雖是劇毒之物,但不也還有餘下四株草藥麽,那四株裏有兩株就是用來平衡馬錢子毒性的,以使其毒不成毒。”

    風宇莫聞言,心中仍是有些許遲疑,畢竟風叔都未曾指明那兩株是何草藥,但他也管不了那麽多了,畢竟風叔是不可能加害於他的。

    風宇莫接過了風叔手中的藥株,並將藥株上的葉子盡數食盡了。

    當然,在此過程中,他的手一直在抖。畢竟馬錢子凶名在外,換做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會如此吧?

    風叔見風宇莫將藥株上的葉子食盡了,道“把剩下的磨一下,塗在你的指甲上,塗好了再來見我。”

    說完風叔就坐在了庭院中的石凳上,單手扶額,不知在想什麽。

    風宇莫卻是拿著這幾棵光禿禿的藥株轉身進了過道,他沿著過道一直走,到了盡頭才推開了左邊的門。

    這裏是藥房。

    藥房裏很整潔,所有的東西都放在本來就該放的地方,所以風宇莫很快就尋到了搗藥罐。

    ……

    半個時辰後,風宇莫將搗藥罐裏的汁液盡數抹在了他那殷紅的指甲上,然後便來到了庭院中。

    風叔看了看風宇莫,隻是點了點頭,其餘的什麽也沒說,便轉身出門了。

    風宇莫隱約間好像猜到了什麽,趕快跟了上去。

    街道上原本熙熙攘攘的行人不見了蹤影,這讓風宇莫感覺有些許奇怪,但念及他今日要行冠禮,所以也就沒有什麽好奇怪的了。

    風宇莫緊緊跟著風叔,兩人一路上並未有過交談,隻是不停地在走。

    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風叔停下來了,但風宇莫卻因環顧四周並未停下腳步,撞在了風叔的背上。

    風叔什麽也沒說,轉身拉起了倒在地上的風宇莫,指了指身後的建築,道“就是這裏了。”

    風宇莫這才開始注意到眼前的建築。

    那是一座十分宏偉的樓宇,樓前高高掛著一個牌匾,上書“無雙殿”三個大字。

    風宇莫看見無雙殿三個字後,心中有些許疑惑,他想過自己的冠禮會在哪裏舉行,卻從未想過會在無雙殿

    無雙殿是曆代無雙鎮人的冠禮和笄禮舉行場地,但從未聽過有外人在這裏舉行典禮的。

    雖然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風宇莫並不是無雙鎮本地人,理應享受不到這種待遇。但他卻是從小在這裏長大,整個無雙鎮人都很喜歡他,所以願意為了他而破例。

    風宇莫在風叔的注視下上前並推開了大門。

    大殿裏擺滿了桌子,簡直座無虛席,顯得十分擁擠,但還是留有一條較為寬闊的過道,這條過道上鋪著紅色的綢布。

    風宇莫順著過道望去,在過道的盡頭,他竟看見了莘姨和風叔!

    再一回頭,原本在其身後的風叔早已不見了蹤影,原來就在風宇莫環顧四周的時候,風叔就已經進入了大殿,並且繞道走至過道盡頭。

    風宇莫當然知道這時候該幹嘛,他緩緩抬步,走在了紅色綢布上。

    過道的並不長,但風宇莫卻走得很慢,他不想這麽快走完。因為走到盡頭的話,風叔和莘姨就會為他戴上冠帽,如此一來,他就算成年了。

    如果是別人,自然是希望加冠的,但風宇莫卻不希望自己加冠。

    風叔今晨說了,今日他加冠後便要離開無雙鎮,而且永遠都不要回來,隻是因為他是選定之人。

    但即便他再不想走完這段路程,走得再慢,也終究會走完,因為他一直在走。

    ……

    “夜晚還是那麽漆黑……”一個少年望著漆黑一片的天空喃喃著說道。

    這個少年著上身,手裏提著一柄長劍,獨自行走在山間小道上。隻是他的臉色有些許怪異,似乎很是痛苦。

    這個少年自然是風宇莫了,他的加冠禮已經結束了兩天,所以他自然是離開了無雙鎮。

    雖然離開了那裏,但有些人有些事卻是永遠都無法忘記的……

    此時的風宇莫停止了趕路,他的腳實在太疼了,每踏出一步都要做很大的心理鬥爭。

    他坐在了地上,把草鞋脫了,看了看自己的腳底——上麵有著一道道頗深的傷口,至今都還有絲絲鮮血滲出,但若是如此他也不會顯露出痛苦之色。

    要命的是傷口中嵌進去不少砂礫,這些砂礫擱在傷口中,才是讓他感覺到疼痛的根源。

    弄清楚原因後,他開始清理這些傷口。

    沒有工具,周圍也沒有流水,所以他隻能用手。

    這一過程簡直是痛徹心扉,不過好在風宇莫挺了過來。

    風宇莫處理好這些傷口後,從自己的衣服撕了一小節布料簡單包紮了一下,隨後就倒在這裏睡著了,他實在是太累了。

    此時已是醜時,他自今晨起來便一直在走,雖然在道上摘了些許野果充饑,但野果也就當時管飽罷了,過不了一刻,卻是又餓了。再加上又連續走了四個時辰,所以他現在是又累又餓,感覺整個人都癱了,如今這麽一鬆懈,自然就很容易睡著了。

    。